《这个锦衣卫明明超强却过分划水》 第一章 锦衣卫 是夜,宵禁时分,云州城里一片火光,人语马嘶,好不热闹。 有从梦中惊醒者,忍不住扒开门缝朝外张望,抬头便是一把明晃晃的长刀,鎏金错银的纹路在清冷月色下透着十分的寒意。 马上骑士一身墨色,衣袍上四爪飞鱼纹不怒自威,见有人好事,便是喝到:“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不得窥伺!” 畏于其势,城内人人紧闭大门,不敢再探究什么。 在云州城北处,戚家大院前四位骑士拱卫着一名身着银色飞鱼服的男子,五人骑在马上,偶尔说上一两句,周围数不清的校尉力士,人人刀出鞘,静默原地,等候差遣。 不多时,一名墨色飞鱼服的男子从大门而出,冷面霜眉,看着便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千户大人,云州城戚家上下已全数缉拿到此。” “嗯,”马上男子清了清嗓子,面上神色一如既然,不甚在意地道:“把人带回京城,此事便了了,秦总旗,辛苦一趟吧。” “卑职领命。”冷面男子躬身行礼,垂下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银服男子微微颔首,勒住马绳掉头,周围的骑士和校尉力士们整齐划一地行动起来。 待到大队人马声渐渐远去,冷面男子才直起身来。 他姓秦,单名一个羽,入锦衣卫五年,身手不凡,平日里不喜交际,好在有两位兄弟帮衬,如今已官至总旗。 沉默间,左右两个同样着墨袍的人上前来,左边的面容稍显稚嫩,他语气不满地开口道:“秦大哥,姓陆的就喜欢摆谱,咱不理他。” 右边一副干练模样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大人,有传言说戚家曾送子弟入华山学艺,不知真假。” 秦羽眼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这一路押送戚家人进京,恐怕得费些功夫,老高,去把兄弟们都叫来。” “明白。”高明应道,他因年长于两人,平日里都称呼他老高,现任锦衣卫小旗。 “哼,姓陆的贪生怕死,自个儿先溜了,倒让我们去应付这些麻烦。” “阿谨,”秦羽朝着他摇摇头,示意他到此为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向如此,不必在意,走吧。” 唐谨,是他秦羽的后辈,武功不错只是做事有些急躁,总让人放心不下,好在兄弟三人相互扶持,总不至于出大事。 ...... 话分两头,这一边卫所内也谈起了戚家与华山的关联。 “陆大人,那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卑职担心......” “担心什么,”银袍男人玩笑道:“戚家犯国法,难不成华山派还敢上锦衣卫来要人不成?” 周围诸人都是附和笑起,连那提问之人也是笑道:“区区华山自然不敢与朝廷作对,可五岳同气连枝,万一他们联起手来,倒也是個不小的麻烦。” “五岳剑派分分合合多少年了,不成气候,为一华山弟子和锦衣卫对垒,戚家要是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被抄了。” “大人高见,不过就算他们敢来,咱们陆大人的名号,陆寒江三个字的分量,便是少林武当这些大派来了也得给几分面子,何惧他五岳。” “王百户言过了,不过借着指挥使孟大人的威名罢了。” “大人谦虚了,不过卑职想着,那些个人明着或许不敢下手,不过云州到京城,路途遥远,保不齐就有人暗地里玩些动作,千户大人武功高强自然无虞,可那秦总旗万一失手走脱一两个人犯,大人面上也不好看啊。” 闻言,陆寒江先是一愣,旋即笑骂道:“好你个王彦,这是拐着弯骂我刻薄啊。” “卑职不敢。”尽管听出陆寒江话语里多是玩笑的意思,王彦还是赶忙起身一礼。 陆寒江随意摆摆手:“罢了,到底这是你王百户的地头,既然你老王都开口了,这个面子得给。” 朝廷设立锦衣卫,千户一级大多驻留京师,像云州这般偏远之地,虽也有锦衣卫驻守,但不过就是百户一级。 千户拢共十四人,而百户则有若干,但能够驻守一州之地,王彦自不能简单对待。 “大人折煞卑职了。”听得陆寒江揶揄,王彦连连拱手。 又是一番客套吹捧,王彦便带着几个总旗,小旗,朝着戚家大院而去,这案子牵扯不少,省得夜长梦多,他们今夜便要出发。 待得王彦一干人走后,房间里留下的便都是陆寒江从京师带来的人马了。 “大人,”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王百户长年驻守云州,平日里的孝敬都是按规矩走的,也不见他特别亲近哪位,怎的突然开始向着那秦羽,莫不是南镇抚司那位?” 又听另一人道:“应该不是,此事虽归咱们北司着落,但走的确是南司的路子。” 那人听罢觉得有理,可细想却又有些疑惑:“可那秦羽毕竟——” “好了,”陆寒江一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谈论:“此事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要提起,明日还要赶路,你们都下去吧。” “卑职告退。” 众人依次退了出去,留在最后的两人便是刚刚在房间里谈论的那两位,他们都是总旗,相互示意一眼,便吊在了最后。 出了院落,其中一人低声道:“这王彦什么来头,不像是朝廷里安排的。” 另一人答道:“宫里也没消息,你明天找个机会去探探他的底。” “好。”应下一声后,两人便分开,不动声色地融入其他人。 让众人退下之后,陆寒江回到客房在位置上,泡上一壶茶水,盈满一杯。 “大人。”此时门外传来轻声,来人正是刚刚在房间中的一位百户,名唤边广,乃是陆寒江的亲信。 “进来,坐。”陆寒江将茶水其推至对座,那人见了便躬身一礼。 “谢大人,”边广将杯中茶水满饮,然后说道:“那王彦有些古怪,不是上头安插的人,甚至不太像是朝廷里安插的,要不要卑职查查他的底?” “不必,此事已与我们不相干,你盯着那两人便是。” “卑职明白,”边广颔首,眼见陆寒江又给他满了杯茶,赶忙道:“大人先饮。” “伱喝吧,我怕睡不着。” “......谢大人。”边广饮罢便行礼退出了房间。 陆寒江解下外裳,坐在床边,想着刚刚边广的话,也没有太在意。 第二章 书中江湖 要说起来的话,那都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那时的他还不叫陆寒江,甚至不姓陆。 就像是做梦一样,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成了十岁的陆寒江。 两世的记忆像是一团浆糊,分不清是他做梦成为了陆寒江,还是自己所谓的前世只不过是陆寒江的一场梦。 性情大变的他在那段时间,对于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陆寒江不喜欢之乎者也的家学,对于这个不同于他记忆里任何一个朝代的世界更加有兴趣。 这里有读书人的金榜题名,也有江湖人的快意恩仇,有朝堂里万世基业的谶语,也有山野间一统江湖的狂言。 他本想学那书中之人,一人一马仗剑江湖,挣一个天下第一大侠的名头,但却立刻被冰冷的现实打脸了。 因为他不知道,书中也没有写,大侠也是要吃饭的,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大侠也不例外。 陆寒江所在的陆家也算是一方大族,族中子弟上千,族长陆言年不过五十便做到了礼部尚书,兴许再熬些年岁还有机会入阁。 这样的家境,陆寒江从小自然吃穿不愁,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不是家族主脉,他没有什么责任要担,但同样也分不到什么的家产。 陆寒江这一世的父母都是族中的普通人,平时有一份差事,处理些庶务,生活算是平平淡淡。 对于这样的生活,陆寒江也不能说不满意,但他实在按奈不住想要去看看这個如书中故事般的江湖。 在这个一苇渡江不是传说的世界里,江湖门派是一股不小的势力,甚至就连朝廷都不得不慎重对待,专门设立了锦衣卫来与之对抗。 是的,这个世界里的锦衣卫不仅要负责监察朝堂百官,还要负责应对江湖势力。 明面上,锦衣卫拥有着最强的实力,若是逐一对抗足以压服各大门派,但却架不住群雄并起,不过锦衣卫归属朝廷,和江湖门派有着本质的差别,天然处于一个独立于江湖正魔两道外的位置。 江湖门派互相争斗,锦衣卫不参与其中,同样,锦衣卫办事,各大门派也都开个方便之门,以此来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虽然江湖门派的势力强大到甚至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但对于陆寒江这样出身读书世家大族的人来说,江湖和庙堂的距离还是太远。 自小入家学,读的是孔孟圣贤,学的忠君爱国,那就在眼前的江湖,眨眼间又成了茶馆说书人嘴里的一段传说。 陆寒江读了四年家学,实在读不下去了,可能是因为他脑子里离经叛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吧。 他把想要去江湖闯荡的想法告知了父母,不意外地收获了他们的震惊和不解。 结果自然是被拒绝,于是陆寒江又去找了其他几位平日里熟识的长辈,多是他的叔叔辈,他们的反应也都和陆父陆母一致。 甚至这件事最后还传到了那些家族宿老的耳朵里,这让他们感到十分不解。 因为一般情况下,肯定不会指望陆家所有弟子都成材的,读不下去书的陆家人有的是,但是这些人,最后不是四处混口饭吃浑浑度日,就是彻底放纵自己成为纨绔子弟。 前者无所谓,陆家不养吃闲饭的,干活就给你饭吃,自甘堕落只能说是人各有志,赶出去就是,至于后者,那就更无所谓了,陆家在当地颇有势力,朝中也有人,再加上家教严格,把纨绔圈在自家地盘上,便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兜得住。 基本上朝廷里的这些世家大族,都和陆家差不多,除了读书人外,出产的就是这两类,很少有哪个朝廷里的世家子会想要去江湖闯荡。 因为他们的教育模式就是这样,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像陆寒江这样一心想要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的人实在是难得一见。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朝廷世家与某个江湖门派有所渊源,或是祖上的,或是生意上的,结下了这样的缘分,有些世家会遣弟子前往门派拜师。 一方面是增进双方关系,一方面也是给家族找些助力。 但这终归是少数,因为锦衣卫和江湖门派之间不成文的规定,双方原则上互不干涉,所以即便有的搭上了门派的线,也不会轻易暴露。 便是如那戚家,哪怕家族里有子弟拜入了华山派,锦衣卫抄家的时候也不会留情,了不起大家各退一步,锦衣卫不再赶尽杀绝,戚家的华山弟子也别想着复仇。 说回陆寒江,他的想法最后肯定是没有得到家族同意的,毕竟陆家虽说有钱有势有人脉,但实在和江湖门派搭不上什么边。 但这次没头没尾的事情却给陆寒江带来了另一种选择。 许是这事确实够作为谈资的,居然连那位尚书陆大人都被惊动了,接下来的发展可以说是离奇的,陆尚书把陆寒江推荐到了锦衣卫。 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观,但这里的锦衣卫和朝廷大员不能说是水火不容,那也起码也是形同陌路。 毕竟锦衣卫一半的责任就是监察百官,你和他关系好了不太合适,关系坏了那纯属是给自己找事,不远不近地刚刚好。 看不出这位陆尚书浓眉大眼的,私下里居然还和锦衣卫指挥使勾勾搭搭。 不过陆寒江倒觉得合适,因为锦衣卫另外一半的责任就是应付江湖门派,倒是算是间接达成了他的目标,就是从江湖大侠到朝廷鹰犬这个落差有点大。 于是十四岁的陆寒江就入了锦衣卫,靠着过硬的关系和拳头,不过十年光景,他便一路从锦衣卫小旗升到了如今的锦衣卫千户。 可能就连陆尚书自己都没想到,当初随意举荐的陆寒江能够爬到千户的位置上,一方面是后台足够硬,一方面确实他的拳头也不软。 锦衣卫毕竟是要对标江湖大派的,千户以下随你折腾,过得去就行,千户以上这些要拿出来撑排面的,没两把刷子还真不行。 说来这十年的锦衣卫生涯,也让陆寒江对江湖从最初的美好憧憬,到现在的两看相厌。 武功高强的人确实存在,少林大师物理超度一拳一个佛,武当道长和平劝架一剑一窟窿,江湖上对于高手的分级也没有那么明显的概念,就是入流不入流罢了。 简单来说,露面只要能被叫出来名号的,都是一流高手了。 十年来,陆寒江多多少少也见过不少江湖高手,就是他自己,现在在江湖上也有不小的名声。 归根结底,混江湖一靠拳头二靠吹,一般混到顶的,不是正道魁首就是魔道巨擘,再有就是扫地的和养雕的,可能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喝茶的,那就是陆寒江自己。 是的,虽然陆寒江才混了十年,但他差不多也混到头了。 从最开始的憧憬江湖开始,陆寒江自然不会是毫无准备的,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岂不是刚出门就得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 在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陆寒江就感觉脑子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闭上眼,凝神静气,便会感觉到一座巨大的日晷,在每日的辰时和酉时,日晷会有特殊的表现。 在这两个时辰冥想日晷,陆寒江就能发现日晷的外圈出现了淡淡的微光,一点点慢慢增长。 每一次微光的增长,陆寒江都能感觉到自身的变化,力气变得越来越大,洞察力变得越来越敏锐,诸多此类。 第三章 竹林埋伏 陆寒江二十四岁就看到了自己五十年后的生活,甚至还提前过上了。 辰时起床,冥想日晷,用顿早饭,陆寒江推开房门,锦衣卫的弟兄们已经到齐了。 都是随着陆寒江从京师来的锦衣卫老人了,自然清楚他这位千户大人的作息,没人会在这种地方给自己找不自在,都早早来到外边候着了。 “千户大人。”诸人纷纷对陆寒江行礼。 “嗯,”随意扫了一眼众人,见没有漏下的,陆寒江便大步迈开,院门处已经有人备好的马匹,他横跨上马,随口问道:“秦总旗到哪里了。” 后方众人一番眼神交流,有一人上前说道:“刚收到驿报,秦总旗押送犯人已过云中。” “云中,到京城还要一段时间,”陆寒江粗略算了算便不管了,回头招呼众人上马:“我们走小路,先回去复命。” “是。” 戚家一案累及满门,上头甚至重视,这才派了陆寒江这个千户出面,虽说他这十年人不老心老,早已经混成了老油子,但是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 毕竟朝堂鹰犬被骂的再难听也比改行当流寇强。 之所以非要他这个千户跑这一趟,最主要的原因还在另一个人,那就是他下属的那個总旗,秦羽。 当初看他那一副天煞孤星的面相,陆寒江就知道这家伙不简单。 事实也和他猜的不差,秦羽的身世不简单,他动用了十年来积攒的人脉,也只查到了秦羽的母亲是江湖三大世家之一,皇甫家的小姐。 至于秦羽他爹是谁,陆寒江没查到,但是怎么想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这一趟差事,押送戚家人进京,暗地里陆寒江已经收到了上头给的消息,有人会在半途埋伏,目标就是秦羽,所以陆寒江自然从善如流地把自己摘出来了。 虽不知道下手的是谁,但想要动锦衣卫的队伍,想必不会是什么小蟊贼,若是朝廷世家出手,痕迹太重不好收尾,所以不论主谋是何人,出手的人选果然还是得在江湖上选。 有本事和锦衣卫打擂台的,江湖上可没几家。 这么一想,要是秦羽死了,他不过担一个识人不明,有陆尚书在,左右不会让他太难堪。 要是秦羽这都不死,那陆寒江可能摊上了什么气运之子了,说不得几年后真要改行当流寇。 一路胡思乱想,却兀地发觉周遭气氛不对,陆寒江向上望去,头顶被半枯不黄的竹叶铺满,马蹄奔踏,竹叶飘飘,耳畔似乎还夹杂着一阵嘈杂的风声。 吁——! 陆寒江忽的勒住马绳,抬手示意停下了身后的队伍,两位总旗立刻驱马上前,挡在他的左右,其余小旗散开,手牵绳刀出鞘,环卫四周。 同时,后方的边广策马向前,对着竹林深处一声大喝:“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回答他的是周遭露出的点点寒芒,看得边广瞳孔骤然收缩:“弩箭!” 嗖嗖嗖———!! 雨点一般飞来的弩箭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要知道这玩意可是朝廷管制的,老话都说水清无鱼,黑市有流通是一定的,不过能够凑到这种数量的弩箭,实在有点出乎人意料。 虽然对方精心埋伏,但是锦衣卫也不是什么纸老虎,一轮箭雨,众人各展所长,除了一个倒霉的小旗被射死之外,其他人倒没有大碍。 “大人!”将一支箭矢捉在手里,边广看向陆寒江,等候他的指令。 “走。”陆寒江一马当先向前奔腾,敌暗我明,留在原地和弩箭对抗属实不智,倒不如主动出击。 至于往回逃,陆寒江敢保证他们后边的埋伏绝对比前面要多得多。 十数人的队伍再一次动了起来,朝着竹林深处奔去,猛然间空中撒下一张大网,边广二话不说,手中绣春刀连斩,道道刀罡飞射而出,将前方设下的陷阱尽数毁去。 修成内家功夫的人五感都远超常人,在飞驰中边广还能捕捉到弩箭装载的声音,他扫了一眼两边密林里窜动的人影,一把勒住马绳:“大人先走!” 陆寒江也不客气,对他点点头便猛抽马鞭,一路绝尘。 身后厮杀声渐起,陆寒江头也不回,忽听得身旁一道剑气清鸣,他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便迎了上去,电光火石一瞬,刀身震颤,竟被拦腰截断。 绣春刀虽是朝廷量产品,但不论品质做工那也都是顶尖,一般的刀枪棍棒别说砍断了,连个豁口都打不出来,这剑居然如此锋利,哪的点子这么硬? 陆寒江讶异地瞥了一眼那偷袭自己的黑袍剑客,对方戴着兜帽,看不清全貌。 短暂的交锋之后,陆寒江继续御马向前奔去,那剑客一招不中,便也没有再出剑,伫于原地看着陆寒江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中。 后方走出的另一名黑袍人,远远朝着陆寒江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看向了那剑客:“你将他放走了?” “不......”剑客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他低着头,定定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 顺着剑客的视线,那黑袍人的视线下移,居然在那剑身之上看到了一处嵌入过半的裂痕,不由得震惊道:“这,这怎么会,难不成那陆寒江还藏了一件神兵利器不成?” “他的刀已断,”剑客俯下身,观察着落在地面上的那半截断刃:“确是绣春刀不错。” “难以置信,”黑袍人摇摇头,叹道:“到底是锦衣卫,江湖皆传闻,陆寒江一身拳脚功夫精妙无比,没曾想,他的内力竟也如此深厚。” “不止内功,恐怕他的刀法造诣也不弱,”剑客凝重地说道:“刚刚那一刀,看似普通,但能用普通绣春刀在这青锋剑上留痕,凭借的绝不是内功这么简单。” 说着,剑客有些颓然地垂下脑袋:“若非仗着兵器锋利,恐怕我已经败了。” 闻言,黑袍人笑了笑,劝道:“你也别太在意,这陆寒江看着面如青年,实则探子已查出他今年都快四十了,为了隐藏实力居然装了这么多年,你如今不过三十,败给这样的老狐狸不算丢人。” “终归是技不如人,”剑客收剑入鞘,将其抛给了那黑袍人,问道:“你那边如何?” 第四章 京师来人 锦衣卫虽然都有御赐的绣春刀,但真要打起来,还是十八般兵器哪个趁手上哪个,陆寒江出身陆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家传功法,入锦衣卫以来学的都是些稀疏平常的外家功夫。 刀法只学会了砍人,拳法就会抡胳膊。 陆寒江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刀,幽幽一叹,看来是时候找把趁手的武器了。 距离那场竹林截杀已经过去半日,陆寒江先一步达到驿站便将消息传回了京师,待到入夜后,剩下的锦衣卫兄弟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算上边广,居然还有七个人活下来,看来对方别有所图,否则陆寒江可不相信能够拿出一批弩箭的家伙会连区区几個百户总旗都收拾不了。 七人身上有大有小都带着伤,陆寒江让他们各自去处理了伤口后,再来议事。 不多时,房间里七人下座,陆寒江在上,看向七人中的边广,问道:“可曾查探到什么消息?” “并无,”边广面露惭愧,道:“这些贼人,武功路数看不出跟脚,应是刻意隐藏了。” 话毕,屋内了片刻,又一人说道:“莫非是那华山派?方才听驿站兄弟们说起,秦总旗那一路也遭了贼人拦路。” 华山?不是陆寒江看不起他们,论说江湖有名有姓的大派,华山派自然也算一号,但要说和朝廷锦衣卫掰手腕,着实有些自不量力。 陆寒江自有思量,一面问道:“秦总旗那边如何了?” 那人回道:“并无大碍,来袭的贼人多半被弟兄们当场击杀,余下的也都露了脸,云州的弟兄正在追捕,确是华山弟子无误。” “华山派的......”还真是他们?陆寒江略微不解地挑了挑眉。 沉吟片刻,陆寒江挥挥手:“兄弟们今日辛苦了,都先去回去歇着吧,戚家事大,我已飞书百户王彦,令他召集云州锦衣卫,前去增援秦总旗。” 众人拱手称是,又一人开口问道:“大人,那我等该如何行事?” 上路是肯定不上了,陆寒江不假思索的说道:“暂且留在云州,追查逃走的贼人,等上边的命令吧。” 众人点头,相继退下,边广最后瞥了一眼陆寒江,见对方毫无表示,便也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不能确定出手袭击自己和出手袭击秦羽的究竟是不是一波人马,所以陆寒江还是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寒江一面等着京师的消息,一面让手下人联合当地的卫所衙门,全力追查那些逃走的华山弟子。 一连数日,华山弟子没有抓到几个,倒是那些小偷小摸地痞流氓都遭了大难,陆寒江一声令下全部从重处罚,作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这一天,陆寒江惯例坐在衙门里喝茶,却听得一阵马蹄声。 门外尘土飞扬,为首一人刚一下马便大步流星朝里走来,苍髯如戟,孔武有力的面庞吓得门旁小吏连连后退,一袭银袍飒飒,声大如洪钟,震得人耳朵发麻。 “哈哈哈,老陆,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 只见那大汉不请自来坐在了陆寒江对面,自顾自地抓过茶壶对着口便饮了起来,不消片刻那半壶好茶都入了他的肚子。 “暴殄天物,”陆寒江摇摇头说道:“这可是御赐的好东西,你倒好,跟喝水似的。” 闻言,那大汉放下了茶壶,回味似的砸吧砸吧嘴,不屑道:“没喝出有啥新鲜来。” 对此,陆寒江也不做评价,抬眼见到那随行而来的十多人都立在了廊下,他转过头问那汉子道:“老江,上边怎么说。” 这酷似马贼的汉子名为江骁,乃是锦衣卫十四位千户之一,和陆寒江一样,长年驻守京师。 至于说喊他一声老陆,倒并不是两人关系好到了忘年交,只是他被指挥使孟渊忽悠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指挥使突发奇想,那孟大人私下将他履历里的年龄往上加了二十岁。 那时候,陆寒江这个不到二十岁的锦衣卫千户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少不得有人查他底细,这一查都看到上边记载着他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 陆寒江也按照孟指挥使的想法,人前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平时也对自己的年龄隐晦不谈。 这一番故作姿态之下,自有更多人相信,还有些人查的更深,查出了陆寒江出身的陆家。 可要是入陆家继续查,别的不说,年龄这一块,陆家都说陆寒江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这反而更让那些人相信是陆寒江故意隐藏。 说到陆家,当初陆尚书送陆寒江入锦衣卫,尽管陆言和指挥使孟渊有私交,但明面上自然不能做的太显眼,要不陆尚书这官还做不做了。 于是陆尚书为了掩人耳目,就给陆寒江编了个不喜读书酷爱练武的背景,然后安排陆寒江去参加锦衣卫的选拔,最后再以此给他安了个不服管教的理由把他从族中除名。 能够查到陆家这一层的人,也没几个,陆尚书安排的理由也算合情合理,就连陆寒江的父母都不知道内情,当时他被逐出家族还好一阵伤心。 扯远了些,总之,江骁这些千户都是将陆寒江当作同辈来看待的。 “老陆,要我说啊,你可真是命好。” 江骁啧啧两声,面带羡慕地看着陆寒江说道:“这趟活整的,虽说不碍大事,但到底是伤了不少弟兄,折了咱们锦衣卫的脸面,不过你放心,上头打招呼了,这事不算你头上。” 按理说,秦羽是陆寒江下辖的人,也是受他安排去押送犯人,现在虽没有出大事,但伤了这么多锦衣卫,他自是免不了受罚。 不过,毕竟陆寒江身份特殊,有指挥使罩着,而且秦羽的安排也是上头的指示,怪罪不到他头上。 但对于江骁来说,不管怎么说,出了这种事情,陆寒江连一句办事不利都落不着,这就叫厉害。 “说正事吧,上头安排你过来一躺,怎么个章程?”陆寒江自然知晓,如果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自不必派遣千户这一级的人物。 说到这个,江骁的脸色冷了些:“那些个漏网之鱼,都抓到了吧。” “七七八八吧。”陆寒江似乎明白了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第五章 半途之上 “老陆,秦羽那小子咋招你了?” “嗯?” 路上,江骁这突然的一问,让陆寒江看他的眼睛都直了。 现在的锦衣卫里内鬼废物老油条都不少,唯独没有傻子,这老江生的浓眉大眼,怎么连性子都这么老实。 “不过我也懂,那小子是有些锋芒毕露了,不讨人喜欢。”江骁一副我懂你的样子,说着还不忘朝着陆寒江连连点头。 陆寒江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问道:“老江,你成家了吗?” “啊?成了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咋滴,你这是打算结个亲家?”老江饶有兴致地道。 “......那倒不是,”拍拍他的肩膀,陆寒江语重心长地说道:“没事就多回家抱抱孩子吧你,锦衣卫水深,怕你把握不住。” “嘿,好伱个老陆!” 一路上扯些有的没的,倒也不算无趣,说笑间便看见了官道上那一支披枷带锁的队伍。 陆寒江他们这一去华山,顺便还要把先前拿下的华山弟子给带上,他之前对江骁说捉了个七七八八,实在是有点太小看华山派弟子了。 确实他们派出来的几乎都是普通弟子,但架不住这群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一口一個狗官,打不过就抹脖子,来个宁死不屈。 你说你一个外门弟子,一个月领不到几个钱,玩什么命啊。 陆寒江也很无奈,好在秦羽这边还强留了几个活口,不然还真有些为难,毕竟人死了想怎么说都行,人还活着,有些事情就不好做了。 “见过二位大人。” 先遇见的是秦羽的两个跟班,高明和唐谨,二人也都负了伤,陆寒江只是咦了一声,道:“贼人有些本事,竟连你们都伤着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但陆寒江心里却是泛起嘀咕,上头安排的人不行啊,居然真就只找了华山弟子。 “谢过大人。”唐谨大概是看陆寒江不顺眼吧,只是出于尊卑,干巴巴地回了这么一句。 还是高明懂的世故多些,一面关心起陆寒江这一路的情况,一面说起他们的事,自然了,都是报喜不报忧。 聊得差不多了,陆寒江便问道:“秦总旗何在。” “秦大人在审问那华山弟子,”高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领头的华山弟子是戚家人。” “这倒是意外之喜。”陆寒江挑挑眉。 意外倒是真意外,喜就未必了,大概除了朝中戚家的死对头之外,没人想要抓这个华山的戚家人。 留着他才能更好地对华山派施压,抓了他反而容易让华山找借口。 陆寒江跟着高明找到了秦羽,对方正在和另一个年轻人大眼瞪小眼。 “大人。”见到陆寒江,秦羽起身行礼。 朝着他点点头,陆寒江看向了那个手脚都上了镣铐的年轻人,衣衫多损却不影响大体,尽管一身武功被封,但发冠不乱,风度不堕,倒还显得有几分气概。 “你是戚家人?”陆寒江居高临下地问道。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银袍千户飞鱼服,那年轻人惜字如金地说道:“戚家,戚礼。” 戚礼桀骜的眼神很不客气地盯紧了陆寒江,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一样。 陆寒江倒不在意,这戚礼果然还是没受过社会的毒打,装都不知道装一下,这样的性子,将来必然是死于非命,他懒得和死人计较。 “把他带上吧。”说着,陆寒江示意后面的边广上前把戚礼一起带上。 戚礼还盯着陆寒江看呢,脱口而出就是:“狗......” 官字估计还在喉咙里,边广一刀把就砸在了他的脸上,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边广毫不客气地把戚礼的脑袋踩进泥地里,道:“大人,戚家定然是想用这小子勾结江湖门派图谋作乱,不如将他交给卑职审问,定让他供出背后主使。” 言下之意就是送进诏狱,锦衣卫在朝里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罗织罪名什么的简直张口就来,屈打成招也是家常便饭了。 听得边广的话,戚礼使劲挣扎,瞠目欲裂地瞪着他。 陆寒江摆摆手,说道:“戚家死罪难逃,不必多此一举,带着他上华山就是了。” “是。”边广抬起脚,招呼两个弟兄把戚礼押了下去。 这时,旁那一直沉默不言的秦羽,忽然开口道:“大人,此去华山派,可否容卑职随行。” “你?”陆寒江着实想不出秦羽怎么会对华山感兴趣。 秦羽不卑不亢地说道:“此次华山派伤了众多弟兄,卑职想一并替他们讨回公道。” 这当然是托词,秦羽想要去华山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之前戚礼带人袭击队伍时,对他说的一句话。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这话说的简直是莫名其妙,从立场上说,你戚礼拦路劫犯人,这才是贼! 或许是因为戚礼的胡言乱语,或许是因为戚礼看他的眼神实在太复杂,秦羽向陆寒江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从个人角度出来,陆寒江是不介意秦羽的请求,不如说,多一个人来,他反而还挺高兴的。 倒不是说他对华山派有什么忌惮,而是一种习惯。 从前刚刚成为锦衣卫的时候,陆寒江每一次的出手都是全力以赴,因为那时候的他,对这个江湖还一无所知。 可是随着他的官位越来越高,遇到的对手也越来越强,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强大是与众不同的。 从一番苦战战胜对手,到三拳两脚打倒对方,再到一拳之下再无敌手,陆寒江再也没有全力以赴地和什么人战斗过。 一次不尽全力,两次不尽全力,第三次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留一手。 随着他在锦衣卫千户的位置上待的时间越长,他越来越习惯于把自己的实力控制在这个等级的对手范围之内。 到现在,陆寒江已经很少再出手了,他培养亲信,积攒人情,比起一拳打倒对手,他更惯于用手里有限的牌去打一场游戏。 是的,虽然有些狂妄,但事实上,对于现在的陆寒江来说,不管是朝廷的尔虞我诈,还是江湖的刀剑恩仇,都只是游戏而已。 不过从立场上讲,这恐怕不太好解释,毕竟要对付秦羽的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所以王彦就出现了。 “大人无需担忧,不过一些妇孺,卑职可以走一趟京城。” 陆寒江微眯起眼睛看着王彦,为了给秦羽站场,这家伙连藏都不想藏了是吗。 既然借口都这样送上门了,陆寒江索性就从善如流一回,将秦羽一并带上。 ...... 有诗云,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说的便是那华山的气势不凡。 那华山派便坐落于此,自山峰向上,尽是陡崖峭壁,近山巅之处,有一凉亭,其内设石桌一副,石椅两张。 “掌门,京里有消息传来,锦衣卫欲登华山。”年轻弟子在凉亭外躬身道。 凉亭中的中年男子便是华山当代掌门,商几道,他身形丰硕,锦袍玉带负手而立,若非腰间那一把长剑,便是把他当作哪里的富贵闲人也不足为奇。 “知道了,你下去吧,告知山下弟子,不得怠慢客人。”商几道神情豁达,脸上也不见丝毫愁容。 “弟子领命。” 待年轻弟子退下后,商几道望着那白云,平静之下似乎暗流汹涌。 第六章 为人师表 江湖分正魔,魔道出巨擘,正道有魁首。 少林武当皆是正道顶尖门派,要说这第一的名头,百年来争论不休也没个结果。 高一分争得那是面红耳赤,高一丈,则让人们升不起相争的念头,现如今的江湖人对他们的第一第二的地位不做想法,反而是铆足了劲去争那第三的位置。 而在众多门派中,五岳是个特殊的例子。 论实力,五岳五派分开,任一派都是江湖一流势力,但却算不得顶尖,可若五岳合并,那便是少林武当都得好好掂量一番。 然而五岳各派,自有传承,武功路数各不相同,合并谈何容易。 即便是一时迫于时势不得不联合,那也是昙花一现,自二十年前上一任五岳盟主过世后,五岳几乎年年都处在内斗之中。 近年来,华山派式微,或许是不再奢望那五岳盟主之位,索性关起了门来不问世事,名声势力都大幅度地缩水。 这种情况下,觉得华山派好欺负的人不在少数,事实上就连陆寒江都不看好华山,扮猪吃虎的前提是真虎,而缩头乌龟只需要一块遮羞布而已。 花了两个月时间陆寒江一行人才达到华山,这一次他们上华山的目的是为了震慑江湖各大门派,声势自然要做足,所以才在路途上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大人,前面就是华山山门了。”边广在旁提醒道,说话间他的眉头时不时地皱紧,眼神也飘向两边。 以陆寒江的实力,自然是觉察到了,周围隐藏了不少的人,有一流高手,也有不入流的小蟊贼。 这也是他们一路上使劲出尽风头的结果,不少的江湖人都被这一次他们上华山的行动给吸引了。 自他们入了华山地界,周围悄悄跟随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陆寒江也不在乎,看向一旁的江骁,问道:“老江,你怎么说。” “呵。”江骁一声冷笑,随手拽起被一同带来的戚礼,一路的风尘抹掉了这個骄傲少年的棱角,他灰暗的脸上再看不到当初的桀骜,被人像小鸡仔一样提着也无甚反应。 江骁翻身下马,一手提着绣春刀,一手揪着戚礼,双脚一踏,纵身飞掠上山,山门处的弟子想要拦下,却连近身都做不到,像风吹麦子似的倒了一地。 看样子这江骁是要给华山来个下马威了。 这番嚣张的举动在锦衣卫众人眼中倒是稀疏平常得很,早已经见怪不怪了,陆寒江策马上前,众人跟随。 到了山门之前,看也不看那倒了一片的弟子,边广问道:“大人,可要下马?” “自然,”说着,陆寒江率先下马,笑道:“商先生的面子还是要顾的。” 说罢,陆寒江便领着一干锦衣卫,在众华山弟子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地入了山门,慢悠悠地一步一阶梯地往上走去。 可还行不到半山腰,陆寒江还来不及好好欣赏一番这华山景致,一道不请自来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兴致。 “陆大人远道而来,未在山门处迎候却是在下失礼。”话音落下,众人抬眼望去,出言之人正是商几道。 未曾想到,这华山掌门竟不在门内好好对付冲上去的江骁,而是故意藏在半山处等待后来的陆寒江。 边广等人几乎是在商几道说话的同时,个个拔刀出鞘,挡在了陆寒江的身前。 这倒不是边广狂妄自大认为自己能够胜过华山掌门,而是作为下属的职责所在。 “商先生说笑了,区区千户之身,怎敢劳先生亲自迎候。” 陆寒江挥手让众人让开一条路,看着立在山路正中央的商几道,他笑问道:“商先生有何见教?” “陆大人初来华山,在下只是略尽地主之谊,请大人同行,好让在下为大人介绍一番,这华山盛景。”说罢,商几道侧身让开一条路。 陆寒江倒也不迟疑,旋即道:“你们先上去,江大人现在应该正缺人给他壮壮声势。” “是。”边广略微一迟疑,还是领了命,带着其他锦衣卫,越过商几道,继续沿着山路向上而去。 陆寒江几步迈出,和商几道同阶,拱手道:“商先生客气了。” “陆大人,请。”商几道倒是真放得下身段,让陆寒江先行,两人散步似的在山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商几道一面走着,一面随手一指那山下,道:“大人却是来的急了些,晚些时候,这些山桃盛开,那时的华山便如人间仙境一般。” “倒是不凑巧。”陆寒江顺着商几道所指的方向看去,似有些若隐若现的桃色。 “若大人有意,留下等等也无妨,不过月余。”商几道停下脚步,微微笑着地说道。 “本官不明白,”陆寒江也停了下来,他看着商几道问道:“商先生真的要以华山,对抗朝廷?” “陆大人说笑了,在下只是想要和大人交个朋友罢了。” 商几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一次却自己先迈了脚步:“我听说,陆大人有许多朋友,在江湖上的,不在江湖上的,都有不少。” “多个朋友,总是多条路。”陆寒江倒也不否认。 “大人说的有理,”商几道笑赞一声,忽然语气一转问道:“那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和大人做个朋友?” “......商先生折煞本官了,你可是堂堂华山掌门。”陆寒江有些奇怪地看向商几道。 要说这华山虽然不如锦衣卫强势,但是华山掌门,论地位,论实力,不说敢与锦衣卫同知争锋,但起码对上锦衣卫佥事是不虚的。 陆寒江位不过千户,这华山掌门怎么会突然拉下身段来和他做“朋友”。 商几道爽朗一笑:“陆大人未免太过自谦了,以你的实力,升任镇抚使便是眼前的事。” 我的实力? 陆寒江眼眸微眯,他这几年可没那么出名,他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实力”。 不过嘛,倒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毕竟就在前阵子,陆寒江才刚刚坏了一把刀。 沉默一瞬,陆寒江冷不丁地说道:“商先生可知,江千户,江大人此行,便是想着要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命丧华山。” “在下知道。” 商几道面上笑容不减,道:“戚礼这孩子,自小天赋不凡,为人又乖巧懂事,是个成才的苗子,可惜了,他私自攻袭朝廷人马,犯了国法。” 听这话,是打算放弃,拿戚礼作为见面礼?陆寒江心下思量,嘴上便道:“听闻戚礼乃是贵派内门弟子,对先生行半师之礼,商先生不想挽救一二?” “功必赏,过必罚,江大人要杀他也是为了他好,只有这样,下次他才不会犯错。” 第七章 朋友二字 交朋友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真诚,所以在商几道把自己的半个徒弟拿出来做礼物之后,陆寒江立马改变了态度。 “商先生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们各退一步如何?戚礼送还贵派,你们当众认个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听完陆寒江的话,商几道苦笑道:“都说江湖人活一口气,陆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混迹江湖,脸面可比性命重要地多,陆寒江若是真的这样做了,那无疑是狠狠落了华山派的脸面。 “脸皮,名声,商先生真的会在乎这些吗?”陆寒江看不出这个华山掌门是什么样的人,但起码不蠢。 “在下自不在乎,但是华山在乎。”这件事情上,商几道倒是态度明确。 被拒绝了陆寒江倒也不意外,本就不指望对方会答应这样苛刻的条件,于是他话锋一转,道:“商先生可知道,在回京的路上,本官也遭遇了一拨贼人。” “知道,”商几道坦诚道:“不过那不是华山的人。” “那些是商先生请来的客人?” “是,也不是,”商几道模棱两可地说道:“在下和他们不素不相识,平日里亦没有交集,只不过此次恰逢其会,邀他们一并出手罢了。” “为何?”事到如今,陆寒江也懒得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了:“商先生应该知道,若非身为千户的本官遇袭,或许此次根本不会有华山之行。” 事实如此,锦衣卫监察整個江湖,上到名门大派,下至山贼九流,天下那么多的事,若是每一件都去计较,怕是把锦衣卫的人数再翻上一番都不够用。 所以锦衣卫对于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次若是不牵扯到陆寒江,不管秦羽和华山弟子打成什么样,上头都不会在意,等一个结果便是。 若是秦羽未死,事后该怎么讨价还价,自有人给他出头,若是秦羽死了,那便差人走一遭华山,左右一命抵一命。 说到底,为了一个总旗去和华山派动手,纵是平灭了华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付出的代价还可能更大,毕竟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名门大派可不在少数,锦衣卫不可能去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可是牵扯到陆寒江就不一样了,就算不谈他和指挥使孟渊之间的关系,单说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这可是锦衣卫的门面! 总旗百户有多少人,谁也不清楚,但锦衣卫千户总共就十四位,他们既是锦衣卫的招牌,也是锦衣卫的中坚力量,对锦衣卫千户下手和把战书扔到锦衣卫指挥使桌子上是一个意思。 “身不由己,”商几道用这四个字作为解释,并未多说什么,而是聊起了另一个话题:“戚礼出手对付的那个总旗,是陆大人的下属?” “不错。” “那陆大人可知,很多人想要杀他。”商几道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陆寒江淡淡地道:“商先生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想要杀那个总旗的不是在下,只是戚礼而已,”商几道解释了一句,然后看向了陆寒江,慢慢地道:“不过那两人想杀的却是陆大人你。” “杀我?”陆寒江这倒是没想到,那个黑衣剑客居然是冲他来的。 “兴许也是和那个总旗有关吧。”商几道说道。 “秦羽,”陆寒江念着这个名字,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出手。” 沉默了片刻,商几道摇摇头说道:“在下也不清楚,也许是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也许是他背后有什么人,华山派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 陆寒江捕捉到了这个特别的用词,江湖信义,并非商几道的格局,华山也是一流大派,与虎谋皮的蠢事应当不会去做,如此说来,或许答案不在江湖。 一时间想通了关口,陆寒江忍不住赞了一声:“华山掌门果然不同凡响,世人都知你华山和戚家有交情,竟不知,商先生在朝中还另有朋友。” “先人确是和戚家有旧,此非是作假,只是在下心中另有抱负。” 商几道随口解释了一句,没有细说,转口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对陆大人动手的,是玄天教的人。” “魔教的人......” 真是越查下去越让人想不通,陆寒江和魔教少有争斗,出于私仇来对付他的可能性极低,想来只会是因为秦羽。 竟然正魔两道都有人要对付他,甚至连锦衣卫都在对他下黑手,这家伙究竟什么身份。 “陆大人若是在意,在下倒是知道那二人落脚何处。”商几道这话说得,越发让人看不懂他的想法了。 见陆寒江望着自己不说话,商几道笑道:“大人勿疑,此次华山虽和玄天教一同出手,但却是各行其是。” “商先生这般坦诚,这个人情我领了,要本官做些什么,请明言吧。”陆寒江倒也不矫情,收到了好处替人办事,天经地义。 “如此便斗胆称一声陆兄了,”话落,商几道叹了口气,突然说起了往事:“我自小独自流浪,没有父母家人,后来蒙师门收留,便将华山当成了自己的家,更是和同门师妹成了婚,育有一双儿女。” 陆寒江心领神会,说道:“以商兄的本事,护住妻女家人又有何难。” “护不住的。”商几道自嘲摇头,两人说话间已经可以看到华山派前殿的影子了,其中的争斗声简直不堪入耳。 江骁的大嗓门用尽了刻薄污浊的词汇,指定是要让华山难堪,而华山一边,被拿住了把柄,主心骨又不在,声势上实在强不起来。 “万事拜托陆兄了,”突然间,陆寒江感觉到身旁的商几道变了个人似的,收起了脸上那卑微的妥协,换成了不屈的刚毅,他脚下的石阶也一点点地被那股雄浑的内力震得开裂。 商几道脚下发力,飞身入殿,中气十足地喝到:“区区锦衣卫千户,欺我华山无人吗!” 第八章 殿中乱象 陆寒江此前一直想不明白,商几道拉下身段来结交自己,刻意卖了自己一个人情,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他看到了大殿中突然飞窜而出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正是当初拦路截杀他的那个剑客。 左边的御剑在手,出手即绝杀,右边的凝气掌心,不留一丝活路。 作为最后到场的局外人,陆寒江可以肯定,刚才冲进去和江骁对掌的商几道肯定是知道有这两个人埋伏在侧的。 “什么人?!” “贼子尔敢!” 两個黑衣人的出现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恐怕除了商几道和陆寒江,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锦衣卫这边大惊失色,华山那边不知所措,这两人来得极快,别说江骁根本没有防备,即便是有,正面还有一个商几道。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有给人以思考的时间,眼见两个黑衣人都已经袭到江骁身后,陆寒江不再犹豫,飞身而上,绣春刀出鞘,一记以势压人狠狠砸向那黑袍剑客。 那黑衣剑客也不糊涂,曾经和陆寒江交过手的他,这一次不会再大意,他撤剑转身,几近将毕生剑道精华集于一招之上,大巧不工,直直一剑横扫而去。 刀剑相接,历史再一次重演,绣春刀被拦腰斩断,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把已经有了裂痕的宝剑,也同绣春刀一同断裂当场。 剑身上反震而来的内劲让黑袍下的剑客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握着半截短剑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该下手的陆寒江可从不会手软,弃掉手中断刃,他化掌为拳,一拳轰在了剑客的身上,那一边,另一侧的黑袍人也一掌拍在了江骁的背上。 同一时间,江骁和那黑衣剑客都是重伤呕血,只不过这剑客受了陆寒江一拳依然倒飞而出,江骁却还死撑着,和商几道对掌的双手竟也不收回,甚至在绝境下,他的内力爆发还要压过对方一头。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武功低微的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一面,江骁和那黑衣剑客都已经受了重伤,而出手的陆寒江和另一个黑袍人却不约而同地再度激发内力,凝气于掌。 而不同的是,那黑袍人一掌劈向陆寒江,而后者却避而不接,反而转身将目标锁定了那飞身而出的黑衣剑客。 这种距离下,以陆寒江的内力,凌空轰出一掌即便不中,那霸道的掌风也足以让那剑客横死当场。 可忽然间,陆寒江猛觉着一股寒意涌上背脊,手中的动作一顿,耳畔的那流矢呼啸声几乎是如闪电般骤然炸响。 还有人? 有人打算暗箭伤人,陆寒江无奈只得回身先对付眼前的威胁。 可这生死之间,除了陆寒江自己艺高人胆大,其他人瞅见那飞射而来的箭矢都已经惊呆了,就算是知晓他“实力”的商几道都有些慌了。 今天这场闹剧,商几道早有预料,死一个千户那是豪赌,死两个那就是绝地,他可没把握应对锦衣卫的怒火。 于是商几道双掌突然发力,江骁的回光返照一瞬间就败在了绝对的实力压制之下,江骁的身体骤然被轰出几米开外,脚下划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而他的终点,正是陆寒江的方向。 噗嗤。 那是利器入肉的声音,江骁的目光下移,只见自己的喉咙上多出半截箭矢,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江骁带着一脸的不甘,宝塔一样壮硕的身子轰然倒下。 “走!” 那黑袍人一招不中的第一时间就调转了目标,他趁着箭矢飞来的时间点绕过了陆寒江,抓起了地上的黑衣剑客,在众人震惊于江骁横死之时,逃出了大殿。 “追!” 边广也不废话,回过神的立马招呼着兄弟们追上去,可却被陆寒江一把拦下。 “不必了,”陆寒江低着头盯着江骁死不瞑目的双眼,淡淡地道:“那二人武功高强,纵使你们追上了又能如何。” 话音落下,呼啦啦就有五六个锦衣卫对着陆寒江跪下,他们都是江骁从京师带来的人,应是亲信一类。 “求陆大人做主!”那几人齐声说道。 死的虽然不是他陆寒江的人,但却是他的同僚,这要不是站出来说点什么,别说指挥使那里不好交代,便是天下人都会小看锦衣卫。 陆寒江对着那几人点点头,俯下身用手合上了江骁的双眼,然而起身一脸漠然地看向了华山众人。 华山众人此刻内心也是五味杂陈,单凭江骁刚刚在殿上的大放厥词,他们就不可能对这个人的死抱有同情,甚至心里偷着乐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锦衣卫到底是锦衣卫,江骁他不是一个独行的游侠,他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江湖最可怕的势力。 就在华山一众复杂的目光下,陆寒江开口了:“那袭杀江千户的二贼,暗箭伤人行事鬼祟,必是魔教之人无疑,堂堂江湖名门,居然和魔教勾结先派遣人马劫囚,后杀害朝廷命官,华山派,还有何话可说。” 要说陆寒江也是在锦衣卫待了十年有余,这种扣帽子不过是信手拈来,再说了,他说的这些,只要把华山派这三个字换成商几道,那基本上都是事实。 华山这边听了陆寒江的话张口便反驳,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还是商几道出来控制住了场面。 “陆大人且慢,”按下华山众人后,商几道一人上前来,对着陆寒江拱手道:“那二人与我华山无关,大人可询问在场的任一华山弟子,并无人识得。” 陆寒江冷笑一声说道:“商先生好大的面子,凭你三言两语便打算了了此事,你把我锦衣卫当什么了。” “陆大人息怒,”商几道平心静气地说道:“此二贼在华山肆无忌惮地行事,本门定会追查到底,将此二贼擒获,亲自押送进京,以慰江千户在天之灵。” 不管商几道舌绽莲花,陆寒江就是不买账:“本官如何信你,你先窝藏戚家之人,后又放任其意图劫走朝廷重犯,现在就连朝廷锦衣卫千户也丧命伱华山。” 无奈,商几道叹了口气,说道:“那陆大人想要如何?” 陆寒江倒也不客气,直接说道:“听闻商先生有一双儿女,不如就请这两位和本官回京城小住几日,待他日华山寻得贼人,再......” 第九章 华山事了 大声喝止了陆寒江的是商几道后方一女子,一身素雅的衣袍,挽着妇人发髻,腰间一把碧色长剑,眉宇间透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立于一众男子之中,却不显分毫弱势。 “师妹,你且莫急,此事交予我来处理。”商几道对她的称呼让陆寒江确定了她的身份,是那华山的掌门夫人,谷芊含。 “师兄,此人毫无诚意,必是打算仗着锦衣卫势大欺我华山,何必再说。”谷芊含尽管嘴上说的不客气,但或许是考虑到商几道的面子,语气平缓了许多了。 商几道没有说话,对着她摇摇头,然后再看向了陆寒江说道:“在下只这一双儿女,京城遥远,陆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陆寒江负手侧身,道:“若非看在商先生的面子上,少不得要请诸位一起走一趟京城,莫要把本官的好心糟蹋了。” “你!”一点寒芒乍现,谷芊含手中的宝剑已经出鞘,幽幽的寒光直指陆寒江,这掌门夫人的性子倒是和商几道一点不一样,脾气直地很。 陆寒江不为所动,身后的锦衣卫也个个面露不善地盯紧了华山众人。 当然了,单凭他们想要和华山动手还是有点异想天开了,不过只要华山的人还有一丝理智就知道不能动手。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商几道眉头微皱:“师妹,不得无礼。” “师兄!” “退下!”商几道加重了几分语气,谷芊含才略带不甘地收剑入鞘。 商几道对着陆寒江歉意一笑:“让陆大人见笑了。” “商先生客气。”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寒江陪着他们耗着也不在乎,只是心下越发好奇,商几道演这么一场大戏,不惜舍了华山的脸面,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陪着商几道把这场大戏唱完吧。 陆寒江心下一动,嘴上笑道:“也罢,既然商先生不愿,那我等也不好强人所难,秦总旗,将犯人押上来。” “是。” 虽然是导致了这一场闹剧的根源,但秦羽几乎全程都在当看客,原因也很简单,他武功不错,但也没有好到可以接触到商几道那个层次的战斗。 方才电光火石的交手,与现在的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 按照陆寒江的吩咐,秦羽和其他几人,将那几名被捉住的华山弟子从殿外押了进来,这下子,华山一众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些,都是大逆不道袭扰我锦衣卫的罪徒,”陆寒江指着那几個弟子,对商几道说:“听闻他们也是华山弟子,那就请商先生将他们的头颅都砍下,以正华山之名。”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华山理亏,只是让华山掌门亲自出手斩杀华山弟子,这已经不是打华山的脸那么简单了。 商几道眉头紧皱,面色微凝,双眼之中充满了难以抉择的沉重感,演技真不错。 良久,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商几道闭上了双眼:“去将卓儿,还有萝儿叫来。” “掌门.....” “师兄......” 华山众人欲言又止,却没有一人能够站出来说什么,就连谷芊含也只是面露悲苦,没有再出言阻拦,她虽然性情急躁,但并非不识大体。 戚礼,这个曾经骄傲的华山弟子,这一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紧咬着嘴唇,仰起头看向了押着他的秦羽,下一秒,那双眼中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强烈仇恨,恨意几近要把秦羽淹没。 秦羽只是皱眉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陆寒江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中,最后却只是笑着对商几道拱拱手:“商先生果然识大体,那我等就在京城恭候华山的消息了。” “陆大人,可否容在下和犬子交代几句,先请诸位到后殿歇息,饮些茶水。”商几道的无可奈何表现地十分到位,若不是事先知晓内情,怕是连陆寒江都看不穿他的演技。 “商先生客气,华山茶水贵,非我等能饮,就不打扰了,一个时辰后让令公子下山便是。”陆寒江给了边广一个眼神,让他负责带走江骁的尸身,自己带头出了大殿。 边广和那名江骁的亲信一起带走了尸身,剩下的锦衣卫鱼贯而出,只留下殿内的华山一众,沉默的空气几乎要把人压垮。 商几道没有说话,其他人有的摇头叹息,有的蹙眉不言,还是谷芊含衣衫飘动,几步上前扶起了地上了戚礼几人。 “师叔......”戚礼虽受商几道传授武功,但并未拜师,所以和其他人一样对谷芊含的称呼都是师叔,他此刻的内心已经被羞愧填满,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谷芊含的脸。 “好了,回来就好。”很难想象刚刚对陆寒江毫不客气,甚至拔剑相向的谷芊含会有这样温柔的样子。 ...... 另一边,陆寒江一行人下了山,气氛也是诡异地沉默着,入了锦衣卫,生死早已经是见惯了的,可是这一次死的却是堂堂千户。 上一次死千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陆寒江不知道,反正自他入锦衣卫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他搜刮了一下脑袋里关于江骁的记忆,看向了那几个亲信:“我记得,你们中有一人和江千户是同乡?”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前迈一步:“回大人话,卑职与江大人是同乡。” “那好,你带人几个弟兄去置办一副上好的棺椁,然后,送江大人回乡吧,见到嫂子,替我说一声抱歉,”说罢,陆寒江顺便将自己随身的钱袋取下,丢给了那人:“不够便先赊着。” “谢大人。”那几人对着陆寒江一拜,然后告罪一声,先带着江骁的尸身置办后事去了。 那几人走后,边广才开口:“大人,这事肯定和华山脱不了干系,不如——” 他以掌作刀,做了一个劈的动作,意思是要将商几道的两个孩子路上结果了。 陆寒江看了他一眼,说道:“刚刚我不过随意刁难他一番,没想到他竟然忍得下来,此事甚大,非你我能够做主,先回去禀了两位镇抚使大人,再做打算吧。” 第十章 江湖老成 初夏的京师,蝉鸣声并不刺耳,夜里还有几分凉意。 陆寒江一行回到衙门时,守门的卫士已经换了两拨了,灯火下,北镇抚司的威仪展露无疑。 “陆大人。”两侧的卫士低头行礼,握着刀的手却不离。 “嗯。” 陆寒江翻身下马,从门下迎来的两位黑袍总旗,一人牵过自己的马,另一人上前来轻声道:“吴大人已在大堂,请大人速去。” 吴启明,锦衣卫两位镇抚使之一,掌管北镇抚司,是陆寒江的上司。 这一次华山的事情闹得动静不小,死去的江骁也是吴启明的属下,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要出面。 陆寒江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了大堂,发现这里除了镇抚使吴启明,还有两个老熟人,副千户刘一手和副千户应无殇。 锦衣卫千户,设十四人,官位正五品,所谓副千户,不设人数限制,是从五品,算是千户候补。 历来千户出现空缺之时,都是从副千户之中择优挑选出任,很少会有跳级升任,或者外部调任的情况,当初陆寒江也是做过一阵子副千户。 见到他们出现在这里,陆寒江大概明白了今天吴启明的来意。 “见过大人。”陆寒江抱拳行礼。 “嗯,你来了。”吴启明坐在案牍前,见到陆寒江至,便放下了手中的木牌,起身离开了座位。 陆寒江目光一撇,那木牌上写的是江骁的名字,再看了看吴启明身后的墙上,只剩下十三枚木牌了。 吴启明生的并不高大,年过四十的他两鬓已有斑白,方正的脸庞上也看不到修习武道的盛气凌人,说起话来也和风细雨,比起锦衣卫,他似乎更像个文官。 不过陆寒江却知道,他这位上司动起手来那可是疾风暴雨。 就是字面意思的疾风暴雨,吴启明拿手的是轻功和暗器,一身上下不知道藏了多少致命的玩意,一旦出手,非死即伤。 “江骁的事情本官知道了,华山那里,你处理得很好。”吴启明先是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 事实上,吴启明对于江骁的死并不大在意,锦衣卫的后台是整个江湖最硬的,但奈何天下无法无天的疯子也不少,所以他早就见惯了生死。 说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收到下属的死讯了,只不过这一次死的是千户而已。 “至于那两個小娃儿,明日会有南司的人从你这领走,此事已转给他们,你也不必再管。”吴启明随口便敲定了商几道那两个孩子的安排。 “卑职明白。”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大致分类那便是南司主内,北司主外,不过有的时候两司也会协力办案。 比如此次华山之事,查明各路人等的底细,收集情报那就是南镇抚司的工作,而到了要上门去讨说法的时候,安排的就是北镇抚司的人。 接着,吴启明将一块空白的木牌交给了陆寒江,说道:“你这一路也辛苦了,先休息几日,然后负责一下接任千户的考核吧。” 陆寒江背后站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孟渊,这一点在锦衣卫内部不算是秘密,吴启明对他可以说是十分照顾了。 锦衣卫除了正常的休沐外,规定里并没有修整或者假期的详细条例,这方面全看上峰如何安排。 而且,一般情况下,千户的考核都是由镇抚使来处理的,一是出于武功方面的考量,二则也可以借此留一份提携之情,培植些亲信人手。 现在吴启明把考核的工作交给了陆寒江,虽然可选范围只有两个人,但陆寒江能够挣到的人情可不少。 “谢大人栽培。” 吴启明亲近地拍了拍陆寒江的肩膀,勉励了几句,便离开了大堂。 余下的两位副千户看向陆寒江的目光,除了非常的恭敬之外,还有就是深深的羡慕,有锦衣卫指挥使做后盾,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见过陆大人。” 陆寒江看着这两人,他们都是常驻京师的锦衣卫,平日里和他也没少见面,相互之间也熟识。 他们的能力,陆寒江从不怀疑,能够做到副千户的位置上,基本的能力不说如何厉害,起码不会平庸。 所以锦衣卫千户的考核,主要还是集中在了一点,那就是拳头够硬。 往年的考核,无非就是挑一些棘手的案子,然后让这些副千户去办,谁办的漂亮,谁就晋升。 陆寒江当初也是这样,区别在于,他考核的时候,候选人只有他一个。 将这二人大量一番,陆寒江便道:“你们先回去,两日后再来。” “是。” 两人行礼后退下,陆寒江转身看向了案牍上那一枚江骁的木牌,孤零零的,他走过去将其拿起,挂在了墙上的空位处。 旋即又摇摇头,将木牌取了下来,放回了案牍之上。 “老江啊......” ...... 陆寒江在京师有一座宅院,三进三出也不算小了,再大,以他五品官的身份,还不够资格住。 他尚未娶妻,院落里只有他和一个管家,几个仆从,在众多同僚当中,算是最简单的了。 因为和商几道私下有着约定,陆寒江自然不能够把两个孩子往锦衣卫衙门丢,所以就带回了家中来,暂时安排他们住一晚。 第二天,接他们的人就来了,万万没想到,负责交接他们的人居然会是乔十方,陆寒江倒吸一口气,直觉得牙酸地厉害。 乔十方,京城人,官至锦衣卫千户,隶属于南镇抚司,是那种无事留在京师,有事更要留在京师的人。 这都不是关键,乔十方这家伙是四皇子的人。 这么说或许有一些不准确,毕竟四皇子和当初的陆寒江是一类人,是体制内的异类,属于狂热的精神江湖人,哪怕伱是个胸口碎大石的,他都可以和你称兄道弟。 但是乔十方是四皇子的好友这件事做不了假,两个浪荡子一起上青楼也是常有的事。 四皇子不喜文酷爱武,一没势力二不结党,满心就想上江湖闯荡,可惜多年来连京城都出不去。 他和乔十方的关系也是摆在明面上的,所以倒也不算犯忌讳。 陆寒江看着一脸笑眯眯的乔十方,心下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到底他这个装出来的老成不如人家真的老江湖。 他一直好奇商几道到底有什么后手,居然敢把两个孩子托给锦衣卫,没曾想居然有皇子,这么看来,这个皇老四,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憨。 第十一章 盗亦有道 四皇子算是玩明白了,所有人都认为,培植势力这样的事情,就应该藏得深,埋地紧。 可偏偏他就把和乔十方的关系,正大光明地摆出来给人看,谁都以为他们不过是好友的时候,他们却再反其道而行之,借着众人的误会,堂而皇之地结成党羽。 不过俗话说,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陆兄,哈哈,辛苦辛苦,这趟华山跑得累吧。” 乔十方提着一封点心,上来就是揽着陆寒江的肩膀,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这家伙自从和四皇子搅和在一起之后,原本就不太稳重的性子,变得更加不正经起来。 要说这乔十方,算是锦衣卫千户里年纪最小的,当然了,这里不包括陆寒江。 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出身富贵,有钱有权,还生了一张英气逼人的脸,面目俊雅,神采飞扬,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 倒是这身飞鱼服耽搁了他,如若不然,这京师不知要有多少的女子为他倾倒。 “乔贤弟来得正好,可曾用饭?” 闻言,乔十方扯了扯嘴角,一时没说什么,每一次听到样貌不过二十出头的陆寒江喊他贤弟,总有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不巧,接下来还有些差事要办,”乔十方松开了揽着陆寒江的手,一边将点心放在桌上,一边左右看了看:“不知陆兄将人安置在何处了?” “老钱。”陆寒江朝着里边喊了一声,管家领着两个孩子早已候在别间,听到招呼,即刻便带着人上出来。 商几道的两个孩子虽还未行冠礼,但看起来着实生的不错,男的少年英姿,女的冰雪可爱。 年纪不大,却心智非凡,见到锦衣卫当前,哥哥护着妹妹,只是眼中满含戒备之色,丝毫不显慌乱,倒有几分少年英雄的样子。 “这华山掌门生的其貌不扬,两個孩子倒是可爱地很嘛。”乔十方语气轻佻地说着,完全不在乎两个孩子对他的怒视。 “这便将人交给你了,此事北司不再插手,我亦不再过问,”说话间,陆寒江忽然伸手拍了拍了那少年的肩膀,吓得后者一哆嗦:“说起来,我和商先生还有几分交情,这两个孩子倒要托乔贤弟好好照看了。” “......” 此话一出,不止是商几道的两个孩子呆住了,就连乔十方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好家伙,搁着装傻呢,乔十方一点不相信凭陆寒江的道行会猜不到商几道背后的人,事到如今,商几道就差把四皇子三个字贴脑门上了。 可是陆寒江偏偏不按套路来,直接把这件事抖出来了,往好了说这是他有情有义,往坏了想,江骁尸体刚入土可没多久,华山自己都不干净,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乔十方感到了头疼,锦衣卫的头子就是陆寒江的后台,想来这事根本奈何不了他。 不过很快,乔十方就调整了心态,这事不成就不成吧,他也没指望靠几句话几个人就把陆寒江拉进他们一边,最多不过是借着这事让他们更亲善罢了。 至于说陆寒江泄露四皇子和商几道的关系?乔十方根本不考虑,一方面这事顶天了也不过是四皇子仰慕华山掌门的威仪,出于好心替他照顾照顾在京师的幼子而已。 毕竟,本来他们就没有太多的关系。 另一方面,不正是拥有了这样相互的秘密之后,他们之间才能够称之为朋友吗。 “陆兄高义。”乔十方对着陆寒江拱拱手,既然对方打算装傻,那就陪着他装,毕竟这里是京师,有些事情不必非要说出口。 “乔贤弟走好。” 一路把乔十方送出了门,陆寒江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不在乎地撇撇嘴,回房继续捣鼓他的小玩意去了。 陆寒江书房里摆满了各种奇技淫巧的书册,不论是机关暗器还是阵法五行,总之,只要是和读书无关的东西,这里基本都有。 在乔十方来之前,陆寒江就在摆弄桌上的这些积木,手中一本机关大全,传闻这是前朝一位机关大师的毕生所学。 真假已然不知,不过作为别人送的礼物,起码含金量不会离谱到哪里去,所以陆寒江最近没事都在琢磨这玩意。 只是看起来,似乎在这方面,他没什么天分,不多时,他的管家老钱端着茶水进来了, 钱管家具体叫什么,陆寒江没问过,管家自己也说过去的事情都该忘的都忘干净了。 这个管家是当初他刚刚离开陆家的时候,陆尚书给他安排的,他现在的日常生活都由管家负责打理。 同时,若是有什么需要和陆尚书传递的消息,也是由老钱来负责。 “老爷,”老钱放下了茶水,同时也拿出了几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名字和相关的介绍:“您让老奴打听的,都在这里了。” 陆寒江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里的积木,拿起了老钱整理的资料,上面记录都是最近江湖上,闹得比较起劲的家伙,这一看就乐了。 “这哪里又冒出个‘盗圣’?自封的吧。” 陆寒江实在不明白这些走飞檐的,本事不大,一个个起的名号倒是响亮,不知道名气越大越容易被逮吗,前三个盗王现在还都在牢里关着呢,这又冒出一个盗圣来,这是打算哥四凑一桌麻将? 见陆寒江起了兴致,候在一旁的老钱说道:“此事老奴也有耳闻,听闻这‘盗圣’时常在江南出没,专门对大门大户下手,偷盗的既不是财物,也不是珠宝,而是一些书册,故而一些好事的江湖人,认为此人盗亦有道,便给他起了‘盗圣’这个名号。” “呵,盗书不算盗是吧。”陆寒江的眉头上挑了几分,取出笔墨,在那“盗圣”的名字下做了标记。 接着,陆寒江又翻了一阵,圈了另一个名气不小的刀客,此人干的杀人越货的勾当,只因武功高,多次从朝廷的围捕下逃脱。 这边陆寒江自顾自地在名单上写写记记,那边老钱却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其他都好说,只是那个字吧。 第十二章 胭脂味浓 两天时间对于陆寒江来说眨眼就过,可对于另外两个副千户来说,那就是度日如年了。 升任千户最重要的是能力,第二重要的就是考官,陆寒江的为人他们也算熟悉,不严厉但也不好糊弄。 从考官这方面考虑,两人的起跑线差不多,和陆寒江的关系都没有太近亲的,这就让他们很苦恼了,想要投其所好都找不到门路。 在焦躁和激动中度过了两日之后,刘一手和应无殇终于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下辖的千户所里等到了陆寒江。 “见过陆大人。” 陆寒江“嗯”了声,然后拿出两张通缉令:“你们自个儿挑,此二贼都在江南地界,今日回去好好准备,明日出发,从到江南之日起算,十日之内将其捉拿归案。” “卑职领命。” 虽说留了一日的时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了,自从得知自己有机会晋升千户,两人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早已蓄势待发。 打发走了两人,陆寒江寻思左右无事,干脆拿出了昨日的积木继续摆弄起来,结果乔十方就不告而来,害得他都来不及把东XZ好。 “陆兄对这机关之术竟还有研究,佩服佩服。” 明明该是称赞的话,陪着他这欠揍的笑脸,总让人觉得被嘲讽了。 既然都被看到了,陆寒江也省的多此一举,一边捣鼓一边随口问道:“乔贤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哎,这不是听说陆兄明天要下一趟江南嘛,兄弟打算包个场子给你送行,如何?”乔十方自来熟地往桌子上一坐。 陆寒江的鼻子嗅到了一股异样的香气,他皱起眉头看向乔十方,只见对方炫耀式地拿出了一小瓶胭脂:“香宝斋的款,邀月楼芊芊姑娘最爱,陆兄,美人想邀,不会不给面子吧。” “邀月楼?不合适吧。” 陆寒江说的那是京师有名的风月场所,就规格而言,算是青楼里数一数二的,但也正因为如此,那里平时都是文人士子卖弄文采的地方,他们这些当差的去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陆兄说的哪里话,有你我兄弟在,哪里的场子去不得。”看乔十方这模样,显然是没少去。 “还是免了吧,我记得乔贤弟还是未成家的人,不怕将来弟妹背后念叨你?” “......” 听得陆寒江的揶揄,乔十方嘴角微微一抽,这年头男人上青楼是常事,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除非白嫖不给钱,那这是德行问题,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陆寒江这家伙居然还好意思说,虽说他们都未成家,但从年龄上看,你这個鳏夫有什么资格说我! 内心里破口大骂,嘴上我唯唯诺诺,乔十方见陆寒江没那想法,也就不再开口继续劝了。 陆寒江满不在乎地看着乔十方有些郁闷离去,他敢保证,只要他跟着去了,必然会在那里偶遇某些人。 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不管他乔十方怎么出招,陆寒江打定主意躺平不动,装傻不成,我装死伱能奈我何。 日落日升,这一日再没有什么波澜,转眼就到了第二日,陆寒江来到千户所的时候,两个副千户已经备好了马匹,在等候了。 一声令下,三人一起奔赴江南。 毕竟是考核,陆寒江这个考官要是不在实在不太合适,他必须得陪着下一趟江南,一方面是随时监察考核的过程,一方面也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万一突然冒出个疯子,到时候锦衣卫剿贼不成反被贼剿,那乐子可就大了。 纵马飞驰,不日三人便赶到了江南,此事算是锦衣卫内部机密,不便太多人得知,所以三人没有落脚当地卫所,而是住进了客栈。 反正陆寒江就是走个过程,正好天色也暗,他索性要了个房间,进去倒头就睡,其他两个副千户则是一分钟都不敢耽搁,连夜动身开始了搜查。 却不料,陆寒江才刚上床,房顶上便有了动静,这属实让他有点无语,莫不是这贼找上他来了吧。 好像选中那飞贼的是刘一手,这老哥也着实倒霉,他这才刚刚出去找线索,贼就上门了。 “唉。” 轻声一叹,陆寒江摸出了随身的小弩,他懒是懒,不过贼人都欺负到头顶了,他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这觉着实睡不踏实。 咻咻! 二连发的弩箭击穿了屋顶的片瓦,却再没有了声音,陆寒江从窗户翻身上檐,那黑衣小贼掉头就跑。 “站住。”陆寒江举起弩箭对准了那贼,谁料对方压根不理会,脚步都不带停顿的。 边跑还不忘回头啰嗦一句:“我赌你的弩上没有箭。” 陆寒江脸色一黑,这小贼说的不错,他的弩箭是一次二连发的,刚刚上房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装填。 不过没有弩箭,不代表他就只能看着对方大摇大摆地逃跑没办法,这玩意拿来当暗器砸人也是够疼的! 陆寒江抓起小弩就丢了出去,他这些日子摆弄积木没整出什么名堂,但是手感就好得很,特别是用来砸人的时候。 “哎哟!” 小弩正正砸在那小贼的腿上,随着一声痛呼,直接一个平沙落雁式着地。 陆寒江几个起落追了上去,低头看了眼抱着小腿揉个不停的黑衣小贼,他先不紧不慢地把小弩捡起来收好,然后问道:“你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南‘盗圣’?” 闻言,那小贼手里的动作一滞,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盗圣,我没听说过。” 好苍白的解释。 陆寒江无语,蹲下身伸手就要揭开对方的面纱,看清这家伙的庐山真面目,却被对方躲过,忽然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脑海中闪过了一张欠扁的笑脸。 “胭脂味?” 此话一出两人都变了脸色,陆寒江赫然起身:“难怪对那金银珠宝不感兴趣,没曾想,你竟然还是个采花贼。” “你才是采花贼!”那小贼不顾自己腿上的伤,同样站起来和陆寒江对骂道:“呸,登徒子!” “嘿,没文化少学人家读书人骂人,你知道登徒子啥意思不!” 嘴上骂的爽了,陆寒江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刚刚那一句采花贼把对方骂到破功,那一声“登徒子”尖细异常,半点不像男子...... 第十三章 盗圣之名 所谓武行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若想日子过得太平些,那就尽量别去招惹他们。 前辈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这么多年来已经有无数的例子告诉后人这句话的含金量。 所以陆寒江发现这“盗圣”竟然是个女贼之后,立刻就头疼了。 在这个时代下,敢独自行走江湖的女子,至少得有一身自保的本领,不说一方巨擘,起码遇到一流高手,报出名号能够不弱气势。 但这个盗圣,一個照面,甚至都谈不上交手,只是被陆寒江随手一丢,就躺地上了,武功属实难堪,但这也不代表陆寒江就会小瞧她。 正相反,这个小女子表现地越是弱小,越是蒙头蒙脑,她背后有高人的可能就越大。 倒不是怕招惹之后被人追杀,而是懒得去应付这些麻烦,一个两个还好说,实在不行干掉就是,那万一是一堆呢?陆寒江是武功高不错,可他不是疯子,有事没事就动人全家。 越看,陆寒江越觉得这个女子像是那种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武功奇差,不谙世事,顶着偌大的名号不知道收敛还拼命作死。 “你看什么!”尽管武功一塌糊涂,不过这大小姐脾气倒是半点不拉,那女子起身也不过够到陆寒江的肩头,这话说得,实在没什么威力。 凶了陆寒江一句似乎还不够,那女子一双美目瞪着陆寒江,两手往腰上一叉,嘴里不客气地道:“张口闭口就教训人,你知道本姑娘是谁吗!” 陆寒江一阵无语,好家伙,干你们这行还兴自报家门的吗。 不等陆寒江说话,那女子就自顾自地开口:“听好了,本姑娘姓商,华山派掌门知道吗,前些日子打死了锦衣卫千户的,那是我爹。” 这话说得陆寒江大惊失色,好家伙,现在江湖传闻已经这么玄乎了吗,这才几天不看新闻,就已经跟不上实事了。 唉,果然还是工作太努力了。 那女子见陆寒江脸色几变,以为是吓住了他,便得意洋洋地说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还敢说本姑娘是贼,本姑娘明明是来......来抓贼的!对,抓贼的!” 抓贼的就在你面前站着呢,还有,商几道的女儿乖巧的很,可没你这么蛮横无理,别糟蹋人家名声了。 陆寒江内心戏十足,面上干脆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不对吧,在下听闻那华山掌门的儿女不都被锦衣卫带入京了吗?” “我......”那女子一阵语塞,然后强硬道:“我逃出来的不行吗,那些个官差没一个抓得住我,这就要去华山找我爹呢。” 陆寒江哄小孩一样地说道:“去找商先生啊,可华山不是在西边吗。” “本姑娘喜欢绕路,不可以吗!” “那你这路绕得有点远啊。” 那女子颇为刁蛮地问道:“伱管我,还有你到底是谁啊。” “在下乔十方,京城人士。”陆寒江随便胡诌了一个身份。 那女子很是郁闷地说道:“你一个京城人跑到江南来捉贼?” “你一个华山人都可以来,我为何不可。” “都说了是绕路,我那是要去找我爹,你难道也去华山吗!” “有何不可。” “可是华山在西边。” “巧了,在下也喜欢绕路。” “哦,那你这路绕得有点远啊,你不会不认得路吧?” 说罢,那女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看向陆寒江的目光充满了戏谑和得意。 好家伙,小丑竟是我自己。 陆寒江差点破防,竟然被对方给绕进去了,他赶紧撇开那些有的没有,脸色一正说道:“好了,闲事莫论,姑娘,子曰非礼勿视,你一身夜行打扮,落于在下所宿屋顶,是为何意。” “什么子曰他曰,文绉绉的,你想考状元啊。” “......” 嘴上不饶人,那女子的眼里却写满了委屈,仿佛错的人是陆寒江一般:“不就是看了一眼,至于这么较真吗!” 见说理无用,于是陆寒江咳嗽一声,淡淡道:“朝廷法令,窥伺家宅同窃贼论处,此客栈小间为在下所租用,与家宅无异。” “你!” 葱白的手指指着陆寒江好半天,刚刚口若悬河的那女子才憋出一句:“你也是堂堂江湖男儿,张口闭口都是朝廷法令,你害不害臊!” “......”不好意思啊姑娘,在下本来就是条子,啊呸,是朝廷官员。 “有破绽!” 就在陆寒江无语望天的瞬息,那女子找到时机洒出一包白色粉末,转身就跃下了房檐。 那粉是啥陆寒江也没看,一掌就拍散了,只见那女子几个纵身落入夜色之中,还不忘回头留下一句—— “姓乔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 后半句没声了,陆寒江眼见她脚下不稳,从树上跌下,就这都能混上“盗圣”,这一行属实要完。 陆寒江也没有再去追她,毕竟抓捕盗圣是刘一手的考核任务,他要是越俎代庖,那就等于提前宣布应无殇的胜出。 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小女子损了,陆寒江不免有些郁闷,不过一想到日后能够欣赏对方在大牢的画面,这心里总有些暗戳戳的爽快。 回到客栈的房间里,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第二日清晨,冥想过后,陆寒江也没见两个副千户回来,看来不捉到人是不会回来了。 陆寒江乐得清闲,这时代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他也就是出门随处找了一家茶馆,要上几碟瓜果,听说书。 啪。 抚尺一落,那说书人的故事便开了头。 “且说那江南五鼠被商公子落了脸面,这口气如何能够咽得下,当是时,那鼠首便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华山公子的剑,还能斩我等的头?” 华山公子? 陆寒江拿着瓜子的手微微一顿, 只听那说书人继续道:“几鼠听完,点头称是,扬言定要那华山公子好看,忽然间,却听得一阵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那五鼠惊恐不已,竟是那商公子上门来了。” 姓商...... 陆寒江放下了手中的瓜子。 说书人的故事还在继续:“五鼠色厉内荏地叫骂道,华山大门大派,缘何要与我等争食,侠客不做,偏要做那梁上公子。 商公子笑说,吾非盗者,取书只为一观,奈何主家不许,不得已如此,然你等皆害民蠹虫,吾今日便为民除害,说罢,便拔剑斩了面前桌椅。 那五鼠平日里干得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那见得如此高手,个个磕头如捣蒜,连称愿意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只求公子饶命。 商公子见他们有意悔过,便抬手放了他们一马,那鼠首泪流满面,言道,我等行盗是为财,公子行盗是为公,以盗称之或有不妥,不如加以圣字,言毕,几人又磕头称盗圣,公子大笑而去。” 话音落下,众人一阵叫好,陆寒江那一脸想笑又强忍着的表情,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第十四章 低头不见 转眼五日已过,距离当初约定的十日之期,只剩下一半了。 陆寒江每天听听书,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连续听了五天,哪怕那盗圣的故事再有看头,他也不免有些腻了。 应无殇那边还没有消息,但估摸着八成是稳了,只有刘一手,陆寒江只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老刘运道实在不行。 那“盗圣”就在他们身边,根据她的行动频率和行动方向,甚至陆寒江都大致大致估算到了那女子的所在,可惜了,老刘就是看不见。 也不能说是看不见,而是他根本就不相信那个连轻功都够呛的小飞贼,就是传闻中鼎鼎大名的盗圣。 其实一开始陆寒江也不愿意相信,但是排除掉其他所有选项之后,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再不愿意相信,也没有其他人可挑了。 老刘不信这个邪,所以他现在还在埋头苦找线索。 不仅如此,老刘还从头到脚把江南的捕快给数落了個遍,连个飞贼都拿不住,着实丢人。 殊不知,但凡他肯顺手做个好事,捉个贼,这趟江南之旅说不定早就落下帷幕,他还能顺带升个官,所以说,这人啊,有时候还偏偏就得管点闲事。 也是闹不清,怎么这个小姑娘就成了华山少校,盗亦有道,身若惊鸿,谈笑间戏耍三百捕快的“盗圣”。 这几天陆寒江也暗自留意过,那小姑娘一身本领的的确确就是稀疏平常,并不是扮猪吃虎。 这到底是谁家丫头,不管好了放出来到处惹事。 闹钟思绪乱飞,陆寒江收拾了一下行头,正巧小二进来收拾饭菜,干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体贴。 你要聊吃喝玩乐,他能跟你撇这里的风景名胜,特产小吃,你要聊正经的,他甚至能够跟你扯几句当朝局势,简而言之,就是有眼色。 几日的相处下来,小儿也算知道了陆寒江,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于是点头哈腰间,也大着胆子打招呼:“哟,客官今个儿还是往北街听书去?” “今儿不去了,总不好每天都把这当京里过,伙计,这城里还有什么地方可玩的。” “赶巧了客官,今个儿还真有大热闹可看,”说着,小儿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前些日子来俺们这妙手空空的那华山公子,爷还记得不?” “.....自然记得。”可以,现在盗圣都不提了,直接华山公子了是吗。 “听说啊,华山派知道了这件事,哎哟喂,那个气啊,直言要大义灭亲,派了个大弟子要过来拿那华山公子回去。” “竟有此事?”陆寒江面上故作惊讶,内心却波澜不惊,华山的人只是弱,又不是死光了,江南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拿他们的名号搞事情,若是不做点什么,那干脆早些散伙得了。 小二用力点头:“听大家说啊,那华山弟子脚程快得很,今日或许便到了。” 陆寒江眉头一挑,随口道:“南城地可不小,谁知道他们在哪掐架呢,这就是你说的热闹?” “哪能啊,客官还不知道呢,西街龚老爷今个儿包下了整座福禄楼,专门给大伙留地方,看热闹嘞。”小二嘻嘻哈哈的,显然是对这样的事情极感兴趣。 “龚老爷?”陆寒江对这个名号陌生地很。 “客官不是江南人自然不清楚,这龚老爷家里做织布生意的,在江南也算大户,这不,也被那华山公子光顾了。” 小二还悄悄附到陆寒江耳畔,小心翼翼地道:“听说啊,不止是龚老爷家的书册,还有他刚纳的小妾,也被那公子......” 话未说尽,小二对陆寒江眨了眨眼,给了他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陆寒江了然,怪不得这龚老爷这么上火,包场让大家看盗圣笑话,可惜了,要是真的逮到人,那才是笑话,毕竟那可是个女贼啊。 不曾想,这还是个大热闹可看啊,鸿门宴啊。 于是乎,陆寒江就去捧场了,既然有地头蛇帮忙,说不准有点机会,当然了,这也要看那假公子给不给脸面。 从上午开始,这福禄楼就开始办流水席,三教九流只要你想看热闹,都能够过来混一顿吃食,就连福禄楼边的那些小摊,客栈,也都坐满了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呢。 陆寒江来得晚了些,二三楼的位置都满了人,只好在一层和别人拼一桌。 和他同桌的衣着身份都一般,开始时还有些顾忌陆寒江,毕竟他就算便衣出行,穿的也不会差,可几番交流下来,发现他这人没什么架子,几人也就放开了。 福禄楼的伙计来了一遍又一遍,茶水换了好几壶了,终于听到动静了,靠外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华山弟子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那一声,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呢,陆寒江也顺势望去,只见一人轻袍缓带,长剑随手,冷冽的目光硬是将那人群的热闹压低了几个温度。 等等,这不是戚礼吗? 一边感慨世界真小,一边赶忙把身形往后稍稍,陆寒江可不想一会见了面对方直接二话不说直接砍过来,好家伙,那可真是黄泥掉进裤裆,不是盗圣也成盗圣了。 一边往后藏呢,陆寒江不留神间撞到到了人,忙道了声歉。 “对不住了,这位兄......是伱?” “没长眼睛啊......是你!”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尬住了,陆寒江没想到人家在这大摆宴席准备看热闹的正主,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来了。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这家伙还化了个妆,脸上粘了两撇黑毛......这还不如不打扮呢,多此一举简直是。 两人极为默契地了住了口,各自都有各自不想闹开的理由,只得这么僵持住了。 最终还是陆寒江先开口了:“商小姐好兴致,这是来迎接你师兄?” 商字加重音,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哼,别得意,小秀才,看你的样子,和那华山大侠也有过节吧。”那假公子恶狠狠地说道。 小,小秀才? 陆寒江嘴角一抽,这么多年,骂他什么的都有,走狗爪牙听惯了,骂的这么文艺的这还是第一次。 那女子悄咪咪地低声道:“喂,小秀才,打个商量,咱们都不想在这把事情闹大对吧,不如装作没看见,如何?” 陆寒江故作思索一番,道:“也好。” “够仗义!”那女子竖起大拇指,却见陆寒江悄悄往边上靠了一些。 疑惑间,陆寒江把脖子一仰,高声道:“这不是商小姐吗,令尊商掌门近日可好啊。” 说完,陆寒江脚下生风,钻入人群再无踪影,只留下那女子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等到众人把各异的目光投来,她才气急败坏地骂道: 第十五章 真真假假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到哪去了,那假冒华山公子的真盗圣被大家围观的时候,心下终于是慌了。 就她那骗小孩的一样的化妆技术,正如陆寒江所料,在明眼人面前就是画蛇添足。 刚刚那一嗓子让大家除了惊奇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谁也不是傻子,只是以为有人恶作剧罢了。 慌乱之下,这真盗圣连忙摆手:“不,不是我啊。” 乱了手脚是真,这滑稽的表演就是刻意了,她的模样也打消了一部分人的疑虑,毕竟哗众取宠的人哪里都有。 刚刚被迎进门的华山弟子,也就是戚礼,自然也过来了,他是武学内行,只看了一眼就大致明白面前女扮男装的这个人一身武功平平。 也不知道是出于对这闹剧的解释,还是他自身的涵养,戚礼对着盗圣女子拱手:“华山戚礼见过姑娘,此行而来只为正山门之名,若姑娘有何关于那冒名之人的线索,烦请告之。” “我,那个......” 这下她哪里还不知道陆寒江的真实意图就是,把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方便开溜,果不其然,左右看去,早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那女子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尬着笑脸对戚礼道:“我,我真不知道,刚刚有个人在这喊了一声,就不见了。” 戚礼沉默地看了几眼那女子,道:“姑娘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陆寒江的长相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就是一個二十出头的青年,白白净净,身手不凡,外加一个处事老辣。 一时间那女子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好讷讷地道:“没,没看清。” 戚礼默然,他从华山赶来,路上除了关于盗圣本身那些神乎其技的传言之外,就是各种抹黑华山的恶语。 算下来,有用的消息一条都没有,虽没指望从这平平无奇的姑娘这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戚礼再一礼,道:“多谢姑娘了。” 大伙没看到什么热闹,也都窸窸窣窣地给那女子让开了路,接着簇拥着戚礼上楼去见了龚老爷。 被留在原地的女子也不知道是该气愤,还是该庆幸,这时候不少人涌上了二楼,她愤愤地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刚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就被人截了胡。 “啧,味道淡了些,这伙计不厚道。”陆寒江一边品着茶,一边论道,完全不顾身旁那女子咬牙切齿的目光。 “你!你居然还敢.....” 话未说完就被陆寒江打断,他翻下一个新茶杯,倒满一杯茶水推到那女子面前:“刚刚多谢姑娘为在下解围。” 那女子居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开口威胁道:“你不怕本姑娘现在就把华山大侠喊下来?” “再真的话,说第二遍效果也差了,况且,姑娘本身也难逃干系,我相信姑娘不是那种蠢人。” 这话说得那女子哑口无言,正牌的盗圣就是她自己,闹不好自投罗网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就是区区一口气吗...... 砰! 那女子一口将茶水饮尽,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姑娘忍不了,就是完蛋也要拉着你一块!” “冷静点。” 陆寒江眼角瞥见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这的动静看了过来,他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块牌子递给那女子。 “哼,想拿身份压本姑娘?不怕告诉你,就算你是武当老道士的私生子,本姑娘也......” 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越来越大,小手一抖,那牌子从中滑落,还好陆寒江眼疾手快将它接住收了起来。 好半晌,那女子才苍白着一张脸,怯生生地看向了陆寒江,低声道:“锦,锦衣卫?伱是,锦衣卫?” 在江湖上混的人,胆子一般都不小,即便是遇上了大门大派,大家报一声名号,多少都会互相给点面子,可是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朝廷的人。 尤其是锦衣卫,那是朝廷用以制衡江湖的主要力量,而对那女子来说,宛如晴天霹雳的就是,她是贼,人家是兵,抓他简直天经地义。 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陆寒江和她一样扯虎皮,一是对方身手的确不凡,且与那华山有过节,看架势不假。 二则是,敢冒充锦衣卫,那着实是嫌命长了,如她这般顶着华山的名头招摇,被逮住了只要肯低头,大门大派要脸面不会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最后不过一顿教训。 可要是冒充锦衣卫被逮住,那直接便砍了。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盗圣小姑娘,这下子就和鹌鹑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不会是专门来逮我的吧?” 一想到那天她好奇去翻这位大爷的屋顶,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看那女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陆寒江也好笑,坦言道:“现在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不过就是一个小飞贼,那值得您这样的大人物动手啊。” 越说那女子越是委屈,她倒也有自知之明,以她的水准,对付对付寻常的捕快差役还可以,锦衣卫?那还不如早点自首来得好过些。 “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华山。”因为老刘还在外面奔波,陆寒江懒得这么快动手,不过一些事情倒是可以先问问清楚。 那女子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才磨磨唧唧地道:“我,我姓商......” 陆寒江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你想我现在就把你送进大牢是吧?” 那女子委屈地嘟着嘴说道:“我真的姓商!” 陆寒江盯着她看了一会,才接着问道:“叫什么。” “喂,女孩子的名字也是可以随便问的吗?” 啪嗒,陆寒江把北镇抚司的牌子往桌子上一丢,那女子刚刚冒起的小姐脾气立刻消弭。 “商,商萝。” “......” 第一次要是巧合,那第二次呢? 商几道的一双儿女都还是孩子,根本没在江湖上留下过名号,在见到人之前,就连陆寒江都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倒不是查不到,而是谁会这么无聊。 有些不对劲。 陆寒江眼睛微眯,淡淡地道:“名字挺不错的,说吧,你在江南蹦跶,到底在找什么?” 第十六章 侠字害人 世界上最荒唐的,那就是明明是一件很无厘头的事情,却有人一本正经地跟你在说,还是从头到尾不带变表情的那种。 花了大概几分钟的时间,陆寒江算是捋清了商萝要做飞贼的理由—— 武功秘籍。 不是什么隐藏的大能遗留,也不是什么全江湖人争夺的秘宝,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秘籍,武功秘籍。 和很多故事里说的那样,无知少年在不经意间拿到了绝世秘籍,最终成为一代大侠的故事,商萝从小就憧憬这样的未来。 所以她也按照故事的发展一样,走出了第一步,获得一本绝世的武功秘籍,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在江南大户里找秘籍呢?这种东西很显然,应该还是江湖大派里有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对此,商萝的回答是—— “因为他们武功高。” 可以这很真实,因为打不过所以选择了看起来更好捏的柿子,气抖冷,我江南大户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商萝说完后,眼睛巴巴地看着陆寒江,委委屈屈地道:“官大哥,其实我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偷呢,那些人家里放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 那确实,普通人谁家里没事会收藏这种东西,退一万步说,真要有收藏秘籍的话,能这么容易让你得手那也是奇了。 可是这样一来就很麻烦,要放平时,商萝这样的笨贼,陆寒江是看都懒得看,一是她威胁太低,二是她也没有得手,量刑是个大麻烦。 罢了罢了。 陆寒江调查清楚了内情,便对商萝道:“给你五天时间。” “啊?”商萝有些不明所以。 “五天,这五天你安分守己,就不会再有朝廷官差来追捕你。”事到如今,陆寒江只能说天意如此,提前祝贺应无殇升任千户吧。 想了想,陆寒江又对满脸喜色的商萝告诫道:“还有,之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你要是真想学好武功,早些去江湖上寻个门派拜师吧,比伱在这江南胡乱转悠有用的多。” “可我不想在门派里待着,那和待在家里有什么区别,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机会去江湖闯荡了。”商萝嘀咕着,显然有些不甘心。 又一个被说书人忽悠瘸了的笨蛋。 陆寒江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无奈地问道:“不入门派,难不成你还想要一個人仗剑天涯?” “不可以吗?我觉得一个人就很好啊,没人吵也没有管,想去哪就去哪。”商萝似乎是很羡慕这样的生活,总结就八个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你说的不错,一个人闯江湖的确自在,可要是遇上了大麻烦,你孤身一人,岂不是任人宰割。”陆寒江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商萝的幻想。 “能遇到什么大麻烦?”商萝瞪着大大的眼睛,充满了自信,或许在她的想法里,最大的麻烦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被朝廷追捕吧,不过对江湖人来说,这都不是事。 拿朝廷赏金当扬名资本的狂徒满江湖都是。 陆寒江看着她说道:“远的不提,若是遇到魔道之人,你该如何?” “遇到又如何,我走我的独木桥,不理会他们就是。”商萝满不在乎的说道,除魔卫道是自认正派江湖人的天职,可江湖始终是拿实力说话,打不过避开才是明智的选择。 “你就没想过他们顺手就料理了你?”陆寒江对商萝的天真感到了有些好笑。 “为什么?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料理我?”商萝一脸的疑惑,或许在她看来,魔道也都是些讲道理的江湖君子。 何其可笑,正魔正魔,不是江湖正道自我标榜非要称为正,而是魔道的做法却为左道。 所谓江湖道义,说白了那就是一个圈,人们用道义仁信划了一个圈,为人行事,需得在圈子之内,过了线,那便是入了魔。 换言之,就是规矩二字。 普世价值观下的规矩,那就是正道人遵守的底线,最起码,不能做在明面上,就比如路上有人快死了,你趁他伤重,去夺了他的财宝,害死他的性命,杀人劫财。这便是魔。 反之,若是看着他死去后,再捡走他的遗留,那便算不得魔,至多算作品行不端。 简而言之,结果虽一样,但有些事,有些人,魔道行事太过狠辣直接。 那要说,魔道里就没有好人吗,那自然也是有的,心狠手辣的正道魁首都有,侠义心肠的魔道巨擘自然也不少。 可是不管不顾杀人如麻的魔道弟子多如黄河之沙,商萝要是真的对魔道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她这江湖走的,便不会太安稳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闯荡江湖,在家里待着不好吗?”尽管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是陆寒江还是忍不住问了。 “因为那就是江湖啊,因为我想当大侠......”说着,商萝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以她的阅历,这样一天到晚想着出名,确实有些羞耻。 这理由很真实,也很不靠谱,当大侠真的有那么好吗?别人或许没有发言权,但是陆寒江也经历过同样的时候,所以他可以说,大侠当然好。 因为他当初想要闯荡江湖,也就是因为想要当大侠。 侠是什么,陆寒江十多年了也没有搞懂,锄强扶弱,为国为民,人们用很多词汇来形容大侠,却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 反正他混了这么些年也没有明白,但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侠”这个字确实是许多人选择踏上江湖的理由。 如果这个时候手上有根烟,那么陆寒江肯定会很有范地对她说,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在江湖上混。 思绪回到现实,商萝还在忐忑不安地等着陆寒江的回答,到最后,他也只是淡淡地道:“此事就了了,盗圣不能再出现在江南,否则下次我们见面就是在牢里,听懂了吗。” “懂的懂的。”商萝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对她而言,这不亚于虎口逃脱,至于还有没有下次,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盗圣“落网”了,这件事陆寒江过段时间回去把案子一销便可,至于那些和盗圣一块应运而生的故事,他也查过一些,多是杜撰,但也有事实。 比如那江南五鼠,说是五鼠其实只有三个人,一人踩点,一人下手,一人销赃,给盗圣贴金的理由也很简单,他们想退隐江湖,寻个借口罢了。 第十七章 巧合不巧 “老爷子,我回来了。” 商萝有气无力地扯着嗓子,接着打了盆水把脸上的假胡子去了,露出一张清秀娇嫩的脸,只是活力不再,透着些许迷茫。 “你还知道回来!” 绑着头巾的大汉怒气冲冲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虬髯虎目,乍看之下匪气十足,半点不像是良善之民。 那大汉揪着商萝的后领就把她提了起来:“你说说你,没事去做什么贼,真真是把爷的脸都丢干净了,这还不算,惹得那华山不远千里跑到江南来逮你,你这还敢出去!啊?!” “这还不是您老教的那些本事不管用嘛。”商萝忍不住反驳道。 这不说还好,一说那大汉更气,吹胡子瞪眼道:“明明是你这臭丫头练功时偷奸耍滑,爷的本事那放到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就被伱糟蹋成这样了!” “哪有人练功一天到晚扎马步的啊,”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商萝嫌弃道:“您就使劲忽悠我吧,哪天你闺女被人揍了才好。” “嗯?怎么回事?” 总算觉察到商萝的情绪不对,那大汉将她放了下来,语气不善地问道:“怎么了,这是被人欺负了?!” 商萝这才把尽头遇见陆寒江的事情,一一跟那大汉说了。 “哼,这些官府的走狗,迟早有一天要他们好看。” 汉子嘴上说得凶狠,却也知道和锦衣卫作对,凭借他这点分量还掂不起,便沉声道:“照他的话,应该是没把你这小毛贼当回事,咱不和他计较,你正好也在家里消停几日。” “就会耍嘴皮子......”商萝撇撇嘴,小声嘀咕着,她功夫差,但是脑子不笨,知道和锦衣卫作对是什么后果,所以也只是发发小脾气。 那汉子尴尬地哼哼两声,接着又提着商萝,开始催促她好好练功,两人就这么一边互相埋汰,一边磨磨蹭蹭地练起了武。 ...... 另一边,陆寒江查了商萝的底。 知道了名字来历,再查起人来就方便许多,北镇抚司的牌子在哪里都是好使的,陆寒江轻而易举地就从当地的户籍里查到了她。 “商萝,李山,父女竟不同姓。” 陆寒江眉头一挑,这种情况,要么这李山是入赘商家,要么,他们根本就不是父女,就直觉而言,他更倾向后者。 “不太可能是巧合......” 陆寒江捏着下巴犹豫了起来,要不要上门去见一面,身份既然是假的,那么名字八成也是假的,可是武功做不了假,有些东西,一试便知。 思虑再三,陆寒江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商几道已经不声不响坑了他一把,再搅合进去,实在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说到底,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随意翻了些记录,将他留下的痕迹掩盖之后,陆寒江径直回了客栈,今天该看的热闹都看完了。 那龚老爷扬言要连摆三天宴席,叫板盗圣,而戚礼因为自己找不到线索,索性从善如流留在了福禄楼,等候盗圣上门。 不仅如此,就连刘一手都在苦寻无望之后,把希望寄托在了盗圣的自尊心上,佯装打扮了一番也去福禄楼蹲着了。 只是可惜了,真正的盗圣早就被陆寒江打击完回家去了。 结果,真的一连三天盗圣都没有出现过,福禄楼里谩骂者不计其数,龚老爷自觉是他逼着那盗圣不敢现身,出了口恶气,着实快意。 可是其他两人心情就不怎么样了,盗圣的名声一落千丈,戚礼也选择了告辞,尽管他也不想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可是人家就是不现身,他能有什么办法。 戚礼一无所获可想而知是何等失望,而刘一手则是恼怒不已,约定之期将近,这下子,千户注定是与他无缘了。 而此时的应无殇,经过多日的围追堵截,已经将那刀客逼入了一座破败的山庙中。 应无殇双掌一推,猛烈的内劲将那刀客击倒在地,霸道的掌风将两侧那摇摇欲坠的木门震得破碎。 这山庙破败不堪,早已经看不出其中供奉地是哪路神仙,应无殇将那刀客逼至墙角,顺势拔出绣春刀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王大当家,是你自己老实点,还是本官带着你的脑袋回去,自个挑吧。” “呸。”吐出一口血痰,王姓刀客瞧也不瞧脖子上明晃晃的绣春刀,咧开嘴笑道:“技不如人,这次算老子栽了,要杀要剐随你,可恨老子也是万刀门一把好手,竟落在你这狗官手里。” “你不过就是一介流寇而已,充什么好汉,”应无殇嘲讽地看着刀客说道:“况且,万刀门早没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灭了你们又不是朝廷,谁让你们没事去撩拨那些正道大派。” 刀客瞪着一双大眼,干脆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没有遗言?”应无殇略感无趣地摇摇头,抬一下胳膊,手起刀落就要斩下那刀客的脑袋。 兀地一道血芒乍现,应无殇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几乎是本能地将刀刃反转,斩向身后,那血色刀罡落下,周遭伴着不详的风声,仿佛万鬼哭嚎,恐怖至极。 “噗!” 应无殇口中鲜血狂喷,人直接倒飞出山庙之外,这一刀之下,威力竟如此骇人。 他甚至没敢回头去看那出刀之人,右手执刀朝那刀客猛掷而去,赌一把来者是那刀客熟识之人,攻敌之必救,左手立刻拿出随身弩箭朝后方射出。 两手之下,果然下一记刀光闪动,并未朝他而来,赚了这几分生机,应无殇头也不回地奔逃。 “哼,鼠辈。”出刀之人不屑地看着应无殇消失的身影,倒也没有再追上去。 已经崩塌半边的山庙里,那刀客见到来者,激动地不顾自身伤势便跪了下下去:“见过门主!” 盯着那刀客看了好一会,那人才道:“王老九,有一句话那鼠辈说的不错,万刀门确实没了,爷现在不过是一卖猪肉的屠户,早就不是什么门主了。” “门主......”听得那人如此说,王姓刀客一个大男人竟老泪纵横,呜咽地说不出话。 “行了,哭哭啼啼,烦人地紧,”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又是半晌沉默后,才低沉地道:“当初万刀门遭难,是爷对不住你们兄弟,今天救你一命,算是还债了,以后莫要再逞能,老老实实过日子去吧。” 第十八章 朝廷动作 什么叫痛失良机,千户的位置就在眼前,可是,刘一手就是没能把握住。 什么叫柳暗花明,本来都打算祝贺应无殇就任千户了,却没想到这小子走着出去爬着回来,这可比自己丢人多了。 什么叫飞来横祸,陆寒江原本都打算应无殇回来就收拾东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惜的是,他人是回来了,就是没把该带的东西带来。 如果这时候绣春刀在手,陆寒江真的想往他脑门一架,然后来一句我要的东西呢。 “卑职无能,未能将人犯带回。” 认错呢,最重要的就是态度,不管遇到了怎么样的强敌,没成功就是没成功,拼命去找借口反而显得更加无能。 应无殇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陆寒江也没和他墨迹,直接问道:“什么人出的手。” 如果锦衣卫的情报不出意外,那个刀客武功是高,但也没有高到难以处理的程度,应无殇是预备的千户,其实力自然是得到过认可的,连他都拿不下。 要么,那个刀客狡猾,扮猪吃虎,要么,就是有局外人搅合。 “卑职未能看清那人模样,只记得那偷袭之人的刀法凌厉异常,且凶煞之气极为骇人,不像是正道武功。”应无殇言道。 虽说相由心生,可是以武功来衡量为人的确片面了些,不过毫无线索的现在,似乎也只有这一点可以进行追查了。 “此贼人猖狂无度,目无朝廷,恳请大人出手,诛杀此贼。”应无殇低着头沉声道。 一旁的刘一手没有说话,他们现在算是难兄难弟,同病相怜,锦衣卫千户那是朝廷在江湖的门面,宁缺毋滥。 即便是应无殇失手了,也不代表同样一无所获的刘一手就能够上位。 两人此行都算是白来了,刘一手找不到人无处可以发泄,可应无殇的敌人就在江南,他可不打算就这么了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寒江无奈地点头,旋即把脸一沉:“发信,召集当地卫所的锦衣卫弟兄,全部去搜人,还有,给京城去消息,让上面走流程,我要当地的知府配合。” “领命!”两人闻言都是面色凝重,看架势陆寒江是打算来一手大的了。 陆寒江搞这么大,自然有他的想法,能够把应无殇一刀逼退,甚至让他狼狈至此,这种程度的贼人,他可不想光膀子上去和对方挥胳膊。 锦衣卫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有着朝廷大义名分,从来也不必顾忌以多欺少,该出手时,绝对不会给对方留下半分生机。 随着陆寒江的两道书信发出,整個江南的锦衣卫都动了起来,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无言的恐惧开始在江南的上空笼罩,一些不干净的人开始变得风声鹤唳,生怕被波及到。 不仅是锦衣卫有大动作,应了陆寒江的请求,当地的知府派遣了几乎全部的捕快差役,配合锦衣卫开始行动。 地毯式搜查是最浪费时间,但却也是最有效地。 就在朝廷紧锣密鼓地在江南挨家挨户搜人的时候,有两个人坐不住了,一是商萝,蝗虫一样全程乱窜的捕快几乎绝了她想出门的可能,可偏偏这种时候她那爱吹大牛的老爹不见了踪影。 说是出去两天,结果到现在都不知道几个两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消息,商萝有些着急了,她那爹看着就像是从良土匪,保不齐就被官服顺手逮了。 她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有一瞬间她想到了去找陆寒江,可这种荒谬的想法立刻就被她否决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她要上门去了,说不得就算是自投罗网了,她那爹不是贼也成贼了。 这找人是一定要找的,这一天天的没有消息,她可没那么大心脏,终于,商萝左思右想,有了一个人选。 就是那第二个坐不住的人,华山的戚礼。 戚礼和锦衣卫有血海深仇,虽是因为陆寒江和商几道的约定,将他作为和谈条件之一放了,可要真的遇上了,相信锦衣卫不介意再抓他一次。 现在周遭的城镇已经全部戒严,此时离开为时已晚,不得已,戚礼只能先投奔当地的势力,来躲这一劫。 江南地界,强大的江湖势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要说其中最出名的,那无疑是皇甫氏,江湖三大世家之一,赫赫有名。 华山的名头在武林正道的地界那肯定是好使,况且这皇甫家和华山关系也不一般,戚礼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收拾一番就上门求见去了。 这边,商萝好不容易才想好借口,正要去寻那戚礼,就扑了个空,无奈她也只得改道皇甫家。 且说那戚礼来到了皇甫家,报上名号之后,皇甫家倒也给面子,不但收留了他,还派出人帮助他调查“盗圣”一事。 此时与他对座而谈的,正是皇甫家的少主,皇甫凌云。 江湖门派一般把弟子分为二类,一为外门弟子,收入门下后一般由门派执事统一教导。 二则是从外门弟子之中挑选有才能者,由门派长老或是护法收入门下教导,其中也不乏掌门亲自收徒的例子,这类弟子统称为内门弟子。 戚礼本是外门弟子,按理说不该由皇甫家少主这般人物来接待他,奈何最近江湖上戚礼的名号太响。 朝廷问罪戚家,满门落难,戚礼袭掠锦衣卫队伍,以至于后来锦衣卫上华山,留下了一具千户的尸体。 江湖众人对戚礼的看法褒贬不一,有说他大丈夫当如是的,连锦衣卫都不惧,有说他连累华山掌门以子为质的,不顾大局。 不管如何,戚礼这个人反正是出名了,不过皇甫家少主亲自来接待,倒不全是因为他的名气。 “偿闻戚兄敢以只身攻袭锦衣卫的队伍,小弟武道也算有所小成,不知可愿意指点一二。” 皇甫凌云刚一见面就提了一个让戚礼万分尴尬的请求,不管怎么说,比试就是比试,他一个华山弟子在皇甫家,打赢了打输了,都不好看。 一旁随行的侍从都是苦笑连连,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想来这皇甫公子平日里也是没少与人争斗。 好在这时候一个下人前来,暂时解除了戚礼的尴尬。 第十九章 皇甫旧事 普通大户和江湖世家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以财服人,后者以力服人。 做“盗圣”这么些日子,商萝走家串户地也见过不少所谓的“大户人家”了,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 毕竟,她以前去的地方,可没有满院子持刀佩剑的侍从。 “姑娘,是你?”戚礼的记性还不错,一见面就认出了商萝,当然也可能是那时候对方那蹩脚的扮相实在很难让人遗忘。 “这位,华山大侠......?”商萝有些尴尬,她确实不清楚对方叫什么。 戚礼倒也不在意,淡然一礼:“在下华山戚礼,姑娘方才令人通传言说有那贼人的消息,还望不吝告知。” “嗯,对,我知道那个盗......贼的事情,告诉你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商萝很艰难地把到嘴边的圣字憋了回去,现在不是图意气之争的时候。 戚礼正色道:“姑娘请讲。” 他不是迂腐的老夫子,指望所有人都仗义相助是不可能的,多数情况下合理的报酬更能显得出其中的含金量。 商萝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前些日子我爹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若你能够帮我找到他,我就把消息告诉你。” “这......”戚礼万万没想到商萝的条件居然是这个。 倒不是说他嫌对方不识好歹,他戚礼本身也是名门正派之人,助人为乐的事情也没少做过,放在平时,哪怕素不相识,求到他面前了,这点小忙他不会不帮。 只是现下,就连他自己都得依托皇甫家避免被锦衣卫找茬,如何能够接下这样需得四处奔走的条件。 他倒是没有蠢到去问为什么不报官这样的问题,既然都求到他这里了,显然这是江湖人,江湖事。 戚礼面露犹豫,商萝心急如焚,倒是一旁的皇甫凌云两眼发光。 “姑娘,令尊这是被贼人掳走了?” “......只是有些日子没回家而已。” 商萝的语气有些差,这皇甫家的人怎么这個德行,人家爹失踪了你这么开心,还被掳走,难不成是你派的人,哼! “失礼失礼,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回过神来的皇甫凌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商萝拱手赔罪,他咳嗽两声,正经地道:“令尊不见踪影,姑娘既然求到戚兄这来,想必此事棘手,蒙江湖同道看得起,我皇甫家添为三大世家之一,必不能袖手旁观。” “诶?”商萝惊讶地看了眼皇甫凌云,这算是意外之喜?在江南长大的她,自然能够明白皇甫这两个字的分量。 戚礼算是看出来了,这皇甫凌云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做事似乎从不考虑后果,只是这样也好,有皇甫家牵头,他倒省了后顾之忧。 于是他当即便道:“皇甫公子侠肝义胆,此事在下亦不能置身事外,敢请同去。” “甚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还未曾请教,姑娘贵姓?”皇甫凌云看向商萝问道。 “我姓李。”商萝不假思索地说道。 皇甫凌云当即召来身旁侍从,吩咐了些事情,多是安排人手去周边寻人之类的。 之后,这皇甫公子便迫不及待地招呼着两人出门:“戚兄,李姑娘,我们走吧。” 怕不是他爹失踪了也没有这积极性吧,商萝有些纠结地看着上蹿下跳的皇甫凌云,也不知道她这件事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皇甫凌云打发走了侍从,就他们三人一起出了门,不多时,一位身着华服的冷面女子便出现在了大堂,那些侍从连忙上前来行礼。 “见过三小姐。” 皇甫家这一代有兄妹三人,长兄皇甫玉书,主掌皇甫家对外一切事物,幼女皇甫小媛,掌管家族内大部事物,而那皇甫家少主,皇甫凌云便是皇甫玉书的儿子。 要说这皇甫家兄妹三人威名最盛,倒还不是作为家主的皇甫玉书,而是幼女皇甫小媛。 这皇甫家的三小姐,如今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生的是冰雪动人,有道是,凌波仙子生尘袜,水沉为骨玉为肌,若非当年那事,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子怕是能从江南排到京师。 多年前,皇甫家出了一件丑事,皇甫家的二小姐与人私通,进而私奔,这件事直接让皇甫家的老家主气的丢下家主之位跑到后山隐居,直言再无颜面行走江湖。 五年前,皇甫家终于寻回了出走的二小姐,可是满城的闲言碎语却是难以入耳,碍于皇甫家的威势,众人最多也就是私下议论,倒还勉强可以忍受。 可是皇甫家管得了正道,那是自己人给他们面子,魔道可不管这些,叫嚣的最狠的便是当时分头最盛的魔门,万刀门。 那万刀门门主最是不客气,直接叫板皇甫家,说他年过不惑未有妻,恰逢皇甫有女丧夫,寡鳏一对,岂不美哉。 这话当场就让皇甫玉书气炸了,皇甫家也不负江湖三大世家的称号,确实没让大家失望,一封书信就到了那时和万刀门离得最近的华山派。 可惜信里的内容却不是让华山出手一起对付万刀门,而是请华山把皇甫家的三小姐给追回来。 是的,气炸的可不止皇甫玉书一人,他的小妹更气,直接打上门去了。 那时年不过二八的皇甫小媛听闻万刀门的叫嚣,直接就单枪匹马冲了出去。 一般的江湖女子,上手的武器都是剑一类的,如细剑,软剑,或是峨眉刺一类,因为这些兵器轻易灵动,优雅不俗,使起来颇有出尘仙气。 主流的武器是这些,显然皇甫小媛没有选择,她用的是,斧。 斧在江湖中少有人使,理由就是太笨重了,而且对人的力气要求极高,以斧击敌,更多的时候凭借的就是以力压人,这样一来,性价比更高的兵器也不是没有,而且还挺多。 那要说斧在实战中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打起来的时候架势实在吓人,一斧之下,敌人的尸首事后还能不能拼起来都不好说。 皇甫小媛就是这样,手持两把长柄宣花斧,杀进了万刀门的地盘,那些个门下堂主弟子,几乎一个照面就被砍成肉泥。 杀得多了,那些万刀门人已经到了见斧即溃的程度,万刀门主不出,根本无人能够抵挡皇甫小媛这个杀神。 那么万刀门主这个时候去哪里了,答案很简单,他被华山的人马拦下了。 那时候的华山掌门还不是商几道,而是他的师叔,那是个古道热肠的老侠客了,接到皇甫家书信的第一时间,他就广发英雄帖,请江湖同道都来一起对抗魔门。 他不止给华山附近的门派发了帖子,连远在天边的武当少林都接到了他的信件,这架势不亚于想要再打一场正魔决战。 他老人家是豪气万丈,七老八十的人了,拎着剑上去就冲那万刀门主就嘲讽了一句,伱过来啊! 那万刀门主也是暴脾气,提着刀就盯着华山的人使劲砍,拳怕少壮,那华山老掌门不负众望被当场砍死。 这下事情就大条了,华山往大了说是历史悠久的江湖正道名门,往小了说是五岳剑派之一,这下子武林同道群情激奋,加上皇甫家大力游说,一个不小的正道联盟就组建了起来,直奔那万刀门去。 双拳难敌四手,万刀门主哪怕一手刀法通神也抵不住各大正道高手群起而攻之,不过他倒也不负魔道刀王这一称呼,愣是在重重包围中逃了出去。 只不过他的万刀门就倒霉了,被正道武林一拥而上,毁了个干净,至此从江湖除名。 万刀门成为历史,皇甫家找回了场子,只可怜华山派,折了掌门又损了一众弟子,不得不退出了五岳间的争锋,蛰伏起来。 第二十章 山庙线索 “大公子出去做什么了?” 皇甫小媛虽然从来不对下人说重话,但是她当年血染万刀门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没有哪个不开眼地敢在她面前放肆。 “回三小姐,公子他,寻人去了。” 侍从硬着头皮把商萝还有戚礼的事情一并告诉了皇甫小媛,后者只是眉头轻蹙:“做事还是这么不着调,那个李姑娘什么底细查了吗。” “并,并没有。”侍从低着头,他作为皇甫凌云的护卫,自然是知道自己公子什么脾性,有侠心,有侠胆,功夫也不错,就是这脑子吧。 做事的时候全凭好恶,从来不考虑别人给他挖坑的情况,这也让皇甫家的这些侍从们没少因此被责罚。 皇甫凌云身强体壮记吃不记打的,这些侍从可没那么厚的皮,每次这大少爷闹出事了,连带着侍从也要一起受罚,好在他还知晓体恤下属,这样也算变相地让他少惹点事。 “去查。”留下简单的两个字,皇甫小媛便转身离开。 侍从们不敢不从,连忙派遣人手去调查了商萝的背景。 ...... 而此时的皇甫凌云三人,已经凭着他皇甫家的名头,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倒不是锦衣卫们不敢拦,而是消息报到陆寒江那里之后,他下令放行的,留几個人注意一下他们的行踪便是。 且不说陆寒江对抓戚礼毫无兴趣,就说那皇甫家,江湖三大世家不是说说而已,退一万步讲,真要是他们掺和在这件事里,那他手上的人也不够对付。 索性抬一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算了,他这里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大人,这刀锋猛利却留下如此粗糙的痕迹,卑职大胆推测,此人手中应没有趁手的兵器。” 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锦衣卫,名为南州,是为镇守江南的百户之一,为人老成持重,因年岁较长,见识不凡,所以特地被陆寒江请来调查。 他们现在就在当日应无殇被击退的那座山庙里,只剩下半边的破庙里,战斗的痕迹到处都是。 南州带着从属在山庙里继续搜查任何可能的线索,陆寒江站在外边,望着那被切开的半堵围墙,微微出神。 耍刀的他见过不少,但是能够强到这个份上的,并不多,陆寒江自己也在江湖上奔走过,脑海中不时闪过几个可能的人影。 刀法充满血煞之气,陆寒江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当年的万刀门主,号刀王,一手血魔刀法独步天下,只可惜是这个人的可能性很低。 毕竟江南可是皇甫家的地盘,他和皇甫家之间的仇怨可不是一句误会能够化解地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的刀客拼着再次被皇甫家追杀,毕竟当年他都扔下万刀门跑了,陆寒江可不觉得他会这么蠢。 可若不是他...... 陆寒江摇摇头,有嫌疑的人不少,可是却又始终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可以去确认,这还真是,麻烦啊。 “大人,有发现!” 陆寒江的思绪被打断,南州快步从山庙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 应无殇出面接过盒子并将其打开,一股香味扑面而来,他皱起眉头,确认无有问题后,才转身将其交给陆寒江后道:“大人,是胭脂。” 南州几人都有些激动,只要查清胭脂的出处,沿着买家这条线去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陆寒江只是嗅了嗅,心中闪过几分讶然,便道:“去香宝斋。” 几人都是一愣,南州更是惊讶万分地看了一眼陆寒江,没想到这陆大人竟然如此精通,莫不是有哪位相好的?果然京官就是阔。 应无殇回过神,忙道:“卑职领命。” 一行人立刻就奔着城里香宝斋的铺子去了,陆寒江把手里的胭脂盒翻来覆去看了看,这么明显的线索,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留下用来误导他们的。 不过他也不在意,他此刻手上的牌足够地多,哪怕是被带进了坑里,他也有足够的人手把坑填满,况且—— 他手里这香宝斋的款,似乎某个小贼也用过。 一行锦衣卫赶往了香宝斋,陆寒江却并未一起,而是换了身常服,揣着胭脂往那商萝的住处去了。 没曾想,居然有人比陆寒江先一步到了,一眼瞅见他们服饰上的标纹,是皇甫家的人? 陆寒江不动声色地上前去,意料之中地被拦下了,其中一侍从朝他拱手,问道:“这位兄台,方才见你往此处来,莫非与这户人家相识?” “正是,”陆寒江还了一礼,笑道:“在下特来此寻商姑娘,不知几位这是?” “商姑娘?”那几人面面相觑,一人脱口而出道:“此处的人家不是姓李吗,我们方才打听,这里住的该是一对李姓父女。” 陆寒江故作惊讶地道:“竟是如此?可在下先前遇见那姑娘言说她姓商。” “这......”那几个侍从对视了一眼,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其中一人赶忙对陆寒江道:“此事蹊跷,兄台可否随我等去一趟皇甫家,关于那位姑娘的事情,我家主人有话想问。” “当然。”陆寒江从善如流地跟着皇甫家的几位侍从走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商萝居然还和皇甫家勾上了,这下子事情真的有意思起来了。 不得不说,皇甫家待人接物还是有大家风范的,就算这件事再急,该有的礼仪他们也不缺,陆寒江这会已经在他们家的会客厅上喝上茶了。 “请乔公子稍待,我家主人马上就到。”皇甫家的管家招呼完侍从上茶水,就静静地候在一旁,如雕塑一般。 没想到他现在一副散人打扮,居然也能得皇甫家主相见,确实运气不错。 说来这位闻名江湖的皇甫玉书,陆寒江此前还未曾有过交集,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倒也奇妙。 品着茶水,陆寒江啧啧两声,看向那管家问道:“这茶不错,一会我能带点走吗?” 管家惊讶地看了陆寒江一眼,显然这么张口要东西是很失礼的,不过作为皇甫家的管家,他自然要保持大家的风度,便点头说道:“公子若是喜欢,自然可以。” “多谢。” 总算这趟没白来,陆寒江自顾自地品茶,不过他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声三小姐给打断了。 “乔公子久等了,我家主人到。”侍从说罢让开道路,身姿袅娜的皇甫小媛刚踏入厅堂,就看见了陆寒江那副起身想溜的表情。 一声冷哼,皇甫小媛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冷,她一开口就让在场的众人变了脸色。 第二十一章 厅堂一叙 说来也是有些奇妙,陆寒江其实和皇甫小媛有过一面之缘。 还记得那是在五年前,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皇甫家联合江湖正道对万刀门出手,这么热闹的事情锦衣卫自然不会缺席。 要他们撸起袖子自己上场那是不可能的,锦衣卫巴不得正魔两边打个两败俱伤,但是放着不管总是不行,这毕竟朝廷的天下。 所以锦衣卫就象征性地派了一队锦衣卫去看看,而陆寒江就在其中。 那时候的陆寒江,还不像现在这么佛系,内心多少是有些英雄豪气没有散尽的,见到一群大男人围着皇甫小媛一个弱女子,他不假思索一嗓子就出来了。 “万刀数千英雄汉,竟无一人是男儿。” 一瞬间,他身旁的锦衣卫兄弟看他就像是在看什么珍惜动物,然后下一秒他们全跑了。 尽管当时拎着两斧头的皇甫小媛看着不太好惹,但万刀门的汉子显然没有那么胆小,比起这個小丫头,明显还是陆寒江这个嘴臭的小白脸更讨厌。 要说万刀门的胆魄那绝对是独树一帜的,他们门主刚刚招惹了皇甫家,这些小弟二话不说就准备砍锦衣卫了。 “你小子嚷嚷啥呢?!” “呵呵。” “给我砍了他!” 简单地对话之后,万刀门也不客气,连着陆寒江和那皇甫小媛一块砍,后者可能还是顺带的,大部分人马都朝着他冲过来了。 接下来就是江湖众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了,皇甫小媛大发神威,一个人杀穿了万刀门,陆寒江那时候就是个背景板,别说万刀门了,就连他也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砍起人来眉头都不带皱的。 这件事本是一个插曲,影响最大的不过是后来魔道和皇甫家骂战的时候,多添了一句江湖正道却和朝廷走狗沆瀣一气。 陆寒江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年轻时候搞的事海了去了,哪里在乎这个,最多还记得皇甫小媛的容貌确实是仙女入凡。 一晃五年过去了,再见皇甫小媛,这姑娘......好像没长高。 “皇甫小姐,久违了。” “千户大人请直言。”皇甫小媛坐上首,挥手让紧张兮兮的侍从都退下,只留了一个管家在旁。 方才那领着陆寒江进来的侍从都要哭出来了,刚刚让自家少爷和一个问题不小的女子跑了,这就又带一个锦衣卫回家,看来他这活计是要干到头了。 陆寒江挑眉看了一眼皇甫小媛,道:“贵府公子拿着皇甫家的名头在外边横行无忌,皇甫小姐不打算管管?” “庙堂,江湖,向来互不干涉。”皇甫小媛冷淡地说道。 陆寒江端着茶水轻轻吹了口气,道:“锦衣卫在追捕一个重犯,还望能够好好约束皇甫公子,莫要自误。” “商掌门已送二子入京。” “是。” “戚家事已了。” “是。” “华山与皇甫有恩。” “他若是自己撞上来,本官不介意再抓他一次。” 皇甫小媛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静地有些可怕,一侍女在门外朝里张望,抿着嘴满脸的不知所措。 那管家见她这样的表情,必是有事,见陆寒江和皇甫小媛都不说话,便开口咳了一声:“门外何事。” 那侍女这才略显紧张地进来,看了眼陆寒江,俯身到皇甫小媛耳畔低声道:“小姐,锦衣卫叩门。” 闻言,皇甫小媛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陆寒江,然后对管家道:“关伯,麻烦您了。” “老奴这就去。”管家一礼之后退了出去,换成刚才那侍女候在一旁。 皇甫小媛冷眼看向陆寒江问道:“陆千户这是何意。” 陆寒江不慌不忙拿出了那盒胭脂,将茶杯往边上稍稍,把它放在了桌上,侍女上前取走,回头交给了自家小姐。 皇甫小媛接过胭脂盒查探一番,柳眉微蹙,没有说话,陆寒江便道:“前些日子有个狂徒袭击锦衣卫,现场留下了这个。” 皇甫小媛放下了胭脂盒,道:“陆大人怀疑皇甫家。” “弟兄们查的。”南州他们竟然敢敲皇甫家的门,那想必是从那胭脂铺查出了什么来,只不过陆寒江却不认为会这么简单。 “几盒胭脂,陆大人小题大做了。”皇甫小媛不打算让步。 陆寒江点头表示肯定,却又道:“官家办事,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请皇甫小姐见谅,将人都唤出来一问便可。” “陆大人荒谬,”皇甫小媛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此物为女子所用,皇甫家内院女眷大人岂可说见就见。” 难道你不算女眷吗?陆寒江默默想到,面上却不显。 忽然,皇甫小媛话锋一转,道:“我家兄长出门与朋友踏青去了,三五日便归。” “原来如此,未能与皇甫先生一见,确实遗憾。”陆寒江摇头,看来这是打算硬拖了。 皇甫小媛起身,道:“烦请陆大人改日再来吧,小青,送客。” “是,”那名为小青的侍女上前来对陆寒江道:“陆大人,请。” “也罢,皇甫家的脸面,在下还打不得。”陆寒江也没有死缠烂打,既然人家不欢迎那就走呗。 可是陆寒江还没站起来呢,外边就热闹起来了,少年郎张扬的豪气穿透了影壁,回荡在皇甫家的上空。 “哪来这么多黑皮,欺我皇甫家无人,哈!” 陆寒江刚刚半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皇甫小媛渐渐发黑的脸色。 这皇甫家也真有意思,姑姑长得像大家闺秀,出手比黑道还狠,侄儿更好,开口就是老黑道了。 皇甫小媛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她尽量保持平静地对侍女吩咐道:“小青,去把大公子叫进来。” “是。”小青快步出了厅,很快就领着聋拉着脑袋的皇甫凌云,还有他的两个同行伙伴一块进来了。 这下子厅堂里比外边热闹更多了。 皇甫凌云进来就轻车熟路地到皇甫小媛面前跪下,脸上的情绪刚刚酝酿好,这一看居然还有外人,忙正了脸色就要起身,可却被一声喊了回去。 “跪着。”皇甫小媛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就不再看自家侄儿一眼。 皇甫凌云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跪在了那里。 后来的两人,戚礼提着剑的手爆起青筋,他还有几分理智,在尽全力克制自己。 商萝见到陆寒江的第一时间就尽量把自己藏在后边,可偏偏有时候你越藏也就越显眼。 第二十二章 血刀再现 事实证明,越是在心里默念看不见我之类的话,被看到的几率就越大。 蜗牛一样挪着脚步,商萝那眼神像是要把陆寒江活吃了一样,可以,几天不见胆子见长嘛,敢瞪人了还。 一众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商萝,她硬着头皮朝着微笑的陆寒江打了个招呼:“这么巧,乔大人也在这里啊,哈哈......” 说着还扯了扯嘴角,只不过那笑容,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只是她这一张口,除了皇甫凌云可怜兮兮地跪在那啥也不懂,其他人都把目光转回了陆寒江身上。 虽然大家不是很熟,但是你姓什么还是懂得,这个“乔大人”是怎么来的,皇甫小媛看向陆寒江的眼神逐渐变得怪异。 “咳,”陆寒江老脸一红,话头一开便直入正题,道:“本官正要寻姑娘,却不知你和皇甫公子出城去作甚。” “这个嘛......” 商萝眼神飘忽,正着急该找個什么借口糊弄过去,却见那皇甫小媛冷眼扫了一下皇甫凌云,后者浑身就是一颤。 他忙不迭地道:“是这样的,李,呃,李姑娘的父亲多日不曾归家,她担忧不已,所以求助于戚兄,陪同她一块去寻找。” “那你呢。”皇甫小媛看着皇甫凌云问道。 “我......”这是个好问题,皇甫凌云着急上火,半天没好意思说出口自己就是觉得好玩。 还是戚礼为他解了围,只听他道:“李姑娘之事以一人之力恐是难办,所以在下便向皇甫公子借些人手力气,公子急公好义,便应下了。” “是的是的,正是如此。”皇甫凌云连忙承认,看向戚礼的眼神怕是比看他自个儿的爹都亲近。 这孩子不能要了,皇甫小媛直觉得脸上发烫,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她大哥雍容闲雅,嫂子落落大方,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 “李姑娘?”陆寒江笑眯眯地看着商萝,道:“上次姑娘不是说自己姓商吗,谎骗朝廷官员是何罪,姑娘可知?” “偶,偶尔也姓李......”商萝都快被自己蹩脚的回答蠢哭了。 “原来如此,方才听闻令尊今日不见踪影,不知是何日不见的,恰巧锦衣卫在寻一位——” 陆寒江的话音戛然而止,倒不是心疼商萝一个小姑娘,舍不得拿身份压她,而是他感觉到了屋顶上似乎有人。 在场武功最高的就是陆寒江和皇甫小媛两人,他们二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不是他的错觉。 陆寒江不为所动,这里又不是他家他反正无所谓,皇甫小媛两指并起搭在茶杯一侧,内力毫无征兆地爆发,那盏茶水如离弦之箭般向上飞去。 破碎之声响起,屋顶留下一个洞,却不见茶水落下,只听得脚步声响起。 “何人鬼鬼鬼祟祟!” “皇甫家岂容得你等宵小之徒放肆!” 门外的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后,纷纷跃上屋檐,下一秒血光大亮,皇甫家的侍从跟下饺子似的从檐上跌落,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恐怖气势落在了皇甫家的顶上,陆寒江和皇甫小媛同时色变。 真没想到是他,更没想到他不但不跑还主动上门来了,见过胆子大的,可胆子这么大的,陆寒江还是第一次见。 更让陆寒江不解的是,这家伙明明都找了皇甫家背锅,他也顺着对方的意思,和皇甫家耗上了,此时何必多此一举。 想不明白,但陆寒江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他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弩,上了号箭,朝着刚刚被皇甫小媛打出的屋顶小洞射出,一道流星飞天,顿时,皇甫家的上空黑影如潮水般涌动。 锦衣卫追着那人去了,皇甫家的侍从也追过去了,暗地里恐怕皇甫家的供奉,宿老,也有不少现身的。 这要是不把人抓到,指不定江湖上那些人会怎么编排他们呢,这种事情经历一次都嫌多,还敢再来?! 电光火石的一幕让厅里其他人都懵了,陆寒江慢悠悠地起身,刚刚走出两步,才想起来似的回头对着皇甫小媛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同去?” “李,鬼,手。”皇甫小媛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刻骨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哪怕已经过去了五年时间。 皇甫凌云一听这名字直接僵在那了,这不是万刀门门主的名字吗,他一向对不在江湖上活跃的人物不感兴趣,但这个人是例外。 万刀门和皇甫家的仇恨,相信再过二十年也还是有人会津津乐道,更遑论他作为皇甫家的公子,岂能忘耻。 皇甫小媛起身迈开步子,越过了陆寒江一个身位,不带感情地问道:“锦衣卫要追捕的人是他?” “不错。”陆寒江颔首,免费的打手,不用白不用。 “他居然敢在江南现身。”皇甫小媛问出这句话也不知是好笑还是被气的。 陆寒江耸肩:“如你所见。” 皇甫小媛沉默片刻,冷不丁地说道:“此獠作恶无数,只需他的首级,你等便可交差,对否。” 谈话间,侍女小青也来到了皇甫小媛的身旁,手里不知何时居然多出了两柄斧子,这下陆寒江看那侍女的眼神都变了,这玩意是藏哪了,刚刚要是他不走该不会打算动手砍他吧。 “其实留个活口......要不留个全尸也行?”看了看小青手里的两斧头,陆寒江微微一笑:“皇甫小姐请随意。” “小青,走。” “是,小姐。” 皇甫小媛喊上侍女小青,脚尖一点,几个起落间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这李鬼手与我皇甫家有大仇,姑姑一时失礼,还请两位见谅。”皇甫凌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说完咬着牙就追了上去。 戚礼也没犹豫,当即对商萝道:“李鬼手杀我华山前辈,此仇不共戴天,在下这便去助阵,还请姑娘稍待。” “诶,我说伱们......”商萝傻眼了,这几下子人都跑光了,偌大的厅堂里就剩下陆寒江和自己了。 真的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形了。 商萝回头看了看陆寒江,咬着牙也追了过去:“我也一起去!” 陆寒江不由得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闲庭信步地出了皇甫家,外边一众锦衣卫领着大批的捕快在等候着。 应无殇还有刘一手两个武功最高的追过去了,留下南州负责指挥大队人马,见到陆寒江出来,立刻牵马迎了上去:“大人,人手已经备好,如何行事?” “李鬼手轻功一般,皇甫家追上他不难,你调两队人马断他后路,我去接应两位副千户。”陆寒江简单地作了部署。 那南州应声之后,又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道:“大人,弩箭已备齐,所里还留了三副大床弩,要不要带一件——” 陆寒江意外地看了一眼南州,好家伙,你这是想要一块都干掉是吧,浓眉大眼的怎么比我还心黑。 “万事谨为先,三副都带上。” 第二十三章 一刀睥睨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一手灯下黑蒙过了所有人,李鬼手堂而皇之地在江南扎根,就连万刀门当初逃脱的几个刀客也在江南游荡。 除了旧怨,皇甫小媛还感到了一种被蔑视的羞耻,她手中双斧生风,与那刀王战到一块,起落间,光影闪烁,激斗的余波连百米开外的树木都被压倒。 “李鬼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皇甫小媛两斧并落,简单一记力劈华山便砸的刀王整个人下陷,泥土几乎蔓到了小腿,手中的朴刀阵阵哀颤。 只是即便如此,那李鬼手脸庞上也不见丝毫失措,他恣意地笑着,一语便点出了皇甫小媛的短板:“小丫头,你并非天生神力,能够舞动如此重器不过仗着内力强横。” “那又如何,杀你足矣。”皇甫小媛双手再次发力,李鬼手下方的地面蛛网一般的龟裂瞬息崩开,周围数丈内的土地仿佛凭空被挖去,溅起的尘土四处飞散。 尽管被皇甫小媛死死压制,但是李鬼手一不恼,二不急,反而还游刃有余地论道:“便是你从小修习高明内功,如今也不过十来年,树有枯死日,人有力穷时,你顶不了多久的。” “杀你,足矣。” 不论李鬼手怎么挑衅,皇甫小媛的回答都只有这么一句,眼里的杀意不减,手中的双斧不收,似是就打算这样压垮对方。 “伱还太嫩。” 李鬼手叹息着摇摇头,右脚猛地踏向地面,手中的朴刀血光大绽,冲天而起的恐怖刀罡将皇甫小媛连人带斧推向天空。 两人激斗之处是城外的一处树林,茂密的高林此刻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被搅碎的断木满地都是,周遭那些皇甫家的人,见皇甫小媛落于下风,便要出手。 “都退下!” 皇甫小媛冷声喝退皇甫家众人,独自一人再次从天而落迎战李鬼手。 “算了吧,你不是爷对手。” 李鬼手轻而易举的接下了皇甫小媛的双斧,神色淡淡地道:“你们一起上,最多和爷打个平手,你们拦不住爷。” “狂妄!” 皇甫家几人闻言纷纷上前,掌风凌动,隔空轰出数道波澜,李鬼手见状尽然单手持刀和皇甫小媛对拼内力,另一只手化掌同样隔空轰出,两股气浪对撞,竟丝毫不弱下风。 皇甫小媛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怒意,是被轻视的羞耻,也是力不如人的恼怒,她借力向后一退,双斧一前一后再次砸向那李鬼手,并非一击了事,而是如波涛一般连绵不绝,一斧重过一斧。 李鬼手的朴刀震颤地更厉害了,他抬眼看了看皇甫小媛,咧嘴一笑:“怒海狂涛,有几分火候了,但是还不够。” 话音落下,李鬼手的内力陡然爆发,一掌逼退了皇甫家几人,双手握着朴刀,不详的光芒化作一道道血线,开始在刀身上延展,直至把整把刀染成了鲜红色。 霎时间,刀静,风止,这一式刀法将一切归于虚无,又再次从无到有的大爆发,刀意裹挟着的狂风发出长啸,如万鬼哭嚎,令人遍体生寒。 “是血魔刀法,快退!” 显然,等这位皇甫家的供奉出言提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月牙一样的刀光将一众人全部击飞了出去。 近在咫尺的皇甫小媛更是受到了最重的一击,左手的斧子被磕飞,几滴血珠沿着臂弯下滑,从指尖落下。 “小姐!” 那几位皇甫家的人顾不得缓口气,连忙赶到了皇甫小媛身旁,几人站成圆阵把她护在中间。 死伤几個皇甫家的侍从他们不在意,哪怕是伤了一两位供奉,他们咬咬牙也就认了,可若是皇甫小媛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是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皇甫玉书待人谦和,但是哪怕他为人再友善,欺负到他亲妹妹这,不说伏尸多少,血溅五步那是轻而易举。 这下子没人再敢托大,该拔剑的拔剑,该拿刀的拿刀,皇甫家一众高手严阵以待。 李鬼手从没有自吹自擂的癖好,这群高手确实和他在伯仲之间,真要是以死相拼,他占不到多大便宜。 之所以能够在这里悠哉地放话,那是因为皇甫家这一群人有致命的短板,那就是皇甫小媛,他们的三小姐。 倒不是说皇甫小媛武功低,单论武功高低,她甚至还在这群人里排行靠前,只是她的身份太特殊。 若是她折在这了,哪怕这群人杀了李鬼手也是输了,投鼠忌器,他们不敢逼李鬼手出全力,自然,他们也就无法全力以赴,所以李鬼手才可以尽情在这说道。 “当年爷说话确实不太好听。” 没想到,李鬼手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服软,可是还没等皇甫家的人回过味,第二句话就让他们脸色铁青。 “不过爷确实对你姐姐有意思。” “恶贼,还敢口出狂言。”皇甫小媛气得直接将斧掷出,但却被那李鬼手用刀轻松磕飞。 李鬼手无谓笑说:“江湖儿女,敢爱敢恨,有什么说不得,只不过爷那时候也没想到你这丫头脾气这么冲,后来事情都闹大了,大家打出真火,结下血海深仇,这才没法收场。” 说到这,他又是轻叹一声,问道:“这些年,你姐姐可还好。” “你若死,她便好。”皇甫小媛没有任何理由说服自己对面前这个人报以原谅的可能,她只想把斧头插在对方的头顶。 “这话你还是留着——”话音未落,李鬼手骤然色变,蝗虫一样铺天盖地的箭矢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他手中朴刀左劈右砍,刀光缭乱,叮叮当当地如打铁一般。 那边皇甫家也被波及到了一些,有一供奉将背在身后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取出,竟是一把巨大的铁伞。 他挡在皇甫小媛身前,铁伞一转,那些箭矢尽数被挡下,其他几人也各显其能,这边边角角的一些箭雨,根本伤不了他们。 可下一秒,一阵令人牙酸的恐怖声音响起,三根巨矢如飞窜的黑色的巨蟒,张口扑来。 ...... 树林里打得热闹,树林外更是人影攒动,方才锦衣卫闹出来的声响全城都惊动了,此时的陆寒江正一个人骑着马,不徐不疾地朝着树林内去。 轰的一声,一根水桶粗细的大树被斩断,横在路中,四周闪出几个人影,手里各自拿一把长刀。 为首那人盯着陆寒江的身上的锦衣卫服饰,眼眸微眯:“银袍,是千户。” 陆寒江勒马,看向那几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拦锦衣卫,必然是万刀门的余孽无疑了,刚才满城的锦衣卫和捕快都朝着树林飞奔,他们找过来不奇怪。 为首的正是王老九,那位被通缉的刀客,他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当面,我家门主与锦衣卫素无冤仇,大人何不退一步,以免我们这些粗人没分寸,伤了弟兄们。” “哈哈哈......” 陆寒江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一会,他止住笑,道:“多少年了,万刀门的胆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小。” “那我们就得罪了。” 万刀门几人一拥而上,王老九一马当先,一刀劈向陆寒江面门,后者只是轻飘飘地伸出手一握,他的刀便再无法前进半分。 咔嚓。 第二十四章 试问刀重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他有着强横无匹的实力,但偏偏喜欢用阴谋诡计,明明有着轻松击败所有人的实力,却总是喜欢拿着手里寥寥无几的牌,玩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并乐此不疲。 王老九在死前似乎看到了什么画面,那是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万刀门和正道联盟杀得血流成河,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可有那么一个锦衣卫却在战场中闲庭信步。 他不该在那里出现的,事实上,亲身经历那次战场的王老九知道,那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锦衣卫出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仿佛他本应该出现在那里一般。 他捡起这个万刀兄弟的刀看看,又拿起那个华山弟子的剑评头论足,好不快活,像是在看一场大戏。 思绪回到现实,王老九和几個弟兄都倒在了血泊里。 那个锦衣卫握碎了他的刀,把那残留的刀片丢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接着,他和弟兄们就倒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王老九的喉咙还在滋滋往外冒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问出这种话,涣散的意识已经没办法去思考太多事情,一切都本能在行动。 “锦衣卫千户,乔十方。”那人留下这句话后,骑着马跨过了路中央的断木,慢慢远去。 “乔,十,方......” 王老九最后念着这个名字,闭上了眼。 ...... “三小姐。” 一波箭雨过后,皇甫家的高手第一时间检查了皇甫小媛的安全,确定没有被伤到之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伞?原来是你,威虎镖局的‘铁虎’先生,不知何时竟入了皇甫家。” 身穿墨色锦衣飞鱼服的卫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树林深处走出,为首的正是应无殇和刘一手两位副千户。 如应无殇所言,那位手持铁伞作为武器的高手,正是曾经威虎镖局有名的镖师,扁钟,因使得一手黑铁大伞,人送外号“铁虎”。 扁钟没有回答应无殇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道:“锦衣卫如此行事,却不知皇甫家所犯何罪。” “误会,误会。”刘一手出来笑着说道:“刚刚是弟兄们下手失了分寸,还望皇甫小姐,各位朋友,不要见谅。” 锦衣卫训练严格,军纪严明,说是失手鬼都不信,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皇甫家却也没有当场发作,准确来说,刚刚那波箭雨,针对的还是那李鬼手。 让皇甫家一众又惊又怒的是,锦衣卫用来射击李鬼手的三支巨床弩,为了出其不意,其中一支巨弩是从皇甫一众人身后发射的。 就结果来说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但被当作幌子的皇甫家就没有那么好心情了,扁钟手里张开的铁伞已经缺了一角,正是被那巨弩所破。 要说应无殇和刘一手两人有心连皇甫家一起干掉,那着实是高看他们了,没有陆寒江开口,谁敢这么玩。 皇甫家这边算是吃了个哑巴亏,作为弩箭的主要招呼对象,李鬼手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和皇甫一家打得欢乐,竟没有觉察到这落到后脖颈的杀刀,那大床弩是军阵上的大杀器,拿来对付人实在有点奢侈了。 此刻的李鬼手,身上各处上都添了箭伤,左臂更是留下一支弩箭,但要命的是,他的腰间一片鲜红,透过轻飘飘的外衫大概可以猜到,是被刚刚那巨弩带走了几片血肉。 “啧啧,拿这东西招呼爷,真够劲的。” 李鬼手咂了咂嘴,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提着刀,脸上一点痛苦的颜色都没有,算是硬汉一条。 说话间,又是两道人影闪烁,是戚礼和皇甫凌云到了,路上解决了一个万刀门的刀客,耽误了他们不少的时间。 戚礼对锦衣卫视若无物,对皇甫家众人拱手,随后站到他们一边,道:“华山戚礼前来助阵,晚辈人微言轻,一切听从诸位前辈安排。” “华山戚少侠,名不虚传。” 皇甫家众人对他也是点头致意,不论如何,在锦衣卫重重包围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是值得尊敬的,尽管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旁的刘一手和应无殇都是连连冷笑,戚礼这个名字他们锦衣卫可熟悉地紧。 另一位皇甫凌云理先是着急忙慌地查看了自家人的安全,确认没有伤亡后,才松了口气,转头对锦衣卫众人道:“若诸位大人是来助我皇甫家诛恶的,日后登门在下扫榻相迎,若是来助贼的,那就由在下来试试绣春刀利否。” 说罢,腰间宝剑出鞘,在他手上挽了一个剑花,毫不做作直指锦衣卫众人。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试锦衣卫的刀,你还没有这个分量。”应无殇手握腰间绣春刀,眼含杀意地看着皇甫凌云道。 而刘一手则笑呵呵地对他拱手:“皇甫公子说笑了,江湖事江湖了,我们锦衣卫自不会插手,只是那贼人是朝廷重犯,事后还请诸位大侠,将他的尸首交予我等。” 大侠两个字说的皇甫凌云牙痒痒,毕竟以多欺少确实有失江湖道义,但家仇在先,而且此乃魔道妖人,大是大非面前,些许脸面不足为提。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把那李鬼手当作俎上鱼肉一般讨论,当刀王没脾气的吗。 “呵,鼠辈。” 提着刀的手,一下一下地用朴刀在地面上敲出声响,李鬼手咧嘴冷笑着看向众人:“让你们一起上,便能奈何爷了?笑话!” 当初正道多少高手围攻他,李鬼手一人一刀照样能够杀出重围,弩箭是强,可对他这种武功顶尖的江湖人来说,弩箭最强的地方在于出其不意。 有了防备,再想要以弩箭之利伤他,怕是有些困难。 况且,即便身上挂了彩,但他内力雄厚,和皇甫家打了几个回合也丝毫不妨碍他留下逃出这里的气力。 锦衣卫人多势众,但尽是小喽啰,一刀之下再无敌手,皇甫家多了一个皇甫凌云等于多一个大累赘,不想绝后就只能让他白砍一刀。 血魔刀法伤人伤己,不过只要再出两刀,他就可以逃出这里,天地自在任逍遥。 李鬼手的自信,从来都是源自自身超然的实力,他不惧任何人,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被宵小所欺。 “都听好了,爷要走了,不怕死的就上来试试!” 李鬼手仰天大笑,手中朴刀一横,血光再次大放,可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惊呼响起—— “老,老爷子?!” 李鬼手的笑容凝滞了,那是一个千户,手里牵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女子,正捂着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自己。 第二十五章 善恶有道 江湖是什么样的,快意恩仇,啸傲风月,豪情逸致,商萝从来没觉得江湖离自己这么近。 追捕的是恶名满满的魔道巨擘,同行的是名门世家的翩翩少侠,刀光剑影,侠骨柔情,江湖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 如果没有面前这个讨人厌的锦衣卫,那就更好了。 “商姑娘,真巧。” 陆寒江骑着马,途中遇上了因为功夫不行所以没赶上戚礼的商萝,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能说是嫌弃,只能说是有些失礼。 “是乔大人啊。”商萝直视陆寒江,胆气比起之前大了不是一星半点,看来是皇甫凌云和戚礼给她了信心。 “姑娘缘何在此?”陆寒江左右看看,有打斗过的痕迹,从对环境的破坏程度上猜测,不太可能会是商萝这个小飞贼干的。 想必戚礼和皇甫凌云也遇到了万刀门的人,和他一样。 心下略有思量,陆寒江下马徒步朝商萝走来,见她背靠着大树坐下,右小腿上缠着几根布条,这是受伤了? 陆寒江很有耐心地问道:“姑娘这是打算去观战?” “才不是观战,本姑娘也要去替天行道。”商萝捂着伤腿,一边疼的呲牙一边仍不肯示弱,这有了靠山,说话的底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看姑娘这,可不太像是能降魔的样子。”陆寒江啧啧两声,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朝着陆寒江吐舌头,商萝说道:“你这个官脑袋懂什么,江湖大侠要是没两個拿得出手的战绩,怎么好意思跟人说话啊,难道以后见面别人问起我商女侠,只能说她捉过几个小蟊贼吗!” “你不就是小蟊贼吗?” 顶着商萝恶狠狠的表情,陆寒江无奈一笑:“话虽如此,可是恕我直言,姑娘这等微末武功,怕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有可能害了性命。” “说你官脑袋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木头啦,”商萝撇撇嘴,目光闪烁地说道:“面对那魔头肯定是大家一块上啊,本姑娘就是远远丢个石子,那也算除贼了,就是蹭,你懂不,蹭一下。” “姑娘一言发人深省,蹭这个字用得极好,在下受教。”陆寒江大为赞叹,如今的江湖人关注的都是热点,谁管你出了几剑,能够这么年轻就明白蹭热点的含义,这姑娘的将来不可限量。 “哼哼,懂了吧。”商萝嘻嘻两声,倚着树半天没站起来,便对陆寒江使了使眼色:“老乔扶我一下。” 您倒是叫的亲热,陆寒江失笑摇头,倒也没有拒绝,伸手一把搭住商萝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姑娘伤在腿处,不良于行,如要过去,不若乘在下的马。” “伱说话别这么文绉绉的行不,你们这些当官的都喜欢这样讲话吗?” 商萝一边抱怨着,一边被陆寒江扶上了马,这马毛色脾性都不错,是下面人专门挑选的,她骑着也觉得不错。 商萝到底还是个半大的丫头,陆寒江权当陪小孩子玩乐,一手牵起马绳继续向前走,商萝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笑嘻嘻地对陆寒江说道:“老乔,你这个官大人还挺好的,比我见过的那些捕快强多了。” “你连江南都没出去过,哪里见过多少捕快。”陆寒江笑道。 “倒也是,”商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问道:“不过你的衣服看起来挺贵的,你官不小吧?” 陆寒江无奈,道:“说要闯江湖,这些事情你家里人没有和你说过吗。” “没有,你跟我说说。”商萝兴致十足地问。 陆寒江解释道:“锦衣卫千户以上才有资格穿银袍,再往上,离你太远,倒也不用记。” “嘿,你这是看不起本女侠啊,不过看在这马的份上,本女侠不和你计较。” 商萝拍着胸脯道:“等以后本女侠闻名江湖了,你干脆别干锦衣卫了,跟我混吧。” “哟,商女侠志向不小,佩服佩服......” “那是,小乔,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高手,你就报我名号。”商女侠已经开始代入角色了。 嗯?这就到小乔了,陆寒江的地位迅速降低中。 玩笑之后,陆寒江忽然正色问了一句:“商姑娘,前些日子与你说的事,想清楚了吗?” “啊?什么事啊?”商萝有些懵。 陆寒江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现在,还想当大侠吗?” “当然想啊!”商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而且我现在距离大侠不是就差一步了吗。” “你是说那李鬼手?” “李鬼手,嗯,这名字有些帅气,但可惜是个大魔头。” 路上商萝也从皇甫凌云还有戚礼那里听说了李鬼手的事情,从两受害人的角度听来,自然是那李鬼手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你也觉得那李鬼手是大恶人?”陆寒江问道。 “难道不是吗?”商萝不解地道:“他又是加入魔道,又是杀人,还调戏人家皇甫家的小姐,这可不就是大恶人嘛。” “商姑娘,正魔有的是道理可讲,但是善恶不是这样分的。”陆寒江语重心长地道。 商萝摇摇头道:“什么意思,听不懂。” “我且问你,你觉得我是善人,还是恶人?”陆寒江笑着问道。 “你啊,”商萝摸摸鼻子,大量了了一番陆寒江,然后道:“你当锦衣卫是挺坏的,到处抓人,不过你也是奉命抓的人,倒不算太坏,而且你还放过我,还把马让给我,应该算是好人吧。” “你这说的可真不客气,”陆寒江对商萝的话不置可否,接着又道:“那你觉得,对戚礼来说,我是善人,还是恶人。” 商萝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华山发生的事情,全江湖都传遍了,戚礼是好人吗,应该是的,他还是华山的大侠,商萝和他相处的时候,他待人彬彬有礼,处事为人方正,遇到武功高强的魔头来袭,他也挺身而出。 毫无疑问,戚礼就是商萝认为的那种大侠,皇甫凌云勉强也算,也就是没什么眼力劲。 可是这样一来,那陆寒江也是好人,戚礼也是好人,可偏偏陆寒江和锦衣卫抓了戚礼全家,戚礼和华山弟子也偷袭了锦衣卫的车队。 商萝想了想,说道:“要不折中一下吧,你呢,就算半个坏人,以后在戚大侠那里你就是坏人,在我这勉强算你一个好人吧,怎么样?” 陆寒江停下了脚步,回身定定地商萝,把她都看得有些不自在,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了过去。 “什么啊。”商萝打开来一看,是一些糕点和甜食,看得她一头雾水。 “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在江湖上混。” 陆寒江长长一叹,然后对她说:“乖,吃点糖然后回家玩去吧。” 第二十六章 仇怨难解 在商萝小小的世界里,大侠就是好人,大侠的敌人就是坏人,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她喜欢这样简单的逻辑。 也许将来有一天,商萝学会了绝世武功,她四处行侠仗义,偶尔到茶馆歇息,要上一壶好茶,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诉说着自己的传奇,只听那抚尺一落,她和一众江湖好手一块高声喝彩。 眼泪模糊了视线,思绪回到了现实,商萝呲着牙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她倒不是心疼面前红的跟新娘子似的老爹,她只是刚刚跳下马的时候太着急,扭到了。 “诶诶诶,别哭别哭,爷这不是还没死呢。”李鬼手这时候哪里还有刀王的样子,赶忙把手里的刀丢在一旁,笨拙地开始给商萝抹眼泪。 “那正好,”商萝抽抽鼻子,抹了把脸说道:“老爷子,我刚刚好像扭到脚了,不然你先帮我揉揉。” “爷不揍你心里不痛快是吧!”李鬼手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这边李鬼手和商萝一副父慈女孝,那边一众人都傻眼了。 这是李鬼手的女儿?李鬼手居然有女儿? 陆寒江虽然早有猜测,但是事实真的摆到面前,还是感叹这真是有些狗血,李鬼手就是李山,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他刻意留下假线索,之后却还会出现皇甫家,是担心商萝吧。 刀王的路看来也到此为止了。 若没有商萝,李鬼手一心想逃,只要陆寒江不出手,就没有人可以拦得下他,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商萝可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她一个轻功都没练好的小姑娘,如何逃得掉。 这下子皇甫家刚刚的窘境就落到了李鬼手的身上,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得护着商萝继续打,这样子,别说逃出去,能不能留个全尸都是问题。 不要指望会有人手下留情,接到命令的锦衣卫都是没得感情的机器,皇甫家和万刀门血仇无数,皇甫小媛从来没有和仇人讲道义的习惯。 现在,决定权交给了李鬼手,他要继续打,便是一尸两命,他要是决定主动赴死,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商萝抬起头看向李鬼手,眼里巴巴地都是委屈:“老爷子,你还让我别去做贼,结果你自己就是大坏蛋,还是人人喊打的那种,现在被人逮住了吧,这下子不得连累你闺女也一起坐牢。” 李鬼手黑着脸一巴掌拍在商萝的头顶:“就你这分量,还不够人家塞牙缝,早告诉伱遇到大事就往边儿待着去,少去掺和,现在好了,你老子我要是真交代在这,有没有人送终都不晓得。” “呜,还不是你不教人家好武功,”说道这个商萝更委屈了,一边抹眼睛一边道:“你不是魔道大恶人嘛,要是早点把你的功夫传给我,也不至于现在咱们都在这出不去了。” 李鬼手瞪了商萝一眼,无奈地道:“你天天嚷嚷着要闯江湖,爷要是把本事交给你,到时候真到了江湖,遇到十個人,里边九个都是你爹以前的仇人!” “那,那不是还剩一个嘛。” “剩下的那个是追债的,爷当初也是堂堂魔道一柱,难道喝酒还要给钱?” “......呜呜呜呜,老爷子,你怎么还吃白食啊。” 商萝这下子真的是哭得有些伤心,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伤心他们的处境,还是伤心她的大侠生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傻丫头,”李鬼手按着商萝的脑袋,有些唏嘘地道:“早跟你说过,别当什么大侠,你要是哪天真成了大侠,第一个要砍的就是你老子我。” 商萝也磨磨唧唧哭了好一会,实在是没眼泪可以流了,她左右看了看,不是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就是仇深似海的正道大侠,这下真的是插翅难逃。 “老爷子,要不你去跟人家认个错,指不定这件事就过去了?”商萝一边断断续续地抽泣,一边道,虽然有些异想天开。 “爷的面皮就是这么给你糟蹋的是吧,”李鬼手叹了口气说道:“傻丫头,这是江湖,不是过家家。” “你不试试咋知道嘛!” 商萝使劲抹了把脸,转头瞪了一眼陆寒江,似乎又觉得这样的表情不太对,连忙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小......乔大人,你看我爹他一把年纪,估计也没有力气作恶了,你是个好人,能不能放他一马。” “......” 好家伙,一句话里你是损了我几次。 陆寒江无语望天,整理了一下表情之后,对商萝道:“商姑娘,令尊乃魔道之人,他杀的人怕是比你见过的还多,天道昭昭,此——” “可是!”商萝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爹杀得都是江湖正道人,也没和锦衣卫作对啊。” “......”诶是哦,你别说,这丫头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陆寒江皱着眉头想了想,居然点头说道:“你说的对。” “大人?!”刘一手失声道。 他和应无殇现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您怕不是魔道派过来的卧底吧!还是您被这丫头迷昏了头?不是吧大人,这丫头毛都没长齐,知道您背景硬,可也不能仗着指挥使罩着你就胡来啊! 就连商萝自己也是张大了嘴巴看向陆寒江,天地良心,她可一点希望都没有抱,这个木头脑袋该不会真的打算以后跟她混吧,别啊哥哥,咱可罩不住你。 陆寒江挥挥手让卫士们都把弩箭放下,还特地让大家让开一条路,他拍拍手对商萝说道:“商姑娘,锦衣卫公私分明,刀客既已落网,你爹在我们这犯得罪可大可小,今天本官可以做主把这事抹了。” “多谢乔大人。”这一句商萝是真心的。 “先别急着谢,”陆寒江抬手一指皇甫家一众:“今天这事,锦衣卫可以放手,但是他们,可不归锦衣卫管。” 商萝朝着陆寒江深深一礼,然后看向皇甫家一众,李鬼手闭着眼,默默地注视着她,发出一阵深深的叹息。 商萝垂着脑袋,语气悲戚地道:“戚大哥,皇甫大哥,还有诸位前辈,我,我也知道我爹以前对你们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可是,现在——” 商萝的话没有说完,皇甫小媛就移开了目光,她从来没有把这个丫头放在眼里过,她盯着陆寒江道:“陆千户,好人做完了。” “皇甫小姐说笑了,本官也是看她们父女情深,怎么忍心就此让他们天人相隔。”陆寒江见人说鬼话的功力已经登峰造极了。 皇甫小媛久久地注视着陆寒江,半晌才道:“......既然锦衣卫不打算掺和此事,那就请陆大人作壁上观吧。” 她从侍女小青的手里接过拾回的双斧,顺势便掷出,目标直指商萝。 李鬼手一言不发地把商萝拉到了身后,挥刀把飞斧磕了回去,跌坐在地的商萝,眼里空落落的,失落,倒也说不上,她早知道的,化解不了的才叫做深仇大恨,正如皇甫凌云所说: 第二十七章 父女相别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原本只要李鬼手一死,这多年的怨仇便烟消云散,毕竟万刀门早就没了,他麾下刀客也散尽了。 可如今,李鬼手忽然间多出了个女儿,一切又变得不同。 皇甫家恩怨分明,他们不会也不屑却对付独自一人的商萝,但要是说主动出面去护着她,那也绝对不可能。 墙倒众人推,和李鬼手有仇的从来不止是皇甫家,只是他们作为当年灭万刀门的主力,被人们记得最清楚而已。 万刀门从一个发拦路财的三流盗匪窝,一步步成长为天下人人谈之色变的魔道大宗,自不可能是讲理讲来的,它的每一次壮大,都伴随着杀戮和仇恨。 今天这里有多少人,李鬼手有女儿的事情绝对瞒不住,要杀商萝的人自然会有,而且还不少。 李鬼手知道自己的江湖路,到今天便止步了,可是商萝还小,他不能让这孩子在花一样的年纪就跟着自己陪葬。 “且慢!”他举刀指向皇甫一众,沉声道:“你们想要不过就是爷的命,可以,今天爷大方,送给你们也无妨。” “话说清楚了,”皇甫小媛拎着两个斧头,恨意愈多杀意愈重:“你的命,皇甫家会亲手拿走。” “皇甫家的丫头,爷真要走,你拦得住?那边的官差弟兄要是不动手,天地之大,你能奈我何?”李鬼手将朴刀扛在肩上,傲然地俯视着皇甫小媛。 “狂徒。” 说话间,皇甫小媛周身的气氛诡异地一变,在她白皙的脖颈下,无数紫黑色的妖异线条开始缓缓生长,蔓延,像一只手,攀在了她的脸颊边缘。 李鬼手的脸色逐渐有些变了,其他人或许只是觉得诡异,唯有修炼同样类型武功的他能够清楚觉察到,那是魔功。 魔功是個宽泛的概念,凡是以伤害自身为前提的功法,大部分都可以称之为魔功,就好比他的血魔刀法,便是要以自身之血来催动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他认不出皇甫小媛修炼的具体是什么武功,但毫无疑问,是魔功无疑,既然有这种杀器在手,那她的实力就不能够以常理踱之。 “真是服了你了,”李鬼手无奈地摇头:“伱皇甫家不是也自诩名门正道吗,如此行事,不怕天下人唾骂?” 他盯着皇甫小媛手里的双斧,眉头慢慢挤到一块,现如今他已是末路,要再试一手对方的强弱,胜了毫无用处,若是不小心败了反倒徒增变数。 “且住手吧,皇甫家的丫头,”李鬼手一声叹息,把刀缓缓放下:“你执意要杀爷,那你可知,爷若是以死相拼,你们皇甫家还能剩下几个人?” “......”皇甫小媛没有说话,她自是清楚的,要想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把李鬼手拿下,纯属痴人说梦。 “爷的头在此,刚刚说了,送给你们也无妨,不过,爷有一个条件,”李鬼手扫了一眼锦衣卫里的唯一的银袍,陆寒江,然后指着身后的商萝,对皇甫家小媛说道:“我要你们永远保守这丫头的身份秘密,不得对她出手。” 皇甫小媛没有给出回答,但是身上散发的血煞之气却不再那么浓厚,李鬼手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看向了商萝。 “丫头,”李鬼手粗糙的手掌落在商萝的头顶,来回轻轻抚摸,他慢慢地说道:“爷今天大概是交代在这里了,不过有件事得先告诉你。” “老爷子,你,你说吧。”商萝没有哭闹,很奇怪的,明明刚刚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还如同一只手在攥着她的心,可现在面对李鬼手,她却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平静。 李鬼手看着她,说出了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你三岁左右才被接到爷身边,那时候你已懂了点事,打闹着不肯改名,所以才给你留了商姓。” 他沉默片刻,才艰难地说道:“丫头,其实爷不是你的亲爹。” “老爷子,这都什么时候,你还玩这套,你闺女又不是笨蛋,你到处欠账,难道我还会蠢到天天在脑门上顶着您的名号四处晃荡,这种.......”商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她抬头与李鬼手四目相对:“您说真的啊?” “真的。” “我是您买来的,还是捡来的?” “都不是,你是爷一个朋友的孩子,傻丫头,爷姓李,你姓商,爷咋能是你爹。” “那有啥,老爷子你看着也没皮没脸的,算你倒插门嘛。” “滚犊子!” 商萝垂下脑袋,盯着地面上的杂草看了好一会,才嚅嗫地问道:“那我爹是谁啊?应该也死了吧。” 商萝倒不是在怨恨什么,按常理推算,李鬼手这种等级的大魔头,能成为他的好朋友想必也没什么好心肠,八成早被人挫骨扬灰了。 “你爹还活着,具体的这儿人多,不好说,”李鬼手没好气地说着,接着突然扬声道:“不过你爹他本事大,交的朋友都不凡,比如那千户。” “......嗯?” 陆寒江左看右看,大家都在瞅着她,这看戏的倒成了戏中人,他好奇地向前一步:“李先生何意,这儿人多,有些话不说明白,本官回去可不好解释。” 李鬼手昂首看向他,道:“说来还未曾问过,你是何人。” “在下乔十方。” “乔十方......呵,”李鬼手冷笑一声,道:“你倒是狡猾,也罢,不管你是谁,接着。” 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甩给了陆寒江,速度之快,旁人根本看不清那是何物。 陆寒江倒也不惧,接过一瞧却惊讶不已,这还真是在他意料之外,不过却在想象之中。 他将玉佩收好,对着李鬼手拱手道:“李先生放心,既然是故人之后,那在下必然会将她安然带走,这里的弟兄也会守口如瓶,今后必不会有不长眼之辈去招惹商姑娘。” 李鬼手点点头,那玉佩有什么样的能量,他自然是清楚,不管面前这个锦衣卫千户到底是谁,他都会完好无损地把商萝送到她该去的地方。 父女两对视久久无言,商萝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李鬼手两指连点,商萝眼帘一沉,便昏倒在他的怀里。 他轻轻地替商萝整理了一番乱了的发髻,将她拦腰抱起,交给了走过来的陆寒江。 李鬼手最后留恋地看了眼商萝,然后郑重地对陆寒江道:“把她照顾好,这算是爷欠你的,现如今爷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可以给你,不过玉佩的主人会代替爷给你任何想要的报酬。” “李先生放心。”陆寒江接过商萝,把她放在马上,招呼锦衣卫们离开了树林。 待到陆寒江和锦衣卫走后,李鬼手抡起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咧嘴大笑:“爷此生无悔,只恨竟遭宵小算计,负了兄弟朋友,不过好歹死得潇洒,哈哈。” 说罢,快刀一划,血染半身,李鬼手已无声息。 第二十八章 天色已晚 在江南,入夏后蝉鸣夙夜不停,吵闹声恼不恼,这得看人。 摇摇晃晃的马车停下了,商萝使劲挣扎两下,才勉强睁开眼,布帘的一角,隐约可以看到外边入夜的天色,只有零零散散的星星挂在天上,看来今晚不是个好天气。 她掀开帘子,不远处火堆旁有两个人席地而坐,马车边上,陆寒江负手而立,似乎是在等她。 “姑娘睡了大半日,吃点东西吧。”说着,陆寒江递过去一个小布包,商萝打开后,里面是面饼还有一些肉干,就行路干粮来说,算不错了。 “谢了。” 商萝咬了一口面饼,嚼了嚼,她锤了锤胸口,有些困难地咽了下去。 “喝点水吧。”陆寒江很贴心地又递过去一個水袋,商萝接过也没有说话,拔掉塞子就往嘴里灌。 “呼,活过来了。” 商萝拿袖子擦掉了嘴边的水渍,把水袋还给了陆寒江,伸了个懒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京城。”陆寒江靠在马车辕上,望着长长的官道,说道:“你爹本事不小,把你托付给了大贵人。” 说着,他把李鬼手给他的玉佩,递给了商萝,这是一块材质极佳的上好美玉,一面纹着团龙,另一面书着一个“洛”字。 洛,皇族大姓。 “洛......”商萝虽不爱读书,但日常混迹茶馆街头,这点事情还是懂的,她把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说道:“难道我爹不是混江湖的,而是朝廷的大人物,这玉......我爹是个王爷?” “大胆些猜,说不定你爹是皇帝呢。”陆寒江笑道。 “皇帝啊......”江湖人对朝廷皇族都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商萝很快就脑补出一个顶着啤酒肚,在大房间里追着一票不好好穿衣服的女子的画面。 她扁扁嘴,嘟囔道:“那还不如混混呢。” “噗——咳咳咳!” 不远处,刘一手一口酒喷出来,呛到了喉咙,咳个不停,一旁的应无殇连忙过来给他在背上拍几下,顺便把他拉走:“刘兄,小弟醉了,这便去风口醒醒酒,你也醉了吧。” “咳咳咳,同,咳咳,同去。”两人结伴,落荒而逃。 商萝看着两人走远,吐了吐舌头:“胆小鬼。” “你倒是胆子大。”陆寒江好笑地道。 商萝嘿嘿笑着,慢慢地,她收敛了笑容,轻声问道:“我爹他,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陆寒江顿了顿,说道:“尸首替你寻了邻居帮忙下葬,日后伱若有机会回江南,再去祭拜吧。” “还能有个墓,挺好了,我还以为他被皇甫家分尸丢河里了。”商萝抬头看星星,声音空荡荡的,听起来少了几分生气。 “人死怨消,皇甫家堂堂江湖世家,犯不着和一具尸首过不去。” 陆寒江说得惆怅,顺势拿出一张字据给商萝:“墓地并葬礼,处一块拢共七两三钱,零头舍了,算七两吧。” “你是把我爹葬在皇甫家门口了吧!抢钱啊!” 商萝的小脸皱成包子状,把她卖了都不定都凑出这么多钱来,她看向手里的玉佩:“这玩意,应该值个几十两吧。” “别别别,这次算我仗义疏财了。”陆寒江无语,这事商萝真干得出来,皇族玉佩被她拿到当铺当掉,那乐子可就大了。 “嗯嗯,小乔,你这人还蛮不错的嘛。”商萝挤过来,用肩膀撞了一下陆寒江,笑嘻嘻地道。 “想起有件事还没和你说过,”陆寒江清了清嗓子,笑道:“其实我姓陆,名寒江,万一你亲爹是什么大人物,你可要记得,在他面前多夸夸我。” “陆......行吧,夸你什么,夸你差点把我爹射成刺猬?” “诶,那不是你假爹嘛,这个就算了吧。” “假爹也是我爹!”商萝挥着胳膊,张牙舞爪的。 “那行,都依你。”陆寒江耸耸肩。 “好,那你再给我三两银子我就不计较你。”商萝美滋滋地朝着陆寒江伸出手。 陆寒江一翻白眼:“你爹就值三两银子啊,咳,你要银子干嘛?” “路上花销啊,你们走得这么急,把我往车上一丢就了事,我行礼都在家里没整理,不得重新置办一些。”商萝理所当然地道。 “你不会觉得我一个千户一个月能挣很多吧?”陆寒江从怀里掏出钱袋,掂量一番,无语望天,这个月可能又白干了。 商萝从中拿走了三两,把瘪下去的钱袋还给陆寒江:“谢啦。” 咕~ 不合时宜的声音自商萝的肚子发出,她俏脸微红,拿出了干粮默不作声地啃起来。 陆寒江瞅了她一眼,说道:“干粮都是刘副千户备的,朝廷报销,面饼不值几个钱,吃肉干吧。” 商萝一想,的确有道理,便放下了面饼,拿起肉干撕扯起来,也不知道老刘哪里买的,这肉干硬地出奇,费了半天劲,她也没能撕下一条,上头了直接用牙齿死磕。 陆寒江实在没眼看,便从马车包袱里翻出一把小刀拿给商萝:“用这个吧,便利些。” “唔嗯。” 商萝把肉干从牙下移开,拿起小刀正要下手,却忽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用刀在肉干上几度用力,却只是将刀身嵌入肉干,再无法动弹半分。 商萝面无表情,用力将肉干在车辕上砸了几下,也没能抽出那刀来,她定定地看着那小刀,忽然一阵反胃,她捂着嘴,翻下马车,朝着陆旁的树林飞奔而去。 陆寒江默默地将干粮收好,拿上马车里的毯子,跟了上去。 商萝一路猛冲,脚下不留神被石子一拌,整个人摔倒连滚了几圈,腿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她把身子蜷缩在一起,脑袋埋在膝间,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慢慢传出来,逐渐成了嚎啕大哭。 陆寒江走过去的时候,商萝哭得很大声,根本没发现有人靠近,他把毯子盖在小丫头的身上,一句话没说,听着她哭了半宿。 许是苦累了,商萝从毯子下伸出一只胳膊,左右摸索什么,嘶哑着声道:“喉咙疼,还有水没有?”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商萝把脑袋从毯子里伸出来,却发现陆寒江已经睡着了。 气不打一处来的商萝对着陆寒江的腿就是一顿粉拳乱锤。 “嗯?天亮了?”陆寒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渴了,要喝水!”商萝又用毯子把头蒙起来了。 “给。”陆寒江打着哈欠,把水袋放到她手里。 拿着水袋的手缩回了毯子下,很快,毯子上就湿了一片,商萝咳了一会,然后说道:“银子等我到了京城,想法子挣够了再还给你。” “算了吧,就当我扶危济困了。” “我说还就要还!”商萝猛地掀开毯子,瞪着一双兔子红的眼睛,这一刻的她固执又不讲理。 第二十九章 十大恶人 小姑娘做了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梦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了李鬼手,告诉她,以后要叫对方爹爹,那个身影看不清面容,越来越远,她在后边追,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李鬼手给她买糖人,给她买风车,变着法在哄她开心,可不论他怎么说,商萝总是固执地不愿意改名姓李。 商萝醒了,掀开车帘,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是陆寒江,那两个不熟识的中年人骑马跟在一旁。 昨夜发泄完之后,今個儿商萝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模样,江湖人就是这点好,生死看淡,虽然她这个江湖人的成分还有待商榷。 人家都说,早死早超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虽然你没了一个爹,但好歹还有另一个,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当然了,这话陆寒江要是说出口,这一路上怕是别想安生。 “你可以再睡会,离落脚的地方还有半天路。”瞥见商萝眼皮下的黑眼圈,陆寒江不由得道。 “好慢,”商萝嘟囔了一句,盯着拉车的马看了一会,忽然道:“我们骑马赶路吧。” “你会骑马吗?”陆寒江的提问让商萝陷入了沉思。 她想了半天后,说道:“我可以学啊。” 可惜直到最后商萝的愿望也没能实现,一是陆寒江不想路上再出什么幺蛾子,二是......他们的马也出问题了。 应无殇的马走走停停,有些不听使唤,仔细检查之下,是其中一只马掌磨损严重,需要重新加固。 “这些小崽子办的事......”应无殇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来这一趟江南之行想让他留下什么好的回忆是不可能了。 不得已,他们一行寻了最近的驿站暂作歇息,应无殇招呼人去换马,陆寒江他们就在这里喝茶歇息。 这驿站就在官道旁,来来往往的人马不少,忽看见一飞马奔腾,那人在马上大喊:“陆大人,陆千户大人可在!” 陆寒江诧异地抬头,他已从江南离开,不日就会回到京师,可有信使这样着急的寻他,莫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刘一手接到了陆寒江的眼色,便起身道:“陆大人在此,何事!” 那人听了,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来弯腰奉上一封书件:“大人,北镇抚司急令。” 陆寒江接过书件拆开一看,第一件事,华山那两个玄天教的人查出踪迹了,被他斩断的那柄宝剑,出自铸剑山庄。 多年来,铸剑山庄造就神兵利器无数,但能闻名江湖的,总共不过三把,那柄断剑名为青锋,虽不在这三者之列,但却是所有三把神剑的仿造品中,最接近神器品质的。 之所以难查,盖因为这青锋出手次数极少,二十年前,最后一任五岳盟主去世前曾召开英雄大会,广邀江湖同道,见证五岳盟主的新旧交替。 那青锋剑,便是在此时作为铸剑山庄的贺礼被送到五岳剑派,可没想到的是,大会结束后一月,五岳盟主骤然崩逝,五岳剑派不服后继者,立刻打成一片。 当初举行英雄大会的地方,变成了五岳剑派互相厮杀的战场,那柄青锋剑也就此丢失,不知落入谁手。 参与混战的都是五岳剑派的弟子,所以大家都猜测,这剑肯定还在五岳之手。 陆寒江看完之后不由得点点头,分析地有理有据,只可惜他早知道那两人都是玄天教之人。 这一届锦衣卫的情报不太行啊,从头到尾都在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而书件上的第二件事,才是京师加急送到陆寒江手中的原因,魔道十大恶人入江南,誓言要为刀王寻回公道。 一看这开头陆寒江都笑了,魔道十大恶人,既不是魔道武功最高的十人,也不是魔道作恶最多的十人。 他们能自封十大恶人,纯粹是占了一个先来后到的便宜,这十人行事十分乖觉,江湖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但向来都是欺软怕硬。 这一次叫板皇甫家,不亚于飞蛾扑火,不像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十大恶人行事无忌,仗着武功高强常常落了朝廷的面子,所以十大恶人也是常年高居朝廷通缉令前几名,可偏偏他们都是江湖散人,无门无派,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找上他们教训一顿都没有门路。 而朝廷对付他们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找准时机给他们一个好瞧,比如此次,十大恶人摆明车马要来江南搞事,借着他们和皇甫家的恩怨,锦衣卫就可以在其中操作一番。 这次朝廷的决心不小,陆寒江的本部人马统统都赶到了江南,一长串的名单里,排头号的,自然是他的心腹,百户边广。 而名单的最后,必然少不了那几人的名字,秦羽,高明,唐谨。 北镇抚司急令虽然是镇抚使签发,但程序上却需要经过指挥使的同意,也就是说,这一次的安排,应当时他的老大孟渊有意如此。 看来这京城,陆寒江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 为了不打草惊蛇,锦衣卫的大队人马分散成几股,各自前往江南,秦羽这一支由边广带领,进程最快,已经入了江南地界。 一路上,秦羽总有些心神不宁,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自从戚家一案之后,他总是时不时会有这样的感觉。 入夜前他们赶到了驿站,其他弟兄们都在用饭,他却在街上散心,为了行动隐秘,他们此行穿的都是常服,没有那一身墨色飞鱼服,街上的行人倒没有像平日那般避开他。 “秦大哥。”从后边追上来的是他的小弟,唐谨。 相处多年,唐谨也知道秦羽的性子,没有多话问些糟心的,只是和他聊些平常趣事。 两人走着,忽听得有孩童哭声,循声望去,一个不过十岁的男孩,手里牵着几岁大的女娃,在路边乞讨。 “都说江南乃天下富庶之地,不过如此。”秦羽看着那两乞儿说道,似乎心有他想。 “秦大哥,都是一样的。” 来往行人多有驻足,少不得对那乞儿指指点点,唐谨摇头说道:“江南富人多,那两孩子若是运气好,或许能早些被善人看中,带回府中。” “怕也只能做一辈子下人。”秦羽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好过饿死街头吧。” 唐谨说着,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左右找了一家包子铺,买上几个大肉包,朝那两孩子走去。 “拿着。” “饿了吧。” 在乞儿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一左一右有两位给他吃食的好心人。 那华服公子也是意外地抬头,和唐谨对视一眼,笑着道:“相见便是有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唐谨。” 第三十章 互利互惠 古人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不过江南民风淳朴,晚上连个偷汉子的都没有,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这种事还是白天干比较遮掩。 陆寒江独自一人来到一家肉铺前,肥的出油的杀猪汉正用在清水打扫桌台,头也不抬地说道:“对不住了,客官,俺家收摊了,想要好肉,明天得早些来。” 陆寒江也不在意,开口便道:“要十斤精肉,切作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嗯?”那屠户一怔,抬头问道:“敢问客官是否还要十斤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不错,再来十斤寸金软骨。” 那屠户两只手在衣服搓个不停,立时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无有人注意,便躬身道:“大人里面请。” 陆寒江抬脚便绕过铺子,朝里面的屋子走去,那杀猪汉继续拿起抹布,一遍遍地开始清洗桌子。 肉铺后的屋子里,简单地摆放着几张桌子,靠里的一张,有一人黑衣遮面,早已等待多时,见陆寒江进来,放下了手中的酒碗便大笑:“老陆,你可算来了。” 那人掀开面罩,光秃秃的脑袋锃光瓦亮,阴沟鼻,山羊胡,左眼系着黑眼罩,剩下的右眼有神且明亮,仅是对视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此人名为左升平,十大恶人中排行老七,人称左老七,平生最爱给人添乱,人家祝寿他送棺材,人家成婚他劫花轿,从不动手害人性命,却把人家除了性命外的东西,都折腾地够呛。 “老七,你们胆儿够肥啊,皇甫家都敢招惹。”陆寒江轻车熟路地接过老七扔过来的酒壶,给自己也满上半杯。 “这就没意思了啊,老陆,喝酒咋还缺斤少两的。”老七不满地看着陆寒江道。 陆寒江把酒杯一放,道:“先办正事。” “所以老子才讨厌你们这些当官的。”左老七骂骂咧咧地也把酒放下了。 可以说,朝廷和锦衣卫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彻底搞定十大恶人,陆寒江这样的好人出了不少的力气。 自然了,十大恶人这么多年也没有能再前进一步,那还是多亏了左老七这样的坏人。 陆寒江和左升平的相识是一个巧合,那一次十大恶人和五岳恒山派相斗,锦衣卫收到消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十大恶人伙同一些魔道小门小派,攻打恒山山门,锦衣卫在外围伺机包抄,结果偷奸耍滑的左升平就和出工不出力的陆寒江打了個照面。 两人一交手就互相发现了对方浑水摸鱼的本质,各自退走之后不久,陆寒江就收到了对方的书信,两人私下见了面,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起来。 每次朝廷打算动手了,陆寒江就会和左升平互相传递消息,暗地里搞些小动作,两人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手,多年来合作地也算愉快。 左升平因为陆寒江的情报,从来没有被朝廷逮住过,陆寒江也因为左升平,在魔道多出一条情报线,经常能够收到一些特别的消息。 “老陆,你可算是大出风头了啊,刀王都栽在你手上了。”左升平说的夸张,心里却不大在意,因为锦衣卫封锁了最重要的消息,所以江湖人只知道皇甫家和锦衣卫联合杀了李鬼手,却不知道还有个商萝的存在。 锦衣卫千户的名头自然不会有皇甫世家响亮,况且知道陆寒江为人的左升平,也不认为对方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是皇甫家下的手,和我可没关系,”陆寒江话锋一转,问道:“先说说你吧,怎么突然要对皇甫家出手?” “伱当我乐意啊,”左老七闷闷不乐地灌了一口酒,说出了他们下江南的真正原因:“老九被皇甫家逮了。” 当年十大恶人为了闯出名头,结义兄弟,十人共进退,可他们都是散人出身,从来也不喜欢受人管束,这么多年来,一块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各顾各的。 比如这次,十大恶人之一落在了皇甫家手上,那他们就不得不出手了。 十大恶人这个名头,既是他们自身实力的最好体现,也是他们身份地位的重要象征,有这个名头在,旁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可若是这次的事情没处理好,一旦他们被打上了好欺负的标签,恐怕之后的日子,十大恶人就不是招牌,而是靶子了。 左升平一口一口地喝闷酒,郁闷不已地说道:“那老九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去招惹那皇甫老大,结果马失前蹄,被擒住了人。” “皇甫玉书?”说来,陆寒江确实没有在皇甫家见到这位家主,听皇甫小媛说是去踏青,看来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大哥召集我们兄弟南下,就是为了把老九捞出来,”左升平看向陆寒江,道:“老陆,既然你在这,那这次官家要对付我们的人马,该是你来安排吧。” “不错,我的人手都在路上,不日便到江南。”陆寒江倒也不隐瞒。 左升平点点头,道:“说说吧,怎么个章程,只要不把我们兄弟丢进你那诏狱里,怎么折腾都随你。” 陆寒江想了想,说道:“帮我个忙,这次让你们挂点彩就算了。” “好说,”左升平坐直了身子,眯起眼说道:“老陆你尽管开口。” “那好,我手下有个总旗,到时候你就......” ...... 皇甫家,马不停蹄赶回家的皇甫玉书,见到吊儿郎当在那傻乐的皇甫凌云,当即抬手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管家站在堂下,事无巨细地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皇甫玉书。 他不时点头,不时皱眉,却没有说话,到管家言毕退至一旁,他才转头看向下首的皇甫小媛:“小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皇甫小媛轻轻摇头:“大哥说的哪里话。” “看不惯我皇甫家的大有人在,也不知这次是何人所为。”皇甫玉书的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他作为正道世家家主,除魔卫道本是天职,但十大恶人之一撞在他手上,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 江南,要乱了。 和兄长相谈之后,从厅堂离开的皇甫小媛正要回房,行至后园,忽然听得有人轻唤。 “小妹,我听说大哥回来了。” 皇甫小媛的脚步停下,她循声望去,月门处立着一位成熟妇人,面容和自己有七成相似,少了一分冷漠,多了一分妩媚。 皇甫小媛面不改色地屏退了随行的侍女,脚下一点,闪身到那妇人身前,提着妇人的衣领就将她摁在了月门边的墙上。 看着自己的姐姐,皇甫小媛被愤怒浸染的双眼透着骇人的锐利,她寒声道:“我早和你说过,不许你再出来!回去!回到你的院子里去!” 那妇人被皇甫小媛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脸色苍白,但却还是用温柔似水的目光,注视着如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妹妹。 第三十一章 烫手山芋 江湖永远不缺传奇,但是锦衣卫是拿俸禄干活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朝廷走狗,临时派发的出差任务,陆寒江是一个多余的子儿都领不到,真正做到了镇抚司是我家,自费加班很自豪。 基于做人不做狗的原则,陆寒江对于来江南围剿十大恶人这件事,态度十分消极。 不过常言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有他这样消极怠工浑水摸鱼的领导,那就一定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下属。 作为陆千户手下的头号马仔,边广从来都是奋勇争先,不嫌累不嫌苦。 而这一次江南剿贼的事宜,也是全权交给了他负责调度,被领导如此信任,边广当即跪下表示愿为大人效死力。 陆寒江自然好好勉励了他一番,然后转道皇甫家,摸鱼这种事情,要讲究技巧,太明显了,不行,领导会不高兴,太隐晦了,也不行,他自己会不高兴。 装模作样的划水比认真干活都累! 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把自己从主要任务里摘出来,这就是陆寒江的方法,十大恶人和皇甫家结仇,他去皇甫家做客,顺便拉拢一番,合情合理。 “陆大人,久仰。” 皇甫玉书一身书生打扮,轻袍缓带,腰间束着一枚玉珏,一身正气凛然,认识他的人没有不称一声君子的。 “幸会,皇甫先生。” 明人不说暗话,陆寒江刚一坐下便道:“听闻先生出手便擒住了那十大恶人之一,皇甫世家不愧为正道魁首。” “陆大人谬赞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皇甫玉书面不改色,泰然处之:“却不知大人此行,是为何事?” 陆寒江抿了口茶水,嘴里啧啧出声,显得有些无礼:“上回走得急了,竟是忘了这茶,皇甫先生不介意吧。” “大人如喜欢,尽可拿去。”皇甫玉书道。 “皇甫先生客气,”陆寒江放下茶杯,直言道:“本官且明言,十大恶人虽处江湖,但不尊朝廷法度,屡屡作恶,此为律法所不容。” “魔道妖人,皆是如此。”皇甫玉书淡淡道。 “先生说的不错,”陆寒江轻轻鼓掌,接着道:“皇甫家擒住了这恶人,固然扬了正道威名,但也恶了他们兄弟,恐怕这些日子,江南会不得安宁。” “看来,大人来此来有意助我。”皇甫玉书并非那不闻窗外事的世外之人,朝廷对付十大恶人的法子,只要见识过,多少都能猜到一些。 鹬蚌相持渔翁得利,锦衣卫向来都是挑那最轻松的活,他们做事非正非魔,不谈道义,没有怨仇,全凭利益二字。 “皇甫先生慧眼,十大恶人为祸天下,此举亦是为了正道武林。”陆寒江能给出的承诺很大,但也很虚。 皇甫家和十大恶人交手,不论谁占上风,锦衣卫怕是都会痛打落水狗,不分胜负的僵持或许才是令他们最为难的。 皇甫玉书不是他的小妹,他要考虑的不止是一個人的生死荣辱,还有整个皇甫家的兴衰。 “大人不必再作试探,除魔卫道义不容辞,不论他十大恶人来与否,皇甫家不会向魔道退让半步。”皇甫玉书义正词严,言语铿锵有力。 “好一个正道君子。” 陆寒江竖起大拇指,笑道:“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皇甫先生的风采,在下见识了,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也坦言。” “请讲。” “锦衣卫会在江南下网,十大恶人与皇甫家交手,若是先生胜之,自然最好,如若贼人狡诈遁走,那也逃不出我们弟兄的包围。”陆寒江说的轻松,言语间透着自信。 “大人既已有安排,那在下不便多言。”皇甫玉书在等陆寒江的下文,毕竟若是就这么点事情,犯不着他亲自来一趟,君不见伏杀李鬼手之时,锦衣卫可从来没有这么礼貌地和他们先通个气。 “皇甫先生如此明理,本官这里谢过,”陆寒江顿了顿,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会派几名得力的兄弟随皇甫家一同迎敌,届时还望先生多照顾他们几分。” 撒网是个技术活,围地小了容易打草惊蛇,围大了怕是鱼儿自个儿便能挣出一条生路,这时候自然需要有人在其中配合。 当然了,这其中最重要的还是那钓饵。 “这十大恶人闻名江湖多年,本官却还未曾见过,不知可方便?” “自无不可。” 陆寒江要见那被捉住的老九,皇甫玉书当然不会拒绝,对锦衣卫来说,这人是钓饵,引那十大恶人上钩的,可对皇甫家来说,这就是烫手山芋,巴不得有人来接手呢。 不过他也清楚,锦衣卫恐怕没有那么好的心肠。 这恶人老九,名为张不系,干的也是走飞檐的勾当,但手法却令人不齿,时不时还采朵花儿,且是正魔不忌,在江湖上算得上是声名狼藉。 若只是这样,他一个采花贼,倒也称不上是大恶人,可偏偏这家伙生的貌若潘安,讨姑娘欢心实在有一手,被他关顾的那些人儿,竟还有忍不住对他倾心的。 凭他一人,就不知毁了多少好姑娘,一个好好的家庭,摊上他,怕是家破人亡都算好的,夫妻反目,父女相仇的更是不计其数。 陆寒江跟着皇甫玉书,便是要去见见这位在采花界独树一帜的家伙。 皇甫家是历史悠久的世家,密室暗房不计其数,便是有那私设的地牢都不稀奇,可皇甫玉书就把张不系关在了一间柴房里,封了穴道,安排几个侍从看守便算了事。 看来这位皇甫先生,心底里恐怕也是希望着这位老贼自己早早地溜走,好把这大麻烦送出去。 走过几个拐角,几条小径,两人来到了关押张不系的柴房前,侍从恭敬地退至一旁,皇甫玉书与陆寒江互相客气一番,由他推开了木门。 两人刚一踏入其中,一股血腥气味便扑鼻而来,皇甫玉书当即便是脸色一变,他快步上前,沿着地上的血痕一路寻去,墙角里倒着一具尸体,正是张不系。 第三十二章 一诺千金 张不系死了,死在了皇甫家的柴房里,这下子,皇甫家怕是真的要和十大恶人不死不休了,不对,现在只剩下九个恶人了。 皇甫玉书的脸色很差,他不怕十大恶人,坦白讲,真要是用硬实力硬碰硬,他皇甫家能把这十个老贼一人杀上三四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甫世家不怕人家打上门,就怕有那暗地里的老鼠在偷偷摸摸地算计他们。 陆寒江很知趣的告辞了,皇甫玉书也没有留,他现在有太多的麻烦要处理了。 现在虽然预定的钓饵没了,但是陆寒江却意外收获了更好的,一个死的张不系,可要比活的强太多了。 只是究竟会是谁在算计皇甫家呢,陆寒江想了想,暂时没有什么头绪,于是便给左升平去了一点消息。 ...... 话说另一边,十大恶人声势赫赫,他们十人平时也不是日日都聚在一块,此次下江南,也是三两结伴而来。 待得最后一骑赶至,为首那一身短衣粗布的汉子才笑着起身。 他名为卫蒙,十大恶人排行第一,也是其他九人的结义大哥。 十大恶人各有长短,只有这老大是例外,他什么都会一些,可偏偏都不精通,能够占据大哥之位,全靠他为人仗义,肯为兄弟两肋插刀。 这么些年来,不论其他几個弟兄,心里面有了什么小九九,他这个当哥哥的,选择的永远都是包容,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能够当大哥。 要说到作恶,其实卫蒙倒没有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只是每次他的弟弟们闹出事了,他这个做大哥的,都会出面收拾。 久而久之,这几个弟弟干的坏事,多多少少也都算了一份到他头上,这才成就了他魔道的名声。 十人在一处隐蔽的山林相聚,卫蒙拿出酒水分与众弟兄,沉声道:“各位兄弟,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事关老九,便是那刀山火海,我们也要去闯一闯。” “大哥说得对!” “掀了他皇甫家的威风!” “明日便叫他知道我们兄弟的厉害!” 几人说得那是嚣张绝伦,仿佛将那三大世家视若无物,他们的自信来源于自己的名声,也来源于自己的实力。 多年来他们纵横江湖,硬点子也遇到过,但只要十人一起出手,总是能够化险为夷。 几人推杯换盏的,好不快活,就是心有忧虑,几杯酒下肚,也都将其抛在了脑后,左升平见气氛差不多,便作势起身。 “老七,干什么去?”其中一兄弟诧异地看向他。 左升平嘿嘿一笑:“听说这江南的姑娘温柔似水,难得来上一躺,怎么能不去见见世面。” 此话一出,当即便有几个人面露不虞,却也有跟着起哄的,最后还是大哥卫蒙开口:“老七,若是遇见了知趣的,别忘了回来给哥哥们说道说道。” “哈哈,大哥放心,小弟心里清楚。” 左升平纵身而去,卫蒙继续招呼其他弟兄饮酒,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而已。 离了兄弟们的左升平,一路疾行,赶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面馆,一锭银子甩给那店家,又对他言语暗示一番,那人便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左升平张开一看,暗骂了几句,又是打马出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了见面的地点,竟是一处坟茔。 他啐了一声晦气,对正在坟前烧纸钱的陆寒江,开口就是抱怨道:“老陆,你这挑的是什么鬼地方。” “地平向阳,依山傍水,这地可不便宜。”陆寒江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可去你的吧,又不是皇帝老子,谁没事活着的时候给自己挑坟。”左老七左右看了看,浑身地不自在。 “一路上,干净吧。” “我办事你放心。” “那便好。”陆寒江把纸钱往坟前尽数一丢,拍拍手起身。 这边他自顾自地做事,那边左升平已经没耐心打哑谜,急不可耐地问道:“老陆,说说清楚,老九他怎么回事,是不是皇甫家又憋着什么坏。” 陆寒江传给他的消息上说,张不系有变,他这才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你那九弟,他啊,”陆寒江转过身,一耸肩:“其实没什么事,在皇甫家住的还行。” “.....老陆你玩什么鬼把戏!” 左升平确实有些生气了,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听这一句废话?比起陆寒江把他耍着玩,他更相信对方是话里有话。 “老陆,是不是老九他,打算把我们哥几个给卖了?”左升平忽然想到了这一可能,神色有些阴冷地说道。 陆寒江先是一愣,旋即大笑出声:“老七,你怎么会这么想,那可是伱的结义兄弟。” “知人知面不知心,除了大哥,谁知道那几个家伙心里在谋算些什么呢,”左升平冷笑一声,讽刺道:“说不定就有那打算拿兄弟人头去给皇甫家示好的孬种。” “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老七,你对你的大哥十分敬重,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被你卖了呢。”陆寒江语出惊人地道。 “老陆,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啊。” 左升平十分不解地看着陆寒江,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咱们都是一类人,这种事情便是至交亲朋都不会说出口,你在担心什么。” “那便好,开个玩笑,老七,别介意。” 说着,陆寒江面色微沉:“实话跟你说吧,老七,你的九弟已经归天了。” “你说什么?”左升平悚然一惊,张不系死了可不是小事,他神思敏捷,一瞬间便觉察到不会是皇甫家动的手,他们要杀人早杀了,何必先绑回家再动手,多此一举。 这里面有人暗地里动手脚!是针对皇甫家,还是冲着他们十兄弟来的?! “张老九已死,此事若传出,你们兄弟将来恐怕也会麻烦不断。”陆寒江说道。 “怕不止如此吧,这事何必劳你亲自来一趟,”左升平面露嘲讽地看向陆寒江,道:“老陆你这是在敲打我啊,咱们的关系不暴露则已,一旦事发你这千户也到头了。” “老七,你是明白人,这个秘密我希望你能够永远保守。” “放心,有个千户罩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老子又岂会去做那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左升平嗤笑一声:“老陆,你现在这模样,可越来越像那官老爷了,让人恶心地很。” “我就把这句话当作称赞吧。” 陆寒江微微一笑,冷不丁地忽然一掌拍向左升平。 左升平一生为人谨慎,防人之心时刻牢记,虽然惊讶于陆寒江的决绝,但他也不是没有防备,反手一掌回敬。 两掌相接,左升平骤然色变,陆寒江的掌风奇强,几近妖魔,只一瞬他的手骨便被震碎,内劲迅速蔓延全身,他一口鲜血喷出,破布一样的身子向后摔落在地。 “陆寒江,你——” “老七,你说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死在我手上,你可以瞑目了。” 第三十三章 我佛慈悲 “大师,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世人愚昧,无不被三毒所害,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施主,你执念了。” 富丽堂皇的寺庙之内,陆寒江怀着诚心与油光满面的住持老和尚对坐,一旁的蒲团上坐着几个骨瘦如柴的小和尚,穿着打补丁的僧袍,正有气无力地敲着木鱼。 陆寒江双手合十,认真地问道:“敢问大师,在下该如何自处。” 大师一颗接着一颗数着念珠,自然而道:“智人除心不除境,愚人除境不除心,相由心生,施主所见皆为虚妄,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既为虚妄,弃之即可。” “咦,大师不是佛教信徒,怎么还学那道家说辞。”陆寒江好奇道。 “生死是道,涅槃也是道,佛道本是一家。”大师灵光宝象,有出尘之样。 “大师,我悟了。” 陆寒江恭敬地拜谢了大师,每次他杀了人,都要到寺庙道观,这些个清净之地来洗去自身的罪孽,今天又遇见了一位佛法无边的大师,听完了对方的话,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升华了几分。 心满意足之下,陆寒江便要告辞离开,只听那大师又道:“施主,多欲为苦,生死疲劳,钱财乃身外之物,何不供与佛家,换一身自在。” 陆寒江讶异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大师,弯腰间,怀里的北镇抚司令牌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捡起后,吹了口气,使得那几个大字更明亮些,好让大师看看清楚。 那大师斜眼一瞧,嘴角微微一笑:“阿弥陀佛,施主,老衲初见施主便觉与我佛有缘,此珠贫僧已于佛前诵读千日,这便赠予施主。” 陆寒江一把握住那念珠,连连推辞:“这如何使得。” “施主,莫要执念于金钱,身外之物,三毒也。”大师硬是把手里的念珠塞给了陆寒江,想拒绝都不行。 这时,那心不在焉的敲木鱼小和尚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师父,这珠子不是前些日子你刚买的吗,花了咱们十两银子呢。” 此话一出,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当即便是金刚怒目:“慧能,你与我佛无缘,早些离去吧。” 慧能小和尚呆立当场,回过神来顿时委屈不已,但却不敢违逆住持,聋拉着脑袋收拾行李去了。 陆寒江收了大师的念珠,心中愧疚不已,当即时便拿出两個铜板,说什么非要给寺庙上点香火,老和尚感动地泪流满面,俯首参拜连连道谢。 大师扶着陆寒江的手,亲自把他送出了寺庙,含泪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关上了大门。 站在门口的知客僧大为不解:“师父,今天我们这么早就收摊啦?” 大师道一声阿弥陀佛,淡淡道:“曲则全,枉则直,慧悟,你和我佛的缘分也浅了,这些日子还要好生通读佛法,回去吧。” 听得那慧悟小和尚一头雾水:“师父,佛经里哪有这一段,我怎么没读过,啥意思啊?” “他强任他强,我怂活得长。” ...... 多亏了大师的开导,陆寒江这一晚上睡得十分香甜,早起冥想完后,朝着远方眺望致意,祝愿老七早日往生极乐。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十大恶人,嗯,现在还剩下的八个,这八位兄弟今天就要叫板皇甫家,消息灵通的江湖同道早已经里三圈外三圈把皇甫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年头,想看热闹都得乘早。 皇甫玉书也是果决,既然张不系被杀,双方仇恨已结,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当即在家门口摆下场子,只要给皇甫家一个面子,三教九流都能来混一杯茶吃。 他搭了一个高台,自己与几名宿老供奉立于其上,将那张不系尸身遮掩一番,套上头套,往柱子上一缚,绳子捆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出端倪,静待其他几大恶人上门。 皇甫家的侍从埋伏在四周,秦羽也在其中,手里提着一个大黑布袋,心神不定地跟在皇甫凌云身边。 倒也不知为何,皇甫凌云对这个锦衣卫总旗意外地并不是那么反感,也许是他们曾经在街头相遇,也许单纯就是看着顺眼。 这一次锦衣卫那边派出来协助皇甫家的人,就是秦羽和他的两个兄弟。 至于说陆寒江,那当然不会把自己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远远地坐在一家有着二层小楼的客栈里,正好能够看到皇甫家搭起的高台。 既然十大恶人今天注定成为历史,那就让他们多发挥一些作用,也不枉他千里迢迢来一趟江南。 皇甫玉书登高一呼,一面自然是细数那十大恶人这些年来犯下的恶行,另一面也是为了皇甫家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他在前方慷慨激昂,只听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一道身影自远处而来,骑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硬生生冲到了高台前。 那身影一跃而起,手里几与人高的斩马刀狠狠落在台上,吓得众人惊呼连连。 “是十大恶人!” “十大恶人到了!” 在众人慌乱之中,四面八方七个人影一一闪现,仅剩的八个大恶人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招摇过市,好不嚣张。 皇甫玉书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他们八个人一字排开,全都上了高台,才听得那中间的汉子开口。 “皇甫先生,我们十兄弟下的帖子,你可收到了。” 卫蒙手里的斩马刀舞地像风车一样,一手绝活秀的那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江湖人是头皮发麻。 皇甫玉书一手提着长剑,一手负在身后,淡淡地道:“在下收到了,不知几位有何指教。” “我们兄弟你说抓便抓了,江南皇甫家,好大的本事。” 卫蒙手中斩马刀直指皇甫玉书:“把我兄弟还来,磕头赔罪,今日这事便不与伱皇甫家为难。” “笑话,你们十人,都是害群之马,魔道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皇甫玉书长剑出鞘,清音颤鸣,他出手快如闪电,众人直觉得一道白光闪过,那飘逸的身影便落到了台中柱子的旁边。 第三十四章 退无可退 整个会场的空气都凝滞了,那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只等待爆发的一瞬。 “九弟!” “皇甫玉书,你竟然下此狠手!” “杀我兄弟,我与你皇甫家不同戴天!” 八大恶人反应各不相同,有暴怒的,如那卫蒙,提刀就上,和那皇甫玉书战到一块,陆续还有三个弟兄也加入了战局。 也有那心思迥异的,嘴上骂的响亮,却并不与那皇甫玉书动手,反而是退上三四步,和围上来的皇甫家侍从对峙了起来。 倒不是说这些人心寒血冷,对张不系的死视而不见,他们只不过是想法比其他兄弟多一些,皇甫家如此做法,实在太过激进,他们担心这其中暗藏其他危机。 皇甫玉书一剑诛杀张不系,最明了的后果就是和十大恶人不死不休,但同时也激励了在场的江湖同道。 墙倒永远不缺众人推,一见张不系被诛,众人立刻上头,都是血气方刚的江湖人,这等大展威名的好时刻,如何能够缺席。 顿时,乌泱泱一片的人马便涌上了高台,各自报上名号朝那些个落单的恶人杀去,整個场面乱作一团。 皇甫玉书一人独战包括卫蒙在内的四个恶人,他剑法灵动,安如镜湖,动若惊鸿,招招相扣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哪怕是四人联手,也无法占得半点上风。 但这四人乃是结义兄弟,一同纵横江湖十数年,联起手来自有一番威能,皇甫玉书一时间也奈何不得他们。 而其余的四人,则是被皇甫家的供奉和各路江湖人士围攻,其中一人身材矮小,手握圆月弯刀,十人中排行第六,为人最是滑头。 “大哥,事不可为,不如先撤!”老六在人群中左劈右砍,身形闪烁不定,打斗从来都是浅茶辄止,绝不和任何人僵持。 卫蒙也不知道是被那皇甫玉书的剑法逼得太紧,没能听见,还是他此刻已经怒火涌上心头,不愿去听老六的退堂鼓。 老六见卫蒙一言不发,心一横便扯起嗓子招呼其他弟兄:“诸位哥哥弟弟们,皇甫家以九弟为饵诱我等上钩,这地必有重伏,断不可让他们得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先撤,再图后事!” “老六说得有理!” “我听六哥的!” 当即便有两位兄弟表示愿意听从,他们都是游走在外围,下意识地避开和那皇甫家高手交手,一个个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 一连听得几位弟弟都如此说,卫蒙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大吼一声,手中斩马刀舞地大开大合,带着三位弟兄一起和那皇甫玉书拉开距离。 “兄弟们,我们——” 卫蒙的话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他看着张不系的尸身,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把走为上策四个字说出口。 他在战与逃之间犹豫不决,有人却帮他作出了决定。 趁着众人混战一团,秦羽把手里的黑布袋往那高台一甩,左升平的七窍流血的尸首往那上边一落,顿时清出了一片空地。 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左升平,忽然有一人惊呼:“这,这是十大恶人的左老七!” 一言惊起千层浪,江湖人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左升平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卫蒙终于是注意到了这个角落。 这一看不要紧,那左升平惨死的样子一入了他的眼,这内心的悲愤便一发不可收。 “七弟!”他悲呼一声,也顾不得面前的皇甫玉书,一路便朝着左升平的尸身奔去,其他三人也是对视一眼,紧紧跟上。 那皇甫玉书只是跟着他们身后,却不趁此机会出手。 面对那悲愤而来卫蒙,江湖众人不敢正面抵抗,纷纷闪开。 “嘶,何人杀的左升平,好厉害的本事!” “他的尸身是在那被人扔出的!” 江湖同道一阵交流,秦羽三人便被推了出来,他们对于众人的眼神猜测,既不反驳,也不肯定,就是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 即便是卫蒙怒火攻心,也不免要称秦羽一句有胆气,他们兄弟往这一站,他一个年轻后辈能够临危不乱,已数难得。 “有种!”卫蒙把刀一指那秦羽,道:“报上名来!” “秦羽。”秦羽把背在身后的陌刀握在手中,这一次他奉命隐藏了身份,所以不能使用绣春刀。 一听他说出名号,远处闲庭信步的皇甫玉书神色微变。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皇甫家二小姐把孩子托付给一个秦姓百户的事情,陆寒江都查得出来,他皇甫玉书如何查不到。 而此时,在远处看着这场江湖正魔互斗大戏的,除了陆寒江,还有他的手下,边广。 为了能够顺利收网,边广让部下时时刻刻都盯着高台上的战况,以便他随时根据需要改变作战部署。 “大人,秦总旗和那卫蒙交手了。” “秦总旗且战且退。” “秦总旗进退维谷。” “秦总旗退无可退。” “好!” 边广一拍大腿,一声喝彩让众人眼神飘忽,知道您和那秦羽不对付,可是您老这样也太明显了吧,就差把以权谋私四个字写脸上了。 “秦总旗死得壮烈!这魔道恶人竟然敢杀我锦衣卫,简直胆大包天,传令众弟兄,都给我盯好了,一个都别给我跑掉。” “......”大人,秦总旗还没死了,你这也太着急了些。 陆寒江把指挥权交给了边广,而边广第一道令就是让秦羽去皇甫家负责接应,这种事情不应该派个老成持重的百户去吗,派个小年轻算怎么回事,而且算上那两个小旗,一共就仨人。 十大恶人纵然武功算不得顶尖,但激怒之下,杀几个总旗,小旗总还不成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边广这是打算借刀杀人啊。 在座的大家都是陆寒江,陆千户的属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边广这么狠辣的心肠,这种时候还有点良心的,都思索着该如何和那秦羽划清界限,已经被同化地差不多的,都开始思考该怎么给那秦羽使绊子,来讨好这位百户大人了。 边广这样忠心的狗腿子,当然不可能把自家上司抖出来,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认为和秦羽不对付是他这位百户。 第三十五章 神兵贵重 手里的刀在嘎嘎作响,卫蒙疾风暴雨一样的攻击寻常人根本就遭不住,秦羽能够撑到现在,算得上是一方好手了。 只可惜,不论是内功,招式,还是对敌经验,卫蒙全部都在他之上,短短几次交手,他便挂了彩,这样的对手根本不是他能够对付的了。 唐谨和高明,再加上他,三人一起在他手上也撑不过几招。 卫蒙冷喝一声,手中斩马刀接连劈飞秦羽的两个兄弟,马上就要落在他的身上,就在这危急关头,谁都没有想到,居然是皇甫玉书出手了。 他一剑刺来,逼得卫蒙不得不回防。 江湖众人不觉有异,但皇甫家一众供奉都是疑惑,毕竟那秦羽的锦衣卫身份其他江湖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吗,家主缘何要救一个朝廷的人。 皇甫玉书自然不能够和他们细说其中的缘由,他只是一味地进攻,压得卫蒙连分心的力气都没有。 “大哥小心!” 一见皇甫玉书占了上风,其他三人立刻加入了战局,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焦灼。 卫蒙心有不甘,便朝着高台上的人群大喊:“老六!老十!去把那个小子杀掉!” “得咧。” 老六脸上闪过一丝残忍的笑容,只要不去和皇甫家的大佬们硬刚,卫蒙永远都是他的好大哥,那既然大哥都发话了,这人自然留不得! 秦羽这些年来做锦衣卫总旗,也遇到过强敌,可是如卫蒙那般,在江湖一流高手里也排得上号的人物,这却还是头一次。 刚刚卫蒙杀的他是丢盔卸甲,连陌刀都折了,别说逃跑了,连冒出这种念头的时间都没有。 这下子又见他的弟兄砍杀过来,哪里还敢抵抗,转身便跑。 边广那时候给他分配任务时,只让他尽可能地拖住十大恶人,若是他们想走,就把这左升平的尸首拿出来刺激他们。 边广的想法是极好的,卫蒙一怒之下斩了秦羽,该升官升官,该发财发财,大家一起回去吃鲍鱼。 可他没想到的是,皇甫玉书插了一手,导致卫蒙未尽全功,秦羽得以逃脱,这下乐子大了。 边广没想到秦羽居然能够从暴怒的卫蒙手下活下来,收网之类的安排,压根就没有给秦羽提过。 秦羽现在便是一股脑的逃跑,边广的态度就是让他自由发挥,那他就只能拼了命从这個恶人的手里活下去! 都是多年的兄弟,一个眼神的暗示,唐谨和高明就会意,三人散开分头逃跑,老六也不管其他,只顾追着那秦羽而去。 猫抓老鼠这种事情,过程永远比结果要来得更让人觉得享受,老六是这样想的......嗯,皇甫小媛大概不这么想。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上一秒老六还在享受着玩弄猎物的快乐,下一秒他就拿出了玩命的气势在逃跑。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皇甫家为了确保能够干掉十大恶人,自然不会吝啬战力,皇甫小媛出现在这里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放着围攻他大哥的卫蒙四人不管,怎么也跑来救这个叫秦羽的小子?! 被皇甫小媛追杀,老六甚至连回头花花两口的余力都没有,此刻的他慌不择路,心里想着,不论是谁都好,只要能够帮他分担点压力就行! ...... “朱老板,这是?” “陆大人好眼光啊,此刀名为星玄,乃是用天外陨铁锻造,集日月精华而成,传说当年,柳大侠就是用的这把神兵,威震九江,而令小儿止啼。” 就在皇甫家那边杀得正起劲之时,陆寒江正在和一个胖商人看货,一群江湖糙汉子打架有什么可看的,有那闲工夫他不如先找两把趁手的武器来使使。 面前这胖子姓朱,是江南地带有名的大商人,做兵器生意的,但他操持的活计和那普通的打铁铺可不一样,他手里的那都是货真价实的上等好货,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 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别提这世道,崽卖爷田的败家子层出不穷,多的是为了生计而变卖传家宝的人。 朱老板干的就是这样的活,从那些退隐江湖的人手里收来有价值的兵器护甲,亦或者是替人家处理一些来路不干净的东西,比如转手卖给需要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二道贩子。 但是朱老板家世代从事的都是这样的活计,就论名声,他也要比其他野路子出道的,更有几分权威。 早在第一次陆寒江的绣春刀断了后,他就一直想着要整一把上好的兵刃,恰逢这胖子最近在江南做生意,他便约了对方今天来谈谈。 朱老板带来的兵刃有十来把,都是刀兵,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简直把把都是神兵利器。 当然了,陆寒江也不是第一天混江湖了,其他不说,就那什么柳大侠,他听都没听过,要不就是百八十年前的传说,要不就是朱老板顺口现编的。 不过扯淡归扯淡,这把星玄刀看起来的确不错,朱老板带来的其他刀兵,一个个都奇形怪状的,锋利倒是真的锋利,就是觉着格局有些低了。 陆寒江将那星玄刀拿在手中把玩,越来越是喜欢,理由很简单,因为它—— 会发光。 星玄刀的卖相极佳,舞起来鎏光四射的,非金非铁,乍一看竟不知是何物所制造,说不准真的如他所言,是天外陨铁所锻。 “朱老板,开个价吧。” 没有人可以拒绝会发光的武器,陆寒江已经决定好要大出一波血了。 “大人,你我都是爱刀之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千两,此刀便是大人的了。”朱老板说这话可是一点大气不喘。 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陆寒江想改行当流寇了。 他一个五品的千户,无勋无爵,月俸也就不到三十两,不吃不喝也要三年才能攒出来。 陆寒江看着那胖老板的眼神越来越不爽,而对方却早已习惯,怡然自得地杵在那,依旧嘴皮子巴拉巴拉地给陆寒江推销。 正要说些什么,嗖的一下子,一个血污人影撞破了围栏,摔落在了他们的面前,正是那恶人老六。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眼穿着常服的陆寒江,还有富贵异常的朱老板,接着二话不说就把刀架在这胖子的脖子上,顺带反手扣了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朱老板的护卫全在门外,他们赶来的时候,老六已经挟持了朱老板,很快地,皇甫小媛和秦羽都从外边踏着飞檐落了下来。 眼见那朱老板被擒,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只有陆寒江悠哉地把玩着星玄刀。 第三十六章 命价几何 卫蒙感觉世界都变成了血的颜色,他终究不是皇甫玉书的对手,不过眨眼前,昨日还在一块喝酒的三位兄弟,这就被斩了两个。 要说这与人死斗,本就不是他们十大恶人的作风。 他们本是无根之水,人家都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江湖之大,皇甫家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可是奈何,卫蒙今天先是死了两个弟兄,皇甫玉书亲手绝了他们的退路,看来,他们几兄弟很快就会在黄泉再喝一杯了。 “呵,不过仗着人多罢了,今日,我等兄弟——” “执迷不悟。” 皇甫玉书惊鸿一剑,卫蒙抬起的右臂被斩,被他护在身后的最后一个兄弟应声而倒,一道血线自额头慢慢向下划开。 与此同时,一個手持铁棍的皇甫家高手,也从卫蒙的背后,一棍子把他的胸口捅了个大窟窿。 “家主。”那皇甫家高手朝着皇甫玉书行礼。 “临山,辛苦了。”皇甫玉书对他点头致意,此人名为皇甫临山,是他的族弟。 他左右看了一圈,除了逃走的两三个,留下的恶人都已经被他们斩杀干净:“伤亡如何。” “家族子弟伤了一些,倒无大碍,只是,唉——”皇甫临山发出一声叹息:“先前刘二哥被那恶人偷袭,当时便是毒入肺腑,药石难医,就在方才......他去了。” 皇甫玉书沉默了片刻,说道:“准备后事罢,若他还有家人在,便由皇甫家来奉养。” 皇甫临山颔首:“若刘二哥泉下有知,必不会后悔此生与家主相交。” 皇甫玉书闭上眼,良久,忽然问道:“三小姐呢?” 皇甫临山也是一怔,连忙左右查看了一番,才不确定地说道:“许是追着那落单的恶人去了吧,家主勿忧,三小姐武功高强,那恶人对上小姐,只有逃命的份。” “......此事有些古怪。” 皇甫玉书神色沉重,道:“张不系一辈子没来过南方,如何就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来招惹我皇甫家,且还被人暗杀于此。” “不论暗中那人想要以此试探,还是削弱我皇甫家,似乎目的都达到了。”皇甫临山试着说道。 “我担心,不会是这么简单。” 皇甫玉书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五年前的那场江湖大战上,他立即道:“临山,你带些人,立刻去带三小姐回来。” “可......我明白了。”皇甫临山一愣,马上便招呼人手出发,皇甫玉书执掌皇甫家这些年,他的威信足以压过一切疑问。 ...... 另一边,老六劫持了朱老板,回过头看就看着皇甫小媛杀气腾腾地落在前边,赶忙紧了紧手上的弯刀,色厉内荏地道:“退后,都退后!否则别怪我那他不客气!” 皇甫小媛见他手里握着人质,手里的动作便迟疑了些。 那后来赶进房间的护卫,也连忙朝着皇甫小媛等人拱手:“诸位大侠且慢,我家主人在他手中,还望各位切莫着急动手!” 朱老板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的多了,先是一阵惊慌,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挤出几分笑容:“这位......兄弟,不如你先放了我,若是有什么误会,我朱某人在江南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大家多少也会给几分薄面。” 朱老板不蠢,今天什么日子他这江南地头蛇能不知道吗,这种时候被皇甫家追杀的,除了那十大恶人还能有谁。 可是自古以来,傻子都要比聪明人活得长。 被抓住的时候,朱老板就算清楚了,今天这生意肯定是挣不到钱的,被这老贼一逮,他不怕对方漫天要价,左右不过一点小钱,就怕这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他这几斤肉可禁不起折腾。 “你少废话!” 老六的弯刀在朱老板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惊得他果断闭嘴,他一眼扫过在场众人,恨声道:“今天我们十兄弟栽在你们皇甫家手上,时运不济,老子认了,只要你们放过我,我保证此生不踏入江南半步。” “......你先放了他。”皇甫小媛认出了朱老板,或者说不管这老六手里拿着谁的命,她为了皇甫家的声望,都不能够一斧头砸过去了事。 “伱先放了我!”老六气急败坏地喊叫着,手里的弯刀闪着寒光,看得那朱老板直冒冷汗。 “且慢。” 皇甫小媛叫住了他,目光落在了某个很不群的人身上:“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嗯?”老六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从头到尾都坐在位置上,此时此刻还在赏刀的家伙。 “他是朝廷锦衣卫千户,特来此地捉拿你等。”皇甫小媛语出惊人,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陆寒江的身上。 “锦衣卫!” “千户!” 除了两个知情人,其他人都是大吃一惊,那老六眼中绝望更甚,而朱老板则是一阵懊悔,刚刚那刀的价钱喊低了啊! “惭愧惭愧,在下不过区区一朝廷小官,这等人命关天的事,实在无能为力。” 被人喊出了身份,没法子再装模作样地划水,陆寒江只好站出来,对着那朱老板说道:“朱老板,你我相识一场,若你遭遇不测,本官定会上报朝廷,全你死后哀荣。” “等等!”朱老板脸色一阵变幻,咬着牙道:“大人,这刀,你可以按揭,五年!” 陆寒江脸色一肃,转身就走:“秦总旗,一会带尸首回去复命。” “且慢,大人且慢啊!”朱老板欲哭无泪地道:“求大人救我性命,这刀的价钱,好商量,都好商量!” “十两。” “八百两!不二价!” “十五两。” “五百两!大人,我这都是小本生意!” “二十两,朱老板,要钱要命。” “要不您再加一些?这刀就是当架子卖也得一百两吧!” “都给我住口!” 这边陆寒江和朱老板讨价还价得起劲,那里老六已经要疯魔了,他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对那朱老板正要开骂,却见对方脸色惨白。 “我的妈呀。”朱老板只见眼前忽然飞出一柄宣花大斧,吓得连眼都不敢睁开。 老六直觉得一阵剧痛,那握着弯刀的手臂竟是被连根斩断,皇甫小媛艺高人胆大,着实是把朱老板和他那些护卫惊得腿软。 那老六痛的抱着断臂在地上哀嚎,皇甫小媛却是愣在原地,她刚刚那一斧,实实在在是冲着要老六命去的,可最后却落在了肩膀上。 她的目光慢慢转向了地面,那里躺着一粒不起眼的花生米。 那一瞬间,似乎就是这个千户,在她的斧子上快落到老六脖子上时,点了一下,隔空弹的花生米,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家伙,五年前就看不清他的深浅,现如今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吗。 第三十七章 玄天再现 商人最重要的就是信用,说好的二十两,陆寒江一分钱都没多给,朱老板只好哭丧着脸认了,刚刚被老六拿刀架着都没有见他哭这么伤心过。 虽然这么一整,陆寒江这个月的收入变成了负数,可又有哪个男人可以拒绝发光的武器呢。 他一把玩着刀,一边绕着地上的老六看了一圈,朝着秦羽招呼了一声:“秦总旗。” 该试探的都试探完了,陆寒江对于老六是死是活倒不在意,按照皇甫家的想法,除恶自然除尽,他们的手上怕是不会有活口。 而边广,那是自己人,陆寒江相信他的能力,这个时候跑出去的几個恶人,应该都落网了,带着弩箭以暗打明要是还拿不下几个落魄的魔道,那这些弟兄们就可以组团回家种地去了。 心满意足地收刀入鞘,陆寒江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秦羽:“秦总旗?” 这小鬼叛逆期吗,不会在和他赌气吧,话都不回了。 好吧,这是玩笑,陆寒江一望过去便看见,秦羽的眼睛都快长到皇甫小媛身上去了,当然了,这不是因为美貌。 陆寒江大概能够猜到,秦羽与母亲分开时已是半大少年,如何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面前这皇甫家的女子,缘何会与他的母亲这般相似!此刻他心中该是有这样的猜想吧。 皇甫小媛对于地上老六,还有秦羽,似乎都漠不关心,她拿回了自己的斧子,转身的瞬间目光流转,顾盼生辉,和这一屋子的血腥显得格格不入。 “我大哥说过,他一人拿不下李鬼手。” 路过陆寒江身边时,皇甫小媛突然停下,说了这么一番话:“我见识过李鬼手的厉害,他,似乎不及你。” “皇甫小姐,你不会认为是我在主导今天这场闹剧吧。”陆寒江有些冤枉,天地良心,他这一次可什么都没干。 “难道不是吗。”皇甫小媛说话都没几分力气,似乎并不在乎这些。 “误会,虽然从锦衣卫的角度来说,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江湖世家,自然是全死干净了才好,”陆寒江十分诚恳地说道:“不过这一回的确不是我。” 朱老板一听到什么死啊活啊的,立刻就收拾东西走人了,他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可没那好命去听那些不该听的。 “全死了,也未必会干净。” 皇甫小媛那一瞬间露出的笑容,几乎让这个世界失色,就连陆寒江都一刹那的失神,好在边广来得及时,才没让他失态。 “见过大人。” 早在老六断臂之时,陆寒江就顺手朝天空射出一发号箭,边广见到了立刻就带着人马赶过来。 “卫蒙三人死于皇甫家之手,除却此人,余下四人皆被擒获。”边广说着,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愣在房间里的秦羽,又隐晦地瞄了一眼皇甫小媛。 “做得好。” 意料之中的结果,陆寒江倒没有什么意外的,自从他对老七下死手那一刻开始,十大恶人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未免夜长梦多,这些人犯的命就甭要了,把头拿回去交差吧。” 陆寒江轻描淡写地就敲定了这几人的命运,那老六听完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过来磕头,只求能饶他一条性命。 边广二话不说抽刀就把他脑袋削了,房间里的血气又重了几分。 用布袋将首级包好,边广退至陆寒江身后,隐晦地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 陆寒江眼眸微眯,此时房间里还剩下四个人,三个锦衣卫,一个皇甫家的三小姐,若真的要出手,此刻便是绝好的时机。 秦羽这时候总算是回过了神,他一言不发地退到边广一旁,三人与皇甫小媛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陆寒江微微一笑:“皇甫小姐,告辞。” 他的话语刚落,四人中间的木质地板突然爆裂,两个黑衣人从中飞窜而出,其一朝着陆寒江三人,双掌冷若寒冰,抬手便打,另一人朝着皇甫小媛,手中红缨似血,挥枪便刺。 陆寒江不动如山,边广一刀迎上,秦羽怔在当场,没能反应过来。 皇甫小媛也被这突然杀出的黑衣人惊到,双斧其一被挑飞,险些连她的手筋都要遭殃,那黑袍人出枪如龙,一时间她竟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秦总旗,拿下刺客!”边广见秦羽没有动静,便一声喝醒了他,结果秦羽回过神来便朝着那持枪的黑衣人挥拳打去。 边广眼角微微抽搐,不怪人家想要弄死你,你这锦衣卫当的,屁股歪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时候他也没有闲工夫去教训人,这黑衣人掌风凌厉,居然和他不相上下。 从刚一见面时,陆寒江就觉着这黑衣人眼熟,此刻心下已有七八分的把握,这人功夫比边广高,但却从不出全力,一招一式间,做作的痕迹很重。 不会错,就是在华山之巅,伙同那黑衣剑客刺杀江骁的那批人,也就是说,他们是玄天教的人。 冲着锦衣卫来的?不对,应该冲着那皇甫小媛来的! 陆寒江一下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就和在华山之时一样,挑起两家纷争,不论是锦衣卫千户还是皇甫家的小姐,只要有一个人躺在这了,今天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但经过华山一事,陆寒江的实力他们不敢托大,所以退而其次,这次应是打算着去拿下皇甫小媛。 这么一想,张不系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南,就很耐人寻味了,是被利诱了,还是说一大早就投靠了他们。 陆寒江扫了一眼地上的无头老六,他会救老六不是闲的没事秀操作,而是早就觉察到楼下有人鬼鬼祟祟,所以故意试探一番。 可惜了,他们不上钩了,或许是老六不够分量,也或许是陆寒江想多了,老六根本就没本事和他们搭上线。 陆寒江不动声色,一掌拍在边广背上,内力涌动,一记隔山打牛把黑衣人震退数步。 边广会意,立刻喊了声:“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遭的房檐上忽然间冒出了一队队手持弩箭的锦衣卫,要知道锦衣卫千户的号箭可不是随便放的,只是为了提个脑袋,陆寒江犯不着特地把边广喊过来。 这一大批弩箭上弦的弟兄,才是陆寒江喊他过来的理由,原本边广还以为是为了对付皇甫小媛,心中着实大吃一惊,毕竟和皇甫家结仇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尤其是他们并没有上头的命令。 他没想到,原来这楼里还藏着人呢,现如今,除了他和陆寒江,混战的三人和刚刚被击退的黑衣人,这四位可都在弩箭的有效射程范围内。 第三十八章 生死一瞬 “放箭。” 边广话音落下,他自己和陆寒江就一跃跳出房间,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箭雨飞射,房内装饰被毁了个彻彻底底,噼里啪啦的瓷器碎了一地。 房间里的四人这时候都各显神通,有武功强的,手里的兵器舞地密不透风,将那飞来的箭矢挡下,有武功不济的,连忙掀翻了桌椅,缩起身子躲在后方。 陆寒江和边广再次现身的时候,已经到了锦衣卫大批人马的环卫中央,放眼望去,房间里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黑色的弩箭,看得人心里发寒。 锦衣卫的弩箭那都是上好的军弩,陆寒江不信人人都是李鬼手,毕竟曾经死在弩箭下的江湖豪杰都够出一本集锦了。 箭雨之后,秦羽躲在桌椅之后,倒没有受到什么损伤,那两个刺客的衣袍都是多处破损,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反倒是皇甫小媛,竟然是完好无损,这没道理啊。 陆寒江倒不是真的存心杀她,纯粹只是好奇怎么会有有这种巧合,难不成弩箭也看人?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那两黑衣人一个一個,抓起秦羽和皇甫小媛就跑,看样子似乎是在箭雨之后,趁着两人一丝松懈之际,点了他们二人的穴道。 皇甫小媛脸色难看,也不知是因为被那黑衣人暗算,还是觉得此人毛手毛脚地抓着她的胳膊实在太过轻薄。 陆寒江脸色也很难看,站得高看得远,他老远瞅见皇甫家的人手正在往这边,现在你给我整这一出? 好吧,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整个大新闻,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果断地让边广放箭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有那两个黑衣人的脑袋,他想怎么说都行,可现在人都跑了,他可不情愿给人背锅。 “追。”陆寒江下令。 边广一愣,低声道:“大人,此二人武功高超,不如先撤,再寻时机,秦总旗素有急智,想必不会有危险。” 此话一出,一旁的耳尖的弟兄们都是拉低了脑袋,不敢说话。 陆寒江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说你一句坏种真把自己当黑幕了啊。 边广看见陆寒江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喊来众兄弟:“你们分作两队,有品级的随我追捕贼人!其余人等封锁这家酒楼,查清那两个贼人的底细!” “是。” 众人领命,而陆寒江早已经先一步追过去了,这两个玄天教的人,一般锦衣卫正面对敌还真对付不了。 这时,皇甫临山带着一众皇甫家子弟姗姗来迟,看得那几乎把房间染成黑色的弩箭,心脏都漏跳了半拍,还好,皇甫小媛似乎不在其中,他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看着阴沉着脸的边广在调度锦衣卫,他正要上去问一问,一拱手,对方理都不理他,锦衣卫潮水一般朝着四周散去,将他皇甫家一众人晾在原地,好不尴尬。 皇甫临山又惊又怒,立刻安排人手回去禀告皇甫玉书,自己则带着人跟着这些锦衣卫身后。 那两玄天教的黑衣人都是高手,即便带着两个拖油瓶,速度也不慢,陆寒江追得上,而边广调配完人马之后,早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踪影。 没法子,他只得硬着头皮朝着几人不见的方向去追。 ...... 两个黑衣人左右并行,在高矮楼房间飞檐走壁,一阵妖风刮来,掀起了其中一人的兜帽,皇甫小媛定睛一看,那人冷峻的脸侧赫然有着一块丑陋的刺青。 这是犯过法,被朝廷施以黥刑的痕迹。 那刺面男子啐了一口,暗道晦气,眼瞅着身旁那一手提着枪,一手拎着秦羽的黑衣人,气就是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这个傻大个,你抓他作什么!不知道那锦衣卫的厉害吗,被他追上,咱们都得完蛋!”刺面男子怒骂道。 “......那些锦衣卫里头,有人想要害他性命。”另一人瓮声瓮气地说。 被他拎着的秦羽一愣,难不成这个刺客竟是在救他不成? “说你蠢伱就是没脑子!”刺面男子气急败坏地骂道:“我们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力气管他的死活!” “谁知道那锦衣卫这么阴险,居然埋伏了那么多的弩箭。” “你是第一天和锦衣卫打交道?人家人多箭多有脑子,失心疯了来和你比拳脚?!” “反正他们一对一绝不是我的对手。” “......要不是阿华被那姓陆的打伤了,我怎么会带你这个蠢驴出来办事!” 刺面男子一路怒骂着,两人已经逃出了城,正打算抢两匹马远走高飞,忽然间两颗石子从他们身后飞射而来。 那持枪的黑衣人一记回身横扫,竟被那小石子打断了红缨枪尖,另一刺面人勉强躲闪,却还是被击穿了左臂,留下了一个小血洞。 “见鬼,这姓陆的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那刺面男子咬着牙,掉转了方向:“去北边,那里有条大河!” 两人是且战且逃,好不容易才达到了北边的大河,这河,水面宽大,水流湍急,此时恰逢汛期,便是依靠船只都凶险无比,单靠人力想要过河无异于找死。 那刺面男子一眼瞧见河边一排停泊的小舟,他随意挑了一只跳了上去,持枪的黑衣人带着秦羽也上了另一只。 眼见陆寒江追赶到此,刺面男子忙一掌震断了系着小舟的绳索,又一手掐住皇甫小媛的脖子,喝住了他:“陆千户,你再前进一步,我就把她扔下去!” 老六竟是我自己。 虽说陆寒江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可是,掉进钱眼里的发福胖子和国色天香的娇娇小娘,他总该犹豫几分吧。 显然这刺面男子是太高估陆寒江了,若是想要做好人,他何必要当锦衣卫呢。 陆寒江一跃至舟上,摇摇晃晃的小舟一下子几有倾覆之危。 两人对峙还不到一秒钟,连刺面男子都佩服陆寒江,这种时候竟然连一瞬的犹疑都无,手中星玄刀夹着开河断浪之势直接劈到他头上。 看这架势,陆寒江丝毫不顾及皇甫小媛的安危,这一刀的威力,怕是足够让他和这小娘子一起命丧黄泉。 虽说这也达到了他原本的目的,不,应该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皇甫小媛死在陆寒江手上那就是天胡,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可不想陪葬啊! 第三十九章 我本恶人 每段故事的开头,都需要一个楔子,对皇甫小媛来说,或许就是五年前的那场闹剧。 啊,就是一场闹剧。 漫山遍野的人啊,有正道的,有魔道的,你杀我,我杀你,鲜血都快汇成河流了,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做下这样可怕的事情。 胃在翻腾,她趴在地面上呕地撕心裂肺,沾上了鲜血的手,怎么样都洗不干净。 尘埃落定了,她躲在角落里,点起火堆,将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那个人就在旁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恶劣,用尽了尖酸刻薄的语言在嘲笑着她。 或许,他也觉得害怕吧,所以才会和自己一样,躲在这种地方。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再见面的时候,他一身银袍飞鱼服,脸上挂着陌生又疏离的笑容。 说起来,不过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就连人生轨迹都是两条平行线的他们,本不该有任何纠葛。 只是,再相见时,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深深地震撼着她。 五年过去了,她一直在原地踏步,而他却还在不断前进,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变成的模样。 真是,让人觉得羡慕啊。 ...... 噼里啪啦——耳畔响起了柴火的爆裂声,从梦境回到现实,皇甫小媛睁开了眼,沾在身上湿漉漉的衣衫让她眉头轻蹙,坐起身来随意拨弄了一番头发,她看向了火堆对面的陆寒江。 天色灰蒙蒙的,并未入夜,看来她并未昏迷多久,不远处那条大河还在奔腾,岸边是那只损毁的小舟。 看起来,她们这是顺流而下了。 皇甫小媛按了按额头,昏迷前的记忆有些模糊,她有些虚弱地开口:“多谢陆大人,出手相救。” “不是我。” 陆寒江一开口皇甫小媛就愣住了,只听他说道:“我没想到秦总旗对你这般看重,居然不管不顾地撞过来。” 尽管说起来有些伤人,但陆寒江确实没有打算救人,秦羽不知道怎么想的,愣头青一样冲到陆寒江的刀下,这才让他不得不收了力。 但即便如此,替那黑衣人和皇甫小媛挡刀的秦羽,还是被击飞到了大河之中。 秦羽身上谜团太多,查清之前陆寒江不会主动出手杀他,秘密还没揭晓就把线索掐断,这种煞风景的事情他才不会去做。 当然了,要是他就这么淹死了,只能说是天意,陆寒江只得道一声无奈了。 因为有人捣乱,那两個黑衣人倒也果决,为了逃命直接望江里跳。 被秦羽这么一耽搁,陆寒江犯难了,因为水流太湍急,这点功夫他们已经飘出了老远,想要凭轻功回到岸上,恐怕不太行,毕竟陆寒江是练武,不是修仙。 不得已,他只好尽力控制住这小舟,最终勉强在飘出老长一段距离后,他抓住机会靠了岸。、 这地方看着荒芜,但想必附近还是有人的,虽然十里不见人烟,但说不定只是没到饭点而已。 没有代步工具,陆寒江不好带着皇甫小媛上路,索性就在岸边支了一个火堆,顺便烤一烤衣衫,刚刚在河里耍得起劲,都弄湿了。 于是才有了现在两人这副情景。 那边,皇甫小媛听到了秦羽的名字,眼神一阵波动,最终却又归于了平静:“你的武功,还在我兄长之上。” “或许吧。”陆寒江笑笑,模棱两可地应了句。 皇甫小媛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锦衣卫在我们江湖人眼中,也分三六九等,千户江骁,他抓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若是遇到真正的豪杰义士,也愿意抬一手,放过他们。” “真的假的,老江什么时候有的侠义心肠?”陆寒江大为意外,不是装的,他和江骁还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皇甫小媛透过跳动的火焰,看向陆寒江说道:“在华山,你可以救下他。” “或许吧。”还是这个回答,所有以假设为前提的提问,陆寒江都喜欢用这三个字去回答。 “江骁和你同朝为官,职位相等,是伱同僚。”皇甫小媛找借口似的,给陆寒江列出了这些理由。 “对啊,他的后事还是我垫的银子。” 陆寒江说得极为自然。 对江骁,不能说是见死不救吧,只是他做了一个选择,商几道暗示地那么明显,那两个玄天教的家伙跳出来的时候,陆寒江就知道江骁要死,早晚的事而已。 但即便如此,他真的出手强行保他一路,人也能救得下来,他有这个自信,只是就像她皇甫小媛说的,他们是同僚,但也只是同僚而已。 如果有机会见到江骁的孤儿寡母,那他一定会摸着那孩子的头说,因为叔叔是个大坏蛋,所以为了图省事没能救下你爹爹,你要是不服,有本事来打我啊。 “......” 皇甫小媛没能继续说下去,是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或许这才是锦衣卫原本的样子吧。”她说道。 “对锦衣卫抱有幻想的你们,才是真的让我难以理解。” 陆寒江不是一个好人,真的不是,他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人命他不清楚吗,自己选的路,走了十多年,事到如今再去说什么回头是岸,身在黑暗心向光明,不觉得可笑吗。 锦衣卫就是朝廷用来对付江湖的刀,至于说砍向哪个方向,砍向谁,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砍的人是好是坏,也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 若杀了那大奸大恶之徒,那他们就是附人骥尾,若斩的是这大慈大悲之辈,那他们就是同心同恶。 那些江湖人骂他们是走狗,确实没骂错,做这一行,早就脱离了善良的范畴,干的全都是杀人的活计,何来三六九等一说。 “你可以选的,”皇甫小媛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以你的武功,为什么不选一条自己喜欢的路?” “这就是我喜欢的,皇甫女侠,你能不能不要用你们江湖大侠的标准来要求我,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啊。” 陆寒江弯起眼角,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什么被你一说,我看起来居然像是个好人,为什么我想好好当一个坏人就这么难?” “......真好啊。” 这是,风掀开了皇甫小媛的刘海,她的眼睛蒙上了阴影,表情变得暧昧不明。 “我也想当一个坏人。” 第四十章 一言为定 “年纪轻轻就这么丧,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锦衣卫的诏狱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才,从妄想一统江湖中二少年,到天天喊着世界污秽了的抽风大爷,这里应有尽有。 所以,别说皇甫小媛在这里突然黑化,就是她扭曲到不成人形,陆寒江也见怪不怪。 只是问题在于,现在两个人坐在这里烤火,不是陆寒江良心发现在制造气氛,而是他人生地不熟,在等救援。 皇甫家的人和锦衣卫现在应该都在沿江搜索他们,只要天黑之前他们能够赶到,今天这事就基本算是过去了。 陆寒江可不想对着个怨妇干等半天,尽管皇甫小媛似乎才二十出头。 于是他又感慨了一句:“想当初,那个哭唧唧地扒着我的腿,杀個人连路都走不动的小丫头片子,现如今竟也到了为家事为难的年纪了吗。” “陆大人说笑了。” 皇甫小媛的神情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重新变回了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让人难以接近。 看来这次是陆寒江想多了,皇甫的小姐对情绪的把控能力还是挺强的。 “不必觉得难堪,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英雄尚且不问出处,一些陈年往事罢了,何必如此介怀。” 陆寒江说得轻松,那边皇甫小媛却冷眼如冰,斜了他一眼:“是大人记错了,那日哭到不能自已的,似乎是大人您。” “......”陆寒江的脸色一僵。 真的假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早就忘得一干净,刚才只是随口花花两句,不会真的发生过这种事情吧。 有种黑历史被曝光的羞耻感,陆寒江果断撇开了话题:“皇甫小姐可知这是何地,我姑且挑了个好叫人看得见的地方。” 皇甫小媛左右看了看,淡淡道:“不知。” 陆寒江一耸肩,他的人手有一大半都查那些黑衣人的底细去了,看来这下子只能祈祷皇甫玉书足够心疼妹妹了,他可不想在这里待一晚上。 “不论如何,谢过大人救命之恩。”话题快要结束的时候,皇甫小媛又说了这么一句。 “那两个人没想杀你,起码后来不想。” 倒不是陆寒江谦虚,在第一时间没能解决掉皇甫小媛,或者说被陆寒江反手埋伏了之后,他们的计划应该就改变了。 或许为了挑起锦衣卫和皇甫家的恩怨,他们会做些什么,比如把皇甫小媛带走之后,放到锦衣卫的地界,再添油加醋地做点什么,或者干脆就是用作防止他陆寒江下死手的挡箭牌。 只不过这些都是假设,毕竟现在他们已经失败了。 陆寒江感到不解的只是,为什么他们要把秦羽也一并抓走,这一手实在有些画蛇添足的味道。 “那个总旗,”陆寒江忽然问道:“你认得吧,姓秦名羽。” “......他那张脸,那个名字,如何不认得。”皇甫小媛意外地很坦诚。 说着,皇甫小媛偏头看向了陆寒江,语气肯定地说道:“看来陆大人也不一般,那孩子的身份,伱也查清楚了,对否?” “......说话莫要这般老气横秋,秦总旗的年纪还要比你大上一些吧。”陆寒江不知道皇甫小媛是怎么心安理得地把秦羽当小辈的,毕竟他们素未谋面,而且还年纪相仿。 “这天下,有很多人想取他性命。”皇甫小媛说道。 陆寒江不置可否,道:“这是皇甫小姐亲眼所见?” 皇甫小媛摇了摇头,说道:“他母亲是我皇甫家的嫡脉小姐,父亲则是......有那么多人想要害他性命,并不奇怪,锦衣卫之中,也有人参与其中,陆大人应当知晓。” “此话在这儿说,合适吗?”后半句陆寒江就当没听到,他径直问道:“秦总旗的父亲,到底是何方神圣?” 皇甫小媛欲言又止,但从她的表情来看,肯定是知道内情的,虽说出这事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她这个人儿,但生在皇甫家,多少应该知道些什么。 对陆寒江的问题,皇甫小媛没有直接回答,但也没有随意糊弄过去,望向远处的大河,她的目光逐渐飘远:“秦羽何在?” “河里,”陆寒江毫不避讳,道:“他命大,应该能活下来。” “那好,”皇甫小媛轻轻颔首,道:“若他还活着,下次见面时,我便将此间内情告知大人。” “......何必要等下次。”其实陆寒江更想问的是,她不怕自己拿着这件事威胁皇甫家吗,千万不要指望锦衣卫的节操,镇抚司诏狱的墙,那就是被前人的教训染红的。 “此事没得商量,”皇甫小媛明明都松口了,却又在这细枝末节的地方过分较真:“若真有那一日,希望大人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陆寒江挑眉,那一日?敢问是哪一日,皇甫小媛真不是锦衣卫安插在江南的卧底吗,这话就差把家破人亡这些个不忍言之事搁在明面上了。 陆寒江来了兴趣,便道:“说来听听。” 风卷起了回忆,皇甫小媛轻飘飘的话语,让陆寒江终于记起了,为什么五年来其他事情都被扫进了记忆的角落,却偏偏记得这个叫做皇甫小媛的女子。 听完了对方的话,陆寒江难得正经了一次,他说道:“此事没有先例,不过若你坚持,倒也有法子可行。” “一言为定。” 言尽于此,眼见天色渐渐变黑,陆寒江忍不住问道:“皇甫小姐出门,可有钱财傍身。” 皇甫小媛闻言眉头一蹙,道:“今日出皇甫家是为了锄贼,自然没有。” “甚好,我的钱都在这儿了。”陆寒江用指尖弹了弹星玄刀,语气莫名地说道。 “陆大人何意?”皇甫小媛问道。 “皇甫小姐最好祈祷你兄长来得快些,否则——”陆寒江语焉不详地道。 “否则如何。” “否则咱们接下来就要去化缘了。”陆寒江指指天色,又指指独自,玩笑地说道。 以他们的身份,怎么着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这不过是他对于救援的那批人速度太慢的不忿罢了。 只是,陆寒江的玩笑,皇甫小媛没有领悟到,反而是一本正经地回了他一句—— “你一不普度众生,二不救济天下,怎么也学得那佛家说话。” 陆寒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随口道:“你若是觉得说成要饭更有腔调,我也没意见。” “......” 第四十一章 暂别江南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陆寒江终于等来了好消息,边广和皇甫临山带着人找到了这里。 忙活了好一阵,两人总算是摆脱了这种尴尬的情况,皇甫小媛被接回了家,陆寒江也回了当地卫所。 “秦总旗还是没有消息?”陆寒江一回来就问起这件事。 “弟兄们在沿河搜寻,暂时还没有进展......”边广跟在陆寒江身边,边走边说道:“京城方面传来消息,魔道最近似乎要有些动作。” “说说看。”陆寒江走进了议事厅,此地无人,他随意找了张椅子便坐下。 边广不敢托大,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说道:“皇甫家大出风头,让魔道诸多人士十分不快,他们似乎想要联起手来,做一场大的。” “江南要乱了,”陆寒江眯起眼,说道:“我们的人应该也会推波助澜。” 边广道:“大人明鉴,此事上头已有想法,正在安排,江南一地不日也会增加些人手。” “上面安排了谁来?”按惯例,若是安排人手,本该是正好就在江南的陆寒江接下,不过这次有点特殊。 指挥使孟渊直接下令让他回京,所以这次的差事就落不到他身上了。 “姜显打探清楚了,说是定了乔千户。”边广说道。 像陆寒江的这样的千户,下属的配置一般都是百户数位,旗官数十,力士,校尉若干,姜显官至百户,和边广一样,也是他倚重的重要下属之一。 平时,如果陆寒江出门在外,就会从边广和姜显两人之间选一个留守京师,一是代替他处理些日常事物,另一则是随时传递消息。 “乔十方?” 陆寒江着实有些惊讶居然会选了这个人来江南,倒不是说他的武功不行,在千户里,乔十方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可问题不在这。 像他们这样的千户,都会有自己的本部人马,大大小小算下来,总人数也抵得上一个半大的江湖门派了。 一般而言,千户所的本部人马,那也是一种实力的体现,这样的前提下,培植自己的势力是顺理成章的事,几乎每個千户都是把本部人马当作羽翼来珍惜。 所以,若非紧急,锦衣卫千户外出办事,一般都只会带上两三亲信,剩下的人手都是直接从当地的卫所征调,如此一来,即便有损伤,也不会觉得心疼。 不过,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做的,这一届的千户里面有两个例外,其一就是陆寒江自己。 因为某种程度上,陆寒江根本懒得去管这些事情,所以他奉行的御下之策就是最残酷的末尾淘汰制。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是不是好士兵,他不知道,但是只要是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的,那起码都是优秀的士兵。 最初,通过强干弱枝的方式,陆寒江挑选了边广和姜显作为主要的亲信,负责管理旗下的所有锦衣卫。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寒江只定下了一个淘汰制的主基调,剩下的全部都放权给两人,下属的战力可以由制度来保证,至于其他的部分,那就是他们的工作了。 所以,一直以来,陆寒江的人马,都是锦衣卫里数一数二的精兵,但也都是战损排第二的高危部从,自然,有第二肯定就有第一,而这个排在他前面的第一,就是乔十方。 跟难兄难弟完全没有关系,陆寒江的人手损失严重,那是因为他秉承弱肉强食的野兽法则,勉强还算情有可原。 而乔十方就不一样了,这个人每次的行为,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江湖门派打入朝廷的卧底。 作为一个完全没有战场把控能力,指挥能力约等于无的人,乔十方最喜欢做的就是微操。 他的部署常常因为一些毫无意义的命令而产生损耗,要不就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目标耗费大量精力。 如果说,陆寒江每次带人出去,回来的时候起码还有七七八八的话,那乔十方基本就是自损八百地和对面换掉了。 当然也不能说他的战法有问题,毕竟锦衣卫比江湖门派,强就强在兵多将广,人多本来就是他们的优势。 可是人海战术被用到这个程度,乔十方的废物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身在南镇抚司,乔十方带着人去和别人拼杀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偏偏每一次,无论敌人什么水平,他打出来的都是一样的战绩。 之所以能让他在千户的位置上待这么多年,除了一身功夫强悍外,也就是后台硬了些。 不提他自家也是高门大户,就是说他和四皇子都好到快穿一条裤子了,这个面子也不好去落,所以也只好把他留在京师里,随便他风花雪月就是了。 “大人,事有蹊跷。” 这次的安排,别说陆寒江了,就连边广都看得出不对,锦衣卫上下,谁不清楚乔十方有几把刷子,单打独斗他是一把好手,若论其他,说他一句自取其辱似乎刻薄,但总之不是什么好人选。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这是句废话,陆寒江索性把这事丢一边,左右都要回京了,自己怎么瞎猜都比不上回去问一句实的。 天色已晚,陆寒江没有熬夜的打算,折腾了一天,他早早便休息了。 第二日,锦衣卫没有找到秦羽,反倒是他自己回来了。 他倒也知道轻重,一回来便主动到了陆寒江面前,老老实实地认错:“属下擅自行事,坏了大人安排,愿受责罚。” 功有赏,罪有罚,既然都是有规矩可循的事情,陆寒江自然大手一挥,将其推给别人:“边广,你来处理吧。” “属下领命。”边广直接把秦羽领走了,至于怎么处理,陆寒江不会过问。 在离开江南之前,陆寒江还要做一些安排,交接一些必要的事物,而在这些全部都做完之后,他要去见一个人。 皇甫小媛。 这姑娘没有食言,也或许,她早就做到了这样的打算。 两人正大光明地约在酒楼见面,皇甫小媛要了一桌酒菜,自己却不动筷,陆寒江一本正经地拿银针试过之后,便大快朵颐起来。 酒足饭饱,才听得她开口说道—— 第四十二章 漠北群魔 夏至十分,西北的大戈壁上正是酷热难当,千里荒漠难见丁点绿色,这光景,若是外人早已却步,也只有那为了营生奔波的,才会倒了血霉地在这个时候出门。 一行两人,胯下骑着马,头顶裹着布,腰间别着家伙,嘴里那是骂骂咧咧地。 左边一人掂量了下水袋,听了听声,满脸的难受,说道:“姐夫,今个儿就回去吧,谁没事这个点在外边瞎溜达啊。” 一听这话,右边那人一刀鞘就砸在他头顶,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懂啥,知不知道什么叫干一行爱一行,高风险才有高回报。” “可是,姐夫,你说咱们这.......”说话声戛然而止,他指着前方大片的烟尘,战战兢兢地说道:“姐夫,快看,好多人啊,该不会是马贼吧!” “我真鄙视你,你怕個啥!我们才是马贼!” 他嚷嚷着就把刀从腰间抽了出来,打马上前刚要吆喝两声,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拦下了傻乎乎的兄弟。 “回去。”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那人掉头就要跑,却猛然发觉那剑光已至。 扑通两声,他们双双落马,抽抽了两下,再没有了动静,出剑之人骑在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阵马蹄声雷动,后来的数人停下瞅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其中一瘦长的男子便问那剑客:“此二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何必要杀了他们。” “看不过眼,便杀了。”那剑客以袖袍拭剑,这才看出,他身上那红白杂合的衣袍,竟是这样来的。 “杀便杀了,自家兄弟,莫要为了这点小事浪费时间。” 眼见两人似乎要为了这事争吵一番,另一八字胡的中年人便出来挡在他们中间:“这还有十多里路,到了地方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吵。” 这剑客与那瘦长男子,这便不再言语,一行人再度行进起来。 在这西北荒凉之地,同他们一样的人还有不少,这些人都在朝着同一个地方前进,那就是漠北城。 城如其名,这是坐落在西北大漠的一座城市,地处朝廷的边疆,再往外便是异族人的地盘。 朝廷的力量是有限的,一般而言,越是靠近边疆,朝廷的力量就越弱,像漠北城这般,更是鞭长莫及。 江湖正魔交锋,魔道一向看不起正道各派,即便那些正道门派,一个个的山门道场,选的都是那山清水秀,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 但越是这样的好地方,朝廷的存在感就越强,若是想要安生,便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向朝廷妥协,低头。 反观魔道,虽然都是地处那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可却能够自在,不拘束,朝廷法度虽严,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管不动他们。 今日,这漠北可谓是群魔乱舞,魔道三教九流纷纷云集,自从那刀王,十大恶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正道所杀,他们不经意间竟然要成了过街老鼠,这让这些眼高于顶的桀骜之辈们如何忍得住。 相比于正道之间相互妥协产生的联盟,魔道就是纯粹的一盘散沙,从来都是各自为战,根本没有联合的打算。 五年前所谓的正魔之战,那也只是万刀门招呼着自己交好的几路人马,和正道数家大派一战。 而理由,也很简单,魔道之人,多乖戾,霸道,向来不喜屈居人下,大多也是和那十大恶人一般,三五成群的,如万刀门,玄天门这样以门派聚拢人手独霸一方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但是,魔道也不全是疯子和狂徒,虽不喜与人屈膝,但他们向来自傲,以魔道自称为骄,现在皇甫家这般压着魔道出风头,看不过眼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都不用别人来组织,只需要有人带个头,这群魔乱江南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天,魔道上凶名赫赫的各路大佬,都在这漠北汇聚,放眼望去,有那口称善哉的匪盗,有那大酒大肉的头陀,有疯言疯语的道士,有杀人如麻的书生。 “踏平皇甫家!” 一瞬间,群情激奋,疯狂点燃了盛夏的烟火,不需多久,便会照亮江南的天空。 ...... 就在漠北魔道在肆无忌惮地大开誓师大会之时,陆寒江一行人马已经回到了京师。 天色尚早,陆寒江直接去寻了指挥使孟渊。 一身蟒袍的孟渊,方方正正地坐在案牍前,一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斑白的鬓发,再配上那孔武有力的身形,不禁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见过指挥使大人。” 陆寒江正经地一礼,对于这位指挥使,他该有的礼仪不会缺,孟渊确实帮了他不少,这个礼不占他便宜。 “嗯,回来便好。”孟渊不苟言笑的表情松动了几分。 指挥使孟渊和陆尚书私交甚笃,再加上孟渊年过五十,他早就儿孙子绕膝,陆寒江这个束冠没几年的小子,在他眼里就是当作子侄看待。 他起身走到陆寒江身边,年过半百的他身板丝毫没有佝偻,他都不需要开口,只是单纯地面对面都会有一股压迫感。 “不知大人召我回京何事?”陆寒江问道。 “两件事,一是江南之行定了乔千户,把你留在那不合适。”孟渊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陆寒江。 陆寒江有些无辜地说道:“大人此话,是把下官比作什么洪水猛兽了?” 孟渊看着他说道:“江骁之死,有人说伱办事不利。” “我又不是他爹,凭什么要教他聪明。”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 孟渊挥挥手打断了陆寒江,谁人没有一点小秘密,做到锦衣卫千户这个位置上,大家大都是如此,只要大事上拎得清,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况且陆寒江还是他看重的晚辈,自然不会因为此事去苛责他,他便是顺口提醒一句,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第四十三章 皇子相邀 虽说是看门,但是锦衣卫怎么着也算高级战斗力单位,朝廷还没有夸张到这个程度,真的叫他们去看京城大门。 只是这段时间陆寒江大概都要留在京师了,锦衣卫现阶段最大的任务,还是防备来自江湖的威胁。 别看这些江湖人零零散散的,似乎根本不足为虑,的确,要是摆明车马硬碰硬,便是全天下的江湖势力加在一块,也挡不住朝廷的挥戈一击。 但正面对抗不行,不代表他们整体就不行了,自古以来,侠客这个群体就是朝廷挥之不去的噩梦,从朱亥,侯蠃开始,到后来的荆轲,侠客的力量从来都不小。 在这个世界,武功高虽然不能为所欲为,但是别人要想要对付你,却也基本无路可循。 为了保证京里的老爷们不被哪里天降刺客摘去脑袋,京师北直隶这一片,都是锦衣卫的重点驻防范围,算是朝廷锦衣卫势力最强的部分。 留守在这一片,便是所谓的看门,基本上遇不上什么大事,但是每日里的巡查防备,却也细碎繁琐地很。 当然了,这样的生活对于陆寒江来说,如鱼得水了简直,每日里泡泡茶,看看报,工作自然有手下操心,没有失心疯的人在外面大闹,他连窝都不用挪一下。 不过,他乐得清闲却偏偏有不知死活地想要来找晦气。 “陆大人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下边那被五花大绑的老家伙,一脸阴阳怪气地挤兑道,只不过这阴是挺阴了,阳就未必了,因为这人是個太监。 闻到了麻烦的味道,陆寒江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积木,问道:“不知公公怎么称呼?” “咱家是服侍四殿下的,总管府邸一切大小事物。”就算被绑得像咸鱼,这公公也不能真就装咸鱼,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倒好,就差把他架起来烤了! 四皇子? 陆寒江一阵无语,这位殿下是因为乔十方不在,耐不住寂寞找他来耍乐?这公公也是,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大门不走去翻墙,活该被他手下绑起来。 殊不知,陆寒江觉得郁闷,这公公比他还郁闷。 四皇子好武,不愿留在朝堂指点江山,喜欢四处游荡做侠客,所以他身边的这些人,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侍卫要武艺好的,侍女要国色天香的,就连扫地的仆从,都是少林寺的老和尚优先。 只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位大师去他家里扫地。 说回这公公,他能够当四皇子的总管,本领自然有的,但是任你武功再强,强闯守卫森严的千户所这不是找死吗。 犯律法这种就不提了,且不说那留守的百户,就是那里外各三圈的弩箭阵,那就是够人喝一壶的了。 要不是这老家伙腰杆硬脖子软,眼见要被射杀当场赶紧拿出了令牌表明身份,说不得今天四皇子就要换个总管了。 既然身份都说开了,陆寒江自然不好再捆着人家,直接拎进诏狱,上老虎凳吧。 “带下去。”陆寒江摆摆手,边广上前连点了那公公几个穴道,作势就要把他拖走。 “大人且慢!且慢!” 眼见边广真的动手,这公公终于慌了,他悲惨地发现,哪怕是锦衣卫里号称最好说话的陆千户,也不会给他这个皇子府总管什么面子。 这一朝的锦衣卫,威风可以说是历代最盛,指挥使孟渊那虽不至于说是权倾朝野了,但朝廷里也无人敢招惹他。 孟渊出身军旅世家,自小习文练武成就一身好本领,早年也有抵御外侮的功绩,从百户一路到指挥使,镇压无数江湖豪强。 和他一个年纪的,现如今都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明里大家都收敛着些,暗里像陆尚书那般和他有私交的人,数不胜数,皇帝视他如腹心,后宫里还有一个贵妃妹妹。 这样的背景,锦衣卫不嚣张一点都对不起这身皮,有这样的老大,什么人惹不起,别说只是个皇子管家,就算是四皇子本人亲自来了,敢闯千户所,这些锦衣卫一样敢动手。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脸打就打了。 不是陆寒江势利,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下面的人也会这样去执行,捧高踩低本就是官场原则,只要孟渊一日不倒,锦衣卫的眼睛便不会往地上看。 “大人,误会,都是误会啊。” 那公公一改此前的不屑一顾,连连弯腰致歉:“陆大人,我家殿下听闻大人江南一行甚是辛苦,特地在醉花馆摆下宴席,为大人接风,还望大人务必赏脸。” 这话说得,姿态摆的很低了,难为他一个皇子府总管要和别人这样讲话,怪不得锦衣卫不受人待见。 陆寒江这样的好心人,最见不得有人这样求他,于是便答应了,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于是他便说道:“擅闯千户所,本应该就地诛杀,不过你毕竟是皇子家仆,打杀了殿下哪里也不好看。” “大人安心,奴婢明白,奴婢明白。”那公公连连点头,这就是要敲一笔的节奏,他也常干这事,门儿清。 陆寒江示意边广随着那公公回去,两人走出堂外后,却听护卫在旁的姜显说道:“大人,如此行事,上头该如何交代,那四殿下毕竟是皇子。” “银子随便寻个由头明面上走一圈,这事你们清楚吧。”陆寒江不以为意地说道。 “千户大人,小人的意思是,四皇子殿下的背后看似干净,实则也牵扯不少。”姜显作为陆寒江心腹,自然常常替他查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会说出这些话不奇怪。 “说的有理,那就不去了吧。” “......” 不是,大人,既然你不想去,为何要答应那老太监,这不比直接拒绝更加招人恨。 姜显那边没敢多言,心中不断猜测陆寒江的想法,殊不知其实很简单,就是他突然想起,那醉花馆和他回家不顺路,于是便不想去了。 ...... 另一边,四皇子早早地就在醉花馆等候,可谓是姿态做足,然后他先是听到了自家管事闯门被逮住了,又听到他被迫花钱消灾了,再接着,明明说好要来赴宴的陆寒江,突然又爽约了。 四皇子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第四十四章 风声渐起 四皇子这里,大概已经暗戳戳在心里扎小人了,那边和他一块来的商萝可无聊坏了。 粘上两撇胡子装男人这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跟着锦衣卫来到京师之后,她就被四皇子遣人送到了一处豪华的园子里,比她在江南住着的要强上千倍不止。 看这架势,还以为四皇子是自己的生父,毕竟他年岁也不差多少,今年似乎三十有五,可问了之后才知道,不是。 这四皇子居然也是自己“父亲”的好友。 商萝现在举目无亲,又无处可去,便暂时在京城里住下,今天四皇子说要请陆寒江赴宴,她自觉地也算熟人,便说着也要来。 只可惜,来是来了,可是乐子一点没寻到,首先,这四皇子说的信誓旦旦,结果人家想都没想就放了他鸽子。 其次,这醉花馆的姑娘们的确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商萝玩不过,一眼就被看穿了女儿身,反被人家一顿调戏,这让她很是难堪。 “想必还是我这皇子名头不够响亮,那陆千户看不上罢。”四皇子自嘲一笑,满饮手中酒,姿态倒是潇洒。 不过他心中却似烈火烹油,那日,乔十方出面领走商几道的两个孩子,想必那陆寒江自然能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本想要今夜试探一番,就好比他和乔十方的关系好的人尽皆知,陆寒江是指挥使孟渊的得意下属,这件事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所以,为了今夜,他还特地带了商萝来,这姑娘的身份,也是一张可以打的牌,四皇子自信满满地准备好了一切,却未曾想,陆寒江连牌桌都不上,这下他犯难了。 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就怕他连谈都懒得谈,是陆寒江自己的主意,还是他动作太大,已经惊动了指挥使孟渊? 这边四皇子假装镇定,心下翻腾不断,那边商量确是无聊到打哈欠。 两手托着脑袋的商萝,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她突兀地嘟囔了一句:“我觉着,那倒未必。” “哦?”四皇子看着她,问道:“商......公子,有何见教。” “小陆这人挺不错的,他应该没想故意落你面子。”商萝说道。 传闻陆寒江老谋深算,为人城府极深,他在名册上玩的手脚,至今为止,让人还是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二十的天骄还是四十的老鬼。 听说这商萝和陆寒江一路上相谈甚欢,说不准有些事情他不知晓,所以没法子去推测这个人的行为,没曾想,这姑娘看着稀里糊涂,却还有如此七窍玲珑心,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此想来,四皇子心下震动,当即正襟危坐,问道:“如何讲?” “可能只是他突然觉得路太远了,临时就不想来了吧。”商萝一本正经地说道。 “......” 四皇子眼角微微抽搐,这貌似还不如他有心放鸽子! ...... 顺手放了四皇子鸽子,陆寒江倒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事他干的多了,也就是习惯了。 从公公那敲了一笔,陆寒江作为千户,自然拿走了最大份,都说这人穷志短,锦衣卫也是人,自然不能免俗。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钱兜,突然就宽裕起来了,于是他又订购了一批机关木,上回研究的那机关大全似乎还真的有点东西,他已经做出了一点成果。 今日休沐,他闲来无事便在家中捣腾这些玩意,老钱中途进来了一趟,不动声色地放下了一份书件便退了出去。 这是姜显这些日子收集的情报。 陆寒江让他留在京师,可不是让他摸鱼的,陆寒江自己能够划水,那是因为他下边有一套完整的,能够以他的意志行动的队伍。 而这份书件,就是这个队伍的行动成果。 陆寒江拿起来一看,里面写的大都是他离开京师之后,天下发生的事情,有大有小,有的不重要,有的甚至就是琐碎日常。 陆寒江全部看完了之后,心下对于四皇子的宴请,又有了几分猜测。 商萝到了京师之后,是被四皇子接走,那玉佩是皇族信物,身份象征,平日里是不能离身的。 李鬼手能够拿着那玉佩,要么,四皇子胆子够大,就赌一把没有人可以看穿,要么,他背后还另有其人。 陆寒江一共带了两個商萝到京师,这两个之中必然有一个是假身份,不过,要是由他来操作的话,两个人肯定都是假身份。 他猜不透商几道的送来这两个孩子的想法,但是她能够猜到对方不惜自封华山也要交恶锦衣卫的理由。 魔道各路人马已经南下,不日就会杀进江南,目标就是踏平皇甫家。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锦衣卫当然不会缺席,这本来就是他们暗地里促成的,但诡异的地方在于皇甫家的应对。 若是和五年前一般,召集正道英雄,再组成一个联盟,那么一切不过是万刀门的重演,根本没什么好查的。 可问题就在于,这一次,皇甫家一没有召集同道,二没有求援四方,而是放出话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魔道指名道姓找他皇甫家报仇,那他便不连累其他人。 皇甫玉书是一位谦谦君子,但陆寒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圣人,他的两个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这个做哥哥的,如何能够如此大公无私。 若是一切按照这样的轨迹发展,皇甫家必然挡不住魔道大军,皇甫玉书和皇甫家会成为殉道者一样的角色,这时候只要有正道人士振臂一呼,正魔之间,必有一场大战,且是不死不休。 锦衣卫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若是能够趁机把正魔两道一起都端了,那么百年内,江湖势力都无法再对朝廷造成任何威胁。 这样一看,商几道和玄天教有勾结,或许早就知晓其中秘密,于是才用那样行险的法子,把华山摘出来。 华山的想法能够看懂,可是皇甫家的态度,就实在耐人寻味。 陆寒江从来不惮于用最恶劣的想法去猜测人心,皇甫玉书一辈子名声,实在很难让人用其他龌龊的眼光去看待他。 玄天教挑拨锦衣卫和皇甫家,挑拨皇甫家和魔道,可是皇甫家二小姐却和玄天教之人不清不楚,甚至还有一个孩子,秦羽.....秦羽? 陆寒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锦衣卫,皇甫家,玄天教——嘶,这次玩得有点大啊。 “老爷,边百户来访。”去而复返的老钱领着边广来到了门口。 陆寒江收起书件,招呼人进来,边广跟着陆寒江多年,知晓他不喜欢在休沐的时候被人打扰,不过事急从权。 第四十五章 各方行动 秦羽这一次毫无征兆地晋升,让陆寒江基本上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一次江南的乱斗里,必然有着一只暗手在操纵一切。 只是,无论如何陆寒江都想不明白,再怎么论,至多便是皇甫家燃烧自己,作为照亮秦羽的薪火,搏一个能臣干吏绝对做得到,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秦羽年不过弱冠,位不过副千户,便是真的如他们算计的那样,正魔打成一锅粥,锦衣卫来摘桃子,那也轮不到秦羽啊。 埋藏秘密的房间已经近在眼前,陆寒江缺少只是打开门的钥匙,他还缺少一点至关重要的信息,来将这一切的线索连接起来。 而就在京师里紧锣密鼓地为皇帝的寿宴做准备之时,江南的妖风终于刮起来了。 魔道散人三五成群地汇集到江南之地,锦衣卫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只要是冲着江湖恩怨去的,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两个字,不管。 朝廷的法律一夜之间成为废纸,魔道众人便如那入了羊群的虎狼,各路走单骑的正道人士全部都倒了血霉。 随着魔道人士越来越多,江湖正道们坐不住了,皇甫家不发求援那是他们硬气,他们要是坐看皇甫家被灭,那就是不仗义了。 这个年代,一個侠字就能让人两肋插刀,一个义字就能让人生死相托,江湖同道的一身正气,可不都是吹出来的。 江南刚刚乱起的时候,当地的正道人士,不约而同地集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团结在皇甫家的周围。 旁的不提,魔道可不会去分辨谁是皇甫家的人,他们从来都是见一个杀一个,所以这些同道,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他们也必须找到一个靠谱的大腿。 江南正道一致对外,江湖上的其他正义之士,自然也不能作壁上观,不得不说,皇甫家这一手将自己置于死地,却激起了天下同道的同仇敌忾。 或许这也在皇甫家的计算之中吧,魔道下江南,声势浩大,江湖各路英雄也不甘示弱,小的有各地的散人,大的有各大门派。 作为公认的正道魁首,武当少林遇到这样的事,自然要站出来主持公道,两路人马已经在路上了。 而五岳剑派更是硬气,他们不仅是自己出人,还是抗魔的急先锋,继五年前万刀门之事后,再一次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江湖同道江南剿魔。 五岳剑派虽然没有合并,但是在上一次五岳并派的时间点,他们一直都是对抗魔道的第一线势力,五岳五家,几乎人人都和魔道有大仇。 这一次,尽管没能趁势选举出新的五岳盟主,但是统一战线狙击魔道还是可以商量的,除了华山封山了,其他四岳几乎倾巢而出。 虽然闹得这么大是锦衣卫最开始没想到的,不过,好歹江湖被搞乱了,他们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一连串的命令从指挥使的手里发出,轮到陆寒江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 “江南之事,得劳你走一遭。”指挥使孟渊言简意赅地说道。 “卑职领命,”陆寒江颔首,又说道:“只是大人,若是将锦衣卫尽数派出,京师的防卫该如何?” 现有的十三位千户,除开坐镇外地的三位,十位里已经有九位都秘密南下了,原本料想着有一位千户坐镇足以,现在看来,江湖人掺和地越来越多,不若派出大批人马,一劳永逸。 但这样一来,京师的防卫必然空虚,虽不见得有哪个不长眼,敢在京师里放肆,但是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所以老夫打算坐镇本部。”孟渊捋着胡子,不无意外地说道。 陆寒江也大概猜到是这样,锦衣卫是什么德行,那些老江湖每个人都是门清,不到火烧眉毛,如何敢放手一搏,不是谁都像五岳那样的头铁。 如那谨慎一些的,少林方丈和武当掌教都是坐镇门派,锦衣卫下江南掺一手是必然,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不是他们的瞒天过海之计? 这是江湖门派的顾虑,也是锦衣卫的顾虑,所以如孟渊这般,武功和地位都是顶级的存在,平日里是不会擅自离开自己的本部,不然弄不好就是一场地震。 可是这样一来,锦衣卫能够捡到多少便宜,就不好说了。 陆寒江心中隐隐有些古怪,到现在为止,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他看向孟渊,直言问道:“大人,那秦羽......您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已经认定了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那该如何应对,就是绕不开的问题,即便是破格提拔到了副千户,那也还是陆寒江的属下。 “这些年,想必你也私下查到了不少消息,”孟渊说着,对着陆寒江认真告诫道:“老夫且明言,莫要再查下去了。” “为何?”陆寒江平静地问道。 “他的身份牵扯到很多人,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你也好。” 这是孟渊第一次对陆寒江说起关于秦羽的身世,估计也是唯一一次,能够让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都对这个人的背景讳莫如深,他只能往一个方向猜了。 既然盖子都掀开了,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与其让他自己下手查地不干净,不如直接开口问好了。 陆寒江凝神静气,确认了周围隔墙无耳,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天潢贵胄?” 面对这个问题,孟渊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他的身份牵扯到一件皇家隐秘,但他本身,并非皇族中人。” 得到了孟渊的提示,陆寒江暗自盘算着如今的可能性,冷不丁地突然问了一句:“孟叔,你们想变天吗?” 孟渊想都不想,一巴掌拍在陆寒江的后脑勺,不过却没怎么用力:“此等话莫要再说了。” “明白。”陆寒江没心没肺地笑着。 “记住,锦衣卫的要旨是忠君,还有,陛下怠慢朝政是他懒得管,不是他管不了。” 撂下这警告意味浓厚的一句话,孟渊便主动转移了话题,他看着陆寒江问道:“你的冠礼是老夫主持的,算算也有几年了,今个儿,伱得有二十四了吧。” “......是这样没错。”突然被孟渊这样的问,陆寒江有种怪怪的感觉。 “此去江南一路小心,老夫会替你寻一门体面的亲事,回来后便早些成亲吧,也省的让家中父老担心。” “......” 孟渊语出惊人,直接让陆寒江愣在当场。 他手里这剧本怎么看都是反派,再加上这威力十足的一句话,怎么感觉这次江南之行必然是凶多吉少。 第四十六章 以势压人 江南的锦衣卫这里,现下已经是乱作一团,哀嚎声那是此起彼伏,放眼望去,打着绷带,拄着拐杖的锦衣卫兄弟们,几乎要把这小小的卫所填满,不知道的还以为锦衣卫衙门被人端了呢。 议事大堂里,一袭银袍的千户,那一双瞪圆的虎目吓得旁边那奉茶的小旗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砰!这千户一掌趴在桌子上,惊得那立在周围的锦衣卫都不敢坑声。 “乔十方,老子的兄弟,岂容得你这般谋害!” 此人名曰闫峰,生的五大三粗,兵器使得平常,走的是那横练功夫的路子,这一巴掌轻松地将那桌子拍的四分五裂。 “谋害二字说得也太过了吧,”乔十方慢悠悠地喝着茶水,不徐不疾地道:“闫千户,这剿贼嘛,自然会有伤亡,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呸!”闫峰冷冷地瞪着乔十方道:“你姓乔有几斤几两,以为老子不知道吗,你这样的蠢蛋,有什么资格调老子的人!” “闫兄何必如此生气,虽然伤了不少弟兄,可这功劳都少不了他们,这一笔一笔,小弟都让人记着呢。” 说着,乔十方还装模作样地把功劳簿翻起来:“等回了京城,自然会论功行赏,闫兄的功劳自然头一份,小弟的朋友不少,到时候摆下几桌,自会让哥哥出尽威风。” “放屁!别以为有四皇子给你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界,你那套在这不好使!”闫峰嗤笑道。 当啷。 乔十方把镇抚使的令牌往桌面上一摆,微微笑道:“镇抚使令牌在此,授命小弟我统筹江南事宜。” “呵!少给老子扯虎皮,乔十方,伱南镇抚司的牌子,管不着老子北司的弟兄!”对乔十方的说辞,闫峰一点都不买账:“姓乔的,这事没完!” 发了一通火气之后,闫峰气冲冲地离开了,乔十方则不以为意,让人把损坏的桌子清理出去,仿佛无事发生过。 闫峰不是第一个来找他茬的千户,基本上每个来到江南的千户,都得和他在这里来一遭全武行。 理由也很简单,最近这些日子,正魔双方已经不止是小摩擦,在很多地方都开始了数十人乃至数百人的争斗。 锦衣卫自然不会干看着,找准机会就会去下黑手,这种事明面上虽然说不得,但暗地里,只要做的干净些,也很难追查。 尽管有心人都能猜到,必然有锦衣卫在其中搅局,但他们也无可奈何,要对付锦衣卫很简单,正魔双方握手言和就行,可这显然做不到。 锦衣卫特殊的地位,使得他们在这场争斗中,不管能赢多少,都绝对不会吃亏,可乔十方偏偏就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这个论调。 作为最早来江南的千户,他占了一個先来后到的优势,又有着镇抚使的令牌,后来的千户不得不听从他的安排,于是矛盾就爆发了。 起初,因为乔十方供职南镇抚司,少有和其他千户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便是知晓他的统御能力奇差,大多也将至归咎于他练兵不行。 这些千户都有一种蜜汁自信,自认为就算乔十方的能力再差,他们自己带出来的弟兄,怎么说也都是一把好手,可能会损伤一些,但怎么着也不会太难看。 可是乔十方很快就刷新了他们的认知,这个人是真的坑啊。 以多打少还能自损八百,简直就是人才,若不是实在想不出乔十方有什么理由偏帮江湖人,这些吃了大亏的千户,怕不是就算构陷,也要联名上书砍了这混账。 乔十方也知道自己招人恨,所以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传统,有人问责受着就是,反正镇抚使不到,他还是会这样继续下去。 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镇抚使令牌,乔十方一边也不禁感叹:“堂堂皇子的面皮,竟然不敌一块牌子,真是天大的笑话,都说奴大欺主,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 他自顾自地说着,堂里其他弟兄一个个僵尸似的站住,没人敢接茬。 就在这压抑万分的气氛中,一人前来通报。 “大人,陆千户的人马到了。” “哦?陆兄到了,这得去好好迎迎。” 为了不让江湖人发现锦衣卫的深浅,这一次下江南的人手,依旧是分批各自行进,这才给了乔十方调动他们人马的机会,要不然几个千户一块往那一站,就是有镇抚使牌子也不一定好使了。 既然要做戏,自然做足,陆寒江本部人马驻扎在别地,自己不过带了几个人来到了卫所。 一到这,就见得乔十方笑脸相迎,陆寒江上去就礼貌一问:“乔贤弟,听闻这些日子你在江南屡屡遭挫,局势可还控制地住?” “......” 乔十方的笑容顿时变得十分僵硬,这一声乔贤弟就先恶心了他一手,其次又正大光明地挖苦了他一番,要是阴阳怪气一点,说不得他就假装听不懂忍下了。 脸被打就被打了,乔十方皮厚忍得住,但是不能白打,所以他开口就是向陆寒江诉苦:“劳陆兄记挂了,这江南的匪徒确实势大,还得求陆兄搭把手啊。” “有这回事?” 陆寒江往里看了一眼,残兵败将堆满了前院,这作秀的痕迹也太重了些吧。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接着摆着一副十分愤慨的模样:“贼人势大,贤弟有何困难,尽管开口。” “陆兄大气,”乔十方扬眉大赞一声,立马便说道:“弟兄们伤亡甚重,求陆兄借些人手与我。” “啊这,”陆寒江十分为难地说道:“并非哥哥小气,实在是有重任在身,不方便调配人手与你。” “陆兄,你这样说话就小气了,”乔十方冷哼一声,质问道:“莫不是陆兄也觉得小弟无能,不愿将人手相托?” “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贤弟英明。”陆寒江竖起大拇指。 “......” 哇,这个人应该是思想出问题了,骂人怎么还带当面骂的啊。 乔十方面皮抽搐,勉强扯了扯嘴角,翻手拿出了镇抚使令牌:“陆兄,小弟也不想让你难做,只是镇抚使令在此,你看——” “指挥使大人口令,”陆寒江嘴皮子上下一碰,张口就来:“此行,我部便宜行事。” “陆兄,假传指挥使之令,你可知是何罪责。” “贤弟,如若不信,你现在就可以飞书京城。” 第四十七章 皇甫威名 对付狮子需要的是力量与智慧,而若是要对付癞狗,那当然要换一种方法。 乔十方和陆寒江的擂台,其实一开始就存在压倒性的力量不对等,双方的后台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更为尴尬的是,两人处于统一的系统之中,闫峰有句话说的没错,锦衣卫的地界,皇子的名头确实不好使,毕竟他们的头子现在是孟渊。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乔十方能依靠的只有镇抚使,而陆寒江背后站着的是指挥使。 耍嘴皮子耍不过,比拳头看起来是对方比较硬,再论脸皮......这个半斤八两没有可比性,如此一来,乔十方就很难受了。 比你嘴臭,比你强势,还比你不要脸,这样的对手是相当可怕的。 “莫要说做哥哥的不帮你,来来来,这丹药拿好。”陆寒江掏出一小瓶,作势就要递过去。 乔十方嘴角一抽:“敢问陆兄,这是何物?” “闭息丸,临来时特地从指挥使大人那要来的,想必贤弟用的到。” 闭息丸,药如其名,服下后两个时辰内表现地死人无异,可谓是打架装死必备良药,陆寒江说完,便顺手把瓶子丢了过去,却被乔十方隔空催动掌力,又还了回来。 “陆兄玩笑了,小弟好歹也是位至千户,怕是用不到这东西了。” 在旁人看来,话说到这個份上,这两人就是立马掐起来都不足为奇,不过好在,乔十方也不是第一天混迹官场,变脸速度之快可以说是让人瞠目结舌。 “陆兄,都是自家兄弟,不说那些,来来来,小弟给你接风洗尘,咱们环翠阁走一遭,今个儿陆兄的一切花费,小弟包了。” 这真是万变不离其宗,乔十方开口永远都是这么老三样,这个人已经完美地扮演了官僚的角色,这些小把戏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其实倒也说不得乔十方有什么错,毕竟这风月场所和煌煌庙堂,本质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是来做什么,自然不需要过多地解释什么。 说他们虚伪,那主要是对外人的时候要虚伪,毕竟要些面皮总是好的。 “不必了。” 对于乔十方的邀请,陆寒江从来都是把考虑拒绝放在第一位的,毕竟两人实在没什么可谈的。 “江南如今已经群魔乱舞,贤弟居然还能找到那风月之地,本事了得。”他说道。 “这有何难,老人家常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管他是正道魔道,给得起价钱,就有人做生意。”乔十方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几分不屑,士农工商的格局深入人心,他看不起商贾自是常理。 不过这话粗理不粗,江南现在乱成一片,却不见丝毫经济上的萧条,还得多谢这些肯冒险的商人。 做生意这种事,最讲究的就是两个字,眼色,没有这玩意,再多的钱再好的货都不好使。 要说这魔道之人,多是桀骜不驯,不屑于去遵从什么劳什子朝廷律法,但只要是人,总有七情六欲,恃强凌弱是他们早已经习惯的,所以只要老实点扮好了“弱者”的身份,在他们这里还是很吃得开的。 “小二,上酒!把你们这最好的拿出来,若是敢拿那掺了水的糊弄哥几个,仔细伱的皮!” 在江南随处可见的一家客栈里,一行三人,挎刀拿剑的,大大咧咧地往位子上一坐,就开始对着店家吆五喝六的。 “得咧,客官稍等。” 这跑堂的也不在乎他们说的难听,陪着笑脸就上前,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方式,别看这些魔道的狂人一个个嚣张地不行,可是要把他们伺候舒服了,这能拿到的回报,也是不小。 不多时,小二就端着一壶酒,几个碗,给他们一一满上,最后再上了几份小碟。 那为首的刀客一口满饮,啧啧两声,一挑眉头:“嗯,还有几分味道。” “客官好品味,”小二赞一声好,点头哈腰地道:“不瞒您说,这可是三十年的女儿红,这平常人来了,咱们掌柜的也舍不得拿出来。” “嗯,不错。”又是一口闷,那汉子眯着眼睛露出了几分享受之态,至于这女儿红是不是真的有三十年,他喝不出来,不过问题不大,他喝的是这种地位上被人奉承的享受。 随便从腰间摸出银子来,那汉子也不看看,随手便丢给那小二:“滚吧,有事哥几个再喊你。” “谢谢客官,客官慢用哈。”小二接过银子,他手里暗自掂量着的分量可不轻,看起来这一次的客人挺大方的,他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乐呵呵地退了下去。 像他们这样做魔道生意的店家,江南遍地都是,毕竟银子又不分正魔,有的魔道会给钱,有的不会给,有的缺斤少两,有的足斤足两甚至还更多,纯看心情。 那汉子也不在乎一手甩出去多少银子,他们在塞外就是打家劫舍的,来了江南人生地不熟,收敛了些,可是大手大脚的毛病没有改,反正不是自己的钱。 “大哥,你说这皇甫家缩头乌龟似的,咱们何必惧他,那些个软脚虾,见了血一个跑得比一个快。”一独眼的汉子说着,话里没有几分对三大世家的敬畏,反而满满的都是鄙夷。 这些日子,魔道猖獗,正道人手不足,全部都随着皇甫家一起缩紧势力,现在已经退到了城外的皇甫家庄园,跟乌龟壳似的,魔道一阵费劲也没啃下,索性也和他们耗着。 皇甫家把阵地移到了城外,这也是城里能够保持一片平静的原因,锦衣卫在这之间肯定是出了力的,毕竟朝廷的脸面总是要顾的。 “大哥,我看那皇甫家也没有什么本事,怎么就那般被正道的马屁精吹捧?”另一个壮硕如骆驼的汉子问道。 “你们懂个屁,”为首的汉子一口酒下肚,砸吧砸吧地抹了把嘴,说道:“皇甫家能在这江湖屹立不倒这么些年,哪能是靠人吹,都是有真本事的。” “说到那本事,前些日子,那皇甫家的小娘子——”说着,独眼的汉子忍不住一哆嗦,他道:“好家伙,那一双斧头,不知道砸死了咱们多少好汉。” “皇甫家的三小姐,当年杀得万刀门血流成河,岂能是浪得虚名,”为首大哥摇摇头,说道:“她的功夫路子虽然刚猛,但也并非真的力大无穷,要胜过她,有的是法子可想。” “大哥,若是照你这么说,那皇甫家岂非一无是处?”壮汉子不解地问道。 “笨啊你,皇甫小媛虽是皇甫家的嫡脉所出,但终究是女子,迟早要嫁人的,皇甫家如何敢把真的绝学相授。” 第四十八章 天道三剑 “呦呵,天道三剑,这口气不小啊,大哥,你走南闯北地见得多,给兄弟们说说。” 小弟们使劲吹捧,为首大哥很是受用,开口便道:“说你们不入流,还真是没说错,混了这么些年,连人家的武功路数都打探不清,哪天被杀了也是个糊涂鬼。” “嘿嘿,大哥教训的是,小弟日后定会上心,快给俺们说说。” 为首大哥顶着一张酒红上头的脸,说道:“要说这天人三剑,就不得不提一嘴皇甫家发迹的事情了,那时候他们不过是江南一普通富户,得亏那皇甫家的老祖宗耐不住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跑去那武当学艺,这才有了现下的江湖皇甫家,” 独眼汉子惊异道:“咦,这皇甫家居然和武当还有这缘分,那这,岂不是以后皇甫家见了武当那些牛鼻子,都得低着头?” “倒也不至于,”为首汉子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地道:“那皇甫家的老祖宗,虽然有心学艺,却偏偏是個榆木脑袋,在武当山三年,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学的都是些粗浅的手脚武功。” “不会吧,不是人人都说,皇甫家代代都是英雄豪杰吗?” “废话,你没事会把自家祖宗的糗事到处说吗!” 那汉子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继续说道:“不过那皇甫家老祖宗,倒也不是废物,这机缘还是有的,说是那天,武当的掌教见到他三年都没有长进,实在难堪教学,便上前去,用拂尘在他脑袋上打了三下,那皇甫老祖宗苦思冥想,终于领会其中奥秘,于是在半夜三更,去寻了那掌教。” “不对吧,大哥,”壮汉子纳闷地抓抓头发,道:“这故事有点耳熟啊,好像在哪个书摊上听过,里边被打脑袋的好像不姓皇甫吧。” “闭嘴!你懂个啥!还想不想听故事!” “就是,还不快些住嘴!嘿嘿,大哥,您接着说。” 被两人一顿怼,壮汉子闷闷地缩了脑袋,只听那为首的汉子接着说道:“传说那皇家家老祖宗,从武当掌教那得到了一卷神功秘籍,从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武功进步便是旁人拍马都赶不上。” 独眼汉子疑惑问道:“大哥,这里有问题吧,难不成这皇甫家老祖宗,都拿了人家的神功秘籍,武当还能放他跑了不成?” 为首的汉子哈哈一笑,说道:“你还说对了,就是武当放他走的,说是那皇甫家的老祖宗,学了那神功秘籍之后,对武当的其他功夫都不屑一顾,据说那掌教本还想收其为弟子,但见他如此心性,便索性早些打发他下山了。” “这,这武当山岂不是吃了大亏?白给人卷走了一套神功?”独眼汉子听得心里痒痒,怎么他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所以说,这人呐,若是没有机缘,一辈子就是这个。”汉子比了比小拇指,一脸的唏嘘。 见大哥的故事讲完了,那壮汉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那你说的那个什么天道三剑,就是皇甫家从武当山拿到的神功?” “不错,传闻这套剑诀共有三层,剑招之中蕴含天地至理,练至第三层便可破天下万般武功,不过,自那发迹的老祖宗之后,历代皇甫家家主,至多都只能练到第二层。” “哪怕他作甚!” “笨!就是因为这皇甫玉书多年韬光养晦,一出手便拿下了刀王和十大恶人,大伙都猜测,他是不是练到了天道三剑第三层,打算踩着魔道立威,争一争那武林盟主的位置!这才不敢轻易下手!” 如这三人这般,来了江南地界的魔道,大多都是这样的想的,皇甫家老祖宗那一代的故事,流传下来大都如那神话传说,天道三剑具体有多少威能谁都不知道。 魔道中人只是狂,不是蠢,已经有不少没眼力见的家伙躺在皇甫家的院子里了,没有金钢钻儿,不揽瓷器活,几个大佬不出手,下面的人至多对那些落单的江湖人下手。 ...... 其实不止是魔道,连正道的诸位人士,都是十分积极地去拜访皇甫玉书,希望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好安一安人心。 “皇甫大侠,我老张是个粗人,不懂那些个大事,今天来就想要您一句话,这外边的魔道猖獗,伱皇甫家管是不管!” 这脾气火爆的汉子,乃是四海镖局的总镖头,他姓张,单名一个让字,可做事从来都与这个字反着来的,他接下祖上的镖局生意,一刀一刀,让这四海两字名副其实。 今天这皇甫家里,不止是这张让,还有其他几人,如庄严观的无为道人,背着一把木剑,雕塑一样地坐在下方品茶,目光却一转不转地看着那皇甫玉书。 还有这静心庵的清音师父,宝相庄严地坐在一旁,眉宇间却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 江南地界的龙头人物,此刻都汇集在皇甫家的庄园里,不是他们不愿意守着自己的基业抗魔,而是现实太残酷,凭借他们根本守不住。 一开始想着,和皇甫家联起手来,不敢说拒敌于江南之外,但起码不能让人家摁在家门口锤吧? 皇甫家的表现让他们大为失望,居然真的就缩在家里不敢出去,他们百年传承,家大业大耗得起,这些人可不行。 魔道可不是什么善人,这些江南地头蛇的产业,每日都在被魔道关顾,毕竟魔道也是要吃饭的。 “张镖头,稍安勿躁。” 见到下方的人们一个个都翘首以盼,皇甫玉书也是站出来说道:“诸位不畏艰险,跋山涉水来援助我皇甫家,这个人情在下领了,我皇甫玉书在此言明,若是此次能击退魔道,诸位在江南遭受的一切损失,都由我皇甫家来补上。” 此话一处,那些刚刚还着急忙慌的人,立刻就安静了,站在外边的那些个江湖散人,不由得高呼皇甫家仗义。 那张让也是红了脸,他坐回位置上,心虚地道:“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皇甫大侠莫要误会我心疼那些身外之物,只是这魔道肆虐,实在让我等面上无光......在下一时气恼,失了分寸,见谅。” 说着,对那皇甫玉书拱拱手。 皇甫玉书也不为难他,随口一句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可是他这里是过去了,外边那些产业又不长腿,这可过不去。 魔道就差这临门一脚的,却畏畏缩缩的,搞得锦衣卫也很郁闷,真当朝廷钱多的没地方花,让这万把号好人下江南旅游来了啊。 本来他们是打算着,等局势有变,正魔激战正鏖时,一锅端了,现在魔道缩了,他们可不想白等。 这天,陆寒江就带着下属十数人,奔走着。 “大人,前方就是六壬堂的总坛。”边广骑着马,在旁提醒道。 陆寒江有条不紊地下令:“边广,你带人封了他们退路。” “属下遵命。”边广领命带人离去。 第四十九章 魔道三刘 手起刀落,收下最后一条六壬堂的人命,秦羽拭了把脸,手背上一片殷红,都是别人的血。 “秦大哥。” “大人。” 唐谨和高明两人走上前来,秦羽虽然升任副千户,但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扩充自己的下属,所以他的人手,还是此前的两兄弟,再加上十多个从属的卫士,大猫小猫三两只罢了。 “老高,阿瑾。”秦羽收拾了一下脸,和兄弟们打了个眼色。 “没有活口,”高明左右看了看,道:“堂主前几天就带着几个人跑了,留下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弟子,弟兄们收拾干净了。” “做得好,”秦羽最后看了一眼满堂的尸首,转身便走:“让人把消息传出去,我们撤。” “明白。”老高抱拳,招呼弟兄们开始办事。 唐谨则跟着秦羽一块离开,身边的卫士都是来去匆匆,忙碌在任务之中,年轻的小旗看着自家大哥一身的污血,忍不住道:“大哥,这姓陆的实在欺负人,这等不干净的事情,尽推给我们。” “阿瑾。” 秦羽停下脚步,叫住自己兄弟,认真地道:“这些话,不要在这里说,要记着,祸从口出。” 说着,他用眼神一扫左右默不作声的力士们,陆寒江在锦衣卫并非一年半载,整個队伍里到底有多少他的桩子,谁也不清楚。 早先时候,秦羽便发觉,自己的这个小兄弟,对于那些个大人物,很是没有敬畏之心,招灾的话张口就来,若不提醒他,怕是日后会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见秦羽说得郑重,唐谨缩了缩脖子,讪笑着:“我明白了,秦大哥,这些话以后我们私下说便是。” 秦羽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拍拍他的肩膀,两人这便出了六壬堂。 在远处的隐蔽处,收到了属下的来报,陆寒江嗯了一声,转身看向边广:“其他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其他几位千户大人,都按计划行事,目前为止没有出现纰漏,就是,乔千户那里,一直不太顺利。” “......意料之中。” 现在魔道虽然还在围困皇甫家,但他们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磨人的,既然正道打算缩着,那他们就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对付这些人,让他们想要奋起反抗,也再没有足够的实力。 而锦衣卫在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对那些江南大派的势力下手,想要逼得正道不得不出面,就要杀得比魔道更绝,更狠,让他们知道疼,知道再不出来就是必死无疑。 “传信给卫所,告诉他们,本官的下一个目标是四海镖局。” “小人明白。” ...... 就在锦衣卫弄假成真的这些日子里,皇甫玉书的日子可不好过。 在锦衣卫动手之前,魔道虽然杀得嚣张,但造成的损失却在众人勉强可以接受的一个范围之中。 聚集在皇甫家的这群人,一直都有这样的一个想法,那就是坚守阵地,等待整个江湖的同道来援,里外夹击,一举攻灭魔道。 想法是不错,操作性也有,魔道高手隐而不出,各路同道众志成城,将这皇甫家的庄园守地固若金汤。 可现在不行了,锦衣卫暗中搅局,众人的损失一下子变得难以估算,众人的本来就是勉强安下的心,一下子全悬着了。 随着糟糕的消息不断传来,哪怕是皇甫玉书作出再多的承诺,也压不住众人了。 “皇甫先生,若你还要继续龟在这房间里,恕我老张不奉陪了!哼!” 张让赤红着的双眼,背着一把锃亮的九环刀,带着几个四海镖局的好手,对着皇甫玉书一拱手,作势便是要走。 皇甫玉书自然是要挽留规劝:“张镖头且慢,此事外边的魔道妖人正虎视眈眈,他们如此做法就是要逼迫我们出去,阁下此时离开,怕是正中他们下怀。”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要留在这里等死?!这等窝囊事,老子干不出!” 张让从来就不是喜欢冷静思考的人,他做事,从来都是先动刀子,如此被魔道凌虐,若不做点什么,怕是就算击退了魔道,他这镖局也开不下去了。 “先生莫要再阻拦,在下告辞了!” “张镖头莫急啊。” “三思啊,张大当家的。” “张镖头说的有理,我们岂能让这些魔道骑到头上放肆!” 张让毅然决然地离开,引发的连锁反应是可怕的,在座的江湖同道,立刻就分作了两派,一派支持要出去和魔道决一死战,另一派则是选择继续隐忍。 皇甫玉书也是为难,这些日子,他总是用,魔道势大,想要取胜只能暂避锋芒,以待时机这样的借口来说服众人。 能听得进去的,早就闭嘴了,听不进去了,无论他舌灿莲花,也无能为力。 张让最后还是走了,除了他自己的镖师外,同行的还有几个和他要好的同道,一行人出了皇甫家,就直奔四海镖局的地头而去。 路上倒也遇到了魔道阻拦,但张让能够让镖局名扬四海,又岂是简单之辈,他手中九环刀挥动,一式奔雷刀法使得是出神入化。 这刀法势大力沉,使起来霸道十分,刀刀间隙,似有雷霆之声,张让用刀,向来都是以雷声夺人心魄,然后趁势挥刀杀之,实力平庸之辈,往往一刀便被斩落。 张让带着其他人,左劈右砍,在魔道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条缝,没费多少功夫就冲了出去。 视野良好的半坡之上,有三人远远看着张让一行离去,他们人手一把剑,一人将其背在身后,一人将其系在腰间,一人将其抱在怀中,他们就是魔道赫赫有名的三刘剑。 别看着名字难听,可他们的实力却并非那臭鱼烂虾可比,叫做三刘剑,那是因为此三人都姓刘,且都使剑。 这三人自小一块练剑,彼此之间的剑法相辅相成,更有脱胎剑道高手的剑阵,三人一同出手,天下少有可以阻挡他们的高人。 要说这三刘,他们本是孤儿,却因缘际会被剑道高手红尘客收养,此后更是将他们三人收为弟子,传授剑法。 若只是如此,不过是多了一桩江湖佳话罢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三刘也是天生的武学奇才,竟然从红尘客传授的红尘剑法中,悟出了新的剑式,并将其命名为三刘剑阵。 而第一个试剑的,就是他们的师傅红尘客,传闻红尘客一战之后,被挑断了手脚筋丢到了大街上任他自生自灭,即便是后来被人救下后,也因受不了屈辱自尽了。 第五十章 扑朔迷离 “二哥,看清了吗,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出来。” 说话的是将剑抱在怀里那位,他在三刘中排行第三,三人只有姓,没有名,所以他便叫做刘三。 “是个有本事的,刀法十分凌厉,不过看着面生地很,大哥,你可认得?”说话的是把剑系在腰间的那位,刘二。 “奔雷刀法,是四海镖局的当家,”最后背着剑的自然就是刘大,他看着张让前行的方向,心下思量几分,道:“看来这张让,是舍不得自家的产业,一出来便往镖局去了。” “前些日子刚有几个倒霉的,在四海镖局挂了彩,那倒是块难啃的骨头。”刘二道。 刘三眉头一皱:“既然如此,何不就此将他杀了,否则岂不是放虎归山?” “三弟说的有理,原本以为他能沉得住气,现在既然出来,便别想着回去了。”刘大赞同了刘三的想法,正要动身之时,一黑衣人忽然落在他们身后。 呛! 三刘的动作快如闪电,三把剑出鞘,瞬间竟然只能听见一声剑鸣。 “三位,莫急动手,是我。” 被三把剑指着,那黑衣人笑呵呵地举起手,掀开了兜帽,露出了一张留着刺青的脸,此人正是被陆寒江追杀,跳入大河逃生的那玄天教之人。 “莫护法?玄天教不是不掺和此次江南之事吗。” 认出了来者,刘大率先放下剑,两位弟弟这才收剑入鞘。 “大家都是魔道一脉,如今天下正道都在往这江南来,玄天教若不做点什么,岂非是见死不救?”莫护法笑着说道。 “如此说来,到还要对你们玄天教道一声谢?”刘二不屑一笑,他向来对玄天教之人,无甚好感。 不止是他,大部分魔教之人都是如此。 魔道曾经有双雄并立,一是那万刀门,这二便是玄天教,自五年前万刀门被灭后,玄天教便一家独大了,魔道排得上号的势力不少,但最深入正道人心的,还得属这玄天教。 魔道多散人,结成门派的势力凤毛麟角,但也不是没有,多的有几十上百人,这都算是一方巨擘了,可玄天教呢,单是教徒就数以万计,其他门派根本没有可比性。 若是正道要选武林盟主,武当少林都有人站台,若是五岳合并,那结果则更加无法预测,可要是有一天魔道打算拧成一股绳,那必然是玄天教主导一切,因为他根本没有其他竞争对手。 这些魔道之人,本就是自由自在惯了的,玄天教这样的势力出现,自然不会讨他们的喜。 “二先生说笑了,在下岂是那种不知好歹之人。” 莫护法笑着说道:“此来,自是要助各位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刘大用剑一指那张让离去的方向,道:“这四海镖局,就劳烦莫护法?” “大先生,这正是在下此行所来的目的,”莫护法看着三人,说道:“几位应该知道,江南地界有朝廷的锦衣卫。” “这有何怪?” “根据在下的消息,这几日多家江南正道受创,便是那锦衣卫暗中为之。”莫护法道。 刘大捏着下巴,思索着道:“锦衣卫想要渔翁得利,会这么做,不足为奇。” 谁都知道锦衣卫躲在一旁,就等着捡便宜,但是现在的魔道就如同一架在下坡猛冲的马车,根本停不下来。 他们能做就是在锦衣卫反应过来之前,以大优势直接把正道打残,保留强大的实力和锦衣卫对峙,这样一来,除非锦衣卫愿意鱼死网破,否则这件事他们只能老实点再做一次看客。 正道恐怕也都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双方虽然小摩擦不断,但对于可能发生的更大争斗,一直都在互相克制。 说来简直是黑色幽默,正魔水火不容,但锦衣卫居然能让正魔两道变得如此默契。 “大先生,那锦衣卫想要做渔翁,若让他轻易得逞,岂不是显得我魔道众雄无能。”莫护法道。 刘大看向莫护法,说道:“莫护法有何计策,尽可说来。” “让他们自讨苦吃罢了。” 莫护法看向了张让逃走的方向,说道:“我已得到消息,锦衣卫已对四海镖局出手,此时那新晋的副千户杀得正欢呢,放张让回去,正好替我们出口气。” 没曾想,这莫护法居然连锦衣卫具体的人物晋升都清楚,刘三不无惊讶地道:“莫护法竟有如此本事,锦衣卫里都有你的暗子,佩服。” “哈哈哈,我哪有这种路子,”莫护法连连摆手,道:“都是教主大人他神通广大,我等不过是沾了他老人家的光罢了。” ...... 此时此刻,四海镖局外已经是杀声一片。 桌椅备齐,茶香正浓,陆寒江一边煮茶,一边时不时地用望远镜查看一番战局,他所在的地方和战场有好一段距离,实在是惬意地很。 江南这来了十位千户,为了不打草惊蛇,平日里只有三四位在外行动,而乔十方则是坐镇卫所。 可现在,本该是负责镇守卫所的乔十方,却自個儿带着人马,在下面替陆寒江跟四海镖局拼杀。 说是替有些不对劲,乔千户可是义薄云天的好兄弟,一听说那张让居然突破了包围,他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到地方一看,陆寒江和他的亲信压根不见踪影,在哪里被一群镖师围着打的,居然只有秦羽他们一行十多人。 “大人,乔千户果然厉害,那些个镖师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边广伸长着脖子,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居然真的来了,难不成是我多想了?”陆寒江自言自语地道,没有人搭话。 他传信乔十方,告诉他自己的目标是四海镖局,又给其他几个在外的千户去信,给他们列出了几个不一样的目标。 在陆寒江的猜测中,这一次的行动中,大概率有人暗通外人,所以他打算以此来试试,结果虽然很成功,四海镖局这一路出问题了,不过最终的结果却和他猜测地不一样。 这些日子,陆寒江拿秦羽当枪使地顺手,不管对付谁,都是让他打先锋,这次四海镖局也是一样,若暗处的人,真的是打着护着这小子的想法,必然不会让张让这个大麻烦突围。 而乔十方的反应就很真实,一听说张让居然杀回来了,他立刻带人冲了过来,旁人不明白,可清楚秦羽身份的他,哪里还猜不到这姓乔的是什么心思。 局势有些扑朔迷离,陆寒江原本以为乔十方既然来救人,那么他应该和秦羽是同一阵营,按理说,皇甫家,玄天教,甚至华山都站在他们一侧。 可偏偏就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硬是放出了张让,要知道这老镖头的奔雷刀法杀起秦羽这小年轻来,就是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是一个意外,还是他相岔了? 想不清楚索性就不想了,陆寒江直接开摆。 “大人,四海镖局的当家到了,我们该如何行事?”边广指向了远处,那里有一路烟尘,是张让回来了。 “不动。” “......大人,”边广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道:“乔千户若是未见我等出力,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边广,你瞎了吗,”陆寒江淡淡地说道:“你没看见副千户的手下都快拼杀干净了?” “这......是小人眼拙,”边广犹豫了片刻,说道:“可是此事,若是乔千户追究下来,该如何应对?” 陆寒江一想,似乎有理,便道:“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样吧,伱替我拟一份表,让人星夜送呈镇抚司,就说乔十方指挥不当致使我部损失惨重,望诸位大人秉公执法,最好革了他的千户。” 第五十一章 浩然正气 “恶贼,尔敢!” 等张让赶回镖局之时,躺了一地的镖师深深地刺激着他的神经,锦衣卫下手可从来不会留情,特别是乔十方发现自己被耍了之后,动起手来更加狠厉。 虽然在这厮的指挥下,锦衣卫一方损失惨重,但值得欣慰的一点则是,四海镖局的状况更惨烈,基本到了十不存一的程度。 眼见张让策马本来,几个眼疾手快的旗官,抽刀就是砍马,张让一刀横扫将袭来的敌人都击飞,却还是被漏网之鱼砍伤了坐下马儿。 怒喝一声,张让从马上跳下,挥起九环刀就朝着最近的一个锦衣卫砍去,猝不及防之下,那人直接被砍掉的脑袋。 “总镖头到了?呵——” 乔十方冷笑一声,手中剑锋一指,一马当先杀上前去:“给我干掉他。” 一众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和张让带来的一众弟兄战作一团。 为了祸水东引,锦衣卫都是戴着斗笠,披着黑风衣,张让不是没有怀疑过面前这些人的身份,但悲哀的就是,有些事情只能做,但是不能说破。 不管面前究竟是哪里人马,他只要把对方全部当成魔道之人,杀尽了便是。 身随心动,张让见到乔十方一剑刺来,大喝一声便用手中刀迎上,却被对方借着马力撞飞。 乔十方勒住马绳耍了一个剑花,嗤笑一声:“张让大镖头,不过如此。” “狗贼,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受死吧!” 张让这火爆脾气,哪里能受得了刺激,当即使出看家本事,双脚踏地借力纵身一跃,手中九环刀居高临下地斩下,出刀之时,雷声轰鸣,竟惊得乔十方的马儿人立。 “嚯,有点意思。” 乔十方干脆利落地弃马,施展轻功向后退去,张让先是一刀劈了他的马,隔着三四丈,斩出一道刀罡,直落在对方头顶。 “给老子死!” 雷刀来势汹汹,乔十方不闪不避,立正身形,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剑向上一刺,带着一声清澈剑鸣,将那刀罡击破。 “正气剑......?” 张让一愣,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乔十方:“你使的竟是正气剑?” “你这样乡野匹夫居然也有如此眼界,这倒是让我没想到。”乔十方微微笑着,手中剑随意地摆放,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听得乔十方亲口承认,张让几乎要大笑出声,果然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正气剑并非什么高深的武学,不如说它和一般的用来入门的功夫,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在于,这剑法没有上限尽头,只要修炼得法,这正气剑可以练到天荒地老。 儒门的读书人几乎人人都会这式剑招,因为这正气剑没有入学门槛,唯一要求的就是心术要正。 正所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正气剑的修行核心就是养一口浩然正气,讲究以气御剑。 然后张让就看见乔十方用这浩然之剑把他四海镖局杀了個精光,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果然,你们这些酸儒的话,都是忽悠人的。” 张让冷笑着,手里的九环刀再次劈去,乔十方持剑迎上,刀剑交锋之间,在空中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乔十方的剑法方正,行云流水的动作间带着几近傲慢的优越感,张让的刀法霸道,一刀一式间都透着侵略如火的凶猛,只进不退的杀意,统统都化作了雷光的轰鸣声。 两人一路沿着街道,打到了镖局的门口,试图加入战局的锦衣卫都被张让的刀锋逼退,可不论他怎么进攻,乔十方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下。 两人倒是可以僵持住,可是张让带来的那些人,可并非每一个都有这份实力,被锦衣卫分散包围之后,已经有不少人负伤,再耗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张让只迟疑了一瞬,便下定了决心,他一刀架在乔十方的剑上,对着人群大喊:“各位!正邪在天,生死却在我们,今天四海镖局欠诸位的,来日若有机会,必然相报!” 这话说得明白,乔十方眼眸一眯,笑道:“总镖头,你想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张让大笑,手中刀陡然发力,乔十方眉头一皱,立剑不动,借力向后撤步,却见对方衣衫被内力震得沙沙作响,九环刀光华闪耀。 “雷霆万钧!” 狂啸一声,张让催动内力将那轰鸣不断的风雷附着在刀上,下一秒化作无数刀罡朝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乔十方稳扎稳打,手中剑花纷飞,无有一刀能砍中他,可是他磕飞的刀罡越多,他心里便越是凝重。 张让的刀变弱了?不对,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只见,在无数刀罡之中,有一道飞向了四海镖局的牌匾,木质的匾额直接被斩成两段,可后面露出的却是一个复杂的机关开关。 “不好!”乔十方瞳孔骤缩,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在那牌匾被破坏的同时,机关就已经启动。 就在四海镖局大门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各有一块不起眼的石砖凸起,一些透明色的液体从中喷涌而出。 张让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火盆,刹那间,整个四海镖局都化作了火海,一些来不及躲闪的锦衣卫和江湖客,都变成了火人。 这家伙,动起手来可真够狠的。 “混账!” 乔十方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眼见张让居然抢了一匹马打算逃跑,他提着剑脚下连踩,如一阵风般追了上去。 “峨眉派的飞絮身法?伱这老贼,到底偷了几家的师。”数息就被追上,张让骂骂咧咧地抽刀迎上。 这次乔十方的剑风大变,变得咄咄逼人,一剑比一剑迅猛,硬生生把张让逼下了马。 两人你一刀我一剑地战起来,张让的斩击被乔十方一一躲开,时不时还在对方身手划出几个小口子。 可这一次张让却没有发怒,他又一次挥刀被乔十方躲开后,忽然恍然大悟地开口道:“你这老贼,定是在那朝廷里当大官的吧。” “......”乔十方没有说话,只是冷眼以剑还以颜色。 “啧,果然,都是一些爱干净的打法。” 张让不屑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他做出了一个让乔十方一时间没理解的动作,面对他的剑,这个老镖头居然不躲不避,就这么迎了上来。 嗤啦—— 伴着滴滴血珠滑落,乔十方一剑刺穿了张让的肩头,可接着—— 啪。 张让竟然用手抓住了乔十方握剑的手,疯狂的笑容一直蔓延到他的脸颊两侧。 “这下子,你躲不了了吧?” 第五十二章 有情有义 呼哧——呼哧—— 张让提着刀,一个人在幽静的小道上奔逃着,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几无血色,连内力都不敢多用几分,完全是靠着过人的体魄在坚持。 就在不久前,他用以伤换伤的法子,算计了一次乔十方,但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那险之又险的一剑被他躲开,最终刺在了肩头,即便是如此,他也被对方那浩然正气的内力震得五脏六腑险些破碎。 趁着对方受伤,他骑上马就跑,半途见到后方有火光闪动,他当机立断,弃马走小路,现在已经逃出不知多远,总算是听不见后边那恼人的声音了。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张让找了一棵大树靠着坐下,肩头渗出了不少血,这伤势先前被他强行用内力压制住,现在腾出时间,总算是能好好处理一下。 他拿出随身的金疮药,敷上之后,撕下袖口的布条缠了几圈,看着不再渗血的伤口,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仰起头,也不知是那乌云遮月,还是那树大叶茂,头顶漆黑一片,压抑地让人难受。 在那无尽如深渊一般的天空中,忽而闪过的银色光华竟是那般地刺眼,只见那璀璨如星河的光芒在头顶亮起,张让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神采。 唏律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行锦衣卫骑着马赶到了此处,几人沉默着上前将张让的尸首绑上马,对着那银袍大人抱拳行礼。 “大人,这尸首该如何处置,可要送到所里?” “不必,万一落下什么,反倒不好收拾,”陆寒江正在用酒水清洗着星玄刀,随口道:“直接送到皇甫家吧。” “卑职领命。” ...... 第二天一早,陆寒江就赶到了卫所里,昨夜一战伤亡惨重简直惨不忍睹,便是有乔十方这个坑货兜底,大家脸色也都不好看。 陆寒江脸色沉重地走过满是伤员的前院,总算是在议事厅里见着了右手缠着绷带的乔十方,这嘴角一下子就扬起来了。 “乔贤弟,昨夜贼人势大,我竟被那贼酋给拖住了,没想到那些贼人竟然让贤弟伤重至此,唉,早知如此,便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得杀出一条血路来,和贤弟并肩作战。” “......” 说真的,要不是陆寒江这厮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他装个傻也就信了,冲散?呵!冲散個鬼!你带的这群混蛋一个都不见影! 气归气,骂归骂,乔十方的职业素养还是很足的,他这上来就是握着陆寒江的手不松开了:“陆兄,昨日接报兄台被贼人围困,手下死伤殆尽,小弟是一刻都不敢停,就怕陆兄万一战死在那里,你说,指挥使那里我该如何交代啊。” “多亏了贤弟啊,昨夜我部秦副千户带着人马与贼人死战,差点便要全军覆没了,”陆寒江摊开两手数了数,道:“整整死伤了八个弟兄,啧啧,惨烈啊。” “......”乔十方倒吸一口冷气,没能竖起的中指是他最后的倔强。 “听闻昨夜贼人还放了把火,想要和同归于尽,不知贤弟那边伤亡如何?”陆寒江很好奇地左右看了看,这奉茶的小旗眼生的很,看来是临时换了一批。 乔十方深呼吸几次,咬牙挤出两滴眼泪地说道:“陆兄,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你陆千户何等人,岂是那些区区之辈可比,殊知这天上没有第二个太阳,这人间也没有第二个陆兄。” “.......”陆寒江的牙有点酸,他得承认,比脸皮节操,是他输了,这厮恐怕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 陆寒江认输了,于是他强忍着,和乔十方一副演出兄弟齐心的模样:“贤弟,过了过了。” “不,陆兄,你当得起。”乔十方握着他的手上下摇晃。 两人在这相见恨晚,有情有义的,边上那些懂事的锦衣卫兄弟,哪个不是感动不已,甚至还有偷偷垂泪的。 可如此美好的画面,偏偏就有那不懂得气氛为何物的呆瓜。 只见那闫峰从头到尾都没个反应,两脚往桌上一翘,就坐在那没心没肺地挖鼻孔,形象恶劣至极。 自从乔十方把他的人手直接送了个对折,他就一直是这副摆烂的样子,镇抚使不发话,他就不动弹,乔十方一倒霉,他便是隔着大老远也要过来看热闹。 “陆兄,昨日那贼子拂了我等锦衣卫的脸面,必要亲手拿了他才能洗去这耻辱!” 说一千道一万,乔十方的目标始终如一,话说的差不多了,他也就图穷匕见了:“恳请陆兄借我些人手,让我去将那贼人的人头带回!” “贤弟,不是为兄小气,只是你这——怕是不太行吧?”陆寒江抓起他缠着绷带的胳膊,甩了几下疼的那乔十方直吸气。 “陆兄宽心,小,小伤。” 乔十方很勉强地把伤臂给收回来,说道:“还请陆兄,成全。” 陆寒江摇头叹息:“唉,真不是我小气,只是那......” “陆兄!你这般推诿!难道——”乔十方悲愤道:“难道真的要小弟给伱跪下,你才肯搭一把吗?!” “嗯?这说不准的,不然贤弟你跪一下试试?” “......” “呼哈哈哈——” 见那乔十方僵直的表情,闫峰笑的那叫一个欢乐,也不知是不是那传信的小旗有颜色,正好在此时进来了。 “禀各位大人,昨夜巡夜的弟兄撞见一个逃跑的贼人,顺手斩杀,已将尸首送到了皇甫家。” 听那小旗说完,乔十方立刻摆出冷脸:“你当这是客栈吗?什么阿猫阿狗的事都往这里报,滚出去!” “是,是,卑职知罪。” 那小旗惊慌失措,连忙退下,却被陆寒江喊住脚步:“且等等,那尸首送到皇甫家后,那边是什么反应?” “回,回大人话,皇甫家一众江湖客群情激奋,那皇甫家主当场便拔了剑,说是要和魔道一决生死。” “皇甫玉书出手了?”乔十方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对,忙问道:“那贼人什么身份,竟惹得皇甫玉书这般重视?” “听,听那些人叫喊的,好似是那四海镖局的总镖师,张让。”小旗回话道。 “......” 这小旗把话说完,乔十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好不精彩。 闫峰终于忍不住开始放肆大笑,他斜了一眼乔十方,上去就勾着那小旗的脖子往外走:“走走走,和本官说说,昨个儿弟兄们是怎么把那阿猫阿狗拿下的。” 闫峰走后,乔十方的脸色几度变换,终于是沉静了下来,他扫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人,用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语气说道:“全部退下。” 那些个人逃跑似的离开了议事厅,只剩下陆寒江悠哉悠哉地给自己泡起了茶。 “陆兄,这里只有你我。” 第五十三章 皇家隐秘 有一说一啊,乔十方这个人,要是做对手那绝对是没得说,武功高不墨迹,就是莫名其妙有点洁癖和话痨,昨天不小心跑了个张让,也是运气成分占一半。 不过这个人嘛,这個要是做朋友的话,那是真的太糟糕了,因为这家伙的嘴从来都没有个把门的,眨眼间就把自己人都卖光了。 你来我往才叫朋友,你一个人在那里巴拉巴拉地,这叫自我意识过剩,最后除了能感动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四殿下与我,正道,魔道,陆兄应该知道,我们的人手到处都是,”乔十方上来就是直入正题,半点废话不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陆兄,你开个价吧。” “佩服佩服,未曾想,乔贤弟的场子竟铺的这么大。” 陆寒江表面意动,内心却颇为不屑,真的要是到处都是你们的人,昨天能出那样的丑?别的不说,魔道一脉,他们安插的人现阶段看来基本无用,甚至于,恐怕根本都不是一路人。 “且容我说句老实话,江湖庙堂虽说不得泾渭分明,但若是就凭这点本事,想要动那些心思,怕是太高看了自己。” 这绝对是陆寒江对乔十方最善意的劝告了,整个北直隶不好说,但京师之内,能动刀的只有官差,敢上房的只有锦衣卫,江湖的势力不论高低强弱,冒头就是死。 乔十方这群人,不会真觉得,凭借结交一些江湖势力,就能对那个位子有想法吧? “陆兄所言,小弟自然知道,不过这世间之事嘛,并不绝对,”乔十方似乎有着某种自信,他从容道:“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陆寒江放下了手中茶,道:“听闻贤弟以前也是读过些书的,不知可读过这两句?” “自然读过。” “如何理解?” “狗屁不通。” 难得听乔十方爆了句粗口,他道:“天下间的乱臣贼子多了去了,区区儒侠二字哪里值得他人讥评。” 陆寒江看着又一壶茶煮开了,却没有再坐下去的想法,他道:“既然如此,那就提前贺贤弟一声喜,来日若得高升,莫要忘了旧友。” 不怪商几道见面就卖队友,跟着这样的主子,便是上了船也得担心扛不扛得住风浪。 “陆兄,话都说到这了,你若是不给个态度,在下如何与殿下交代。” 陆寒江不想瞎掺和,但乔十方可不敢就这么放他走,他说道:“陆兄可知,锦衣卫上下,小弟最佩服的人就是你。” 陆寒江哑然,他左右环顾一圈,说道:“这里没有旁人,伱大可正经点说话。” “非是吹捧,事实便是如此。” 乔十方说着,一只手按在那沸腾的茶壶之上,说道:“我入锦衣卫得有十多年了,在这里待着的日子要比陆兄稍长一些。” 陆寒江目光掠过那被压紧了盖子的茶壶,也不说话,等着乔十方的下文。 一边观察着陆寒江的反应,乔十方接着说道:“是人都有欲望,你看那些个千户,镇抚,有爱财,有爱权的,有喜欢美人的,好赌的好嫖的,只要用心去查,总会有马脚可抓。”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 “陆兄说得不错,”乔十方赞了一声,然后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为何偏偏陆兄就这么‘干净’?” 闻言,陆寒江的视线从茶壶转移到了乔十方身上:“贤弟,此话当着面说,不合适吧。” 乔十方却恍若未闻,继续说道:“陆兄办事虽然算作得力,但却从来不积极,下面送来的孝敬你都是来者不拒,却也不曾用心经手过,陆兄年过四十尚未娶妻,家中更是连个侍女都不多,锦衣卫收集天下武功,那藏书楼你是进都不曾进过。” 茶壶发出了急促的声音,内里沸腾的茶水已经到了极限,乔十方这才松口,盖子被掀开,漫出的茶水落在了柴火上,发出了呲呲的声音。 “你看,这么藏着掩着也不是事,你总要漏点东西给大家看,才能让人安心,”乔十方将那盖子往桌子一丢,说道:“别人想要的,小弟都能给,便是给不起,也能谈,可是陆兄,若什么都藏着,小弟真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你当真想知道?”陆寒江反问了他一句。 “陆兄要还是一字不提,此次江南之行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忍言之事,也请兄台莫要怪罪。”乔十方这话,就差把刀子抽出来了。 事实上陆寒江也能理解,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二元论思想已经刻进骨子里了,非友即敌从来不存在中立一说,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出了这个门,就是你死我活。 “贤弟可知,原本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是不想让我来江南的。” 陆寒江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他叹息一声道:“十四个千户,如今剩下十三个,若是再少一个,面子上的确难看的紧。” 乔十方一愣,旋即失笑道:“陆兄且安心,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指挥使大人的人,这点薄面小弟还是会给的。” 陆寒江没有回答他,而是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个中意思,现在的乔十方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陆寒江长长地出了口气,向后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他说道:“贤弟的意思,在下明白了,什么样的秘密值什么样的价钱,你清楚。” “陆兄,打白条可不仗义,不过,倒是有件事可以先与陆兄说说,你手下那个总旗,那么多人盯着他,并非想要他的命,否则何必做的那般小心翼翼,呵——” 将原先那茶水倒掉,乔十方重新换了一壶茶,说道:“戚家一案,兄台还记得吧。” “记得,”陆寒江心神一动,淡淡道:“定的是僭越之罪,满门抄斩,有什么问题?” “戚家是史官,陆兄觉得他们能僭越什么?” 没等到回答,乔十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先皇之时,某日,外邦使者来朝贡,送来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无人能看出其中玄机,到了本朝,陛下让人将石头劈开,里面是竟是一块上好的玉。 陛下让巧匠将玉石拆分,制成玉佩,玉成之时是七块,陛下命人在其上纂刻皇姓,有意思的是,当今陛下正好也只有七位皇子,于是陛下就把七块玉佩交给七位皇子,作为皇族信物。” 这陆寒江倒是第一次听说,不曾想那小小的玉佩,竟然有如此来历,他道:“如此说来,戚家就是因为擅自查探皇族隐秘,所以才判了死罪?” “非也。” 第五十四章 一段往事 改姓秦...... 陆寒江暗自思量着乔十方的话。 他的身份牵扯到一件皇家隐秘——指挥使孟渊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原来是这么个隐秘。 那看来,那些打算下手的人,不是冲着秦羽的命去的,而是他手上可能握着的这个玉佩的秘密。 乔十方整暇以待,他的话都说完了,现在就等陆寒江的回答了。 “贤弟应该知道我出身陆家氏族吧。”陆寒江说道。 “这个自然。”乔十方点头,陆寒江的身份来历他早就查过,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其实我小时候过得很不好,被人看不起,可能大概,说不准还被人退过婚。” “啊?” 陆寒江没由头的话让乔十方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说,我打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出人头地之后,回去打脸陆家尚书大人,来一句莫欺少年穷,这個你觉得怎么样?”陆寒江耸耸肩问道。 乔十方嘴角一抽,道:“陆兄,莫要说笑。” “你要知道这可是江湖客最喜欢的段子......也罢,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开个玩笑而已,都到这个份上了,陆寒江倒没有赖账的想法,与其费心费力编个借口去糊弄他,不如直接告诉他算了。 他接过了乔十方的秘密,这便算是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明确的定位上,于是他说道:“嗯,贤弟应该知道,我在正魔两道,都有不少朋友。” “陆兄朋友遍四海,在下当然有耳闻。”乔十方点点头,锦衣卫结交江湖人只要能有个由头,私事不得越过公事,这便算不得犯忌,一般也不会有人揪着这点不放。 “其实吧,我是为了找一个人。” 陆寒江说着,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找了大概五六年了,才勉强寻到些线索。” “哦?竟有此事,”乔十方来了兴致,正了身子问道:“不知是哪路神仙,竟能够让陆兄这般念念不忘?” “我这人罢,权利地位不太在乎,金银财宝以我的身份是不缺的,至于其他,也都兴趣平平,唯独这好胜心比旁人,稍强了那么一些。” 陆寒江吹了吹茶水,升腾的热气将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多年前输给了那人,让我很是不甘心,若不赢回来,怕是这口气咽不下。” “哦?有此事?不知是哪里的高手,陆兄这般身手都能吃了亏?”乔十方问道,虽然不清楚多年前的陆寒江是什么水平,但以他现在的高度去看,想必不会太差。 以他们的身份,若是以大欺小自不会去说胜负二字,恐怕那人是在某个方面,切实地胜过了他,才会有此一说。 果不其然,听陆寒江又笑叹一声道:“倒不是输在了拳脚,那人是半点武功不会的。” 乔十方并不意外地点头:“陆兄如此说,小弟便更加要问了,那究竟是何人?” “暂且还不能告诉你。”陆寒江想了想,说道。 “陆兄何意?”乔十方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别误会,不是打算赖账,在下怎么也算堂堂锦衣卫千户,这身价自然不能要的太低,不然岂不是连累贤弟都面上无光。” 陆寒江起身把一口没喝的茶水放下,道:“今夜戊时,烦请贤弟陪我走一遭吧。” 乔十方沉默良久,最终才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去何处。” “皇甫家。” 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乔十方没有去问他想做什么,既然都带上他一起了,到时候自然会言明,他只是不解:“以你我的身手,何须等到入夜。” “给你点时间收拾一下胳膊。”陆寒江看着他绷带打满的手,若有所指地说道。 乔十方眼神微动,对方竟然已经看出他的伤势并没有面上那么严重,这陆寒江,倒是有点小觑他了。 “多谢陆兄关心,”乔十方故作淡然地笑道,见他要出去,便顺口一问:“兄台何往?何不留在这用茶水。” “不了,要去祭拜一下故人。” “李鬼手?”神思敏捷的乔十方一下就猜到了,他笑着打趣:“陆兄对那位商姑娘可真的是好,莫不是看上了人家?那可得抓紧些,四殿下可是性情中人。” “贤弟误会了,我可是将商姑娘当作亲妹妹看待的。”陆寒江转过身,一本正经地说道。 待陆寒江走后,乔十方才收起了脸上的假笑,他盯着那杯没有用过茶水,忍不住砸了砸,自言自语道:“铁树开花?啧,可惜,若不是那姑娘的身份,拿来钳制这陆寒江说不定还有奇效......” ...... 锦衣卫那边损兵折将的,士气低落,皇甫家更是愁云惨淡,张让的死给他们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道行高的几个江湖客,都看得出,虽然张让肩上伤地重,但真的要他的命却是这喉间的一刀。 最可怕的在于,张让是被人一刀斩杀,死前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哪怕他有伤在身,如此结果也太过骇人了些。 皇甫家的正厅里,此时挂着白帆,张让的尸体躺在了临时打造的棺木里,主持葬礼的是庄严观的无为道人,他是代替皇甫玉书在此,因为皇甫家主已经悲伤太过,一度哭到昏厥。 此时厅里的同道,许多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很复杂,原因无他,就在此前皇甫玉书因张让之死大怒,要放手一搏时,将他拦下的,不是别人,正是无为道人。 “唉。” 无为道人叹了口气,他虽然叫做无为,可心头的念想,却远要比旁人多得多。 魔道钝刀子割肉的法子他早已看破,可是皇甫玉书不出手,他也不会主动去送死,张让很好地用性命证明了光凭一股子莽劲,是肯定拼不过魔道的。 只不过,他心中却不怨恨皇甫玉书,直到那张让身死,尸首被丢到门前的那一刻,皇甫玉书大怒暴起,正要出手之际,他终于想明白了。 引而不发的弩箭才是最具威慑力的,不论皇甫玉书的天道三剑究竟是不是练到了第三层,只要他不出手,魔道就必然投鼠忌器。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够支持到援军赶到。 第五十五章 夜探皇甫 夜幕降临,皇甫庄园外的招魂幡随风而动,两盏幽幽的灯笼挂着,守夜的江湖客一个个都默不作声,气氛压抑地可怕。 在那不易觉察的角落里,有两个黑影悄悄潜了进来,正是乔十方和陆寒江。 魔道的包围圈虽然漏地跟筛子似的,但也不是想过就能过的,多亏了乔十方在魔道那边的安排,他们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道这庄园的边上。 两人轻而易举地绕开了巡逻的侍从,一身黑衣黑袍的乔十方攀在墙头,一番查探之后,回身对后方同样装束的陆寒江道:“陆兄,这墙下头便是柴房。” “先进去吧。”陆寒江一言而定,一人望风一人开门,轻而易举地潜入了皇甫家的地头。 乔十方进去后,点了一柱香插在角落里,道:“方才算了一把,巡夜的人马半炷香会从这门口过一躺,陆兄,如何打算?” 陆寒江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转头对乔十方道:“还请贤弟帮人帮到底,替我去会会那皇甫玉书。” “陆兄莫不是在开玩笑?” 乔十方的眼神越发地冰冷,陆寒江这一出出闹得,怎么看都不像是想要精诚合作的模样,他虽然自持武功过人,敢陪他走这一遭皇甫家,但不代表他就狂妄到自认可以对付皇甫玉书。 更别说还是在正道江湖客的大本营里,这怎么看都是寻死。 “我要找的那人,就藏在皇甫家,乔兄若是不愿意帮忙,此时退走还来得及。”陆寒江心意已定,这却让乔十方越发摸不清对方的打算。 若只是为了借刀杀人,此举未免太过冒险,乔十方不是没有想过陆寒江翻脸不认人的可能,只是拉着他一起来皇甫家,若是陷在这了,怕不是他自個儿也得被拖下水。 香还在燃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寒江不动声色,乔十方还在犹豫。 踏踏踏——门外传来巡夜侍从的脚步声,两人屏气凝神,直到那脚步声远去之后,乔十方才沉声道:“陆兄,若是事态有变,小弟自会逃命。” 打,大概率是打不过的,但是逃跑的功夫,乔十方还是很擅长的。 “若不敌那皇甫玉书,贤弟自可离去,不必管我。”陆寒江这话倒显得十分仗义,若不是两人在这柴房之中骑虎难下,恐怕乔十方还真的要感动一下。 “小弟既已舍命陪君子,那便请陆兄说句话吧。” 乔十方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把陆寒江拉到他们这一边来,都说高风险才会有高回报,如今风险他担了,这回报怎么的也要够本才行。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可看不上,合作需要的足够的本钱,还有相互对等的地位。 “今夜之后,贤弟若有何事差遣,在下自不会推诿,若是有什么需要贤弟搭把手的,也望莫要推辞。” 陆寒江一句话说的明白,他对着乔十方举出了手:“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乔十方挑眉看了他一眼,旋即微微一笑,伸出手和陆寒江击掌为誓:“陆兄,你这个朋友,小弟认下了。” 两人击掌之后,迅速戴上了遮面的斗笠,一人走门,一人翻窗,朝着各自的方向奔去。 锦衣卫早就对皇甫家的这座庄园有过调查,提前知晓了皇甫玉书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情报,乔十方便不必绕路,直朝着那目的地而去。 反倒是陆寒江,左看看右看看,一点没有潜入者的自觉,倒有些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的老大爷。 皇甫庄园的地图自然早就被他记在心里,之所以这样无头苍蝇似的瞎闲逛,自然是因为那情报组的弟兄也不是万能。 起码,皇甫后宅这一块,只有笼统的标记,陆寒江少不得要自己寻找一番。 好在今天的他运气还是不错的,不过绕着园子走了圈,就看见了熟人,那端着吃食要往屋里去的,正是皇甫小媛的贴身侍女,小青。 小青走进了小院,悄摸了声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急匆匆地咽下后,才推门而入,却不料,身后如影随形的黑影一阵风似的,竟先她一步进了屋子。 “什么.......人?!” 慌忙间,小青似乎还被刚刚的糕点给噎了一下,她瞪着那负手而立的黑衣人,双掌一推,将那盘糕点送至桌上,旋即换掌为拳,作势便要打:“哪来下流胚子,敢闯我们小姐的闺房,看打!” 小青来得气势汹汹,她拳风柔和,走得是那灵巧的路子,她一拳打出被陆寒江闪开,立刻便又化拳为掌,直取对方面门,掌刀似风,轻逸灵动地很。 陆寒江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小青的胳膊,肩膀轻轻往前一撞,小姑娘闷哼一声,连退了几步,下盘一阵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便在此时,里屋内飞出了一支毛笔,被陆寒江两指夹住后,皇甫小媛的掌风接踵而至。 陆寒江甩开了毛笔,一拳打向了那纤纤玉掌,却见皇甫小媛双掌交错,并不在正面和他角力,而是如金锁一般卡住了他的拳头。 借着陆寒江出拳的力道,皇甫小媛将他往前一拉,右脚朝他腹部踢去,却被另一只硬如铁的手掌握住,如何都挣脱不开。 不过局势倒没有陷入僵局,在小青袭向陆寒江后背之时,他已经放开了皇甫小媛,转身迅如疾风地点了这小姑娘的穴道。 在皇甫小媛欲要出掌之前,陆寒江主动拿下了斗笠,他笑道:“以前只记得皇甫小姐一双宣花斧使地厉害,却不知原来这掌法亦是不弱于人,嗯,八卦掌法,在下领教了。” “是你?”皇甫小媛的表情似乎很意外,但仿佛又在想象之中。 “深夜来访,搅扰了小姐清净,还请见谅。”陆寒江说得礼貌,尽管语气里没有一点儿道歉的意思。 说话间,他解开了小青的穴道,小侍女立刻跑到了皇甫小媛的身边,用戒备的目光盯紧了陆寒江。 “陆千户,擅入姑娘家的闺房,依朝廷律令,该判处何等罪过?”皇甫小媛冷着脸问道。 “此等罪行,一顿板子无论如何是少不了的,所以还请皇甫小姐帮个忙,若是被请为客人,便算不得‘擅入’。” 这话说得有些无耻,小青已经急了眼,可皇甫小媛却一反常态地,并未动怒,看样子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良久,皇甫小媛开口说道:“小青,你先出去。” 第五十六章 何以为家 小青作为皇甫小媛的贴身侍女,自小便是一块长大的,多少的,她也从各种地方,听来了关于那位二小姐的事情。 传闻,就是二小姐被那负心汉蒙骗,这才私奔离了家,最后闹得整个江湖几度风雨,到如今,还有不少好事人喜欢拿这说道。 可小青万万没想到,她年纪小没赶上二小姐的热闹,却见鬼了地赶上了自家小姐的! 即便不提陆寒江锦衣卫千户的身份,一个男人,大晚上地进了小姐的闺房,她居然还被赶出来,让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小青读书不少,可是这方面的知识太匮乏,但她起码知道的是,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房间里,回想起小青刚刚那怒其不争的眼神,皇甫小媛自觉地好笑,不过她可没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小姐妹是怎么想的。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说两人的交情,那简直就是玩笑,五年前的一面之缘,到前些日子因缘际会地几次相见,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任何关系。 为什么会和陆寒江两个人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皇甫小媛也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在思考之前,身体就主动作出了这样的行为。 “如今外边魔道横行,陆大人不去捉贼,为何深夜到此。”皇甫小媛道。 “因为好奇,”陆寒江话说一半,见皇甫小媛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耸肩道:“确实是因为好奇,你那大哥隐藏地太深,魔道如此猖狂,他居然能够稳得住,连我都好奇,他到底有什么依仗。” 魔道不敢决战,那是投鼠忌器,惧怕皇甫玉书的天道三剑,但是源源不断从天下各地赶来的江湖正道,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剑,不论如何,在正道势力来到前,他们必定会出手。 而不论江湖正道赶不赶得及,皇甫玉书的选择都是下下策,一战之后,皇甫家的损伤难以估算,甚至之后还能不能在三大世家上留名都不好说。 若是真的打算以身就义,陆寒江至多也就感慨一句好人,便随他去了,可偏偏乔十方那边漏地干净,他知道这里面有局。 如此一来,要么皇甫家全是大义灭亲的狠人,要么,他们有着什么底牌,自信能够在魔道围攻之下脱身而出。 皇甫小媛淡淡地道:“大哥他身系皇甫家的存亡,陆大人以为我会将此事告之?” “小姐会的,毕竟,我们是朋友。” 这是今天陆寒江第二次对人说这话,他没有半点不适,轻声道:“早在皇甫小姐告之在下,那秦副千户的身世之后,在下便看出,小姐似乎不喜皇甫家。” 叛逆的世家女子,虽然少,但并非找不出,可是对自己的家族厌恶到,甚至想要借外人的手来毁掉这一切的,陆寒江还是第一次见。 秦羽的身世到底能引起多大的麻烦,如今的局势早已经说明一切。 皇甫小媛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开口说道:“我亦不知,大哥已多年未全力出手过了。” “想看看么?”陆寒江冷不丁地问道。 “看什么?”皇甫小媛蹙起眉头,今夜似乎还有她预料之外的事情在发生。 “自然是去瞧瞧你大哥的真本事,”陆寒江笑着,肆无忌惮地拿起了一块桌上的点心放进嘴里,眉头顿时一皱:“甜了些,少些糖味道会好些。” “若是淡了,还不若不放糖,”皇甫小媛也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她直视着陆寒江的双眼问道:“今夜你还安排了其他人?” “走吧。” 陆寒江没有多说,起身走到门前,轻轻咳嗽了一声,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推开门后,便见到小青神色紧张地站在一旁。 他也不在乎,戴上斗笠,并侧着身子,原地待住不走了。 后方的皇甫小媛走了出来,她贴着小青说了几句话后,便越过陆寒江,带着他向外走。 皇甫小媛在前边带路,陆寒江跟在后边,像是护卫,但是这黑衣斗笠的形象实在太过惹人眼睛,已经有不止一位侍从对此感到奇怪。 多亏了皇甫小媛的威信,他人虽然心生疑窦,但胆子却没有肥到上来问话。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皇甫小媛突兀地开口说道:“陆千户,你以为我会帮着你对付大哥吗。” “自然不会,”陆寒江笑道:“皇甫小姐虽然对皇甫家不甚喜欢,但对你大哥,似乎还是很敬重的。” “皇甫家......” 皇甫小媛扬起脸,嘴角的笑容暧昧不清,眼神里黯淡几乎让天地失色:“早在五年前,皇甫家就不存在了。” 陆寒江一愣,道:“小姐这话,挺有玄机啊。” “有人才有家,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披着皇甫这個姓氏的外人。” 皇甫小媛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陆寒江,四目相对,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从那个女人回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家就没有了。” “看来传闻的确不可信,”陆寒江略感意外地看向皇甫小媛,道:“都说伱因为那李鬼手辱及家姐,这才杀上门去的,何时这相亲相爱的姐妹也到了如此地步。” “她若是早早死了,或许我们才能做一世姐妹。” 这是回答,也是她的自言自语,人前的皇甫小媛从来都是端庄典雅,但却显得太过遥不可及,现在这个充满了憎恶和怨毒的样子,固然丑陋,却也更加真实了些。 “愿闻其详。” 陆寒江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他平古无波的语气终于了有了一丝波澜,像是被腐肉吸引的秃鹫,那双墨色的眸子明亮地有些吓人。 “......陆千户,快到地方了。” 皇甫小媛并没有对陆寒江说出内情,或许对方是以为她疯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勾连外人,对自家下手的疯狂之举。 她不否认,毕竟就连皇甫小媛自己也觉得她是疯了,所以才会和陆寒江突然说起这个,拜他所赐,这段糟糕的回忆,又一次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那是她心中最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往,她出生时,娘亲便去世了,父亲也在同一年故去,是大哥一直照顾她长大,长兄如父。 而早在她出生之前,皇甫家的二小姐便被玄天教那人拐跑了,皇甫小媛的童年便是在父兄的关爱,和对这个所谓的姐姐的想象之中度过。 在皇甫小媛的眼里,哥哥和姐姐再加上她,这就是家,这就已经填满了她小小的世界。 所以她很小就立志,怀揣着对姐姐的渴望,和对那负心汉的怨恨,皇甫小媛苦练了武功,期望有一天能够夺回她的姐姐,皇天不负苦心人,虽然她武功尚未大成,但姐姐却已经回了家。 跟着大哥在门口迎接了姐姐,皇甫小媛很激动,很开心,姐姐和她长得很像,就连身形都差不离多,她在晚宴上悄悄离去,回了房间找出了自己最喜欢的衣物首饰,零零散散足有一大包。 她拒绝了小青要帮忙的请求,自个儿大包小包地就往姐姐那去了,可不料,大哥却也先她一步,好奇心作祟,她便躲在一旁偷看。 只看见,姐姐和大哥说起了江湖局势,说到魔道双雄并立,说到玄天教要出头,必须除了万刀门,说到要办此事单凭皇甫一家不够。 最后说到姐姐希望大哥能够亲自带着皇甫家的人去和万刀门一战,最好死在战场上,这便能使法子让用危机感逼迫江湖正道一拥而上,灭了那万刀门。 大哥不同意,姐姐又说起了父母之事,言说大哥罔顾人伦,杀父弑母,要以此作为威胁,大哥脸色很难看,似乎是想妥协,诶,原来哥哥真的杀了父亲和母亲,哇,好残忍。 皇甫小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了那可怕的地方,她的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听完那样的人伦惨剧,她甚至连眼泪一滴都流不出来。 她回到了被自己装扮地如宫殿一般的小院,她似乎觉得,这座无比熟悉院子,墙上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化作了一张张的笑脸,嘲弄着自己的天真。 哥哥杀掉了爹爹娘亲,现在姐姐又要哥哥去死。 第五十七章 不得不战 一般来说,用剑指着人这种事,而且还是作为被指着的那一方,感受必然不会太好,特别还有同行是冤家这一条。 若是换个地方,换个身份,乔十方定然会毫不犹豫亮出宝剑,让对方见识一下堂堂锦衣卫千户的风采。 可惜时不我待,天下从没有专门为某个人准备的舞台,却处处都是戏中人的人生。 从内心角度出发,乔十方是不太想和皇甫玉书交手的,打不得打过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很不好。 是的没错,不管陆寒江说的怎么好听,只看他的做法,这就是拿乔十方当枪使,更可气的是,这枪还是他自己舔着脸送上门去的。 “阁下,既然来此,何必多此一举,不如留下姓名,让在下看看是何方高人。” 皇甫玉书持剑而立,和乔十方再房顶上隔着几丈对望,都没有着急出手。 这种被人小瞧的滋味很是难受,从来只有他乔十方低着头看这些江湖泥腿子,哪有被他们这般羞辱的时候。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不愿意暴露实力的缘故,皇甫玉书并未使用名气大盛的天道三剑,而乔十方不想暴露身份,也未曾使用正气剑。 两人都在用一些稀疏平常的剑法相互试探,结果就是,乔十方认准了这皇甫家主有真本事在手,不好对付,而皇甫玉书也看出了,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一时半会拿他不下。 只是乔十方也太小瞧皇甫玉书了,魔道若是敢只身到此,不管胜负,都是扬名的大好机会,何必斗笠遮面,画蛇添足。 乔十方的身份一個照面,皇甫玉书就猜的七七八八,这也是他不曾出全力拿下对方的理由之一,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还是互相依靠的,同一条线上的蚂蚱。 “皇甫玉书,名不虚传。” 这话说得不走心,不过乔十方确实不打算久留,这里到底是正道的地头,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若是被一群江湖客围上,再想脱身就难了。 至于陆寒江那边,乔十方没有多想,反正两人早有约定,不敌皇甫玉书意料之中,他退走对方也无话可说。 巧合的是,陆寒江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皇甫小媛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现场。 “小妹?” 皇甫玉书发现了轻功上屋的妹妹,却并未多想,只当她是觉察到了这里有异动,便过来了。 现在,他们兄妹以掎角之势对着乔十方,皇甫玉书见皇甫小媛并未带着兵器,便对她说道:“小妹,你且退下,这里交给我来便好。” 皇甫小媛从善如流,退了小半步,说道:“大哥,除了此人之外,还有其他不明身份的贼人潜入庄园,不如召集同道,将他们一起拿下。” “还有其他人......”皇甫玉书短暂的思虑之后,便说道:“也好,小妹你这便去召集人手,此人由我拦住。” 听着这兄妹两的话,仿佛是将他们当作了瓮中之鳖,乔十方冷哼一声:“皇甫先生好大的口气,那便手底下见真章,看看你这小庙,能不能留得住我这大佛吧!” 话虽然说得大气,但乔十方却不是纯靠一股莽劲,他一剑刺出且留三分力,借着轻功开始游走,就是要找到一个机会逃走。 皇甫玉书定睛一看,认出了他的武功路数:“峨眉的飞絮身法,你究竟是何人?” “皇甫先生且好好猜着吧。” 乔十方大笑一声,剑如游龙,与先前那刚猛的剑招完全不同,那剑锋竟是如软带一般,轻柔曲折,一时间皇甫玉书甚至被那剑花迷了眼,分不清虚实。 “武当的绕指柔剑......” 皇甫玉书心下惊讶,原本看此人的轻功功底,他还以为此人定与峨眉有所渊源,现在却又使出了武当派的剑招,这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这两人互相试探,你来我往的,全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此下去,便是叫那乔十方把十八般武功都练一遍,也探不出半分皇甫玉书的底。 藏在暗处的陆寒江轻轻一叹,目光看向那战局之外的皇甫小媛,刚刚她没有着急去地寻人手来,见那乔十方武功诡奇,她便驻足多看了两眼。 见两人还是不分胜负,她不再磨蹭,这便要动身去叫人,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快如闪电地掠上了房顶。 刹那之间,那皇甫玉书的表现着实令人高看一眼,他在比斗之中,竟然还能分神看清陆寒江的动作,此人果然藏得极深。 “小妹当心!”皇甫玉书惊呼,手里一剑荡开乔十方,就要去援手。 那乔十方也是惊讶陆寒江的突然现身,他的内心应该是想看戏了,但也不知是太执着于胜负,还是被皇甫玉书小瞧的怒意,他第一时间作出的反应就是冲上前去拖住皇甫玉书。 这唯一的机会被乔十方打断,而皇甫小媛只是错愕地转身,黑暗中,陆寒江那双墨色的眸子,显得格外的明亮。 “你——” 话音未落,陆寒江毫不犹豫一掌拍出,在皇甫小媛猝不及防之下,这一击落在了她的肩上,五脏移位的震动让她当即便是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陆寒江收掌之后,又是一脚飞出,将她踢地倒飞而出,撞在了院落的墙壁之上,激起一阵烟尘,生死难知。 电光火石间做完这些,陆寒江头也不回,跃上屋檐掉头就跑,留在的屋顶上的两个男人,都有一瞬间愣神。 接着,乔十方的心神前所未有的震动,他脚下连踩,远远跟着那陆寒江的身影也想着逃跑的打算。 可那皇甫玉书哪里能容得他们这般放肆,一剑掀起屋上砖瓦,一块块地飞射如羽箭,逼得那乔十方不得不停下以剑抵挡。 皇甫玉书踩着飞砖,从天而降,毫不花哨的一剑擦着乔十方的左臂而过,剑身翻转,轻易削去了他的左袖衣物,留下了几道伤口。 乔十方心下一沉,不敢再留力,只见他将剑一抛,两指一并,轻点在剑柄之上,那长剑便如一只飞矢,暴射而出。 “青城御剑诀,呵,且看伱还有多少手段。” 皇甫玉书持剑而立,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脚下蛛网一样的龟裂在涌动内力之下,急速向外蔓延。 第五十八章 盛名难副 皇甫家老祖宗那一代距离现在,那隔得年代十分久远了,一些事情难免以讹传讹,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面对威名赫赫的天道三剑,乔十方半点不敢再犹豫,如今也顾不得藏身了,他凝神静心,清明了思绪,以气驭剑,一式正气剑酝酿在手。 皇甫玉书手中剑也不再藏拙,纷乱的光华凝成一线,长剑自上而下,剑罡包裹着剑身,恍如镜湖微光,无声无息,那是极静的一剑。 任你有千般变幻,我自一剑破去。 天道三剑,其一,曰慈。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剑在手,气在身,正道在己心,乔十方一剑挥出,这便是正气剑最猛最烈的一式,浩气长存。 两剑相交,激荡的气流掀翻了屋顶,纷乱的余波席卷了院里陈设,漫天的飞花草木,雨点一样向四周落去。 皇甫玉书的剑罡被破,乔十方的宝剑被磕回,他接住了剑,被那力道震退了三步,胸中闷着一口气,可脸上不显慌乱,却满是惊异之色。 非是那天道三剑太强,而是......太弱了。 说得粗俗些,那便是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整这个? 这天道三剑,完全没有传闻中的那样的强大不可敌,不论是气势,剑招,还是最终的威力,都和乔十方预想中相去甚远。 乔十方虽然打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江湖客,但也不得不承认,论武功,少林武当确实能人辈出,江湖三大世家,皇甫家的名头也是响当当。 他乔十方自认这个千户,算得上名副其实,他眼界不低,自然看得出指挥使孟渊所在的高度,是他望尘莫及的。 所以即便心里再瞧不上,对于这些可以让孟渊郑重对待的江湖正道魁首,他也是从不敢小觑。 皇甫家,皇甫玉书已经是正道武林顶尖的人物了,论身份,他是可以和少林武当平起平坐。 可偏偏就是这样顶尖的人物,使得也是大名鼎鼎的天道三剑,可这威力——并非是乔十方自嘲,若是连他也能和这天道三剑过过招,那这皇甫家的绝学,必是浪得虚名无疑了。 他不觉得皇甫玉书还在藏拙,他的胞妹如今生死难料,他除非天生心冷如禽兽,不然盛怒之下,如何还会留手。 想想他誉满天下的名头,一声君子道尽了他的一生,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皇甫家看来也不例外。 不过仔细想来,并非不可能,都说这天道三剑自他们先祖学成之后,后世无人能练会,说不得就是这剑法其实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厉害,这些人担心堕了名头,这才编出这等谎言蒙骗世人。 虽然心下鄙夷地厉害,但乔十方也是得承认,即便这天道三剑并没有那么厉害,但皇甫玉书这个人确实了不得。 现下,乔十方已经确认过了,这皇甫家主旁的不清楚,但收拾他绝对没有问题。 所以他不敢再作试探,对着那生死不知的皇甫小媛,翻出弩箭,抬手就是两箭,那皇甫玉书果不其然第一反应是救人,他便趁此机会遁走。 方才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庄园里的各路江湖客,这些人一窝蜂地赶过来,看得乔十方眼角直抽抽。 他这才刚刚从皇甫玉书手底下逃生,这便又立刻遇上了两個麻烦人物,正是无为和清音。 “魔道妖人,还敢遮遮掩掩,给我露相!” “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一个道长,一个尼师,一左一右是把乔十方堵了个结结实实,偏生这两个人都是江南一地有数的好手,虽比不上那皇甫玉书,可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一个秃驴,一个牛鼻子,也敢拦我?!” 乔十方咬着牙,远处早已经瞅不见陆寒江的身影,他在心里将对方骂了个底朝天,嘴里却吸了口气,大吼一声,声若惊雷:“给我滚开!”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叫,宛如惊雷轰鸣,令无为和清音心神一颤,竟是让乔十方寻到了机会,一剑荡开两人,流失一般飞窜了出去。 大意之下遭了算计,无为道人面色难看,他架起木剑,提着一口气,追着那乔十方而去,晃晃悠悠的一剑刺出,乍看之下满是破绽,可若想去出手破解,却诡异地寻不到路子。 那乔十方既然看不懂,索性就不看了,他反手一剑斩去,意料之中被那无为道人以剑化之,接着下一剑便落在了他身上。 “唔!” 乔十方闷哼一声,借着对方的力道,竟是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下子便甩开了那无为道人。 见对方顶着剑招一意逃生,无为道人也无法,凭乔十方现在的状况,要是真的以死相搏,多半是这千户横尸当场,可对方若全力逃跑,无为道人也拦他不住,毕竟两人的武功,也就是伯仲之间。 见无为道人放弃了,乔十方还未松得口气,一道凌厉的飞叶撞在了他的肩头,眨眼间就是留下了一个血洞,他惊怒不已地回头看了一眼口称善哉的清音,好狠的指法,好强的指力。 除却这两人,余下的江湖客不过仗着人多,乔十方一味躲闪不与他们争斗,落下了几道伤口,这难关便也被他闯过去了。 “没能拦下他,是贫尼大意了。”清音师父看着远去的乔十方,叹了口气说道。 无为道人宽慰道:“清音师父何必如此说,谁也想不到,这贼人竟然还会那佛门武学,着实让人费解。” “佛门狮子吼,”清音师父说着,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对,那狮子吼乃佛家本事,本该是威服群魔的正道武学,被他学的却好似鬼哭狼嚎,有其形而无其神,实在诡异地很,怪哉怪哉,魔道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也未必就是魔道。” 无为道人说的点到为止,他远远看了一眼乔十方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背起木剑,快步进了院落,剑皇甫玉书正在为皇甫小媛运功疗伤,便松了口气,人未出事便好。 他开口便是告罪:“皇甫先生,贫道一时疏忽,让那贼人逃了。” “无为道长言重了,那恶徒武功高强,一心要走,如何能拦得住。” 第五十九章 意外之人 比起野猫似的,在皇甫家里上蹿下跳的乔十方,陆寒江就像是偷鱼的海鸟,点燃了人家的怒火之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至于说他新交的朋友,乔千户能不能从皇甫家安然离开,那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了,做朋友呢,最重要的就是真诚,说好的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当然不会食言。 作为一个能动嘴就绝不动手,能躺着就绝不站着,锦衣卫里阳奉阴违的典范,陆寒江最讨厌的就是出工不出力的混子,要是人人都学他一样浑水摸鱼,他这日子要怎么过。 活总是要有人去干的,今夜,乔十方差一点就沦为了工资小偷,幸好陆寒江拉了他一把,这下子,皇甫玉书的底牌也漏了,该做的事情也做了,嗯,不虚此行。 不过要说起来,陆寒江总觉着那皇甫玉书的天道三剑,有些不对劲,虽说他奉行的一拳原则,一拳打不死就再补一拳,所以并没有修习过真正的顶尖武功。 但,皇甫玉书剑法中的那种违和感,他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就像是让跑马的汉子去操舟,总有种不协调的怪异感。 昏暗的夜色之下,陆寒江像一只灵巧的猎豹,飞速穿行在林间,这条路是他们预先安排好的退路,本该是一路安泰,可现在却出现了多余的人。 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树干的后方闪过,陆寒江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不得不说,这乔十方是他见过最糟糕的合作对象了,安排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漏洞。 提起内力,陆寒江二话不说直接一掌轰出,大树被震得四分五裂,躲在后方的人影闷哼一声,捂着胸口退了五六步。 陆寒江眉头一挑,手中星玄刀出鞘,这刀的特征太鲜明,若是被人瞧见了,顺藤摸瓜查出他的身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拔刀的意思便是,他决心要下杀手了。 “陆兄,且慢动手!” 就在陆寒江亮刀的那一刻,那人终于表明了身份。 听得这声音,陆寒江小小地惊讶了一番,旋即收起了刀:“竟然是你,这倒是有趣,这是你们打算玩一手瞒天过海?好本事啊。” “若非事急,在下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出手,若是不小心露了身份,怕是多年心血都要付诸流水。” 说话间,那人发出一声叹息,这样的距离下,两人都将对方的模样看得真切,这人将半个身子藏在暗处的动作毫无意义,可他却还是这样做了,看样子他的确是什么时候都不敢松懈。 “你此行是来做帮手的吧,不知是玄天教,还是那乔十方?”陆寒江问道。 “都不是,”那人摇摇头,说道:“不过是做些暗中的脏活,毕竟这里头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了些,总要有人来处理。” “嚯哦,”陆寒江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感叹,他说道:“看来玄天教打的主意还不少,皇甫家已在案上,你们还想把魔道一块收拾了?” “玄天教主有大志,说不得他想做那千古魔道第一人,”那人说得轻佻,语气莫名地道:“只是,即便是筹备万全,此次下江南的魔道却还是连三成都不到。” “意料之中,”陆寒江理所当然地道:“魔道虽无门派可与玄天教抗衡,但要让他们俯首称臣,却也并非易事。” “陆兄说得不错。” 那人说着,抬眼看了看远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皇甫家,对陆寒江道:“皇甫家如此动静,那些魔道必会遣人来探個究竟,陆兄快些走吧,若是和那些个不长眼的撞上了,便不好了。” 倒并非担心陆寒江的实力,而是他们这些事都在暗中做的,能尽量低调就不张扬。 “也好,”能省点力气,陆寒江自然乐的愿意,他走前还不忘道:“若是运道不至于太差,乔千户一会也该来此,倒要辛苦你接应一番。” “分内之事,”那人点头,笑道:“看来乔兄和陆兄似乎已经谈妥了?” “乔千户可是个大方的人,我不过区区千户,哪里禁得住他这般热情。”陆寒江笑得真诚,他从那人身边走过,道:“这么说来,以后,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了。” “陆兄说得哪里话,”那人垂首叹息,情绪有些低落:“陆兄这样的人物,何须在下来照顾,这话该是在下说才对......烦请陆兄,照顾好那孩子。” “嘿,”陆寒江眯起了眼,用意料之中的语气说道:“看来我猜的不错。” “无论如何,请陆兄受我一拜。”那人双手抱拳,一礼到底。 陆寒江坦然受之,颔首道:“我与她投缘,算是朋友,伱不必担心。” “......多谢。” 那人目送着陆寒江的离去,怅然若失的叹息不自觉地从口中发出,林间的风声沙沙作响,不知过了多久,乔十方狼狈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是我。” 在乔十方拔剑相对之时,他便主动露了身份。 “......你怎么来了?”乔十方的表情一如方才的陆寒江,都是对那人的到来而感到惊讶。 “江南麻烦不少,我来助力一二。” 那人说得简单,这其中必有蹊跷,可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乔十方自不会在这地方就刨根问底。 “乔兄,那皇甫玉书的成色如何,可有收获?”那人问道。 “徒有虚名。” 乔十方不屑地哼了一声,淡淡道:“虽不失为一方高手,但和他在江湖上的名声比起来,差得远了。” “竟是如此?”那人也是十分意外,须知这江湖三大世家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万万没想到这皇甫家居然是外强中干的货色。 “虽然被那些贼人小伤一二,但也算不虚此行了。” 乔十方这显然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说那皇甫玉书,便是无为和清音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势,没有个十天半月是别想好全喽。 话虽然说得漂亮,但他一身乞丐似的打扮着实没有多少可信度,乔十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问道:“陆寒江可往这边过了?” “刚走没多久。”那人如实答道。 “很好。”乔十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表现看起来大度一些。 陆寒江毫不犹豫地卖了他,不仅让皇甫玉书对他愤而出手,还将他一个人丢在了皇甫家里,任由那些泥腿子欺上头上,这家伙干出这种混账事,乔十方自然是要忍了。 毕竟陆寒江什么德行他能不知道吗?跟这样的人谈人品,那就是他脑子有问题了。 第六十章 风雨将至 闫峰这一年来高兴的时候加起来,都那么这几天多的。 昨天乔十方不是去哪里摸鱼了,居然弄了一身的伤狼狈回来,若不是天色太晚弟兄们都睡下了,他必然要叫上大家一起过来热闹热闹。 四下好不容易打探一番,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闫峰这茶水都换了三四杯了,还不见乔十方出来,却等到了从外边来的陆寒江。 “老陆,你今个儿倒是来得早。” 闫峰和陆寒江原先也就是关系平平,得亏了乔十方这一日一日的走霉运,这绝对是他对陆寒江打招呼最热情的一次。 “你听说了吗,那姓乔的,昨天不知道跑什么地方打滚去了,把自己弄得跟那叫花子似的啊,哈哈哈。” 看得出来,闫峰是个好人,特别喜欢和别人分享快乐,一份快乐的传递,往往能够带来复数的收获。 听完他的话,陆寒江也是开心地要了杯茶水,坐下说道:“真有此事?” “那还有假!听昨日的探子回报,有人夜闯皇甫庄园,被打得满头包丢了出去,说不得就是他干的。”闫峰现在的样子就像是那街头巷尾的长舌妇,叽里咕噜地就把自己听到的月隐星疏,描绘成了漫天星河。 传到下面之后,已经离谱地没边了,陆寒江来的时候,还是乔千户勇闯贼营惜败皇甫玉书,等他两杯茶喝完再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乔十方迷路进了皇甫家后宅,被一群婆子乱棍打出。 啧啧。 以前竟没看出来,这闫峰传闲话的本事这么厉害,让他当个千户实在是屈才了,应该给他個内阁首辅当当。 ...... 就在锦衣卫那边乐呵不断的时候,皇甫庄园中,不能说是愁云惨淡,但也是垂头丧气。 贼人都上门来杀人放火了,虽然皇甫小媛只是重伤,性命无忧,但对方能够将皇甫家的三小姐打伤之后逃走,本就是对正道江湖客的重大打击。 张让的尸首被拉回来的时候,大家也只是被打击了信心,可皇甫小媛受伤之后,这些人却有些绝望了。 倒不是说皇甫小媛的命就比张让贵重,而是因为皇甫小媛是皇甫家自己人! 若是连皇甫家都自身难保,那他们这些希望依附皇甫家对抗魔道的人,该如何是好。 不过这些事情,皇甫玉书是没有心思去管的,他此时刚刚为皇甫小媛运功疗伤结束,扶着脸色惨白的妹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他皱着眉头守在床头,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大哥,我不是小孩子。”皇甫小媛有些无奈地说道。 皇甫玉书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左右我也无事,在这陪着你也好。” “大哥,”皇甫小媛摇摇头,似乎并不赞同,她说道:“如今外边人人自危,你若不出去安抚人心,我担心会出乱子。” “小妹安心,有哥哥在,乱不了的。”皇甫玉书面上笑容不减,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担心的。 皇甫小媛侧过了脑袋,不去看皇甫玉书,或许这样能够让她的表情不再那么僵硬。 她做的事情,对皇甫家而言是极为过分的背叛,但此刻面对大哥的关怀,她却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心里竟没有一丁点的负担。 果然,自己其实和那个人也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 “父亲。” 门口传来了皇甫凌云小心翼翼的声音,见到皇甫小媛也看了过来,他连忙道:“搅扰姑姑了,实是侄儿有事要通禀父亲。” “无妨。”皇甫小媛淡淡道。 皇甫玉书正了脸色,问道:“何事?” “父亲,是无为道长他,想要和您私下谈谈。”皇甫凌云显然是有些畏惧皇甫玉书的,言语间全然没有平时的跳脱。 “知道了,去请道长到书房。”皇甫玉书也不惊讶,多日来,想要私底下探他底的人远不止这一位。 他起身对皇甫小媛说道:“小妹,你好生修养,明日我再来为你疗伤。” “多谢大哥。”皇甫小媛闭上了眼。 “伱我兄妹,不说这个。” 等到皇甫玉书和皇甫凌云走后,小青才扑到床头来,她靠近了皇甫小媛,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为什么不告诉家主,昨夜那个锦衣卫的事情。” “小青,”皇甫小媛慢慢睁开了眼,看着她说道:“这件事你就当忘了,永远不要和别人提起。” “我,我知道了。”小青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小青,”皇甫小媛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了自己这个最要好的小姐妹,说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就要好。” “小姐......”小青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回过神来,语气里立刻充满了坚定:“小姐若有吩咐,小青万死不辞。” “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皇甫家不存在了,你不要留下来,也不要做傻事。”皇甫小媛说得郑重,小青眼睛顿时就红了。 “小,小姐,”小青噙着悲哀说道:“皇甫家,难道,真的会......” “傻丫头。”皇甫小媛摸摸小青的头,松开了她,重新躺下,不再作声了。 ...... 有道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魔道可一可再不可三,若继续磨蹭下去,莫说其他江湖正道已经快赶到了,便是他们自己,都少不得要闹起来了。 “哼,打又不打,退又不退,磨磨蹭蹭的,这些个怂蛋!” 客栈里,一汉子说得上头,当即把手里的碗给摔了个粉碎:“老子待不住了,娘的,这么些年了,就没有这么憋屈过!” 这话一说,立刻就有人跟风:“鲁老大说的是,咱们怕那群缩头乌龟作什么!那皇甫家就剩一堆破砖烂瓦了,大伙一块上去踹上一脚,岂不痛快!” “嘿嘿,漂亮话讲得利索,可别光说不练。”那鲁姓汉子背着一柄大铜锤,站起身来高有八尺如铁塔一般。 只见他捧起酒坛对着嘴便灌,几大口下肚,他将酒坛丢在桌上,抹了把嘴,抄起背后的铜锤,一锤子连酒带卓砸了个稀烂。 第六十一章 高手齐聚 魔道一行,本就是四分五裂,不过都是气氛上头了,大家一吆喝,这在兴头上,想来一展威风的,便下了江南。 所以即便魔道有着公认的,武功上的高人一等的好手,却并不存在实际上的从属的关系,大家有事都是一大伙人商量着来,只不过这些一流高手的话,分量重一些罢了。 那在客栈里闹将起来的鲁姓汉子,本名不详,他在漠北城以西占了个山头,给脸的见面都称他一句鲁舵主。 这鲁舵主,在道上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他振臂一呼,当下就拉起了十多人的队伍,一大伙人从城里出发,招摇过市地就往那皇甫家去了,路上还有不少人加入,等到了地方,队伍的规模已经达到了几十人。 倒不是说这些人就不害怕皇甫家了,而是这缩头乌龟若是当久了,指不定人家就真的把你当乌龟了。 那皇甫玉书一天不出战,两天不出战,十天半月都不见踪影,便是威名再盛,也终有散尽的一天。 不过,这围而不攻的计策,是魔道那些个高手一起定下的,鲁舵主这般做法,自然是恶了他们。 莫护法远远地看着那群人趾高气昂地过去,脸色微沉,他当即便转身对其他人道:“那鲁舵主不尊号令,擅自行动,诸位若是放任不管,以后该如何管教手下?” 此时此刻,魔道此行的高手都在此地汇聚,三刘剑客,“天冥手”尹之邪,“百毒翁”狄鹤,“雪罗刹”顾紫荆。 这些人虽然都是魔道散人,背后无有宗门势力撑腰,但每个人自身的实力都是非凡,对于他们,一句话形容足以,那便是宁拂少林高僧面,莫招魔道散人恨。 所以,即便玄天教势大,但莫护法也对几人是以礼相待,从不轻易开罪几人。 “管教?他姓鲁的如何做,干我何事?莫护法,你玄天教那套在这可行不通。” 说话的那人,一身青袍书生打扮,面如冠玉,手中摆弄着一把折扇,话语间尽是居于高处的优越感,眼底的不屑是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傲慢。 此人正是人称“天冥手”的尹之邪,天冥诀乃是一等一的至阴武学,此人生平与人比斗,从不当面下杀手,偏爱用那天冥至阴之力坏人经络,中了此招,若无至阳的功力化解,短则一日,多则半月,便会痛苦死去。 莫护法道:“尹公子说笑了,玄天教自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这围攻之计出自各位手,若让那鲁舵主擅自为之,怕是有损诸位的名声。” “哈哈哈,老头子一辈子也没什么名声可言,莫护法大可放心。”那鹤发童颜的老儿笑得开怀,眯着眼睛端坐在一块大石上,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此人名为狄鹤,本是杏林好手,却偏爱专研些稀奇古怪的方子,被他毒死的人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再无人记得他也曾悬壶救世,“百毒翁”一名号便是从此开始流传。 莫护法连连摆手:“狄翁此话差矣,难不成以我等的威名,还要纵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在这撒野吗?” 见几人似乎都不甚在意,莫护法心头一沉,他转而看向了三刘剑客,正要开口:“三位,你们——” “莫护法,”刘大打断了莫护法的话,说道:“这些日子,我等给你面子,你若有所言,我等不差离地,也都依了。” “大先生仗义,在下自不会忘。”莫护法对着他拱手道。 “倒也不必,”刘大深深地看了莫护法一眼,说道:“你提出的法子,既是有益,我等遵从自无不可,但现如今,那正道几大门派的人手都在路上,若不趁此机会一举除了皇甫家,岂非自掘坟墓?” “以诸位之能,便是少林武当都到了,又能如何?”莫护法大言不惭,淡淡地笑道:“想那万刀门,不过一己之力,也能够与正道诸门拼個两败俱伤,我等携大势而来,又有何可惧?” “说是惧,那也太荒谬了些,”刘二席地而坐,一边拿布拭剑,一边道:“只是不愿被他人当枪使罢了。” 这话一落,莫护法自然是面色尴尬,见那几人都不说话的样子,显然是心底都认同了这样的说辞,既然都这样了,他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话已至此,莫护法便主动退到了一侧,不再言语。 “等这么些日子,再下去怕是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刘三抱着剑向前一步,看向刘大说道:“大哥,伱说呢?” “便让那鲁舵主去试试吧,现在的正道还剩几分脾气。”刘大说道。 “哦?”尹之邪眉头一挑,问道:“听大先生这话,是不打算出手了?” “一人仇一人了,”刘大看向了尹之邪,说道:“皇甫玉书不出手,我自不会出手。” 尹之邪呵呵一笑,神色冰冷地道:“大先生可真不客气,竟是要我们这些做小替你冲锋陷阵,好大的面子。” 话音落下,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刘二刘三都是不发一言,只是看着那尹之邪不说话,刘大则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尹公子若是想要做过一场,不必找借口,动手便是。” 尹之邪轻笑一声,啪地收起了折扇,一抹幽幽的青色自他的右掌中心开始蔓延,突然爆发的阴冷功力竟是让几人都感到了周身笼罩着一股寒意。 刘大也是一手握着背上的长剑,与那尹之邪两人对峙而立,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只听那百毒翁突然发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咳嗽。 “年轻人啊,就是性急,先缓缓,听老头我说句话吧。” 他佝偻着背,慢悠悠地从石头上下来,走到两人之间道:“尹小子你也莫要争了,不过是这点小事,解决起来倒也容易,让我这个老朽做一回先锋官便是。” 刘大和尹之邪对视一眼,各自移开了视线,都不说话,这叫那百毒翁怪笑一声,指着两人便骂:“好你们两个坏种子,还真想让老头我去给你们打头阵不成?” 这时候,倒是从头到尾都是沉默不言的雪罗刹,顾紫荆突然开口道:“我去吧。” “哎哟,还是顾丫头知道尊老爱幼。”百毒翁捋着胡子,满意地笑道。 第六十二章 卫所之变 “嘿,一群缩头乌龟,可敢出来接爷爷一锤?” 鲁舵主的锤子挥动起来,像个大陀螺似的往前突进,那些个江湖客稍有不小心,便是折骨断筋。 五六个人围着那鲁舵主,竟无一人可以近得了身,而被他带来的那些的魔道众人,看了此景,自然是士气大振。 两方人马战到一起,这一回,竟是这零零散散几十号人压着正道在打,不知有多人看到这一幕,都觉得皇甫家已是穷途末路。 “魔道妖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此班门弄斧!” 伴随着一声怒号,咚咚咚的脚步声在众人耳边响起,见到那壮硕的汉子冲锋而来,仿佛地面都在震颤。 鲁舵主定睛一看,此人手提一柄与他手里那相仿的铁锤,这一见面就是一锤子抡过来,夹杂的被撕裂的风声,刺地他脑袋直嗡嗡,连忙挥动铜锤去抵挡。 铛!的一声巨响,鲁舵主被震退了好几步。 “是洪大侠!” “洪大侠好样的!” 见到那鲁舵主被击退,正道一边的人都高呼起来,低落到冰点的士气,总算有了回暖的迹象。 “好大的力气,”鲁舵主的脸色凝重了几分,问道:“你是何人?!” “正武门,洪冲!” 话音落下,洪冲抡起锤子就是攻了上去,百八十斤的锤子在他手里,仿佛没有重量似的,一锤接着一锤,砸得那鲁舵主是冷汗淋漓。 一撇地上那几個凹陷,这要是落在他身上,怕是只一下便要伤筋动骨,他自忖不是这汉子的对手,可如今却有些骑虎难下。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果然这江南正道,便是龟缩在一角,也不是自己可以随便欺上头的,本以为会是和那无为道长,或者清音师父一级的人物比斗。 没曾想,不知哪里跑出一个舞铁锤的汉子就要把自己撂在这了。 又一次好不容易地躲过那洪冲的锤子,鲁舵主脚下步子却乱了,他心头一凉,果不其然,那锤子随声而至。 “妖人受诛!” 这声音在鲁舵主听来,不亚于勾魂索命,他拼力举锤一挡,却惊讶地发觉,这洪冲锤上的力道,远不如前。 他一发力,竟轻易地顶飞了对方的锤子,不解之下向那洪冲望去,只见他双目无神,脖子上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蛮牛一样强壮的汉子轰然倒下,整个战局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鲁舵主死里逃生,恍惚间只见一袭红衣从眼前晃过,他定睛一看,竟不是错觉。 “雪罗刹......” 三千白发披将下来不知道迷了多少人的心神,顾紫荆一身大红色的衣裙,珠光宝气的打扮还以为是宫里的哪位娘娘驾到了。 她弯着嘴角,有着一张画中仙子似的面容,顾盼之间媚态轮转,举手投足间仿佛能够刺激人们内心深处那股最原始的欲念。 莫说魔道是如何的丑态百出,便是的自诩正道的人士见了,也是眼神飘忽。 好在那无为道人及时出手,才稳住了局面,不至于让正道面子上太难堪。 “雪罗刹。” 无为道人一手捏着剑诀,一手举着木剑,沉声道:“天道恢恢,岂容你在此放肆!” “道长这话好没道理,何时这天道竟成了你们家的?”顾紫荆声起袅袅,说话间将左手藏在袖中,右手握着一把短剑,刚刚便是以此划开洪冲的喉咙。 “你入魔太深,多说无益。” 无为道人从来都没在嘴皮子上占过便宜,所以他翻脸动手的速度是最快的,脚下一踏,手中木剑无招无式地就刺了过去。 顾紫荆一甩袖袍,蝴蝶一样地向后飘去,无为道人不偏不倚,就打算一剑刺到底。 那鲁舵主离得最近,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的勇气,提着锤子就追向了那无为道人,大喝一声从他背后攻袭。 “你这牛鼻子,看我——” 无为道人眉头一皱,转身一剑削断了那鲁舵主的锤子,木剑斩铜?!这老头也强的离谱了些吧! 没等鲁舵主惊呼出声,那木剑顺势就划过了他的脖子,他双目圆瞪,捂着喉咙扑通一声倒下,血流满地,他挣扎了几下便没有了声息。 “道长身为出家人,怎得杀起人来,也如此残忍。”顾紫荆衣袖遮面,轻轻地笑着。 “牙尖嘴利。” 无为道人面色平淡,便是像拍死一只蚊子,内心毫无波动,他半点不停顿,提剑就刺向那雪罗刹。 顾紫荆也不与他正面交锋,就是用轻功游走,吊着那无为道人,与此同时,魔道群雄也与正道好汉交锋。 虽然人数上,肯定是正道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可偏偏有那顾紫荆在战局之中四处搅扰,这下便焦灼了起来。 拖得越久,对正道一方的打击便是越深,如今只有一个无为道人出手了,若是能够勾出多几人,那便是她赚了,最好是那皇甫玉书亲自出手,那她便是此行的第一功臣。 正魔鏖战正酣,按理说这个时候没有人暗地里搅局肯定是有古怪的,锦衣卫如何能够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然而事实上,这里除了暗处盯梢的探子外,竟再无其他锦衣卫了。 倒不是他们洗心革面打算放任不管,而是锦衣卫内部这时候出了大事。 自从那乔十方出了大丑,闫峰正高兴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就是打在头顶,乔十方同时召集了其他九位下江南的千户,而其中的四位,居然都旗帜鲜明地站到了他的一边。 人数的多少倒还在其次,闫峰和另外三位千户到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他们的人手都是被乔十方祸祸过的,十亭折了七八,在话语权上,竟远不如这姓乔的。 “乔千户,你这是何意。”闫峰冷冷地看着乔十方问道,不是他突然变礼貌了,正相反,面上越是恭敬,他心底的愤火就是越是高涨。 锦衣卫内山头林立,各自之间靠着喜好厌恶,人情钱权,互相拉帮结伙都是有的,只要大家还在一个圈子里,便算不得出格。 可今天乔十方显然不是来和他们谈朋友的,一众人的目光都是扫过那桌面上的一物,那是一块通体晶莹剔透的玉石,上书一个大大的“洛”字。 第六十三章 针锋相对 这世上的人,如乔十方这般不遮不掩,上来就把牌摊开,一切都明讲的家伙,一般分为两类。 一类是蠢货,另一类则是拥有了足够的实力,不再需要躲躲藏藏。 很显然,乔十方他自认为是后者,所以他摊牌之后也不在乎这些人奋起反抗,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得到了陆寒江的约定,尽管看上去有些不靠谱。 闫峰这边有四人,乔十方那边有五人,一个人的优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差得这一人,是锦衣卫千户。 而闫峰一方,最后的希望就在于陆寒江的态度了。 乔十方虽然看似有着大优势,实际上他心里也没底,陆寒江这个千户的占比,甚至比他身边这四个都要重要。 原因也很简单,多年来靠着威逼利诱,乔十方争取了这五位千户的力量,然而,为了做的不留痕迹,也为了更好地控制,他当初坑害这些人的下属时,是公平公正地,没有漏过任何一人。 甚至为了不引起这些人的警觉,他连自己的人都坑地起劲。 这一切导致的结果有三個,一是闫峰一方的话语权被降到了最低,二是被他拉拢的千户的话语权也降低了,便与他控制。 而且折了人手的这些人,对这个队伍的向心力反而更强了,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折了人手便是下了本,再没有拿回足够的利益前,他们都不愿作他想。 而第三个结果就是,唯一没有被乔十方坑到的陆寒江,他的人手是完整的,甚至就战力来说,还是最强的,他一人就可以轻松左右这个天平的平衡。 闫峰和乔十方,都在等着陆寒江表态,只是,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混蛋,又迟到了。 不过陆寒江不到,不代表两边人就会相安无事地等着。 “乔千户,你可知道若是本官一纸供状递上去,你这个千户下辈子就要在诏狱里过了。”闫峰威胁道。 乔十方笑着点头:“闫兄此话说得不错,不过,这个权利你我都有,可要赌一赌上头的大人,会相信谁。” “上面也有你的人。”闫峰心底一沉,尽管这是早就猜到的,但听着乔十方亲口说出来,带来的震撼感还是不一样。 “不止是锦衣卫,我们的势力,远不是你这井底之蛙可以企及的。”乔十方一脸嘲讽地看着闫峰说道。 “乱臣贼子。”闫峰身边的另一千户嗤笑一声说道,他名曾鸿,在一行千户里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从不与谁交好,但也不怎么得罪人。 “好一句乱臣贼子。” 乔十方的目光逐渐变冷,他起身离开了座位,转而看向了身后的岳武穆的画像,上头更是横着一块匾额,书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 “那就让我们来论论,到底谁才是乱臣,”乔十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这群‘孟家军’的贼子。” “大胆!” “放肆!” 砰! 闫峰一拍桌案,猛然起身对乔十方道:“乔十方,伱莫非还想构陷孟指挥使不成?!” “是不是构陷,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乔十方毫不留情地还击,道:“外戚干政,独断专行,如此便是乱臣之志,大权独揽,蔑视皇室,难道不是奸臣之事?” “荒谬!”那曾鸿断然喝道:“锦衣卫监察朝廷百官,威压江湖势力,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乱臣一说!” “堂堂皇家龙子,竟还要看你们这群下人的脸色,一副礼崩乐坏的样子,如何不是乱臣。”乔十方道。 “呵,终于露出马脚了吧,”闫峰冷笑道:“你乔十方自以为抱上了皇子大腿,可你别忘了,锦衣卫是陛下直属!” “正是因为陛下多年荒废朝政,这才让你们这些德不配位的家伙在这里尸位素餐,”乔十方张开双臂,豪气干云地说道:“我们要做的事,岂是你这样的下等人可以理解的。” “乔十方,你清高,你了不起,不过是出身官宦,哪来的脸皮自觉高人一等。”曾鸿讽刺地说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本官出身高贵,自然和你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 乔十方志得意满的一句话引得那些人怒目而视,他不在乎地道:“江湖之事,不过是疥癣之疾,朝廷的事,才是大事,正本清源,将你们这些目无尊上的贼子收拾了,才是要紧的。” 闫峰哈哈大笑,道:“说得大义凛然,你乔十方也不过是觊觎指挥使的位子罢了,拼了劲讨好主子,想搏一个从龙之功罢了,装什么清高。” 乔十方冷眼横了他一下,淡淡道:“本官只说一句,你等若是听从号令,成事之后自然论功行赏,如若不然,便要看看你等的骨头够不够硬,扛不扛得住这诏狱的拷掠。” 此话一出,闫峰一侧的人立刻都暴起怒目而视,乔十方这一边的人也都起身,两方谁也不肯相让。 就在这时,那曾鸿突然说了一句:“乔十方,莫要以为人多便可以为所欲为,你无非是仗着四殿下的皇子身份,可别忘了,自大殿下去后,剩下的六位殿下都一样,非嫡非长,谁也不比谁高贵,你有什么资格本事去争。” “说得不错,自古尊卑有序,这资格二字,自然是最重要的。” 说话间,陆寒江终于到了,大队的人马乌泱泱地停在了厅外,他一人缓步走进,乔十方立刻便换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陆兄,你可算来了。” 乔十方朝着他带来的人马扫了一眼,脸上笑意更加高深莫测:“今天大家都在,索性就把话说开了,陆兄,你也表个态吧。” “既然都是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贤弟不必理会我,自去做事便是。” 陆寒江的话让乔十方含笑点头,闫峰几人则是脸色苍白了几分,这种事哪里有中立一说,若是陆寒江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他们这边,那便是打算考向乔十方。 闫峰更是沉声道:“老陆,你发的什么疯。” 陆寒江笑着安抚他:“闫兄别急,这戏还没有开唱,就这么把场子掀了多没趣。” 他都这么说了,闫峰几分只好勉强作罢。 而被陆寒江比作戏子的乔十方也不在乎,说到底,他和陆寒江互相挖苦讽刺,那也是他对陆寒江身份的一种认可。 陆寒江别看不显山不露水,他好歹也是陆家氏族出身,论身份一点不比他乔十方差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乔十方看待陆寒江也和其他人不同。 第六十四章 皇甫剧变 听着乔十方的话,陆寒江端着茶水的手一顿,他微微眯起了眼,连这“请”字都说出口了,莫非他...... 此时此刻,除了被乔十方点到名字,走进厅里的秦羽之外,所有人都是屏气凝神,连刚刚和乔十方争论不休的闫峰都是皱起了眉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那秦羽。 陆寒江暗自看了一圈,果然,留在这里的所有人,多多少少都知道秦羽这个特殊的锦衣卫。 大家的情报恐怕各不相同,甚至就连陆寒江自己,现在都还在猜测的阶段,他有好几种猜想,可按乔十方现下的举动,一切都朝着那最离谱的方向去了。 “坐下。” 乔十方不由分说,将那秦羽摁到了他的位置上去,这一举动透露的信息量实在有点大,便是连那几位早已经被他拉拢的千户,都是面露震惊之色。 秦羽自己更是一脸的惊讶和不解,只见那乔十方,将他摁倒了位子上后,立刻便是两腿一弯,竟是给跪下了,吓得他从椅子上弹起。 不等秦羽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乔十方,他竟然一拜到底,高声道:“臣,乔十方,见过殿下!” 这一声喊出口,别说是秦羽愣住了,就连在场的千户,一个个也都惊得合不拢嘴。 “乔,乔十方,你作什么妖!”闫峰指着乔十方的手指,甚至有点发抖。 “放肆!” 乔十方直起腰来,环视了一圈那些千户的反应,继而对愣在原地的秦羽说道:“不必怀疑,殿下,你是先太子大皇子之子!” “我.......”秦羽脑中一片混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乔十方见状,便起身将秦羽又扶回了位置上,说道:“那年,大皇子殿下遇害,随行的护卫无一例外都是杀害,唯有一人携带大殿下的玉佩逃脱,那人姓戚,后来为了躲避追杀,与一位秦姓锦衣卫百户互换了身份。” 说到这個,秦羽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乔十方,见他颔首说道:“正如殿下所想,那戚家之人,正是前些年那位照顾殿下的百户。” 说着,乔十方看向了众人,掷地有声地道:“戚家一案,所谓僭越,不过做给外人看罢了,诸位都知道,是有那贼心不死的人,想要斩草除根,因为那戚家之人护着的秘密,不是这皇族玉佩,而是大皇子殿下的骨肉!” “如今戚家上下全部死绝,你这都是猜测,如果真如你所说,这秦——秦副千户,是大殿下之子,那他母亲是何人,众所周知,先太子殿下去世时,定下婚约的太子妃尚未过门!” 乔十方看了眼那说话之人,淡淡道:“不错,殿下却不是那位定下婚约的太子妃所出,盖因先太子殿下和殿下的母亲,是私相授受,殿下的母亲,来自江湖世家。” 话都说到这了,众人便是用脚猜也能猜得出,秦羽的母亲是何人。 乔十方关顾一周,说道:“殿下的母亲,正是那位皇甫世家的二小姐!” ...... 且说那皇甫庄园前的一战,终于还是以皇甫的惨胜告终。 虽说来袭的魔道都被斩杀,可那顾紫荆却轻松退去,这一战,正道伤亡亦不低,最重要的是,魔道似乎摸清了他们的深浅,下一次,恐怕就是大批人马压境了。 无为道人整理了一番道袍,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堂上,皇甫玉书朝着他拱手致礼,他颔首以还礼。 待到他坐下后,发现在座的诸位,面色都十分凝重,魔道终究还是赶在了正道之前,恐怕明天,后天,甚至今晚都有可能,他们便要豁出性命去厮杀了。 一人性命倒还在其次,可在这里的他们,背后都是有着门派势力,身死不是最可怕的,要是辛苦经营的宗门也随之毁去,那才是真的无颜面对先人。 皇甫玉书面色沉重地说道:“自古正魔不两立,便是一家俱死,在下也不会屈服,此事因我皇甫家和魔道的恩怨而起,诸位相帮至此,在下感激不尽,若是想离去,便趁早准备罢。” “皇甫先生此话何意,我等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 “说得不错!” “和那魔道决一死战!” 皇甫玉书这话倒是激起了这些江湖散人的斗志来,至于其他,如无为道人等人,只是点头表示认可,并未说什么。 也无甚什么可说,他们家大业大,都在江南之地,便是逃跑又能跑出哪里,家国天下,若是连家都毁了,何谈其他。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明说了。” 皇甫玉书起身,看着众人说道:“再坚守下去,我等是必死无疑,唯有趁着这口气尚在,将那魔道领头的人物统统拿下,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皇甫先生说得有理。” “和他们拼了!” 有人赞同,却也有人沉默不语,皇甫玉书见状便说道:“此战,我亦会出战,定要亲手斩了那恶徒,为张镖头,还有众多惨死魔道手下的同道报仇。” 无为道人一听这话,便要开口:“皇甫先生,如此——” “道长莫要再劝了,”皇甫玉书朝他摇头,道:“此时此刻,再想要威慑魔道,已然无用。” 无为道长的脸色几度变幻,终于是化作了一声长叹:“唉。” 接着他便如入定了一般,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诸位——”皇甫玉书正要说些什么,话刚出口,却见皇甫小媛出现在了门口处,他急忙朝着其他人告罪,快步迎了上去。 “小妹,你还有伤在身,怎么......” 皇甫小媛任由皇甫玉书扶着,走到了上边坐下,她说道:“有大哥为我运功,这点伤势还不至于躺着床上躲事。” 此话一出,当即就有叫好的,少不得称几声巾帼不让须眉。 知晓自己妹妹性子要强,皇甫玉书只得同意,他看向了边上一位侍候的侍从,吩咐道:“去给小姐泡杯热茶来。” 等到茶来了,皇甫玉书这才继续和众人商讨一些进攻的细节,皇甫小媛自不会插嘴,等到差不多了,她才突然冒出一句。 “大哥,今夜我随你去吧。” 皇甫玉书听着,当即脸色就是一肃:“不可。” “大哥担心什么,有凌云守在这里便足够了,让我......”皇甫小媛说着,突然没了下文,眉头一蹙,一手揪着胸口,表情看起来十分难受。 “小妹?伱怎么了?” 皇甫玉书忙起身过去查看,还未走到,却见皇甫小媛一口血从嘴里喷出,众人大惊失色,他更是神色骤变。 “小妹!” 皇甫玉书疾步上去一把将皇甫小媛抱在怀中,他急忙查看起妹妹的情况,刚要运功为她稳住身体,皇甫小媛的两眼却已经失了神采。 第六十五章 知人知面 “陆兄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吗?” “如何不记得。” “说来听听?” “杀得是个当差的,与我交情还不错,乔贤弟又是哪般?” 远远地,陆寒江和乔十方带着人手藏在林间,锦衣卫的人马埋伏在各个隐蔽的角落里,有着蜘蛛一般的领头人物,他们在不知不觉地铺开了一张大网,将正魔两道全都围在了其中。 乔十方远眺皇甫庄园的方向,脸上毫无表情,他用不带温度的声音说道:“是个画师,算一位丹青好手,在行间也是小有名气,倒是可惜了。” “为何杀他。”夕阳西下,陆寒江用手遮挡在额前,向天边那赤红的火烧云望去。 “有人告发,说是他的画上题有反诗。”乔十方的语气莫名,讽刺间夹着几分不屑。 “胆子不小,”陆寒江别有所指地说着,他转而看向乔十方,问道:“所以,事实究竟是如何?” “诗是别人题的,怪只怪那人出身显贵,所以可以轻易打通关节,让那画师做了替死鬼。”乔十方淡淡地道。 陆寒江嗯嗯点头,问道:“贤弟,明是你错杀好人,为何却不见丝毫愧疚?” “陆兄说笑了。” 乔十方远远看着那最后一缕夕阳从皇甫庄园的外墙上滑落,天地换上了夜幕的深黑,头顶的树上只有那半死不活的蝉鸣,渐起的晚风带走了日间的酷热,连人的心也一点点地变得冰凉。 “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何来错杀一说,况且——”乔十方说着,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那样的蝼蚁,死便死了,谁会在乎。” 两人对视一眼,乔十方的眼中一片糟心的深沉,陆寒江则是含笑不语。 ...... 皇甫家,大堂。 铜盆里的火苗幽幽地跳动,摇曳的烛光下,皇甫玉书的身影变得难以捉摸,他跪在蒲团上,一丝不苟的模样任谁都挑不出不是,可唯独,他的脸上,丝毫不见悲伤。 香烛,棺木,葬花,各式的玩意,只要是皇甫家现下能拿得出手的,此刻都在这里的,将灵堂填了地满满当当。 可只有身处其中,方才能够感觉到,这里头空虚的厉害,皇甫玉书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棺椁上。 空气里只有难掩的闷热,烛火的爆裂声此起彼伏,皇甫小媛安静地躺在里面,恬静的面容不似亡者,更是像是落入凡间的仙子,仿佛只是睡着了。 “哥哥。” 那熟悉的称呼在耳畔响起,并不是皇甫玉书的错觉,即便不回头,他也能听到,身后那人的脚步声在一点点的靠近。 和皇甫小媛有着七成相似的面容,若非眉宇间那道不清的妩媚,便是将她错认成哪里待嫁的闺中少女,也不足为奇。 “你来了。” 皇甫玉书将手里的纸钱折成奇形怪状的物件,抛进了铜盆之中,那微弱的火苗即刻便消失不见,可过了一会儿,它又挣扎从角落里冒出。 “灵儿,你也来送送小媛吗。” 皇甫灵儿,皇甫家二小姐的闺名,她与那人未有父母之命,更谈不上什么媒妁之言,这名字从她出生起就伴着她,如今亦然。 皇甫灵儿踱步到皇甫玉书身后,目光平静地望着那棺木中的皇甫小媛,说道:“姐妹一场,只是我不受待见,也不知她可愿意让我送她这最后一程。” “小妹她自然是愿意的。” 摇曳的烛火倒映在皇甫玉书漆黑如夜的双眸之中,只听他缓缓地道:“只可惜查不出那下毒之人,甚至连究竟是何毒所致都不明,小妹去的太急,什么线索都未留下。” “莫不是旧伤复发?”皇甫灵儿双掌叠放在腰间,亭亭立在皇甫玉书身后。 皇甫玉书闭眼,道:“小妹的伤虽重,但不致命,那人掌劲虽强,却并未动用使些毒辣的手段。” “这倒是奇了,不是旧伤,查不出内鬼,莫非这天底下真有杀人于无形的毒?”皇甫灵儿苦恼地一叹,仿佛在说着一件和她毫不相关的事情。 皇甫玉书慢慢地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皇甫灵儿:“我原以为是你做的。” “哥哥此话未免也太过分了些,竟以为是我下手害了小媛。” 皇甫灵儿说得委屈,面上却不显,谈笑间道出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自家的姑娘,是死是活,不过是挥一挥手的事罢了,何必做的这般麻烦。” “灵儿,”皇甫玉书的语气微重了些:“莫要在小媛面前说这些。” “哥哥总是这样偏心小媛,也罢,听你的便是。” 皇甫灵儿弯下腰,拾起了一张落在铜盆边上的,烧了大半的纸钱,将它送回了火光中:“外边的人都在等哥哥你拿主意,要如何做,哥哥心里可有数了?” “......原本只想着,将那些事情埋得深些,让小媛快乐一生,便是足矣。” 两行清泪从皇甫玉书的脸庞上滑落,他的面上却仍是毫无悲色,那双眸子平静地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小媛去的时候,我竟私下里松了口气,怪不得当初母亲要诛我,这般禽兽不如的畜生,确实不该活在这世上。” “哥哥怎么会如此想?”皇甫灵儿那弯弯的眼角,满满地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小媛在最后,喊了一声爹爹。” 皇甫玉书投入纸钱的动作有些微的停滞,以至那炙热的小火苗寻到了时机,悄摸摸地灼烧着他的手,可他却恍若不知。 “小媛他,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皇甫玉书说道。 “或许吧,但是啊,哥哥,伱说的知道,到底是指什么呢?” 皇甫灵儿盯着那张和她宛如一個模子刻出来的脸,在皇甫小媛安静地躺在里面的这一刻,两人的之间那细微的差异似乎正在被抹消。 “你说的知道,是指小媛知道了,是她一直敬爱的大哥,杀掉了爹爹和娘亲?” “还是说,你说的知道,是指小媛知道了,她一直引以为豪的,皇甫家的大侠,其实是个戴着面具的伪君子?” “还是说——” 那亲昵的呼吸声紧紧贴着皇甫玉书的脖颈,皇甫灵儿从后边轻轻环上了他的身子,葱白的指尖勾去了那眼角的泪滴,转而放入了娇艳的檀口轻轻吸吮,接连在玉指和红唇间的晶莹,为这苍白的灵堂间,平添了几分淫靡的罪恶。 第六十六章 正邪一念 借魔道的手,将江南的正道一顿梳理,那些个难以收服的,如庄严观,如那静心庵,统统都要除去。 同时,再借着正道的手,将魔道的这些狂徒一顿收拾,给玄天教减轻压力。 作为回报,玄天教会彻底地退出江南之地,由锦衣卫来接手,以秦羽皇甫家子弟的身份来统合整个江南,此后作为这个从天而降的皇太孙的根基。 这便是乔十方的谋划,从逻辑上看,似乎没有问题,玄天教和他互利互惠,正道武林卧底横行,最重要的是,锦衣卫里的声音,被他做到了统一。 唯一让他没想到的,可能就是皇甫小媛的突然身亡。 若说是心疼美人,那实在是有些小看他这人了,从本心论,他肯定也有除掉对方的打算,毕竟那可是一個凭借两板斧就杀得万刀门人人胆寒的狠人,很难想象她会乐意受秦羽,或者说是受锦衣卫的控制。 只是不论如何,现下这关口她可死不得,一是若是正道士气丧尽,给魔道横推干净了,他玄天教那边不好交代,二则是—— 皇甫玉书这个人,若无皇甫小媛来压制,恐怕很快就露出正面目,乔十方从来就不相信这个人表现出的完美模样。 世界上没有,也绝不可能出圣人,更别说还是在江湖了——以这个论点为基调,再去反推皇甫玉书所做的一切,他太完美了,就像是史家笔下的文过饰非,正因为太过完美,反而显得不真实。 不过,恐怕就连乔十方自己都没有想到,没有了皇甫小媛,皇甫玉书的转变速度会如此之快,快到,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 “凌云,此后,皇甫家便交给你了。” 皇甫玉书对着皇甫凌云说出的话,透着类似以身赴死的悲壮,起码当事人是这样觉得。 皇甫凌云难得没有被父亲的威严压倒,他红了双眼,一揖到底,郑重道:“父亲保重!” 此一去,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魔道势大,正道人人都是向死而生,所以皇甫凌云也不会去过分在意,今天的父亲,为何是这副打扮。 不再是青白二色的单调长衫,今夜的皇甫玉书,换了一身炫色黑金的水纹丝袍,戴着鎏光四溢的珠翠小冠,腰上系有暗色飞花宫绦,踏着鱼龙镶珠岐头鞋。 就连手中剑,也换成了铸剑山庄的极品宝剑——琼楼。 此剑不论做工还是用料,都是上上之选,它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剑的外饰,堪称华贵,也由此得名琼楼。 就皇甫家的底蕴来说,皇甫玉书这身装扮,不过是应有之样,只是他平日里多以儒家书生模样示人,这般张扬还是头一次。 皇甫玉书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魔道的打杀声却吵吵嚷嚷地传了过来,他只得作罢。 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灵堂的方向,佳人白衣飘飘,笑魇如画,竟不知是真是梦。 “走吧。” 皇甫玉书的双瞳之中,闪过一丝惊心动魄的颜色,负手握着剑向前一踏,身形如流星般向魔道众人掠去。 正道群豪紧随其后,两拨人马撞在了一起,厮杀声震天地响,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色彩,其名曰恶。 三刘剑客和天冥手第一时间就找上了皇甫玉书,他们一人有私仇,一人自负为魔道头马,都要寻这正道主心骨一战。 “尹公子,此乃我等与皇甫玉书之间的仇怨,你且退后。”刘大沉声道。 “笑话,”尹之邪冷笑道:“何时本公子成了你们的下属不成,竟要受你们调派?哈!” 刘三不再废话,手中剑一指那尹之邪:“天冥手,再问你一句,退是不退。” “不退又是如何?”尹之邪狂笑一声:“早看不惯你们这德行,既如此,便来先做过一场,谁能活着,再去与那皇甫玉书一战吧!” “怕伱不成!” 刘二,刘三拔剑作势就要砍去,却被刘大拦下,尹之邪也是双手染上青白之色,天冥诀爆发的寒意笼罩周身。 “不必争了,一块来吧。” 未曾料想,这皇甫玉书居然出来做了一次好人,只是这话说的,着实狂妄,不等尹之邪讥讽几句,他拔剑就上。 皇甫玉书剑招翻飞,一式回风拂柳轻松划破了那尹之邪的衣袍一角,激地他是怒上心头,手中折扇飞旋,燕鸟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撞在琼楼之上。 尹之邪一踏数步,双掌一推,那阴冷至极的内力便化作了一团青雾,猛地喷涌而出。 皇甫玉书翻转手中剑,内力凝成剑罡附于剑身,将那青雾搅成螺旋状,一举顶上了天去。 “皇甫先生何必敝帚自珍,天道三剑诸位翘望已久,还不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尹之邪双掌如龙出海,猛攻皇甫玉书,那血肉之躯轰击在宝剑之上,竟发出了金石相撞之声。 “如你所愿。” 皇甫玉书一剑遥指圆月,周身的锐气尽数散尽,一式斩下,剑光如春风拂柳,软绵绵地近乎无力。 “此一剑,曰慈。” 皇甫玉书一剑逼退了尹之邪,后者一如当初那乔十方一般,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错愕,随后便是被愚弄蒙骗的羞怒。 皇甫玉书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恼怒,手中剑招再变,纷乱如雨点的剑气连出,却被那尹之邪一掌震破。 他也不恼,轻轻颔首,道:“此一剑,曰俭。” “装神弄鬼!” 尹之邪大怒,连拍出数掌,被那皇甫玉书袖袍一转,玩笑一样地拍散,又见他剑气凝华,万千璀璨剑光横扫而出。 “此一剑,曰不敢为天下先。” “沽名钓誉的家伙,下辈子记着,莫要在本公子面前拿大!” 尹之邪左掌向下一拍,阴冷的掌劲将那剑光轰成了碎屑,他旋即提起右手,对准那皇甫玉书便是一掌。 内力化作了实质的掌印,撕裂了大风,呼啸着朝那皇甫玉书奔腾而去。 “呵。” 一声淡淡的讥笑从皇甫玉书的嘴里发出,不知何时,一道道紫黑色的纹路,自他的耳后开始向眼部蔓延,那深邃如夜空的眸子,一点点地被染上了狂乱的颜色。 如同一滴墨汁落在了清水之中,皇甫玉书几近圣洁的剑式之中,陡然冒出来一道深黑如赤炎过境的残骸,扭曲如飞蛇,锋利似狼牙,刹那间便将尹无双轰出的巨掌化作尘埃,继而绞上那出掌的右臂。 在一瞬间,尹无双的右臂变成了无数的碎肉。 “呜!” 忍着不让自己发出难堪的痛呼,尹无双捂着断臂,惊怒交加地瞪着皇甫玉书,咬牙切齿地道:“不是天道三剑?!你这是什么事邪门剑招!” “唉。” 那一声叹息似乎在默叹世人的无知,皇甫玉书右眼一侧,已经被那妖异的纹路侵染,说出话也再不似那正道君子,这模样反倒是—— 如魔一般。 “都道世人愚昧,如今一见,果不其然,你等竟从未怀疑过,天道三剑若真是至高武学,为何从不见武当自己修习,先祖短短数年,便创下皇甫家如此基业,靠的又怎会是别人家的功夫。”皇甫玉书叹息摇首。 “你,你的底牌,莫非不是天道三剑?!”尹无双的语调变得尖利起来。 “不,你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天道三剑。” “先祖当年便是以此剑诀独步天下,只可惜后人都不解其意,也不想想,当年,先祖若通读的真是那道藏典籍,修习的真是那正道之身心,武当又怎么可能以一些莫须有的借口将他扫地出门。” “魔功......”尹之邪磨着牙,恨声道。 “先祖十年修炼未有寸进,习练此剑短短三年便可纵横江湖,凭的怎么会是区区名声二字。” 皇甫玉书持剑而立,微微一笑道:“天道三剑,本就是魔功。” 第六十七章 恶之獠牙 当杀戮失去了意义,所谓的正魔也就没有了分别,不过人这种东西,之所以能够和野兽区别开,总归还是有点道理的。 乔十方的脸色很难看,自从皇甫小媛出事开始,他的脸色就没有好过,只是到现在,看着皇甫玉书一人一剑,几乎将整个战场化作人间炼狱,他的心情又怎么会好得起来。 正魔双方,死多少人,他一点都不在乎,可问题是,即便是要杀,那也该是锦衣卫去下手,皇甫玉书现在这么做算什么? 想要拿下江南一地,单靠锦衣卫的武力是不够的,皇甫家的人望必不可少,可让皇甫玉书这么一杀,他还有什么牌可打的。 “这个疯子,他想干什么!” 乔十方两只手在头发上一顿乱抓,他烦躁地将手里的千里镜摔了个稀烂,怒骂道:“这個该死的贱徒,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乔十方的怒火不无道理,他和皇甫家的勾连由来已久,其中牵涉的人和事,细较起来,怕是一晚上都说不清楚。 本以为该是最稳妥的一环,偏偏就是这里,朝着那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皇甫玉书十步杀一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不论正魔,一剑刺去,便是多一人躺下,连那狡黠的月光都仿佛沾染了血腥的颜色,变得憎恶可恨起来。 “......该收网了。” 火气发干净了,乔十方好好整理了一番扭曲的面庞,对着身旁的百户吩咐道:“去把人手布置一下,等他们狗咬狗完了,一起处理掉,传令去吧。” “属下领命。”那百户退下后,立刻飞书给其他几位千户。 乔十方最后看了一眼战场,毫不犹豫地转身,路过陆寒江身边时,他停了下来,道:“陆兄,事到如今,这江南的谋划怕是不成了,索性杀个干净,也好过让其他人来摘桃子。” “贤弟自己决定便是。”陆寒江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对乔十方做任何决定都不加干涉。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乔十方略有些意外,不过,不管是陆寒江打算雪中送炭,还是另有私心,此刻他肯合作,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陆兄也快些离去吧,那皇甫玉书不是现下你我可以匹敌的。” 乔十方说罢,便招呼人手迅速离去了,亡羊补牢,虽说为时已晚,但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大人,我们该如何行事?” 等到乔十方走后,边广才递过去一个包裹,低声问道。 陆寒江从包裹中拿出了风衣和斗笠,穿戴好了,说道:“乔千户不是说了吗,该收网了。” “属下明白,只是——大人,上头该如何交代?” 即便是边广,这时候也忍不住犹豫,倒不是他对陆寒江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是这件事,若是做了,少不得天下震动。 “你知道什么了?就要交代?” 陆寒江稍稍偏过脑袋,淡淡地瞥了眼边广。 边广浑身一震,立即跪伏在地:“属下多言,属下该死!” 陆寒江抖了抖衣袍,也不理会地上的边广,运气轻功飞踏而出,如一只黑色的大鹰,扑向那血色的大地。 ...... 如今的战场上,已经分不清谁是正,谁是魔了,盖因那皇甫玉书来了,都是一通乱杀,无论正魔,能逃地早都已经逃了。 留下的不是那被伤了腿脚,便是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麻木,手里还拿着兵器的人,屈指可数。 魔道一方的天冥手被废去一臂,丧家之犬似的逃命去了,雪罗刹和百毒翁更加不堪,连出手都未曾,见了那皇甫玉书杀得起劲,匿了身形便遁走。 此刻留在这里面对这皇甫玉书的,只有三刘剑客。 “皇甫玉书,你竟如此心狠手辣,连那正道之人居然也不放过。”刘大身负十多处剑伤,却并未伤及要害,此刻还能有余力口头上说道两句。 “正魔正魔,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死后都是一坡黄土。”皇甫玉书皱着眉头地绕开了一具横死的尸体,这一场屠杀对他而言更像是洗礼,比起最初那圣人般的毫无波澜,现在他表现出的情感,生动了许多。 “说得不错,”刘大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道:“没曾想皇甫先生居然有如此风采,若是换个身份,我等必是要与你以剑论道一番。” “在下却不知,究竟是何时得罪了你们三位。”皇甫玉书的笑容一尘不染,正如他手中的琼楼,虽杀了无数人,但却不留滴血片污于身。 “你杀了我们师父,”一直沉默寡言的刘二开口说道:“此仇不同戴天。” “这倒是奇了,”皇甫玉书讶然道:“莫非那红尘客的手脚,不是被伱等所废?” 刘三冷笑着看向皇甫玉书说道:“自然是我们兄弟废了师父,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惜命地很,绝不可能自尽,所以必是你们杀了他。” 多年前,救下了被三刘剑客挑断了手脚筋的红尘客之人,正是皇甫家。 “这倒是未曾想到。” 皇甫玉书摇摇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提剑攻去,和三人战到一块。 三刘剑客虽然有着剑阵这般大杀招,但那皇甫玉书内力雄厚,且剑法诡奇,这天道三剑只一击便断了那天冥手一臂,即便有尹之邪轻敌在前,这招式也太过骇人。 三刘不敢冒进,只是不断寻找时机,一步步探寻那皇甫玉书的底线,就在几人战至焦灼,皇甫玉书的脸色忽然一肃,他剑式突变,只一招便将三人击飞。 “不知是哪位朋友到来?”他沉声问道。 啪啪—— 稀疏的掌声响起,斗笠遮面的陆寒江一步步从那黑夜之中显露身形,他换了那低沉的声线,道:“皇甫先生了不起,这三位也算魔道好手,在你手下竟如稚童一样被玩弄。” 这一声赞倒不是刻意奉承,在陆寒江见过的人之中,除却指挥使孟渊,恐怕也就只有那死掉的刀王李鬼手能够和这皇甫玉书掰掰手腕了。 “狂妄!” 气血上头自然不会是皇甫玉书,以他的眼力竟丝毫看不出面前这人的深浅,这让他心下的戒备提到了最高。 怒而暴起的是刘二,他一剑刺向那陆寒江,却被一招空手夺白刃给惊得愣在了原地。 准确地说,陆寒江是两指夹住了他的剑身,然后运起内力将那剑直接给折了。 “什——!” 刘二惊惧交加,那鬼魅一样的身形动作快到他根本反应不及,只是眨眼的时间,陆寒江便已经绕过了他,而那断掉的半截剑,却留在了他的心口。 “二弟!” “二哥!” 刘大和刘三目眦欲裂,他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兄弟之情早已超越了生命,见兄弟被当场格杀,如何不怒。 更何况,这还不是历战之后身亡,而是被人当作了挡路的石子,烦人的虫子般,随手便拍死了。 陆寒江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剩下那二刘道:“我此来是为寻皇甫先生,与你二人无关,请吧。” 这口气,像是在打发客栈的小二,甚至连傲慢都谈不上,而是根本不在乎他二人会怎样做。 “我杀了你!”刘三狂怒地拔剑,却被刘大死死地拦下。 “走......” “大哥,你!?” “走!” 刘大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一个字,接着便使出浑身解数,硬是拖着刘三不顾一切地向远处逃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下后,皇甫玉书才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皇甫先生身手不错,不如与我交个朋友,如何?”陆寒江说着,甩过去一枚封着纸条的小竹筒。 皇甫玉书接过之后,取出其中的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闭息丸。 看完之后,皇甫玉书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的疑窦一瞬间统统明了,他猛地回身看了一眼皇甫庄园的方向,然后死死地盯住了陆寒江,他寒声道:“......是你?!” 第六十八章 荒唐之战 “大人,按您的吩咐,弩箭阵已经布好。” 听着手下百户的汇报,乔十方点点头,问道:“其他几路有无消息?” 那百户把身子又放低了些,回话道:“闫千户和曾千户,还有另外两位大人,都说是要防范贼人突围,没有离开驻地。” “哼。” 乔十方不满的声音,吓得那回话的百户哆哆嗦嗦,不敢抬头。 这也就是他夺权后最大的弊端,若是不能够一举建立大量的威望,一旦出了差错,像闫峰,曾鸿这些被他以大势压下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起来反抗倒不至于,毕竟最重要的陆寒江没有表态,可是听调不听宣的混账事,他们做起来是一点负担都无。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底居然有点感激陆寒江,可这念头刚刚冒出,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该死的,自己怎么突然犯贱了。 “不必理会他们,有我等五位千户在此已然足够。” 乔十方早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一路上都安排了伏兵有意识地将那些落单的江湖客,驱赶到这张大网里来。 此刻,已经有数十人被他伏杀,不管是正道侠客,还是魔道妖人,在锦衣卫看来,都是俎上鱼肉。 夜深了,外边的厮杀声也渐渐地停了下来,除却那手法高明,性子警觉的几个幸运儿,剩下的不是被皇甫玉书斩杀当场,便是成了锦衣卫的箭下亡魂。 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江湖人,乔十方糟糕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一些。 有着整整五位千户坐镇,百多位弓弩手伏与暗中,乔十方身后更是有着大批的力士校尉,如此阵仗,带给他的底气不是一丁半点。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乔十方安排的人手,对付谁都有把握一战而下,可偏偏来的是那意料之外的家伙。 “大人,是,是皇甫玉书来了。” 不怪这百户哆嗦,那皇甫玉书一人几乎屠尽了江南一地的正魔两道,那修罗场上,死的死,残的残。 便是他作为锦衣卫,抄家杀人无数,见了这种地狱般的景象,也是心惊胆战。 听完百户的回报,乔十方先是一愣,旋即大怒:“这混账居然朝本官来了?!” 其他四位千户都是默默来到乔十方身边,他们一早就加入了这边的阵营,如今这计划虽不顺,但“皇太孙”这艘大船,看起来还是挺有盼头的。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想去和那皇甫玉书一战,人力有穷尽,任凭他武功再高,这么多的锦衣卫,就是拿命硬换,也能耗死他。 不过问题在于,他们之所以愿意帮着乔十方,为的就是荣华富贵,出人头地,他们可不想就这么把命交代在这里。 可惜的是,乔十方显然是怒上心头,说什么也要让那皇甫玉书好看,这命令都下了,他们只得暗自留些力气自保。 只是,此刻的皇甫玉书乃是真正的江湖顶尖,他再一次用无愧于皇甫世家威名的实力,教会了乔十方,为什么朝廷要专门设立锦衣卫来对付江湖势力。 皇甫玉书自己就像是把利剑,将他们的包围圈,刺出了无数个窟窿。 由利益集合而成的团体,并非不能通力合作,只是乔十方显然没有本事和气度,让这些人尽全力为他一战。 所以这就是皇甫玉书能够杀穿他们的原因。 兵士们死战不退,然而几个千户却不愿以死相拼,皇甫玉书的目的也很明确,他的剑直指面前这五位千户,哪怕拼着在包围圈里被无数的刀刃,利箭所指,他也要斩了他们。 在第四個千户的人头落地时,乔十方毫不犹豫地逃了,就连一直跟随他的百户都愣住了,指挥官都逃了,那就别指望剩下的士兵能够有多高的士气了。 皇甫玉书也干脆,见乔十方逃地利索,暗中甚至还有人替他挡下了自己的一剑,知晓杀不了这千户,他一剑荡开面前拦路的士卒,几个闪落消失在了夜幕下。 原地只留下了三十多具尸体,可其中赫然有着四位银袍千户! 那百户呆愣地看着皇甫玉书杀完之后,潇洒离去,只觉得这一切荒唐无比,他们数百人的包围圈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这皇甫玉书要杀人,他们拦都拦不住。 原以为,那万军丛中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不过是一句吹嘘罢了,谁曾想,今天居然亲眼见到了。 这便是江湖客,这便是皇甫玉书。 ...... 人在死前,往事会一一浮现。 这句话是很久之前,某一次在京师的千户所里,乔十方听陆寒江说起的,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玩笑,可刚刚,他的眼前,似乎闪过了多年前,那个被他砍了脑袋的画师的影子。 用力地甩了甩脑袋,乔十方把这些可笑的东西扔在了一旁,他还活得好好的,只是运势走背罢了。 幽暗的小径上,乔十方停下了飞奔的脚步,对身后赶来的那人说道:“大恩不言谢,商兄,日后若是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人从暗处走出,其身份正是那华山掌门,商几道。 只见他摆摆手,说道:“乔兄不必如此,同为殿下效力,分内之事罢了。” 乔十方对着他拱拱手,咬着牙道:“若不是那皇甫玉书发疯,我等的谋划此刻已然完成大半,这个可恨的贼子!” “那皇甫家小姐乃是殿下之母,缘何会出这般状况?”莫说是乔十方,就连商几道也想不到,皇甫玉书谦谦君子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个妖魔似的魂魄。 “此獠武功奇高,即便是你我联手,也战不过他,”乔十方颓然一叹,立刻又恨声赌咒道:“可我绝不会放过此人,来日必要拿他首级,以谢我心头之恨!” 商几道没有接茬,而是看向了身后那幽深不见光点的夜幕:“乔兄,还是先离开此地,那皇甫玉书虽鏖战一夜,但不知还留了几分力气在身,若是追来,怕是你我都讨不了好。” “说得不错!”乔十方强忍着心中,被人当作丧家之犬般的羞辱感,刚刚提起脚步走了两三,手中绣春刀刷地出鞘,直指身后。 “出来!”他的视线越过商几道,看向了他背后那迷雾一样的黑暗之中。 当月光穿透了乌云的笼罩,再一次洒在这片大地上,那仿佛如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才终于显露了真身,不过却并不是追杀而来的皇甫玉书。 第六十九章 环环相扣 “陆寒江?” 认清了黑暗中的来者,乔十方手中剑虽然收回,但心中的戒备却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先前,他飞书其他几位千户,组织包围圈的时候,那些个千户没一个奉命。 而陆寒江,虽然没有摆明地和他作对,可问题是,他乔十方要支援的时候,这混账也缺斤少两的,别问,问就是阴阳怪气。 “陆兄不在南面守卫,何故来了此地?”乔十方和商几道并肩而行,和陆寒江相距不过三步之遥。 “听闻皇甫玉书单人冲阵,贤弟损失惨重,所以特来此看看,有无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 “呵,陆兄的消息倒是及时。” 陆寒江似乎在表现善意,但是乔十方再也不会信他了。 做朋友,对陆寒江来说,最重要的是有趣与否,而对乔十方而言,朋友二字,比之趣味,更加要紧的则是信用。 若是在两人定下约定之前,不论陆寒江怎么明里暗里地算计他,乔十方都可以一笑了之,因为那时两人是敌人。 可是在定下了盟约之后,陆寒江仍然我行我素,虽没有明着唱反调,可是在乔十方那套非友即敌的论点来看,只要是没有全力出手,就说明这家伙打算持骑墙之势,这便是背约。 从一开始,乔十方就从没有全心全意信任过陆寒江,此人的话,他永远只信三分。 原本乔十方还想着,陆寒江保存实力,明里结盟暗地背约,是为了聚集人手,对他下杀手。 所以从陆寒江到江南开始,乔十方就安排了人手私底下监视着对方的人手,他可以肯定,此地并无对方埋伏的人马。 也就是说,陆寒江是一个人来的。 “小弟自有商兄相助,此事便不劳烦陆兄记挂了。” 乔十方说完便不再言语,陆寒江也安静地待着,商几道就像是個透明人,从头到尾,没有过一句话。 气氛有些诡异,三人手中的武器虽然都藏于鞘内,但空气中却早已经弥漫着一股按奈不住的杀意。 最后却还是乔十方先打破了沉默,他说道:“陆兄可知,先前小弟是真心想要邀兄台共谋大事?” “贤弟的诚意,自然不会是假的。”陆寒江也不否认,乔十方或许做事上处处心机,但拉他入伙这件事,却做的十分有诚意。 “那为何,陆兄非要走这最差的一步棋?” 乔十方的疑惑是发自内心的,人有七情六欲,是人就会有缺点,有求,就会有欲,有欲,那便有机可乘。 世间没有不可谈的生意,也没有收买不了的人,为情为义,为权为财,只要拿得出合适的价码,就不愁买家不心动。 “陆寒江,陆千户,你究竟想要什么?” 乔十方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解:“若你喜欢荣华富贵,待殿下登基之日,你握一手从龙之功,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不止今生再不必担忧,那可是福泽几世的恩德啊。” 陆寒江含笑点头,却不言语。 乔十方眉头微皱,接着道:“若是陆兄嫌那庙堂污浊,当一富贵闲人也自无不可,若搏的一方爵位在手,何愁不能恬适一生?” 陆寒江左顾右盼,心不在焉。 乔十方面色难看,却还不肯放弃,他道:“莫非陆兄想要的是江湖上的那些快意恩仇?也罢,只要陆兄开口,此事也并非不可谈,待锦衣卫平了江湖,陆兄想要哪座仙山哪家洞府,尽可随便开口,即便是要开山立派,在下亦可保证,朝廷必会大开方便之门。” 陆寒江轻轻抚掌,笑意不减。 乔十方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了下来,他说道:“看来陆兄志向远大,非是殿下可以驾驭之人。” “贤弟,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想要的,你已经给了。”陆寒江说得诚恳,在乔十方听来,却与嘲弄无异。 “哦?却不知陆兄从小弟这拿去了何物?”乔十方冷着眼地问道。 陆寒江意有所指的说道:“贤弟,你可知道,我平日最喜欢用来解闷的,便是木偶戏了。” “陆兄雅致,却不知是哪一出?”乔十方嘲讽地问道:“是那孟德献刀?还是吕布除暴?” “不不,贤弟误会了,我倒不是喜欢哪一出的戏。” 陆寒江偏了偏脑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只是纯粹喜欢木偶戏本身,这样的说法,贤弟能明白吗?” “明白了,却是不知,陆兄的手下,被那皇甫玉书乱杀一通,也是这大戏的一环?” 乔十方面露嘲讽,冷笑连连:“陆兄当真是狠心肠,自个的手下,派出去送命竟然连眼都不眨。” 在乔十方指挥下和皇甫玉书拼杀的都是有品阶的,最次也是小旗,这些人与那些校尉力士不同,都是各个千户下属的中坚力量。 “哈哈哈,叫伱一声贤弟,没曾想还真的是个弟弟——啊,玩笑之语罢了,不必在意。” 听完乔十方的话,陆寒江这一刻笑得极为开心,他道:“贤弟,你也都说这是我的大戏了,既是如此,我又怎么会真的派他们去送死,你可曾见过那耍木偶戏的,自个撸起胳膊在那戏台上干架吗?” “......” “既然你我翻脸已是定局,我又何必派出那些个人手,总不能是惺惺作态吧,贤弟你知道我的,多余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做。” “......” “百炼成钢,非一日之功,可若是要在百炼的钢上留下几个洞,一副锥子即可,更何况,你们本就是一盘散沙。” “......” “事到如今,贤弟不会以为我会有闲工夫,去分辨那些个背主之人的忠心还剩下几分吧?” “......” 听完陆寒江的话,乔十方只觉得脑袋里的混沌疑云在一刹那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有一根漆黑的锁链捆住了他的手脚,将他拖入了冰冷的湖底,无可言喻的讶异和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 “你早知道皇甫玉书会往那个方向去......是你?”乔十方的喉咙有些干涩,他:“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放任我不管?利用我把秦羽的身份摊到明面上,好找出千户里的暗棋?” 陆寒江点头,道:“赌局还没开盅,我怎么可能把赌徒的手给砍了。” “你利用皇甫玉书坏了我的计划?” 陆寒江耸肩,道:“意外而已,我也想不到那皇甫玉书竟然反转地如此厉害,算是锦上添花了。” “然后,你又利用皇甫玉书杀掉了那四个千户?” 陆寒江连连摆手:“贤弟,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皇甫玉书这几日葬礼办地起劲,也许是他喜欢热闹,所以才朝你那方向去了吧。” “是你杀了皇甫小媛!” 陆寒江“诶”了一声,两手一摊,仿佛在嘲弄着乔十方那已经被蹂躏的一文不值的尊严。 “好,好得很!” 乔十方生生气笑,这一刻,什么大局为重,都被他蒸发的理智一起带走了,他拔剑出鞘,恨声道:“商兄!一起动手,杀了这厮!” 商几道沉默着拔出了剑,陆寒江不为所动,乔十方一剑指向陆寒江,狂笑道:“陆寒江,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自以为是,既然安排好了一切,却在最后独自一人来送死,除非你也学那皇甫贼子,藏的一手魔功在身,否则,有商兄在此,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哈哈——” 陆寒江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伴随着一声利刃刺穿肉体的声音,乔十方笑声戛然而止,他机械似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多出了半截剑刃,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商几道.......!” “所以说,自以为是的是贤弟你啊,既然我都安排了一切了,又怎么会漏掉这最关键的一环。” 第七十章 死不瞑目 乔十方引以为傲的最后底牌,华山掌门商几道,竟然在陆寒江的面前,直接捅了自己一个大窟窿,这一刻他只觉得是这个世界疯了。 那一剑伤在要害,几近废去了乔十方全身的功力,他烂泥似的瘫倒在地,双眼里的仇恨如沸腾的油锅。 不过此刻,他最恨倒不是陆寒江,而是商几道! “商几道,你疯魔了不成?为何对我动手!” 乔十方做梦也想不到,自上任掌门起,就一直和他们同一战线的华山,居然在这种时候突然反水,根本没有道理......不对! “商萝?” 濒死之际,乔十方的思绪变得明快了起来,他愣愣地看着商几道问道:“你莫非是因为商萝,才选择助他?” 商几道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可是这副模样在乔十方眼中,已是默认无疑。 “蠢货!”乔十方怒骂道:“你也不想想那李鬼手是怎么死的!那蠢姑娘但凡有一点良心,就绝不可能与这姓陆的一道。” “贤弟,这话说得过分了吧。” 被点了名,陆寒江很是无辜地说道:“李鬼手是那皇甫家一行逼死的,我可是半点不沾啊,当时我还让锦衣卫放开一条路,让他们父女安然离开,这份人情怎么着也得值个她叫一声恩公吧。” “呸!” 乔十方一口血痰吐过去,被陆寒江缩了脚闪过,他皱眉道:“贤弟都是要死的人了,何不给自己留点风度。” 吐口水虽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侮辱性极强,毕竟武功再高,还能高到不用洗衣服吗? “这种鬼话,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乔十方用怨毒的目光盯死了陆寒江道:“你这些把戏,连三岁孩童都蒙骗不得,你以为那姑娘是傻子?” “任伱如何说,动手的是两位副千户,放箭的是锦衣卫的弟兄,我可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那被追捕的,就是李鬼手。” 说着,陆寒江话锋一转,道:“况且,那姑娘可比你贤弟你要聪明地多,皇甫家死绝之前,她是绝不会把我记在这血仇上的。” “荒唐!”乔十方骂道。 “都说这人可以百道不通,但必得有一技之长,乔兄,你这身手不行,就连脑子也是这般,岂非一无是处?” 陆寒江掰着手指头给他细算了起来:“贤弟,旁的不提,那李鬼手一介白丁,还是魔道中人,就凭他这身份如何用得起七两银子的丧葬之礼,若非我派人打声招呼,官差早就上门问罪拿人了,这份情得领吧?” 乔十方不屑冷笑。 “更别说,那姑娘因李鬼手之死,哭的是死去活来,我可是大晚上不歇息给她送毯子送水的,如此知心的朋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吧。” 陆寒江无奈一叹:“都说你乔十方流连青楼楚馆,阅女无数,怎么三十来岁了,连怎么拿下姑娘的心都整不明白,活该你生的一张好脸,结果逛窑子还要自個掏钱,嘿。” 这话一出,乔十方脸都绿了,他索性不去理会陆寒江的疯言疯语,他咬着牙转向那商几道质问道:“他便是用这没名堂的说辞,让你这老狗投了别家的主子?” 商几道默然不语,但他的表情里的愁苦,显然是同样认同了陆寒江的说法。 那些个虚无缥缈的都可不论,商几道只看事实,那就是商萝和陆寒江关系不错,其次,比起从头到尾都被玩弄在掌心的乔十方,陆寒江显然更靠谱些。 连这乔十方都被算计得死死地,商几道不相信,商萝那么明显的目标,陆寒江会一点后手都不留。 和可以谈价格的乔十方不同,商几道完全看不透陆寒江的底细,实在不敢去猜他会如何行事,但珠玉在前,就连皇甫小媛都因他的算计丧命,遑论小小一个商萝。 “可笑,可笑!哈哈哈——” 乔十方血流不断,大笑三声之后,气绝而亡。 商几道俯下身去,用手指探了探乔十方的鼻息,接着对陆寒江点点头:“死了。” 陆寒江嗯了一声,拔出星玄刀,捅进了乔十方的心脉。 这一幕看得商几道不解,他问道:“陆兄,你这是为何?” 陆寒江甩掉了刀上血迹,收刀入鞘,笑道:“都道是做朋友的,要肯为对方两肋插刀,你我都是乔贤弟最知心的朋友,你已还了他一剑,这缺了的一刀,我自然要补上。” “......”也许是跟不上陆寒江跳脱的思维吧,商几道没有说话。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陆寒江自己就有闭息丸这样的玩意,不补上一刀,如何能说这乔十方是真的死了。 陆寒江确认了乔十方死地彻底,他便不在理会那尸首,转而对商几道说道:“商兄,尚有两处疑点,不知可能解惑?” “陆兄要问的是那李鬼手吧,”商几道并没有继续隐瞒,而是和盘托出:“早在十多年前,师叔便不知怎的搭上了朝廷里的路子,想借锦衣卫之力,争一争那五岳盟主的位置,多年来虽未有进展,但他却始终不曾想过放弃,因此他才在万刀门那一事中,出了大力。” 说着,商几道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只是没想到,那李鬼手的血魔刀法不愧为天下有数的魔功,师叔竟当场横死,连累众多师门弟子长老都一并惨死。” 陆寒江点头,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何又会和他有如此联系。” “多年前的缘分罢了,那时候我和他都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阴差阳错地救了我一命,在下也还了他人情,一来二去的,便留下了一份交情。 后来,不知为何他经常停留在那江南之地,恰好在下也是遇事,不得不将萝儿安置在江南,于是索性让那李鬼手去照顾萝儿,一直到后来万刀门被灭,他便在江南定居。” “为何?他杀你师门那么多的弟子,你不恨他?” “不恨,”商几道没有半点犹豫,他道:“和锦衣卫联手,是掌门和长老一并决定的,选择将众多弟子当作进阶路石的也是他们,所以杀死那些弟子的是这些人的野心,而非那李鬼手。” “你这话倒是不同寻常。”陆寒江眯起了眼,不知想到了什么。 商几道望着天上明月,语气怅然地道:“那李鬼手虽为魔道出身,但难掩一身英雄气,将萝儿托付给他,本以为能护她一世安宁,不入这江湖泥潭,没想到,终究是天意弄人。” “华山掌门的女儿,岂会甘愿浑浑噩噩一生。” 陆寒江含笑一赞,望着那商几道的目光又深了一几分:“既然商先生的女儿托给了那李鬼手,那么,我从华山接走的那两个孩子,究竟是?” “......我亦不知。” 商几道沉默了许久,说道:“那日,师叔突然将那两个孩子带来,说是要记在我的名下,我便是因此,才匆匆将萝儿送往了江南之地避祸。” 陆寒江听罢,笑着对商几道拱手“不论如何,今日多亏了商先生仗义相助,在此谢过。” “言重了,”商几道看了眼地上的乔十方,说道:“以乔十方的能为,如何能够伤得了陆兄。” “商先生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这乔十方在一众锦衣卫千户里也算上出色,修习的武功更是繁多,若是他与先生联手,在下怕是——”陆寒江微微一笑,言尽如此。 商几道对此并不做评价,他虽然看不出陆寒江的深浅,但从华山一战瞧来,似乎也不过是略强于那莫护法。 他说道:“这乔十方并不是同时修习了各家武学,在下倒是知道一门武学,可以模仿别家的功夫,练到极致,天下武功只要看过一眼,便可一模一样地使出来,甚至青出于蓝。” “竟有如此武功?该不会是小无相功吧。”陆寒江这倒是意外不已,商几道的话让他对乔十方的武功上了心。 商几道惊讶道:“陆兄博学,竟知道小无相功,在下以前也只是听师门前辈提起过,逍遥派有这样一门武功。” “还真是逍遥派啊。” 陆寒江有些头疼,倒不是这门派有多强,只是他们非正非魔,行踪飘忽不定,连锦衣卫都没能查清他们山门何在。 说他们非正非魔,乃是因为,在正道眼中,这些人都是不受约束的魔道狂人,在魔道眼中,这些人尽是沽名钓誉正道伪君子,所以逍遥派两边不讨好,便落了个非正非魔的尴尬地位。 一时间,陆寒江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找到他们,只是暂时将这事放下。 话已至此,两人互相留了联络的法子,这便要各自离去,临走之际,商几道郑重地对陆寒江一揖到底: 第七十一章 年少有为 多年前,那时候的陆寒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锦衣卫小旗。 按照锦衣卫的规矩,刚入锦衣卫的新人,都会分批指派给一些经验丰富的老人做下属,这个阶段大概会持续一到三年不定,直到他们能够独当一面。 而陆寒江比较特殊,指挥使给了伪造了年龄,所以他不必跟着那些个连品阶都无的新人一块受罪,孟渊给他安排了一個百户作为引路人。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而立之年就做到了锦衣卫百户,此人也是本事了得,原谅陆寒江的失礼,如今他实在想不起那人叫什么名字了。 只记得,那是位敬职敬业的百户,少年陆寒江跟着他,见他今天抓了几个逆贼,明天又拿下了一个大盗,风头不可谓不盛。 这位百户大哥,对上头指派来的任务,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完成,被他抓进诏狱里的人,若是拿不出银子,那必然是生不如死。 前前后后他也不知道抄了多少人的家,遇上些不长眼的江湖客,他发作起来也绝不手软,要么交银子,要么交武功,再不济,拿出两个美人来,他也勉强可以抬手放过一马。 在那些日子里,这位百户大人可都成了江湖闻名的大人物,不论正魔,对他都是敬而远之。 直到那一天,这位不可一世的百户大人,终于碰到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栽了个大跟头,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自那以后,他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往日凶神恶煞的面容不再,天天微笑待人,平日里修桥补路不落他人,听闻偶尔还会拿出些钱财去救济那困顿之家。 一天天下来,竟然有人开始称赞他的美名,都道是锦衣卫里出了位英雄好汉。 再后来,他就死了。 这百户大人贪了这么多年,他的葬礼自然是无比地豪华,不止是亲朋,甚至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再看那排排站的几十房小妾,好不热闹,啊,不对,似乎大部分都是按丫鬟算的,毕竟他不过位至百户,都纳了便算违制了。 少年陆寒江自然也来了,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待着那些人一个个地去灵堂前走流程,轮到他已经是最后几个了。 给百户大人上了炷香,少年陆寒江随着人流向外走,一只白皙的手忽然牵住了他。 少年陆寒江一愣,抬眼望去,那是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大概有十来岁?二十岁?他不确定,这女子似乎处处透着神秘,那一双眼睛对着自己眨巴了两下,显得有些调皮可爱。 自己与她从未谋面,但少年陆寒江却鬼使神差地任由她牵着,回到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小弟弟,看你的装束,是个锦衣卫小旗官吧,你和那位百户大人认识吗,你的手挺漂亮的,家世应该很不错吧,原来如此.......是你杀了他吧?” “!” 少年陆寒江没忍住,手上的力道忽然重了一分,那女子发出了轻轻的吃痛声,她嗔怪地横了一眼自己,将手收了回去。 “小弟弟力气真不小呢,将来定会是个了不起的锦衣卫。” 那女子吃吃地笑着,眼底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采:“不用意外,这里只有你我是外人,不是吗?” 说着,她一指那人群,说道:“你看那些人,他们有的伤心,有的暗喜,有的漠不关心,有的甚至还想打打那些女孩的主意呢,这里只有伱我是不同的,姐姐是外人,自然不必说,可是你呢,小弟弟,你在观察其他人,然后模仿他们的反应,为什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少年陆寒江歪着脑袋,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嗯嗯,是这样吧,你讨厌他对吗?明明是个做尽了恶事的坏种,就因为一句浪子回头,改邪归正,就成了大家争相传颂的大善人,你不相信有这样的虚伪?啊,我明白了,原来他是害怕了啊,他害怕再为恶又会被那正道找上门来,是么,所以他每天都像是老鼠一样躲着,以为做些好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对吧?对吧?” 看着少年陆寒江,女子的心情愉悦,她甚至悄悄拍起了手,欢喜的就像是年节里在爆竹里蹦蹦跳跳的孩子。 “我原以为,锦衣卫里尽是些木头疙瘩,不料竟还有小弟弟你这般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那女子略有遗憾地叹了声,道:“若是你生在江湖,将来造化必然惊人。” 说罢,那女子细心地替少年陆寒江整理了一番衣衫,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刚出了门口,却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少年陆寒江追了出来,那女子止住脚步,两人险些撞上。 只见那少年陆寒江眉头皱在了一起,瞪着一双凶气十足的眼神,张口便道:“姐姐,我讨厌你!” 那女子听完,终于是开怀地笑出了声,笑得甚至直不起腰,引得周围不少人驻足围观。 “不过,姐姐,有一点你猜错了,他不是我的朋友。” 少年陆寒江眼珠一转,紧绷的脸庞缓缓舒张,他身上的气质也为之一变,和那女子如出一辙,他的笑容如黯淡无光的夜空一般迷人,满满的都是纯黑的恶意,不含一丝杂质。 “他是我族兄。” ...... ...... “大人,都收拾干净了。” “嗯,回吧,今天这事都给我烂在心底,以后谁也不许提起。” “属下明白!”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边广忙碌了一夜,总算是能有口喘气的时间,他随意寻了一树桩坐下,久久地注视着天边的红云。 说来也真是讽刺,明明该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可到了这战场上,却好似互相都看不见对方一样,都是江湖人在杀江湖人,而锦衣卫,杀的也都是锦衣卫。 一连死了五位千户,百户,旗官更是数不清,锦衣卫的力量近乎被腰斩,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日子里,怕是江湖要不安分了。 不过这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百户应该考虑的。 时间的脚步从不停歇,可边广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不久前的那个纷乱血色的夜晚,直到一只飞鸽从他们头顶落下。 下属的旗官从鸽子的腿上取出了命令,边广看过之后,闭上眼沉吟了片刻,再度睁开眼时,多余的惆怅和无用的慨叹都被舍弃,他发出号箭,召集了本部人马,大手一挥,大队人马便朝着皇甫庄园的方向而去。 第七十二章 君子一言 边广又是调人,又是飞书,将那皇甫家的庄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除却皇甫玉书不知所踪,剩下皇甫家能够站着喘气的,只剩下了皇甫凌云和几个家仆侍从,还有就是后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 面对锦衣卫的包围,皇甫凌云的应对显得很草率,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自从昨夜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昏昏沉沉,往日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正凌乱着衣衫,枯坐在空荡荡的灵堂之上,无神的双目呆滞地盯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比起皇甫家被夷为平地更为恐怖,皇甫凌云仿佛突然间失去了一切。 自小虽然严厉但对他却颇为关怀的小姑姑死了,连尸首都不知所踪,另一位命途多舛的大姑姑,同样也不知了去向。 而他从小惧怕,但同时又万分崇敬的父亲——皇甫玉书竟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皇甫家几十年来铲除的魔道,竟还不如他一夜之间杀的正道人的零头多。 “少爷,你得振作些啊。” 一名老仆拿着包袱在皇甫凌云身边跪下,岁月带走了他的豪气干云,他苍老的面庞上此刻只剩下了名为忠义的坚持。 老仆语重心长地道:“少爷,锦衣卫现下围而不攻,怕是要将我们全部拿下,若不趁此机会离开,皇甫家就完了。” “皇甫家?”皇甫凌云呵呵地惨笑着,他一指周围,说道:“哪里还有什么皇甫家。” 老仆叹了声,说道:“少爷,只要人还在,什么都可以重来。” “家都没了,重来又有何用。”皇甫凌云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浑身充满了丧气。 “皇甫家百年基业,少爷难道愿意就此毁于一旦吗!若是如此,你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老仆老泪纵横地骂道。 “......”皇甫凌云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好话歹话都说了,皇甫凌云却始终不为所动,无奈之下,老仆只好另辟蹊径。 “少爷,老爷他为何变成那副样子,难道你不想查查清楚,说不得,是有什么苦衷呢?” “......” 沉默中,皇甫凌云消沉的双眼中,再度燃起了些许光芒。 不多时,庄园大门处传来了锦衣卫喊门的声音,先礼后兵,见里头无有动静,边广一脚踹开了门,同时大批黑衣卫士从四面八方直接翻墙闯入。 等待着他们的,是排成一列的,皇甫家的侍从和宁死不屈的家眷。 一旁的百户用眼神请示了一番边广,只见他并不言语,缓缓拔出绣春刀,直指那皇甫家众人。 麾下卫士收到指示,立刻拿出了弩箭,毫不犹豫地就扣动了扳机。 嗖嗖—— 两波弩箭之下,皇甫家里的这些人尽数死绝,默不作声的卫士们潮水一般地朝着整個庄园散开,边广带着人手独自进了中间的灵堂,却不见皇甫凌云的踪影。 他也不着急,便是原地闭目养神,直到一位小旗快步到了跟前,低声道:“大人,后院发现一处密道,尚不知通向何方。” 边广睁开眼:“带路。” 几人来到了后院,边广探出身子,往那枯井里望了望,便收回了目光,挥挥手让几名卫士搬来一块大石,将井口堵上。 “不追吗?”另一百户见状,不解地问道。 “不必,”边广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有令,皇甫家的人若是跑了,就不用理会,算算人头,照例发布海捕文书便是。” “明白。” ...... 就在边广带着人手抄家之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却大摇大摆地在路上飞驰着,锦衣卫在江南人手众多,此时已将到了收网的时刻,自然处处设有关卡,可偏这辆马车无人敢拦。 盖因那车上坐着的,正是先太子殿下的遗孤,如今的太孙殿下的母亲——皇甫家的二小姐,皇甫灵儿。 吁—— 飞驰中的马车慢慢地减缓了速度,最终车夫一拉缰绳,停了下来。 “小姐问,为何停下。”车厢内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是负责照顾皇甫灵儿的侍女。 车夫恭声道:“回贵人话,前方有位大人。” 那侍女掀开车帘,皇甫灵儿探出身子来,只见前方一袭银袍飒飒,陆寒江正牵着马拦在路中间。 皇甫灵儿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侍女扶着她下了车,遥遥对着那陆寒江,她笑而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当面?” “千户陆寒江,见过小姐。”陆寒江抱拳行礼,但并未下跪。 虽说皇甫灵儿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那乔十方既然有胆子把这事拿到明面上,自然各种证据齐全,即便他已死,但他身后的人,终是会将此事办妥。 不过到底没有定下名分,他礼而不跪,也能说的过去。 “原来是陆千户。” 皇甫灵儿的眼中异彩连连,她半掩着面,却仍然遮不住嘴角流露的笑意:“却不知大人为何到此?” “听闻小姐启程前往京城,下官特来送送。”陆寒江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大人此话却让人听不懂,莫非大人不是京城人士?”皇甫灵儿说着,她身后的侍女面色微沉,似乎不快。 陆寒江说道:“只是担忧小姐故土难离。” “大人如此好意,不知何以为报,”皇甫灵儿蓦然一笑:“故人难得相见,大人竟无话可说?” 陆寒江嘴角上扬,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侍女刚要出声,皇甫灵儿却已经迈开步子,随那陆寒江去了,她只得一脸纠结地留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待得两人走得远些,皇甫灵儿先开口道:“小旗弟弟,没想到你官运亨通,不过数年光景,竟已坐到了千户之位,当真是了不得。” “姐姐果然还记得,”陆寒江眼前一亮,微微笑道:“谬赞了,倒是姐姐,藏得可真深,若非当年在万刀门前遇见了三小姐,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弟弟一直在寻我?”皇甫灵儿似乎很吃惊。 “自然,”陆寒江颔首,说道:“当年姐姐将我做的事情,差不离地都说出了来,可是让我好生难堪,若不寻个机会赢回一把,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弟弟的气量,倒是比想象中狭了些。” 皇甫灵儿掩嘴轻笑,她说道:“既然如此,却不知弟弟这一次,想要怎样玩?” “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陆寒江对着皇甫灵儿眨眨眼,道:“我会查出你们正在谋划的事情,然后——” 陆寒江将脚下的石子,一下子踢飞,连个声都听不见。 “竟不知姐姐做了哪般错事,惹得弟弟厌恶至此?”皇甫灵儿说得凄苦,可眼底的笑意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姐姐,你可曾见过那世间的孩童,会去厌恶自己的玩具吗?当然不,孩童厌恶的,只是那些会抢夺他们玩具的外来者。” 陆寒江诚恳地看着皇甫灵儿,问道:“这一次若是姐姐输了,我便安排人手取了姐姐性命,可否?” “弟弟好狠的心,”皇家灵儿一双美眸闪闪发亮:“那若是姐姐侥幸胜了一分半筹呢?” 陆寒江闻言,眉头一皱,旋即微微一叹:“若是姐姐胜了,那我只好亲自动手杀了姐姐。” “呼呼呼。” 皇甫灵儿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轻拢鬓发,眼中秋波轮转,顾盼之间引人迷乱。 “姐姐这是答应了?” “呼呼,自然,弟弟盛情难却,若是再推脱,岂非不识好歹。” 皇甫灵儿轻轻拭去眼角泪滴,道:“那便如弟弟所言,伱我再玩上一局,至于赌注嘛,便是这天下吧,当然,还有你我的性命。” “君子一言?”陆寒江抬起手掌。 皇甫灵儿轻轻与陆寒江击掌为誓,莞尔道:“弟弟,姐姐我可是个女子。” 第七十三章 告一段落 回到京师时,树梢上的黄叶已是常见,迎面吹来的风里,有些瑟瑟的凉意。 水壶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升腾的热气一直冲上了横梁才消散,看着杯中那三两片的茶叶沉浮,陆寒江不禁感叹,孟渊的泡茶功夫,实在不咋地。 抿了口茶水,陆寒江啧啧出声,这也就是孟渊惯着他,换个重礼的老夫子这时候少不得要说教两句。 “大人,以您的身份,何必这般委屈自己。”陆寒江虽然不是什么茶道大家,但多年来下面的孝敬他也没少收,味道合不合口,这还是能品得出来的。 孟渊这茶,虽不至于落得和街边摊一个档次,但也不是什么高级货,反正肯定是配不上他这指挥使的名头。 “习惯了。”孟渊的回答很简答。 陆寒江却不以为然,他说:“都道人生苦短,所以才要及时行乐才是。” “哪里学来这些歪门邪道。” 孟渊眼中隐含责怪之意,陆寒江嘿嘿一笑,并不作答。 又是一杯茶入口,这一老一少两人对座而望,孟渊说道:“此次江南之行,虽然出了不少的乱子,但好歹,你也做了件正事。” 这些年来,朝廷各方势力对于锦衣卫都或浅或深地伸手了,有的做得老实些,里外都给足了面子,孟渊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随他去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而有的人,就过分了些,手伸的太长,着实碍眼,譬如那乔十方一行。 这一次虽说折了大批人手,但陆寒江做得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一次性把所有带着嫌疑的人统统都杀尽了。 “一会下了值,你走一趟乔宅。” 说着,孟渊从旁的夹带里取出几张文书,放在了案上,道:“把这些送过去,老夫记不差的话,他家里应还有几位兄弟。” 陆寒江扫了一眼,这是朝廷开局的文书,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证明文件。 锦衣卫里所有达到了品阶的职位,都有“世袭”一说。 当然了,这所谓“世袭”并非是说,你爹是千户,等你爹死了,你接着当千户,锦衣卫到底是靠拳头说话的地方,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可能。 锦衣卫的“世袭”指的是,作为有品阶的锦衣卫,他的后代,也只能继续做锦衣卫,除非身体有疾,不过即便是这样的特例,那也只能闲赋在家,不能有其他营生。 乔十方尚未娶妻,自然无有子嗣可以承继父业,那就只能从他的几個兄弟里挑一个出来了。 作为千户的家人,该有的特权自然也是有的,譬如他入了锦衣卫,不必从那不入流的小喽啰做起,只要功夫说得过去,一个小旗官是不会少的。 陆寒江将文书收好,随口问道:“殿下那边,大人打算如何做?” 孟渊沉吟片刻,说道:“此事蹊跷,不必着急,老夫手上还有几枚闲子,先试探一番看看。” 秦羽——啊,现在应该称羽殿下了,他的身份一经曝光便引起了轩然大波,也不知先太子当年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此次他回归宗族竟引得满朝非议。 不过,朝臣非议的都是德行问题,毕竟这位羽殿下,到现在还挂着锦衣卫副千户的职位,这么些年,他手下也沾了不少人命,那些老夫子也不能算骂错。 至于说他的身世,宗人令即便再臭着一张脸,老皇帝都金口玉言了,他哪里还敢跳出来说个不字。 羽殿下正了名,那皇甫灵儿作为其生母,自然不会落下,身份成了正经的皇子妃。 老皇帝大手一挥,先前那位尚未过门的太子妃,便这样退了,也是见了鬼了,这倒霉催的婚约二十多年竟然都没有解除。 陆寒江心中有了计较,左右也无事了,他便起身告辞:“大人,若无事,下官就先退下了。” “先等等。” 孟渊叫住了他,顺手又递了块牌子过去:“此物你收好。” 陆寒江接过一看,竟是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令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见陆寒江面露疑惑,孟渊解释道:“此次江南之行,伱剿贼立下大功,特升你为镇抚,之后的事务交接,老夫已交代过,你自去寻启明。” “......” 陆寒江无语,孟渊这鬼话功夫,果然不是他这小年轻可以比拟,这死伤了半数人马,罪魁祸首一个没抓住全跑了,居然也能算大功,难怪人人都羡慕自己,这关系户,就是厉害。 陆寒江不动声色收好令牌,问道:“孟叔,我升镇抚,那吴大人呢?” “佥事的位置出缺,他补上了。”孟渊说道。 下江南前,两位锦衣卫佥事联名保举那秦羽升副千户,这两人自然都是乔十方的人,孟渊这次直接下手撸掉了其中一人的官职,剩下那个则是被停了职务,闭门思过。 也不知孟渊是打算给那些人留一分脸面,还是计较着,想个别的法子继续羞辱他们。 对此,陆寒江并不在意,有这老江湖在,哪里需要自己操心这些事情,他见无事了,这便行礼退下。 刚出了门口没有多远,就迎面撞见了新任的锦衣卫佥事吴启明,见了陆寒江,他笑得像那弥勒佛似的。 “镇抚使大人,恭喜恭喜。”吴启明拱手称贺,面上喜色连连。 “吴大人折煞下官了,”陆寒江还了一礼,笑道:“这应该恭喜吴大人才是,升了佥事。” “侥幸,侥幸而已,不值一提。” 吴启明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面上挂着的笑就没有收起来过,他道:“北镇抚司的印玺事物都已经整好,陆大人此刻便可接收。” “劳烦吴大人了。”陆寒江说道。 “大人不必客气。” 两人客套一番,陆寒江便先一步离去,他还有差事要办,而吴启明则是目送着他离开后,才转身继续往孟渊那去。 不怪他如此重视陆寒江,锦衣卫上下只要不瞎都看得出,若有朝一日孟渊从那个位子退下,后来补上的必定会是陆寒江。 锦衣卫势大,只要孟渊在一日,朝堂的内阁六部,就无一人敢对他们做的事说三道四,这指挥使的位子到底谁来坐,还不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情。 虽说在他们上头,还有两位锦衣卫同知大人,但那都是孟渊左膀右臂,按历来的惯例,若是指挥使退了,这两位八成也是要一块颐养天年的。 一般而言,都是三位佥事补上这些位置,可如今,谁人不知这陆大人深受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重用,升佥事也只是时间问题。 第七十四章 逍遥踪迹 脸面这种东西,上到天子王公,下到平民百姓,谁都需要,若说个人的脸面还可以商量商量,那一个组织的脸面,就是半步都让不得。 锦衣卫在江湖,代表的就是朝廷,当然得要脸面,一口气死了五个千户,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放到明面上去说。 尽管这事忽悠得了无知小民,却终究难以瞒过那些大门大派,但锦衣卫争得就是一個普罗大众的看法,至于真相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在私下传,不漏到明面上,那便装作不知道。 所以孟渊一口气就让乔十方那五位千户都回家荣养去了,别问,问就是染病。 陆寒江来到乔宅的时候,大门紧闭,冷冷清清的,毕竟事关朝廷脸面,做戏做全套,他们死了人连个白皤都不敢挂。 陆寒江敲开了门,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年轻的仆人,他神情中本有些的不悦,在看清了那身锦衣卫的官服之后,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大人里边请。” 这仆人领着陆寒江,直接绕过了前院,往宅子深处去了,他倒也知晓些轻重,没有把那些糊弄人的东西搬出来。 陆寒江跟着他到了乔宅的后院,只见两个身披麻衣,白巾束发的年轻人正跪在乔十方的灵前,那年纪长一些的,蔫不拉几地杵着,面上似乎不耐烦之色,另一年纪小些的,则红了眼眶,断断续续地抽着鼻子。 “二老爷,三老爷,有客来访。” 仆人话音刚落,那年纪小些转过身便要呵斥,可见了陆寒江那身从四品的镇抚使官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既然是锦衣卫,那便没有必要藏着了。 “见过......大人。” 那二人前来见礼,他们随着乔十方一道也见过不少世面,两位镇抚使的名号也是知晓的,只是看这陆寒江如此年轻,显然与那两位大人的形象不甚相符。 陆寒江本就是随和性子,自不会在意这些繁琐理解,他话不多说,直接拿出了文书,道:“本镇抚来此传指挥使令,下月初五,乔家需有一人到北镇抚司报道,哪个去,你们自己挑。” 那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你去!” 这一幕给陆寒江看乐了,旁的不提,那乔十方虽然差劲,但那也要看跟谁比,若和这些京中纨绔相较,差不离也足以称人杰了。 这儒家的中庸还是有些道理的,大概是这乔十方一人占尽了乔家这一代全部的气运,所以这剩下的,都是这等货色。 “二哥!你比我年长,自然是该你去为大哥报仇,怎得这时候竟要做缩头乌龟!”那哭鼻子的青年指着兄长怒骂道。 “三弟,二哥有多少斤两,你难道看不出?”那年长些的语重心长地说道:“三弟,你胸怀大志,嫉恶如仇,大兄不幸早亡,正该是伱为乔家出力的时候。” “如此道理我岂不知!”那年纪小些地怒红了脸,道:“若不是我的武功太差,何必在这求二哥!” “诶,此话差矣,都道是拳怕少壮,三弟你比起哥哥我强多了,要知道二哥这些年,这兜里的银子都花给了姑娘,身子骨肯定是经不起这打打杀杀的。” “二哥!你,你怎可在大哥灵前说出这种话来!” 两兄弟是你一句我一句,吵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陆寒江也看出来了,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就是个愣头青,而那个年纪长一些的,倒有几分小聪明。 实际上这乔家老二早就心里骂开了,去北镇抚司报道?怕不是直接到阎王殿报道吧! 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眼睛不瞎,下江南的十个千户,除却乔十方,剩下那死掉的四个,平日里都是没少和乔十方来往的,别人看不出,他这当弟弟的难道还看不出吗! 面上说的是被皇甫玉书所杀,内里指不定是谁下的手,这下子和他们乔家有关系的千户都死干净了,这时候叫他去做锦衣卫,说不得明天三弟就可以一个人给两个哥哥吊孝了。 所以这乔家老二打定主意,便是豁出去把腿摔折了,当一辈子瘸子,那也比混成孤魂野鬼强。 那老三也是个嘴笨的,怎么都说不过哥哥,又被那老二阴阳怪气地损了几句,终于是少年心性,该说不该说的都开始往外搬了。 “二哥!弟弟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要为大哥报仇,没有高深的武功是万万不成的,不过是让哥哥替我兼着差事一段时日,待小弟我从那逍遥派学成归来,自然不会让哥哥劳累。” “弟弟,你当这习武是吃饭喝水不成,大哥已是万中无一的天才,自小随着前辈高人修习,即是如此仍然马失前蹄,便是让你真的练上三五载,还能跨过他去不成?” “且慢。” 就在两人吵得面红耳赤之时,陆寒江忽然叫停了他们,他眼中精光一闪,看向那乔老三问道:“你方才说,要去何处习武?” 和二哥叫骂比天高的乔老三一见陆寒江就软了,他缩着脖子,怯怯地道:“回大人话,是逍,逍遥派......” 陆寒江眼眸微眯,问道:“那逍遥派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如何去寻?” “大,大人,”那乔老三磕磕绊绊地说道:“前些日子,门房收到一封书信,没有落款,上面说,逍遥派要收,收一名乔家弟子入门。” “哦?”陆寒江又问道:“你如何肯定这不是有人弄虚作假?他们自在逍遥,何苦自找麻烦来这京师收弟子,莫非你是什么练武奇才?” “不,不是,”乔老三涨红了脸,自惭形秽地道:“因为大哥他,他曾经跟随一位逍遥派高人学艺,大哥死讯传来,他,他们就上门,肯定不会有假。” “嗯,有几分道理。”说着,陆寒江忽然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他拍着乔老三的肩膀,差点把他吓瘫。 “大人......”乔老三哆哆嗦嗦,不知所措地看着陆寒江。 “你叫什么名字?”陆寒江好声好气地问道。 “乔,乔寸思。” “好名字啊!” 陆寒江竖起大拇指,大声赞道:“一听这名字就是当锦衣卫的材料,不必等下月了,你这便随本镇抚回去。” “大人?!” 一听这话,乔寸思脸色苍白,脚下打颤几乎走不动路,当还是被陆寒江强拉硬拽地给带走了。 第七十五章 拜入门下 那山神庙中空寂荒凉,只有一尊神像和几个蒲团,角落里桌上摆着一无名灵位,旁有一盏烛光微亮,忽的一阵妖风袭来,四面八方的门扇都吹得大开,那火光瞬息而逝,待得风静声止,只见一白衣金带的女子踏月而来。 陆寒江一撇之间,但见她眉目如画,玉颊樱唇,肌肤皓如白雪,长发如墨及腰飘飘,真真是比那话本里摘出来仙子还要美上几分。 “乔十方是你何人?”那仙子似的女子张口便问道,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至极。 “正是家兄,不知前辈如何称呼?”陆寒江已经差不多融入角色了。 那仙子清丽的面上,不含一丝尘世的杂质,声若缥缈一般:“我名奚秋,与你兄长同辈,你当称我一声师姐。” “见过师姐。”陆寒江拱手一礼。 奚秋微微颔首,也不啰嗦,直言道:“乔家曾与逍遥派有旧,每代都会挑选一人送与门下学艺,你兄长去的早,这才由你补上。” “弟子明白。”陆寒江不卑不亢地道。 “江湖传言,皇甫玉书入魔后,在江南之地弑杀正魔两道之人,你兄长是否也死于他之手?”奚秋这话问的切中要害,看来逍遥派虽然看似超然物外,但这世间大小之事,他们也自有耳目。 陆寒江很艰难地挤出了几分悲戚之色,说道:“正是被那皇甫玉书所杀。” “擅杀我门弟子,此仇逍遥派记下了,待伱武功修成,自该由你去报仇雪恨。”奚秋说道,语气倒没有几分波澜,也不知是他们逍遥派的人天性凉薄,还是她和乔十方关系就不好。 陆寒江腹议了几句,便道:“请师姐传我神功,好让我为兄报仇。” 奚秋侧开了身子,说道:“好,既如此我便代师收徒,跪下。” 陆寒江一愣,那眼神仿佛在问,跪哪? 只听奚秋又道:“入我门下需得谨记,我等修道,只拜天地,不敬鬼神,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是为逍遥。” 陆寒江两眼瞪得老大,从小不爱读书的后遗症出现了,这姑娘说得什么乱七八糟,他只觉得很有逼格,然而却一句都听不懂。 然而这师姐说完就闭上了嘴,也不解释,陆寒江无语,反正跪这老天倒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他直愣愣地就对着天地一拜。 礼成之后,奚秋才接着说道:“起来吧,如今你也是逍遥派的弟子了,随我走吧,这就把逍遥派的内功传授与你。” “师姐且慢,师弟有话要说,”陆寒江面露尴尬地说道:“还未曾告知师姐,前些时日,锦衣卫派人来家中,说是要师弟去上任,补乔家留下的缺,恐怕近日无暇出京,不如师姐将武功要诀都书写下来,师弟回去慢慢修炼?” 奚秋沉吟片刻,说道:“无碍,左右我也无事,这便留在京中,传你武功。” “.......师姐?”陆寒江心中突然生出某种不礼貌的想法,他问道:“敢问师姐,我们这逍遥派,门下有多少弟子。” 那奚秋看了陆寒江一眼,说道:“算上你,这一代的弟子共有七人。” 陆寒江眼角一抽,继续问道:“那,上一代的师叔师伯,还有师傅呢?” “都仙去了。”奚秋不见半点悲伤地说道。 “......” 陆寒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心下却如明镜一般,顿时恍然大悟。 敢情锦衣卫找不到逍遥派的山门,是因为这帮野狐禅根本就没有山门这东西是吧,江湖传言果然不可信,九分靠捕风,剩下的一分也是脑补臆测,实在是害人不浅。 这下子陆寒江没话说了,他只好默默认下:“那就劳烦师姐了。” 奚秋点点头,扫了一眼陆寒江,只觉得他身上气息平平无奇,与常人无异,除了那修炼武功到极致,返璞归真的高人,否则就是个没练过武功的普通人。 看他样貌不过二十出头,显然不会是前者,所以奚秋便道:“我先将逍遥派的入门内功口诀口述与你。” 说罢,便将逍遥派的内功口诀口述了两遍,又听着陆寒江完整地背诵了一遍,接着又把一些运功的要点和注意都细细讲明之后,这才接着说道:“师弟,你需得在半年内打好基础,之后,便可开始习练小无相功。” 陆寒江心下讶异,开口问道:“师姐,我曾经听兄长说起过这门武功,似乎是门派绝学,如何就......” 不怪他心生怀疑,虽说这本就是他的目的,但是由他自己开口求,和别人主动开口教,那是两回事,毕竟这武功怎么看都不会是那稀疏平常的内功,怎么就这么简单地拿出来了。 “不必疑惑,”奚秋看着陆寒江,解释道:“逍遥派共有七门高深功夫,七个弟子分别习练其中一门,你兄长练的便是小无相功,轮到你,自然也是这门武功。” 见陆寒江煞有介事地点头,奚秋又问道:“你兄长此前,可与你说过些什么,与那位羽殿下有关的事情。” 陆寒江心下一动,面上不显,摇了摇头说道:“兄长去的突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也罢。” 奚秋并未解释什么,只是末了告诫了一句:“你此刻尚无自保之力,知晓太多反而不妥,且记着,若有机会,定要与那位殿下亲近些,最好能寻個时机与他结交一番。” 陆寒江知晓此刻便是追问也问不出什么,说不得还要引得奚秋起疑,便开玩笑地说了句:“师姐,咱们不是自在逍遥吗,怎么也掺和起朝堂中事来了。” 奚秋深深地看了陆寒江一眼,并未呵斥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此刻你知晓太多并无好处,记着一点便可,诸皇子之间互有争斗,若是不小心卷入,便自曝武功路数,高低保一条命是足矣。” 陆寒江点头称是,目送那奚秋轻功点地,潇洒离去。 自曝家门就可以保命?陆寒江心下细细思量起来,若说逍遥派的面子大到诸位皇子都要退让,那显然不可能,如此想来,难不成各个皇子麾下都有逍遥派的门人不成? 对了,那逍遥派当代的弟子,似乎也刚刚好就是七位。 陆寒江的没有猜错,奚秋离开之后,并未入城,而是去了城外一处庄子落脚,这地方正是四皇子所有。 奚秋一入厅堂,便有侍者通报了四皇子,两人便在堂上见面。 刚一见面,四皇子便急不可耐地问道:“袁妹妹可与那乔家弟子见过了?” 奚秋柳眉微蹙,她说道:“殿下,我已经说过,莫要再提起那名字。” 第七十六章 真真假假 要说这本朝的皇子,有一点与众不同,那便是还在世的六位皇子殿下,虽然都有着王爷一级的待遇,但却没有一个正式给了爵位,定了封号。 原因大概还得落到那位过世的太子殿下头上,他死的太早,那时候,他的这些皇子弟弟们,都还没有行冠礼。 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长子逝世的刺激,以至于后续皇子陆续成年时,该有的王爵,都被皇帝以各种理由给压下了。 不过虽无爵位,但皇子的身份依然尊贵,多年的经营下,一个个也算是有实无名的王爷,四殿下自称一句本王,虽有往自己脸上贴金之嫌,但也无人会去计较。 “不知那乔家子是如何答复的?”四殿下期待地问道。 “让殿下失望了,”奚秋摇头,道:“乔家来的是乔寸思,年岁不大,该是乔家第三子,他已受命入了锦衣卫,我问他志向,他只想做一世孤臣。” “这......唉。” 四殿下虽也不曾抱有太大的期待,可真听到这回答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他神色落寞地道:“本王对乔兄真心以待,相交数载,未曾想到,他竟是大哥留下的人。” 奚秋神色淡淡地说道:“殿下不必介怀,知人知面不知心,乔十方本就是個八面玲珑之人,如此做派,早在意料之中。” “怪我当初固执,不肯听姑娘良言,”四殿下说着,用那饱含深意的目光注视着奚秋,道:“恳请姑娘寻个机会,再见一见那乔寸思,告诉他,本王并不恼怒他大哥背主之事,人各有志,只要他肯弃暗投明,不论何种要求,本王绝不吝惜。” “殿下宽心,我记下了。”奚秋道。 “还有一事,要告诉姑娘,”四殿下神色沉重地道:“锦衣卫下江南前,乔兄曾安排本王与那陆镇抚见面,却被他临时爽约,他,该不会也投了那边吧?” “那陆寒江是孟渊的心腹,除非指挥使表态,否则他应该不会擅自做主,那羽殿下虽然名头响亮,但终究势单力薄,即便有想法,孟大人也不会这般着急。” 奚秋思量了一番,说道:“也罢,既然殿下在意,那此事便由我来办。” “妹......姑娘要在京城里动手?”四殿下有些为难地道:“城中各处都有锦衣卫的暗哨,此事恐怕太过冒险。” “殿下误会了,要动手的并非是我,那陆寒江不显山不露水,这么些年就坐到了镇抚使的位置,身旁恐怕有重重高手相护,想要靠武力得手太难。” “不是姑娘,莫非......是乔家?”四皇子试探地猜测道。 “正是。” 奚秋眸光浅浅,宁淡如镜湖一般,她轻声道:“那乔寸思得了乔十方留下的武功,迟早会成为一方高手,况且他入了锦衣卫,动起手来,要比外人更简单。” “只是该如何说服他才好......”四皇子说着,突然灵光一闪,道:“不如把乔兄的死,推到那陆镇抚的身上如何?” “......听从殿下吩咐。” ...... 另一边,陆寒江难得大晚上来了一趟锦衣卫衙门,他先是叫来姜显了,问道:“那乔寸思如何了?” “都按大人吩咐,已经安排妥当,给了个小旗的位子,一应文书证明皆在此。”姜显翻出了案桌上的一份书件,递给了陆寒江。 陆寒江看过之后,点点头,说道:“记着,好吃好喝供着,别漏了什么马脚。” “大人,”姜显声音里温度陡然低了几分,他道:“此人已是无用,何不直接杀之,以绝后患。” “不急,”陆寒江一摆手,说道:“留着他不过多张嘴吃饭,说不得以后还用得上。” “属下明白。” 陆寒江嗯了声,又问:“还有,我让你准备的人手,都妥当了吗?” 姜显又翻出一份书件,上面是一个名为季宁的锦衣卫百户的资料生平:“大人,便是此人,前月被贼人暗算,破了相,属下已经和他谈妥了,他愿让出百户之位,只求一世富贵。” 冒名顶替这种事情,不止是外边的人想要进来,这里边的人,也有不少想要出去的。 便如那乔家兄弟,若不是出了这逍遥派的意外,如果他们肯拿出银子打通关系,换一个人冠上乔姓送进来,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种事情只能是特例,且不可放到明面来说。 姜显其实有些困惑,按照陆寒江的身份实力,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那季宁,岂不是更方便,何必如此麻烦,一不小心还容易留人话柄。 不过,陆寒江的心思他恐怕是猜不到了,其实也很简单,还是乔十方这个好朋友给他的提示,确实不能什么东西都藏着,也该漏点给别人看,才好让人安心。 不过这种事情,他自己知道就行,自不必说出口,他将那百户的文书和证明收好,对姜显说道:“还有一事,我已经向指挥使为你与边广请功,升任副千户的消息很快就会下来。” “多谢大人栽培!”姜显跪下,低着头恭声道。 “下去吧。” “属下告退。” 姜显退出去之后,陆寒江的身子往下滑了些,瘫在椅子上的模样实在看不出半分镇抚使的威仪。 “出来吧。”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堂下说道,悄无声息的,一位戴着面具的百户从廊下走出。 “见过大人。”听那声音,竟是早已经死去的皇甫小媛。 陆寒江将百户的令牌甩了过去,道:“此后,你就是北镇抚司,百户季宁,记着,隔墙有耳,在外边的时候要藏着些。” “季宁明白。”皇甫小媛再出声时,嗓音已经大变,低沉地有些可怖,这变声的本事着实让人称奇。 “退下吧。” 皇甫小媛退了两步,却又顿住,转身问道:“那日你让我吃的,那到底是什么?” 那日陆寒江潜入皇甫家,一掌打伤她时,曾将一药瓶丢给她,只对她说了两个字——服下。 要药瓶中仅有一粒药丸,皇甫小媛那时候已然下定了决心,在决战那日把药吞了下去,没曾想当即气血便一阵狂涌,接着便陷入了晕厥。 再醒来时,却听见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回首的脏腌事,她躺在那棺材里不肯睁眼,恨不得自己就这般死过去才好。 直到如今,那夜的对话,还如同入耳魔音般,时不时在她脑中回响,连带着她运功时,都有些微的不顺畅。 皇甫小媛不愿相信自己是那般脆弱的女子,于是只能是把原因归结于陆寒江给她的药了。 不过她这话问的陆寒江可是一阵发愣,闭息丸就是让人假死,除了醒来后会虚弱一阵,可是半点后遗症都没有的神药。 只是对方都把这样的好机会送上门了,陆寒江自然也就不客气了,他坐正身子,似笑非笑地说道:“你问那药丸?告诉你也无妨,那药名为三尸脑神丹,除了能让人假死之外,还会在人的脑内,植入一种极为霸道的蛊虫,若无解药,不出一年,服药之人便会如鬼似妖,见人便咬来吃。” “......为何?”皇甫小媛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没有温度的人偶。 “伱与我非亲非故,防着一手不是理所当然?”陆寒江耸耸肩,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此话算是半真半假,他倒确实打算防一手,不过防的却不是皇甫小媛,她这样疯狂到连至亲家族都能够背叛的人,无论陆寒江开出什么价码,该出意外的时候,指定还是会出。 皇甫小媛不是惜命的人,所以陆寒江从来不会把希望赌在她身上。 只是,她自己虽然不惜命,但有的是人愿意保下她的命,譬如她的那位好大哥,就是不知道,这一次那位好哥哥,愿意出什么价码来买下妹妹的命。 第七十七章 雷霆手段 自从做了镇抚,陆寒江脸上的笑容是一天比一天少,从前当个千户自由自在,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处理。 旁的都好说,边广和姜显天天乐此不疲地加班,总是能够把繁琐的工作一丝不苟地完成,且甘之如饴,但人手不足的问题终究是绕不过去的。 六个千户的缺口,北镇抚司被安排了四个名额,哪怕吧他手下的一個百户两个副千户都预备上,仍是差上那么一人。 这都琢磨了大半月了,依旧没有合适的人选,陆寒江手里的积木都快要磨掉色了。 “唉。” 陆寒江长吁短叹,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嗯,该下班了,剩下的事情还是留到明天去考虑吧。 “大人。” “......说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姜显这老小子这么讨人厌,总是在他要不当值的时候给他找事情,陆寒江硬邦邦的脸色就差没把滚蛋两个字说出口了。 姜显跟了他这么多年,如何能不知道陆寒江的想法,于是他自然不敢多废话,直接把手中信件递过去,说道:“大人,乔家送来一封书信。” 好歹算件正事,陆寒江的脸上的不耐淡了不少,他接过书信,上面不过是一些日常的问候,字里行间却用藏头的方式留下了见面时间地点的暗号,看来这信应该是奚秋送来的。 “知道了,”陆寒江见姜显没有退下的意思,便问道:“还有何事?” “是关于那季百户,”姜显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陆寒江的脸色,然后才说道:“前两日收到消息,风云镖局窝藏朝廷钦犯,季宁上门拿人,现已全部送入诏狱。” “就这?”陆寒江看着姜显的眼神很是不善。 姜显连忙道:“回大人,那风云镖局背后的金主是一名叫刘驷的,此人是四殿下的家奴。” “......又是他?” 陆寒江眉头一皱,问道:“四殿下派人来锦衣卫要人了?” “是的,”姜显顿了顿,说道:“来的是四殿下府上的管事公公,直言要见大人。” “你是觉得我很闲?”陆寒江大感无语,怎么他手下这班人,升了官胆子反而更小了。 “卑职不敢。”姜显连忙低头认错。 “啧。” 陆寒江很是不爽地咂了咂嘴,对于这四皇子,说实话他只觉得这人就是个大冤种,那乔十方就是拿他当挡箭牌,好为羽殿下打掩护的,除此之外,似乎半点用处都无。 不说别的,那商几道送来的两个孩子,还有商萝,若是操作得当,未必不能成为一张好牌,可惜这四皇子都没把握住。 乔十方一没,陆寒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三个人都转到了北镇抚司的手里,锦衣卫上门要人的时候,那四皇子畏缩地像个鹌鹑,要不是商萝嘻嘻哈哈不当回事,还以为他们这是去抄家的。 这一次正巧拿了他的家奴,不管是真的巧合,还是被人设计好的,暗地里那些想要趁机试探的,恐怕都会忍不住出手。 心下有了决断,陆寒江眉头一挑,问道:“指挥使大人可有指示?” “并无。”姜显道。 “那好。” 既然仗势,那当然要欺人,锦衣卫也该下一次重手,好震慑一下京里这些魑魅魍魉。 陆寒江咳嗽一声,问道:“那管事公公到何处了?” “正在厅外等候。” “很好,”陆寒江点点头,说道:“拿了。” “大人?”姜显心头猛跳,皇子的面子在锦衣卫这不值钱,但拿了人家的管事公公,这可就不是打脸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一个大比兜给人家扇倒了,还朝他脸上吐了几口痰。 陆寒江浑不在意地道:“给我把这阉人丢诏狱里去,你拟一份供状,就写四殿下府上的下人,以奴欺主,私自窝藏朝廷钦犯,让他画押,再让百户季宁上门,把那什么姓刘的也一并拿下。” “卑职领命!” 姜显这些人跟着陆寒江多年,要真说胆小那肯定是不能的,只是有些事,没有他这位镇抚使大人点头,肯定是做不得的。 陆寒江看着姜显意气风发地离去,心中却另有想法,以己度人,若万一,万一那四皇子走得也是以弱示人,扮猪吃虎的路子,那他此刻不论锦衣卫怎么打脸,都必然会忍下。 不过可惜了,看来他并不是,这一次陆寒江又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不到傍晚锦衣卫就收队了,四皇子终于是没忍住,点起家仆人手就要和锦衣卫做过一场,他府上竟还冒出了大小一群江湖人士。 更让陆寒江没想到的是,这群江湖人里面,居然真的有朝廷钦犯,还不止一个。 这下子可乐坏了京里的锦衣卫弟兄们,他们每日干的都是些盯梢便衣的活计,实在没有什么功劳可捞,这下可好,大半年的功劳簿都不愁没东西可写了。 事实证明,在京城里和锦衣卫动手,那真的是活腻了,四皇子千金之躯不小心伤到了就不合适了,于是大家伙就放下了手中弩箭,提着绣春刀把那群江湖侠客统统拿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陆寒江到底还是要露个脸,于是他特地在回家时绕了个远路,和四皇子在被血洗一空的风云镖局堂上,相互约定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那些被扣下的皇子府家仆,过些时候也会还给他。 不过后来四皇子才知道,陆寒江这两件事都是在忽悠他,第一,他说的不再追究,指的是不再追究四皇子本人的罪责,至于那些江湖客,都上了海捕文书,留一具全尸那就当是给你面子了。 至于第二件事,陆寒江答应过些时日就把四皇子的家奴归还,他也的确没有食言,只不过还回来的时候家奴都变成尸体了。 陆寒江的毫不留情,再一次地让暗地里那些人回想起了被锦衣卫的支配的恐惧,所以第二天,以各种名头送来的礼物就堆满了他的家宅。 大家终于明白了,不管锦衣卫在江湖上折了多少人手,只要孟渊还在一天,他们该嚣张还是嚣张,该杀人还是杀人。 至于说有没有人不服的,那肯定是有的,陆寒江收完礼物的第二天,那一位就差把“四皇子是我主”几个字刻在脑门上的吏部员外郎,就上书弹劾指挥使孟渊御下不严。 第七十八章 玉石之秘 暂且不提那四皇子最近走背运,天天哭丧个脸让人唏嘘不已,陆寒江的逍遥派内功倒是大有长进。 奚秋交给他的内功口诀,陆寒江练习起来,倒是并未遇到她所说的那些难处和瓶颈,一路修炼下来,如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短短一月,他已经将逍遥派的内功融会贯通,以后若是再蒙了脸与人交手,他这一手武功,倒是可以瞒天过海,没眼界以为他是野狐禅,有眼力劲的,自然会把他做的都记在逍遥派的账上。 这倒也解决了陆寒江一直以来一个十分尴尬的问题,那就是他的实力虽然强得没话说,但到底没有学习过什么正经的武功。 锦衣卫虽有收录一些江湖上门派的武功,但其中记载并不是如何修炼,而是如何破解,锦衣卫真正教习的武功,那就是边军功夫,这玩意不比那太祖长拳强多少。 那你说这太祖长拳算什么武功?练得好的,一拳可以天下无敌,练得糟糕的,身子都站不稳,连那客栈里端茶送水的小二也能舞上两下,可想而知,这玩意上下限差的有多离谱了。 锦衣卫里能出头的,基本都有一手自己的绝活,比如那新任佥事吴启明,擅长的就是暗器,又比如那千户闫峰,拿手的就是枪术。 于是乎,这就引申出一个比较微妙的问题,若是公务出差,那自然没得说,见人一句,在下锦衣卫陆寒江,保管比什么武功都有威慑力。 可他平日里偶尔也会隐藏身份,或者干脆是冒领别人的身份在外行走,你瞧那些江湖侠客,譬如那华山掌门,华山剑法一出手,再来一句在下华山商几道,多有格调。 再看看他能说什么,在下村口陆寒江吗? 这也是陆寒江不喜欢出手的原因之一,人家商业互吹,总得先把武功路数认清了,那才有话可说吧,不然万一以后人家指着他说,这小子一手王八拳天下无敌,那他这面皮还要不要了。 带着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畅快感,陆寒江第二次和奚秋在山神庙见面了,这一回奚秋没有整些花样的出场,而是直接在庙里待着,等他到来。 两人见了面,奚秋也不问话,上来就是一套掌法,凌空劈下的掌法看似正面对敌,掌力却游走不定,若是常人,稍不留神就是五脏移位。 奚秋的掌法虽然精妙,但看在陆寒江眼中,散乱纷飞的掌风却和龟行无异,他脚下踏着没名堂的步子,将奚秋的攻势“恰到好处”地躲闪了过去。 奚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平息收掌,略带赞赏地看向陆寒江说道:“没曾想,你在武道一脉竟然还有如此天分,短短一月,便将逍遥内功熟练掌握。” 在奚秋看来,她虽并未全力出手,但这白虹掌力终究是逍遥绝学,那陆寒江能够勉强闪过,必是内功修行有成。 “本想教导你一些内功技巧,现在看来却是我小瞧你了。”奚秋说道。 “多谢师姐指教。”陆寒江很上道地没去提她刚刚一套掌法全打空的事情。 奚秋翻手拿出一本秘籍,古朴的封页上,字迹早就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只得依稀看见页底跃起的那似鸟非鸟的巨兽纹路。 “这便是记载了小无相功的武功秘籍,你且收好。”若说奚秋夜观天象猜到自己武功“大进”,那显然不可能,她能随手拿出这秘籍,大概是这东西她一直都带在身上。 “多谢师姐。”东西到手,陆寒江因这些日子的琐事,心底下还留着的那一丝烦闷,终于是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秘籍虽然已经交到伱手,但这门功夫的关隘却还得谨记。”奚秋嘱咐道。 陆寒江倒也不着急翻看,他收好秘籍,恭敬地问道:“还请师姐告之。” 却不料,奚秋却摇头拒绝了,她说道:“小无相功的秘籍虽由我保管,但我并未探究过其中奥秘。” “那......这该如何是好?”陆寒江略有些纠结,不会要让他自己去摸石头过河吧。 好在他这便宜师姐还是有良心的,只听她说道:“你有位师兄,在你兄长去世前,曾和他一道钻研过这秘籍,你可去请教他。” 虽听起来要麻烦不少,但总好过没有门路,陆寒江当即问道:“不知哪位师兄,现在何处?” “他此刻也在京中。”奚秋说道。 闻言,陆寒江眯起了眼,暗藏了一只手在袖中,面不改色地问道:“敢问师姐,是否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也都在京中?” “正是。” 奚秋答得痛快,这一次她没有再以武功不济来搪塞陆寒江,许是见到了他的“天赋异禀”,所以这次,她打算坦言相告。 不过在这之前,奚秋先是问了陆寒江这样一個问题:“师弟,你可曾想过,为何逍遥派到了你我这一辈,只剩下了七名弟子吗?” “仇杀?”陆寒江猜测道。 “是,也不是。” 奚秋深吸一口气,平古无波的语气,终于是有了些许的波澜:“当年除了大师兄,逍遥派一门上下总计数百门人无一生还,而杀害他们的,是朝廷,是锦衣卫。” “什么?”陆寒江这次真的感到了惊讶,因为他根本没听说过这回事。 “大师兄曾经与我说过,那是在你我还未出生时发生的事。” 奚秋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说起了那段尘封的往事:“先皇之时,曾有一外邦使者送来一块石头,无人知其用途,只知其来自天外,那时候,是师父和一众师叔师伯,找上了那时不过是先帝诸位皇子之一的当今陛下,以逍遥派全力相助他为代价,换取那块石头。 陛下答应了,可等到陛下他登基之后,却要反悔,他逼迫师父说出石头的秘密,不惜以整个逍遥派的存亡作为威胁,师父不得已,只能告之陛下,将石头劈开,取出了其中暗藏的玉石。 那时候的师父已经后悔,他恳请陛下,以破解玉石的秘密作为交换,让他们师兄弟安然离开,陛下答应了,之后,师父便和诸位师叔师伯,被陛下囚禁在京中,直到玉石的秘密被解开的那天。 陛下表面上遵守了承诺,暗地里却命令他的心腹,当时官拜锦衣卫指挥使的孟渊,带着锦衣卫精锐扑杀返回途中的师父一行,除了大师兄假死逃脱,其他无一人幸免。 逍遥派,也就这样近乎被灭门,后来的,不止是你,就连你兄长,还有我,都是代师收徒纳入门下的弟子。” “当年竟然发生过这样的惨事......”陆寒江唏嘘地说道。 “师弟,”奚秋看着陆寒江的双眼,别有所指地说道:“你是聪明人,你兄长愿意附大师兄骥尾,和他知晓了这个秘密不无关系,你是他的亲弟弟,自然该明白轻重。” 陆寒江义愤填膺地点头:“师姐放心,大哥的志向的就是我的志向,我肯定不会出卖大师兄。” 说罢,他又开玩笑地道:“大哥早就上了贼船,这可是要株连的大事,师弟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定不会去做那蠢事。” “你明白就好。”奚秋轻轻点头。 “只是,师姐啊,”陆寒江按奈不住好奇,问道:“那玉石到底有什么秘密,竟害的逍遥派到如此地步,莫非其中有什么绝世的武功秘籍?” “并非。” 第七十九章 红馆花蝶 这世上有长生之法吗?有点不好说,陆寒江对于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不合常理的事情,也算司空见惯了,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过来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你要说那石头里面藏着的就是长生之法,陆寒江是决计不信的,哪怕你说那石头里面有只猴子,他捏着鼻子说不定也就信了,可这长生...... 实在有点离谱。 然而看奚秋师姐的表现,似乎对此深信不疑,细细想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对当代的人而言,这些天外之物,定然都是暗藏天地大道的至宝。 不过嘛,这故事虽然没名堂,但逍遥派这些弟子做的事情却是真的,陆寒江藏在袖中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笑着对奚秋说道:“师姐,你此前让我与羽殿下交好,是否也是为了这玉石?” 说起来,那玉石陆寒江也把玩过,从单体来看,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不错,”奚秋颔首,道:“大师兄说过,若不能集齐所有的玉石,便无法发觉其中的奥秘,陛下将那玉石一分为七,交给诸位皇子正是为了掩人耳目。” “原来如此,师姐,那我们要做的,就是从诸位皇子殿下那取得信任,然后再寻时机将玉石取回?” “正是如此,不过那玉石如今被作为皇族信物,诸位殿下定然不会轻易将它交给他人,所以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也许是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今夜的奚秋不再像那不食烟火的仙子,举手投足间多了一分人世间的生气。 “师弟,这事你且记在心里便可,现阶段你的要务,还是好好练功,莫要为其他事分了神。” 奚秋师姐好心地劝诫了一番后,说道:“今日到此为止,你先回去吧,我会给三师兄去信,托他教导伱修行小无相功。” “多谢师姐。” ...... 便宜师姐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过两日,陆寒江就又一次收到了她的传信,只是这个见面的地点吧...... “邀月楼?” 看着信上所写的见面地点,陆寒江嘴角微微抽搐,这三师兄难怪是可以和乔十方一块研究武功的,这格调就是与众不同。 思来想去,陆寒江这回特地带上商萝一块,他虽说平日里不常和这些皇子见面,但保不齐他们身边就有什么人见过自己的模样。 他和这便宜师兄素未谋面,万一被认出来了,这乐子可以就大了,所以带着一个人,也可以先遮掩试探一番。 那至于说为什么要选商萝,而不是别的谁,陆寒江也是一时兴起,并未考虑太多。 所以商萝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很不对劲,依旧是两撇假胡子嘴上挂的小丫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陆寒江问道:“小陆,你们男人谈事情是不是怎么喜欢在这种地方。” “这种事情别问我。”陆寒江难得有一丝窘迫,别问,问他也是第一次来。 面前这雕栏玉砌的销金窟,便是远近闻名,号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下美人应有尽有的邀月楼,哪怕在京城这种地方,它的名气也是数一数二的。 若说是抄家,倒是也抄过那么几家带色的,不过要说上这来玩,这的确是头一回。 这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哪個不是腰里揣着银子,面上挂着笑,一手揽着俏姐儿的腰肢,那面就是三两杯下肚了。 陆寒江一个人杵在那跟柱子似的,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便是商萝都比他自在,这边挑起那姑娘的下巴,那边勾走了这姐儿的帕子,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这丫头的成长速度快得吓人,这俨然一副花丛老手的架势,回头还不忘用眼神对他挑衅一番。 那给陆寒江看得,气就上头了,你说你这往那一躺一马平川的地平线,俯下身子若是没有大地母亲的怜悯,连个弧都没有的假小子,居然也敢笑话他。 当即便是一只手拽着商萝的后脖子领子,把她从姑娘堆中拖走,这丫头竟然还嘟着嘴,老大不愿意的模样。 要说那商几道当初把孩子送走,逃没逃过这江湖泥潭不好说,这京里灯红酒绿的大染缸反正她是没躲掉。 也不知道若是有一天,他们父女相见,那正经了一辈子的商几道,见到自己这花花绿绿的女儿,该是个什么表情。 “我说,两位少爷,这外边风大,何不进来暖和暖和?” 说话的是那风尘气已入了骨,说话间都透着七分魅意的女子,眉眼间多生暧昧,一身鹅黄的落地长裙绣满了彩蝶飞花,衣只及胸,白里透粉的香肩便那样露在风中。 见她半倚在栏上,两眼弯弯,似要透出水来,欲迎还拒地看着陆寒江两人。 商萝扫了一眼那女子胸前的雄伟,便瘪瘪嘴扭过头去不愿说话,还是陆寒江手中折扇一开,遮住了她那写满了嫉妒的脸,他笑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奴家红衣,少爷该是第一回来吧,不如让奴家来为两位介绍几位姐妹?”红衣掩着嘴笑不露齿,一番风情迷得那来往的客人几乎走不动道。 “原来是鸨......老板娘啊,失敬失敬。” 陆寒江大为感慨,不怪这邀月楼名头大,连这开场子的都是这般美人儿,可想而知那里边的姑娘该是何等绝色。 “二位少爷,里面请,玲珑妹妹今天得空,不如便喊过来弹上一曲?”红衣在前边引路,扭动着腰肢,款款前行,回眸那一笑,勾走了不知道多少男子的魂。 “老板娘客气了,我们兄弟今天过来,只是来讨几杯酒水,给我等开间天字房,上些小盘便可。”陆寒江摇着扇子,一副读书读傻了头的模样。 伴着那几声酥了骨头的笑声,红衣踏着青莲,一个转身几乎要躺进陆寒江的怀里,她扬起媚意无双的脸颊,嗔怪地横了一眼陆寒江。 “好我的少爷啊,你这假正经的模样,真真是要把奴家那些不知羞的妹妹们都拐跑了。” 红衣纤指落在红唇上,轻声道:“岂不知,这来邀月楼的男人呐,只有两种,一是那为了寻欢的,这二呢,就是明明想要一夜风流,却便要故作正经的。” 软香在怀,陆寒江面上笑容更甚,他先是一个弹指落在让正恨恨磨牙的商萝头顶,然后才对那红衣问道:“我如何就不能是第三种。” “没有第三种人。” 红衣情人一样挽着陆寒江的脖子,靠在他的耳畔,发出猫儿一样的呢喃:“这天下啊,多的是明里借姑娘的面,暗地里使坏的,可那又能如何的,这房间里有曲有笑有美人儿,便是被人摊开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顿花酒,对吗,少~爷~” “......邀月楼,果然名不虚传。” 陆寒江被说服了,他揽着红衣的盈盈一握的腰肢,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的银子,沉甸甸的一袋。 “麻烦红衣姑娘,把楼里最好的姑娘,统统喊来。” 第八十章 原来如此 邀月楼的名头大,不止是因为这里边的姑娘美艳动人,更是因为这里边的花销,着实让人叹为观止,毕竟那销金窟的名头可不是乱叫的。 寻常客人,那都是点上一位熟识的相好,婉婉仙乐三两酒,共度一夜良宵,即便是那结伴拉伙的,也最多喊上三五个美人助兴。 如陆寒江这般,一口气喊上二十个姑娘一块热闹的,那着实不多见。 别说是他自己了,就连被喊来的姑娘都是倍觉新鲜,这一大群的姐妹往这一来,知道的这是在寻欢呢,不知道还以为她们赶上哪的中秋庙会了。 这纳罕的一幕倒是吸引了不少客人的注意,但热闹终究没有美人重要,便是一笑而过罢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陆寒江高举杯中酒,俨然一副浪荡子的模样,不过他这还算是克制了,那商萝丫头到了这,如鱼得水了简直。 只见她枕在一个姑娘的膝上,单是给她按摩身体的,就有三個,这一面她还让另一个给她喂甜点,是叫云蝶,还是云仙的,陆寒江没记住。 也不知道是这群姑娘业务娴熟,还是都看出了这丫头的女儿身,大大小小的一群,竟然玩得还挺起劲。 只是他们这里热闹非凡,这隔壁一行清汤寡水的,那就有点如坐针毡了。 他们三个大男人杯酒相碰,美人抚琴,本该是高雅斯文,宾主尽欢,然而隔壁开宴会一样的吵闹声,实在让他们静不下这心。 那抚琴的姑娘,已经弹错了第三个音了,此刻正羞地满脸通红,那上座的华服公子,也是面露不豫,旁的一位中年男人那真的,说也不是,笑也不是。 另一坐在下方的青年,淡色轻衫,腰悬玉笛,面目俊美,举止潇洒,只见他缓缓起身,对那上首之人一礼,道:“殿下,我去瞧瞧,是何等人竟在邀月楼这般招摇。” 那上首之人眉头舒展,微微笑道:“烦劳楚兄了。” 转而又对那中年人举杯:“鲁大人,请。” “不敢不敢,殿下先请。”那中年人连连笑辞,说话间两人就推杯换盏了起来。 那白衣青年离开了屋子,目光一垂便是瞧见了边上那天字房的门外,随意挂着的一帕白巾,他剑眉微挑,踱步过去。 待他推开门的那一刻,里边的莺莺燕燕,蝴蝶一般的姑娘便让他再难让其他事物入眼,左右一番细看之下,才从花堆中寻出了乐不思蜀的商萝。 他顿时一怔,嘴里不自觉地道:“怎会是个女子?” 忽然间,只见房里深处,一屏风之后飞出一杯茶水,在那酒香四溢的花蝶丛中,恍若皓月萤火,他快如闪电地推出一掌,将那杯上掌力化解,一把将其握于掌中,茶香清新,竟比那花丛美酒更加迷人。 直到这时,白衣青年脸色才露出了笑意,他脚下轻点几下,身若无影,如一飘飘落叶,绕开了那尚不知觉的姑娘,来到了屏风之后,坐在了陆寒江的对面。 “如此天资,难怪师妹那般重视,不愧为十方之弟。”青年一来,便开门见山地感慨了一番。 那个微妙的称呼让陆寒江手上的动作一顿,不过却不影响他嘴上客套:“师弟乔寸思,见过三师兄。” “乔寸思,好名字。” 青年赞了一声,也同样自我介绍道:“我姓楚,单名一个玮字,师弟以后若是在京中遇到了什么困难,尽可来寻师兄。” “楚?”这个说法让陆寒江上了心,他问道:“敢问师兄,家里是否与翰林院楚大学士有联系?” “师弟慧眼,那正是家父。”楚玮笑着说道。 翰林院学士虽不及内阁六部有实权,但他们地位清贵,是成为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重要踏脚石。 如今他依托的乔寸思这个身份,官位不过一个小旗,楚玮此话说的,倒也不算海口。 陆寒江心下了然,客气地说道:“多谢师兄照顾。” “师弟不必客气,”楚玮客套过后,立刻进入了正题:“我在这不好久待,这便将小无相功的关隘和难处告之你,若有不解,日后可再约在此地见面。” “谢过师兄。”陆寒江听着楚玮把各种难处都讲述了一遍,又听着他自说了一些习练这门功夫的经验之谈。 陆寒江一一记好之后,又反问了他一些练功上的要点,两人互相交流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楚玮心底一直记着时,估算着差不多了便起身要走:“师弟,今日到此为止,日后有机会再见。” 临别前,陆寒江忽然问道:“师兄,可否容师弟多嘴问一句,此刻师兄跟在哪位殿下身边?” 楚玮并无他想,直言相告:“是六殿下,师弟,莫要浪费精力在旁人之事上,你现如今该是好好练功,若有时机,便去尽力亲近那位羽殿下......慢着,奚秋师妹她没有和你说过?” “师姐说过此事。”陆寒江说道。 楚玮眉头一皱,勉强点头,可刚刚走出了两步,又折返了回来:“还是由我来说吧,奚秋师妹该是不会主动提起此事,师弟,你记着,你亲近羽殿下便可,对那位太子妃......莫要做些多余的事。” “哦,为何?”陆寒江问道,即便楚玮不说,他现在也不会去做这种事情,但他此话确实奇怪,毕竟若是要接近冷冰冰的秦羽,他那个太子妃母亲,不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吗。 尽管那位一脸和善的面庞下,藏着是何等恐怖的洪水猛兽,然而,外人并不知道此事,起码楚玮是不该知道的。 “此事你听过便当作忘了,不要在伱奚秋师姐那提起。” 楚玮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奚秋师姐,本名姓袁,你可明白?” 楚玮的话点到即止,陆寒江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把这个姓氏和皇甫灵儿太子妃的关系联系起来,他顿时有种荒谬的感觉,闹半天居然是因为这个? 他摁下了心中的无语,轻声地问道:“奚秋师姐就是多年前,和先太子定下了婚约的那位皇子妃?” “是。” 楚玮点头,还不忘又强调了一次:“虽说当年大师兄也是为了玉石之事,才设计让大皇子迎娶奚秋师妹,可此事到底关乎女儿家名声,你切莫在她面前提起.....特别是现如今,又多出一位新的皇子妃来。” “明白明白。” 第八十一章 神兵天机 “你相信这世上有长生之法?” “那要看谁来问了。” 陆寒江的想法从头到尾都很简单,那就是把小无相功的秘籍拿到手,至于那些个便宜师姐师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到底这个乔寸思的身份也不可能瞒一辈子,指不定那天就漏了陷不说,要是再把自己给卷进去,岂非得不偿失。 所以在秘籍到手之后,陆寒江便此事前后,统统都告诉了指挥使孟渊,毕竟这位老人,除了是他最强的后盾之外,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长辈。 最好的处理方式,显然就是他老人家一声令下,直接把那六个逍遥派的残党揪出来砍了,大家皆大欢喜,不过,孟渊似乎并不这么想。 两人说到此处,孟渊就突然问了他上面那個奇怪问题,得到陆寒江狡猾的回答之后,他又道:“若是陛下来问,你如何作答。” 陆寒江咳嗽一声,向天拱手说道:“古有彭祖寿八百,今我陛下万万年,寿与天齐,有何不可。” “自作聪明。” 孟渊一巴掌轻轻地打在陆寒江的头顶,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若真的有那一日,记好了,除了一个‘信’字,别的什么都不要提。” “知道知道,言多必失嘛。” 陆寒江没个正行地笑了笑,又问道:“孟叔,陛下多年不上朝,政务悉数托付内阁与锦衣卫,莫非真的是信了那玉石上的秘密?” “哪个皇帝不想万岁,可这世上真有长生之法吗。” 孟渊虽未正面答复,但从他的话中,陆寒江大概也能听出来,这长生之法不论如何,起码他是不信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皇帝长不长生,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区区一个镇抚使,国家大事也到不了他的头上,皇帝要做万年梦,让他去做好了,他鬼迷心窍了去管这个。 “孟叔,那逍遥派你打算如何处理?” “......朔玄。” 良久,一个陌生的名字从孟渊的嘴里吐出,只听他道:“老夫竟看走了眼,当年那个跟在北冥子身边,话都说不利索的小鬼,不仅苟活了下来,居然还有如此筹算。” 北冥子,这应该就是上一代逍遥派的掌门吧,那么这朔玄在就是背后谋划一切,他的便宜大师兄了。 “既然已经知道他们就暗藏在各个皇子身边,只要拿下奚秋和楚玮,锦衣卫顺藤摸瓜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揪出来。”陆寒江说道。 “袁家,楚家,恐怕剩下的几个人,家世应该也都是朝廷官员,直接抓人,不妥,动静大了些。”孟渊捋着胡须,缓缓摇头。 陆寒江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他急忙道:“孟叔,他们的目的就是那玉石,若是给他们闹大了,让陛下知晓了此事,那才是真的麻烦。” 以陆寒江对孟渊的了解,即便是面对皇子王公,这位指挥使大人也能面不改色地动手,区区几个官员,哪会让他投鼠忌器。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孟渊似乎想要借着这批人做文章,若要选一操舵手来从内部影响逍遥派这艘小舟,那么,他这个冒着乔寸思身份混入内部的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孟渊算是从小看着陆寒江长大的,一眼就瞧出了这小子又想躲懒,当即便开口打消了他的念想:“要拿他们不过一纸调令罢了,一群丧家之犬,不足为虑,你且安心用那乔家子的身份继续接触他们就是。” 陆寒江拉长个脸,很是不情愿地问道:“不知要和他们虚与委蛇到何时?” “很快。” 孟渊不满地看了眼陆寒江,这个后辈武功天分都不错,唯独这性子着实让人恼火,暂且将说教的念头抛开,他从旁的小案上,拿来了一方小盒与一柄长剑。 那小盒里放着何物,陆寒江不知道,但他盯着那宝剑可是瞧了好一会了,能够被孟渊放在这里,想必不会是什么凡物。 “这两样东西你收好,过些时日,带上它们去一趟南少林。”孟渊说道。 陆寒江先不着急答话,他先是拔出了拿把剑,只听得一声清澈如幽谷仙乐的剑鸣,淡淡的紫光在青色的剑身上若隐若现,只是一眼,他便再难移开视线。 “孟叔,这是?”陆寒江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宝剑,若不是这剑上的光华没有他的星玄刀炫,他都想再回一趟江南,问问老朱能不能回购了。 孟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追忆,他道:“铸剑山庄铸造兵器无数,但能闻名天下仅仅三柄,这便是其中之一,剑成之时无名,后在品剑大会被北冥子赢下,取了名曰天机。” “神兵啊。”陆寒江玩得不亦乐乎,难怪这般不凡,原来是铸剑山庄的宝贝。 又耍了一阵,陆寒江才意犹未尽地把天机收回鞘中,打开了那盒子,里面乍看之下似乎空无一物,他眯了眼细瞧一番,才发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易容面具。 他将其拾起,打量了一番,又往脸上一套,随即拔出了天机,借着剑身的反光,眼前出现的竟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陆寒江啧啧称奇道:“孟叔,这些宝贝你从何处得来,若是放到江湖上,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争抢。” “这面具原是魔道天冥君所有,叫做千变万幻,若是精于此道之人拿着,当真可以幻化出千张面孔,可惜那狂徒自不量力,竟敢与老夫正面交手,否则他戴上这面具往人群里一躲,老夫还真杀不着他。” 孟渊又是不经意间提了一嘴他当年的勇猛,对此陆寒江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名字有点耳熟,他不免多问一句:“天冥君......我记得有个叫尹之邪的,好像也叫什么天冥手。” “那是他弟子,天冥诀本是一流武功,只怕他也是没练到家,否则也不至于被那皇甫玉书斩去一臂。” 孟渊只是随口一说,这些小人物他从不放在心上,既然两件宝物都交给陆寒江了,那么该要去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落下,他说道:“老夫收到密报,南少林预备着要开一场屠魔大会。” “屠魔?他们屠哪门子魔,”陆寒江一愣,心头即刻浮现一个人名,他问道:“皇甫玉书?” 孟渊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明里我会下调令派伱去南少林,暗地里你拿着天机,戴上面具,以逍遥派传人的身份,去那大会上露个脸,扬扬威风吗,记着,要招摇些。” 陆寒江眉头一挑,说道:“孟叔,逍遥派那些人都知道,当年北冥子是被您老所杀,只怕这天机一出世,他们就会起疑。” 第八十二章 两位少年 孟渊交代的事情很简单,让他以逍遥传人的身份跑一趟南少林,闹出大动静,把那朔玄引出来,做掉。 逍遥内功是真,天机剑也是真,他这传人身份,八成也就做成了真的,即便猜到是陷阱,只怕那朔玄也会忍不住来踏上一踏。 什么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孟渊倒没有觉得这群逍遥派的余孽能掀起多大的浪,他此举只为了杀朔玄一人。 逍遥派大猫小猫的,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只有这朔玄,知晓了太多过往之事,无论如何都留他不得。 孟渊的想法便是如此,至于说细节怎么操作,那就不是他这位指挥使大人管的了,要是什么都他来做,那还养着下边那么多锦衣卫做什么,对此,陆寒江倒是颇有同感。 于是他一回来就把手下三大得力助手都叫来了,边广,姜显,还有季宁,三人站成一排,等着陆寒江的吩咐。 “不日就会有命令下来,你们随我走一趟南少林,姜显还是老样子,你留在京城。”陆寒江先是把大框架定了下来。 “属下遵命。”三人一并答道。 “此次去南少林,本镇抚另有要事,就不随你们一道在外边看戏了,”陆寒江说着,点了季宁的名:“季百户,你换上镇抚使的衣物,在阵中代替我。” “......属下遵命。”季宁给出沉闷的答复。 “散了吧,”陆寒江说着,又叫住了边广:“你留一下。” 等到其他两人都退了出去,陆寒江示意边广附耳过来,他轻声吩咐道:“你去寻一个有品阶的兄弟,不用太高,旗官足矣,记着,找一个呆一点的,然后——” 陆寒江细细交代了一句,边广的神色怪异,他低声道:“大人,这不是画蛇添足吗,且不说我们根本没有什么蛊虫毒药,便是派去一人,那他一个小旗官如何会知道这些隐秘之事。” “本来就是刻意做成这样,”陆寒江淡淡地说道:“只要消息能传到皇甫玉书耳朵里,那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大人,恕属下直言,那皇甫玉书冷血无情,皇甫家百年声望他弃之如敝履,此人很难控制,稍不留神便会反噬,请大人三思。”边广不无担忧地说道。 “控制?不不,我对多养一個打手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他身份如此特殊,若不拿来用用,实在可惜。” 见边广还有犹疑,陆寒江也不多说,直接赶人了:“此事自有我来操心,伱去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 且不谈这边锦衣卫大张旗鼓地要又要南下,那一边,南少林的屠魔大会,可谓是一呼百应,万人景从。 只因那皇甫玉书做下的事情,实在太过天怒人怨,这江南正道几乎被他屠戮一空,皇甫家此前居然还担着三大世家之名,此人当真是比魔道还可恶。 自江南逃难来的江湖客,三两句就把皇甫家百年的名声毁于一旦,那皇甫玉书俨然成了比玄天教教主还可怕的大魔头。 比起敌人,人们往往更加讨厌叛徒。 皇甫玉书作为江南正道龙头一样的人物,居然作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若不杀了他,天下同道都不会答应。 话虽如此,但真正见识了天道三剑的威力,也没有哪个散人敢夸口一定可以拿下皇甫玉书。 反过来,有自信能镇压此獠的,全都是家大业大的大门大派的重要人物,他们不可能,也做不到抛下门派事物,天涯海角地去追杀一人。 这南少林敢出头,自然不是因为他们的高手多得没地方用,而是他们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皇甫玉书的儿子,皇甫凌云。 虽然不可能派出高手去追杀皇甫玉书,但是能让他来自投罗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南北少林虽然都是佛家一脉,但谁家的佛,又不想多些香火呢,所以在拿下皇甫凌云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广发帖子,号召江湖同道,一起来诛杀这皇甫玉书。 这一回众人也许是被上次皇甫玉书的果断吓到了,帖子一经发出,众人都马不停蹄地往南少林赶,生怕这厮先下手为强。 南少林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怎么在众人眼中,他们堂堂少林寺,居然也成了别人一脚就能踹倒的破房子? 反正,这些大师的心情如何复杂,终究是影响不到众人的想法。 不过这一次不同于群魔下江南,正道人士已经一拨接着一拨,全都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南少林,即便那皇甫玉书天道三剑练到他祖宗那个层次,来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正道如何摩拳擦掌,想要在屠魔大会上一展威风的,皇甫凌云不知,他此刻正作为人质被囚在南少林的佛塔之中。 到底是大派,南少林的和尚们倒也没有苛待他,除了不能走出这座佛塔,三餐饭食一应日常需求,他们都不曾短缺。 透过那阁楼的天窗,皇甫凌云看着天空偶尔掠过的飞鸟出神,随着他一并逃走的老仆,已经死在了混战之中。 南少林能够捉住他,自然不会凭的是一嘴佛理,多的是金刚怒目的武僧,可怜他们才从锦衣卫手里死里逃生,就又被正道逼上了绝路。 恍神之时,皇甫凌云听到了塔外似乎有外人来访,接着阁楼的木梯就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回过头,来看望他的人,竟然是戚礼。 自五年前万刀门一事后,这华山就成了五岳中的存在感最低的,自锦衣卫上华山之后,他们几乎成了江湖上的透明人,这一次竟然会有华山弟子来此,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皇甫兄......久违了。”戚礼神色复杂地看着皇甫凌云,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皇甫凌云也是意外他的到来,说起来,戚礼还曾经受过皇甫家的庇护,只是此刻形式逆转,曾经的少爷成了阶下囚。 虽不至于怨恨什么,但皇甫凌云的脸上也难再露出笑容,终是意难平,他神色消沉地还了一礼:“戚兄,别来无恙。” “令尊......”戚礼的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转而道:“旁人的罪责,无论怎样也怪不到你头上,我会去请求灵空方丈,江湖人恩怨分明,不该牵连后辈。” “多谢......戚兄。” “皇甫兄不必如此,皇甫家有恩与我,自当报答。” “戚兄,若他日你功成下山,江湖必会多出一段快意恩仇的佳话。” “皇甫兄也曾仗剑豪情,何必自秽......对了,我从京城来的客商打探过消息了,你姑姑如今成了太子妃,羽殿下他,如今也恢复了本来的身份......” 第八十三章 结伴而行 “这位兄台,请问南少林怎么走。” 被叫住的那人回过头来,只见一清秀青年,面如冠玉,飒爽而立,腰间悬着宝剑,俊美之间带着三分轩昂气宇,让人一见之下,忍不住赞上一句英雄出少年。 这汉子打量了面前这白衫青年一番,接着抱拳道:“公子是否也是为了参加那屠魔大会?” 他一身的黑色劲装,手腕小腿上都绑有革制的护甲,一张精干的脸上蓄着短须,身后还跟着四位与他装束类同的同伴。 “正是,在下逍遥派月离风,不知各位英雄姓名?”月离风,或者说陆寒江,此刻已经悄悄脱离了锦衣卫的大部队,一个人朝着南少林来了。 “我等是混元门的弟子,在下林戈。” 互相通报了名号宗门,那汉子和他的几个师弟师妹一道上来,陆寒江一一见过,几人正好都顺路要去南少林,顺势也就结伴同行。 左右没见到陆寒江的同伴,林戈问道:“月兄这次是一人前来?” 陆寒江笑笑,没有搭话,那林戈恍然,连忙道:“在下多言了,望月兄不要见怪。” “不必如此,林大哥小题大做了,只是在下却有难言之隐。”陆寒江言及于此,这话题也就略过了。 虽然他此刻一不露武功,二没有名声,但凭借逍遥派三个字,就足以让这些江湖人慎重相待了。 尽管逍遥派正魔两不靠,我行我素惯了,可对于混元门这般,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只能在自己家一亩三分地逞威风的小门派而言,此类庞然大物显然不是他们可以招惹得起的。 说到底,江湖最后看的还是谁的拳头硬,别的大派敢不给逍遥派好脸色,那是因为他们自己就足够强大。 若换了旁的那些小虾米,便是在背后早已经把逍遥派推到魔道一侧,骂上了天,这真见了面,也得小心翼翼地捧着。 林戈他们混元门一行就是如此,以陆寒江的功力自然听得清,在他和林戈谈话时,跟在身后的那几個年轻人私底下嚼的什么舌根。 “此次天下英雄都聚在这南少林,定要叫那皇甫大魔头有来无回!” 两人说到兴起处,林戈握着拳头,忍不住慷慨激昂了一番,陆寒江则不置可否地听着,直到末了才问上一句:“听说那少林寺的大师们,捉住了皇甫玉书的儿子?” “正是,先拿了这小魔头,等他爹来了,一道押了伏法。”林戈这话说得义愤填膺,若不清楚底细,还以为他和皇甫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其实不然,林戈所在的混元门,来自北方,皇甫家的威名还压不到他们头上,同理的,皇甫家的善恶对错,与他们而言也只能靠道听途说,他对皇甫一家会有如此想法,不过人云亦云罢了,并不奇怪。 陆寒江只是仿佛无意地问道:“少林寺的大师们不是以慈悲为怀吗,怎么也做起了这绑票的营生,以家小相逼,不怕人家说他们卑鄙吗?” “这......” 林戈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又不是南少林的弟子,怎么知道那群秃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面前这逍遥派弟子,表现地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都说逍遥派弟子恣意妄为,几近魔道吗,怎么倒给他遇上了一位侠道热肠的菩萨。 “哼,哪来的无知小儿,逍遥派一群鬼祟之徒,而今竟出了位圣人不成?哈哈!” “什么人!” 这突如其来在耳边惊雷似的响起的声音,让林戈几人都是背后一凉,若是此人方才不是出言讥讽,而是直接偷袭的话,他们恐怕没一个能全身而退。 不过陆寒江倒是老早就发现了,这老头一直吊在他们的身后,却不肯现身,起初他还以为是什么古怪脾气的老不修,没想到竟还是逍遥派的对头。 陆寒江盯着那几片落叶飘下的方向,微笑道:“这位前辈,你一路跟来,东躲XZ地如那虫鼠,若说鬼祟,倒是比之鄙派的江湖传言更甚几分。”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就是不知你的武功,是否能有半成及得上你这嘴皮子。” 须发皆白的老儿从那树上飞掠而下,背后一双短戟,虎背熊腰的模样让人不禁感叹,这老汉当真是老当益壮不让廉颇。 自他现身后,又有两个年轻人落在他的左右,腰间各自挎着一把环刀,那凶神恶煞的脸庞,足以让小儿止啼。 林戈先是一阵紧张,等他细细打量了那白发老儿后,惶恐不已地问道:“敢问,前辈可是白马帮肖老爷子?” “哼,算你有几分见识。”老儿仰着头,一副用鼻孔看人的傲慢姿态,却让那林戈更加敬畏。 原因很简单,比起还在自己家门口蹦跶的混元门,白马帮属于混出人样了,一跃跳出了地区的桎梏,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 典型的表现就是现在这样,这肖老爷子一露面,那林戈立刻就能叫出名号来。 “晚辈混元门林戈,见过肖前辈。”林戈不敢怠慢,连连带着几个师弟师妹上前见礼,那几个小的也都不敢放肆。 肖老儿鼻子哼哼两声,也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他把目光往陆寒江身上一转,神色不善地道:“逍遥派的小子,报上名来。” “月离风。”陆寒江眼都不抬一下,仿佛就是和一寻常老者闲谈,那一副视他如平常的模样,着实引起了这肖老儿的怒意。 盖因多年前,也有这么个逍遥派的人这样和他说过话,那时候他还年轻,最是讨厌这些个大门派的目中无人,没曾想到老了,居然还会遭遇这样的对待。 “不知所谓的小子,你师父难得没有告诉过你,这江湖,可不是背靠大树就能好乘凉的。” 这老儿火爆脾气一点不输年轻人,沙包大的拳头说话间就砸过来了。 不过好歹他还念着点脸面,知道以大欺小已是落人口舌,他若再拿出武器来,这老脸实在抹不下,不过以他几十年的修为,这一拳也足以叫这小子好看。 这老儿为老不尊,林戈几个人都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出声,没有足够的实力,更没有足够的地位,谁敢出头。 “呵。” 陆寒江的身形一晃,那肖老儿直觉得恍惚间仿佛一阵风拂过,竟连影子都瞧不见,他心下大骇,再顾不得脸面了,收拳之时,顺势拔出了背后短戟,回身一记横扫迎了过去。 待那短戟至,陆寒江也不收掌,体内小无相功即刻运转起来,他的掌力顿时变得飘渺不定,似实而虚。 短戟上的掌风空而无力,反倒是肖老儿他握着短戟的手臂根处,陡然间凹陷下去,他脸色憋得通红,想要以内力相拼,对抗之时却惊觉是以卵击石。 砰的一声,那肖老儿的右臂竟被齐根断去,他痛呼着握着断臂处,惊怒交加地望着那陆寒江。 第八十四章 玄字高僧 “师父!” 那两个年轻人看见肖老儿居然玩笑一样地就被断去了一臂,竟没有吓得掉头就跑,而是怒气上头,拔刀直接砍了过来。 若说这肖老儿还能让陆寒江起一些心思,用小无相功玩两手的话,那么这两个年轻人,就是纯粹的,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陆寒江干脆地拔出天机,神兵的光华惊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他连剑招都用不上,就是一记简单地横剑。 那年轻人手中的环刀直接应声而断,断口处不见丝毫瑕疵,平整地让人惊心。 陆寒江的这一剑,没有任何的技巧,纯粹就是仗着兵器锋利。 “退下!” 肖老儿在天机出鞘的那一刻,终于是缓过了神,他连忙喝止两个徒弟的自杀之举,用仅剩的一只左臂,紧紧地握住短戟,与那陆寒江对峙。 “这剑——北冥子是你何人!”肖老儿提足了气势吼出声来,殊不知在陆寒江眼中,他这副模样,实在难看。 技不如人低头认输便是,何苦这般打肿脸充胖子,到最后反倒误了卿卿性命。 “正是家师。” 陆寒江挽了一個剑花,收剑入鞘,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仿佛刚才发生的都是幻觉,若不是那滴血的断臂历历在目,还以为这是哪里的晚辈正在问安。 “果然如此,”肖老儿恨恨地盯着他,咬着牙冷笑道:“北冥子这老家伙,竟连这天机都传给了你,那看来这老鬼是已经归西了吧!” “前辈张口闭口直呼家师名讳,莫非是旧人?”陆寒江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事实也是如此,他除了武功和武器是逍遥派的之外,和北冥子什么的可是一概不相干。 “当年若非老夫棋差一着,又怎会被他夺走这神兵利器!”肖老儿的脸上尽是懊悔,还隐隐有着几分骄傲。 陆寒江不屑地撇撇嘴,不是他看不起这老头,这家伙几十年的功夫确实不说是白练了,但说到底,也就是那么回事。 勉勉强强安排上一个一流高手的名头,倒也算不得贴金,可如果说就他都能够跟逍遥派掌门人掰掰手腕,那属实离谱了。 就陆寒江认识的人里面,武功高过他的就不知凡几,不说别的,这肖老儿若只有这两把短戟可以耍耍,那都不必他出手,几个百户就足以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原来前辈还与先师交过手,却是不知,在下这掌力,与先师相较有几分火候了?” 陆寒江一句话把肖老儿说得是颜面尽失,他梗着脖子说不出话,还是那年轻人气不过,还口道:“你不过是仗着兵器之利,有什么可傲的!” 陆寒江无奈地一抬肩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那年轻人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仗着天机锋利,你要是不服,回去换了兵器再来打过啊。” “你!” 年轻人估计平时也遇不到陆寒江这般人,比伱武功强的人总是有的,但若是人家又比你武功强,又比你脸厚,那这就很可怕了。 打是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便是想要逃走,见过了对方那鬼魅一样的轻功,他们也不抱什么希望。 一个个都是把心一横,一副宁死不屈的愣头样。 其实陆寒江倒是希望他们逃一下的,三个杂鱼杀了也没有用,不如放他们离开,把自己的名声传出去,至于说这威名变恶名,那不是理所当然吗,难道他还能指望这群江湖正道对逍遥派有什么好感不成。 “诸位,且慢动手!” 就在陆寒江左等右等,那地头蛇的总算来了,都说劝架的永远都在别人打完之后才现身,古人诚不欺我。 手持棍棒的灰袍僧人,整齐有序地将陆寒江等人包围起来,领头的那位顶着光亮的秃头,上面的九个戒疤引人注目,身披大红袈裟,应是南少林能管事的和尚。 “阿弥陀佛。” 这领头的僧人先是道了一句佛偈,然后把目光看向了肖老儿:“各位来此都是为了除魔卫道,自相攻伐之事,不过徒惹魔道妖人嘲笑,还请诸位给鄙寺些脸面,今日恩怨之事,暂且放下。” 那两个年轻人一听这话便要发作,还是肖老儿拦住了他的嘴,他对那僧人说道:“就依大师之言。” 断臂之后,痛不在臂,而在残缺之人,肖老儿此事哪里还有先前的豪迈,垂着眉眼的模样,便是那黑熊一样的身子,都显得佝偻了几分。 不过是借着南少林的名声,躲一遭性命罢了。 那领头的僧人悲苦的面相也微微舒张了几分,他对那肖老儿说道:“施主,你伤的这般重,还请先到鄙寺疗伤。” 肖老儿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带着两个徒弟跟着几个灰袍僧人离去了。 从头到尾陆寒江都保持沉默,这几个人走不走的,他也不在乎,这时候有南少林愿意出头接收,显然是再好不过了。 待肖老儿三人走远后,那领头僧人才对陆寒江等人道:“几位施主既然是为了屠魔而来的,鄙派自不会怠慢,厢房已经备好,还请移步寺内。” 林戈几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唯唯诺诺地如木偶似的听人摆布。 倒是陆寒江好奇地看了看那和尚头上的戒疤数量,问道:“不知大师法号为何?” “贫僧玄苦。”那僧人说道。 “原来是玄字辈的高僧,失敬失敬。” 话虽说的客气,陆寒江心下却有些惊讶,少林寺这一代的辈分灵玄慧虚,这僧人不过是玄字辈,居然就有如此实力地位,这正道魁首,果然不同凡响。 “施主言过了,小僧观施主武功不凡,不知是来自何方?”玄苦问道。 “逍遥派弟子,月离风。” 玄苦闻言,目光落在了陆寒江腰间悬着的天机之上,眼中闪过几分复杂,他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原来是北冥道长高足,小僧失礼了。” “大师客气。” 陆寒江笑了一声,问道:“在下刚才见大师欲言又止,不知有什么话说不得。” “施主来助正道除魔,实乃大善之事,只是天下同道,并非人人都愿意感念此德。” 玄苦这话说得也不算委婉了,翻译过来就是,南少林只想屠魔,至于说逍遥派和其他正道的恩怨,他们两不相帮。 第八十五章 年少轻狂 来到南少林的第一天,陆寒江就去参观了他们的藏经阁,当然了,大白天的想要不惊动任何人潜进去,那就是神仙下凡难难办。 所以陆寒江主要参观的对象,是那个在藏经阁打扫的老和尚,可惜不管他左看右看,这都是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功力的老僧,着实有点令人失望。 既然没有扫地僧可以打拳,陆寒江对南少林就基本上失去了九成的兴趣,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玄苦给他安排的是一座独立的院落。 并非是南少林家大业大,即便是在这众多来访的江湖人里,陆寒江这待遇也都是独一份的。 原因也很简单,比他们早一步来到寺里养伤的肖老儿等人,已经把他逍遥派传人的身份抖了个干净。 未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伤,南少林干脆给他安排了特别的住所,这大院子,便是十几号人一块来找茬,也足够安置的下。 这群和尚,念经没听出什么名堂,这小把戏倒是做的拿手。 不过才来了几個时辰,陆寒江就觉察到了,不止一拨在院外窥伺的江湖客,也不知是害怕枪打出头鸟,还是被那肖老儿的惨状吓到了,竟没有一个敢踏进院子来。 要说,这南少林的帖子发遍大江南北,也有段时日了,来到此处的江湖客加一块,这势头早已经不亚于当年的对付万刀门的正道联盟了,可却迟迟不见他们开启那所谓的屠魔大会。 这理由倒是简单,毕竟南少林的到处发帖可不是单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另一目的就是为了要让皇甫玉书今早得知,他的儿子如今就在南少林手上的消息。 否则的话,这屠魔屠魔,魔若不来,他们屠什么?难不成真的要让那些个苦主上来把皇甫凌云生吞了,那他们佛家一脉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过嘛,对于南少林的这点龌龊,陆寒江倒是不太看好,当初皇甫玉书大杀四方的时候,可一点没有顾忌自己的儿子还在后头。 这时候,指望他为了这个儿子跑一趟这龙潭虎穴,不如指望陆寒江的锦衣卫早点走漏风声,说不得为了他的宝贝妹妹,他还能利索些。 “青梅庄,谢空楼,特来拜会逍遥派。” 招摇的呼喊打断了陆寒江的神游天外,锦衣玉带的公子哥大步跨入了他的院子,手中的折扇摆弄不停,身后跟着两位小家碧玉,好一个风流潇洒。 青梅庄谢家,最初因庄内青梅酒香甜而得名,在江湖上的名声与那白马帮不相伯仲,虽比不得一流大派,但他们的人走到江湖上,人家也会称一声大侠。 “是谢小公子,莫非是要找逍遥派的晦气?” “这谢空楼是一等一的武学奇才,传闻他的武功已经青出于蓝,不比那谢庄主弱了。” “谢家飞花指,据说练到深处可以碎石断铁,不知这谢小公子,有几成功力了。” 多亏了看热闹的江湖客,陆寒江不用开口就把对方的底细听了个一清二楚。 青梅庄谢家?陆寒江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锦衣卫的资料库是有过这么一家的资料,只是嘛,受关注度并不高。 “逍遥派,月离风。” 陆寒江报上名号,往那一站既不客套,也不废话,更不打算请他喝茶,直接开口就问了:“不知谢公子到此,有何指教?” “白马帮肖前辈英雄一世,竟被你暗算斩去一臂,本公子特来讨回公道。” 啪地收起折扇,在谢空楼自信的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没有遭受过江湖毒打的稚嫩。 或许他是自认肖老儿受了偷袭,或许他是自认拳怕少壮,或许他那所谓的飞花指,真的有两把刷子,总而言之,这小公子丝毫不惧逍遥派的威风,敢做这第一人。 勇气可嘉。 陆寒江忍不住为他鼓掌,面对这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谢空楼冷笑一声,道:“怎么,莫非阁下怕了?” “非也非也。” 陆寒江这次没带扇子来,这摇头晃脑的总觉着欠点意思,不过他的话倒是说得干脆:“既然谢小公子想要讨公道,可以,不过得定个规矩。” “怎么个定法,月兄尽管开口就是。”谢空楼自在从容的模样,引得围观的江湖客一众叫好,在讨厌逍遥派这一点上,他们有太多共同语言。 “逍遥派鄙陋,不似你们这些种菜卖酒的阔绰,这比试自然要带点彩头。” 不理会那谢空楼的怒目而视,陆寒江随意扫了他几眼,说道:“公子年不过二十,怎么也不好害了你性命,那便将公子除了这条命之外的东西,都摆上桌一赌吧。” “性命之外?” 谢空楼一愣,快速审视了一番己身,又回头看了看两位同行的侍女,顿时恍然大悟,怒而骂道:“好个下流胚子,佛门净地,岂容得你这般淫邪之人放肆!看招!” 此话一出,周遭响起的义正严词是此起彼伏,被众人的目光重点照顾的两个小姑娘,更是羞红了脸,惊怒不安地瞪着那陆寒江。 “......” 陆寒江头一次想要骂人,见鬼了,到底谁下流,他的本意是把这没脑子的愣头青扒光了,让他去少林寺裸奔,怎么就被他曲解成这个意思。 谢空楼含怒出手,一上来便是看家本领飞花指,繁杂炫目的指力仿佛天女散花,杂乱之中却隐隐有着另一种章法。 这飞花指,威力虽不如何,但使将起来,颇有种典雅风采,只可惜这谢小公子练得不得法,只有其形而无其神,飞花散叶不落凡尘的温婉,被他耍地像是老农锄大地,就这居然也好意思说是武学奇才。 若他这样都算是武学奇才,那陆寒江觉得自己都可以让人立个像让人朝拜了。 谢空楼一连数招,连陆寒江的一角都碰不到,他心头一恼,便出言激道:“堂堂逍遥派传人,胆小如鼠,只敢躲躲藏藏吗!接我一式花开三朵!” 只见那谢空楼三指连点,陆寒江翻手一拍卸掉他的指力,却并未乘机出击,而是惟妙惟肖地捏起了两指,正是那飞花指的起手式。 “你......!”谢空楼心下大吃一惊,他曾听父亲说起过,逍遥派有一门内功,能够将别人的招式一模一样地仿照出来,莫非——! “谢小公子的把式耍完了?既如此,你也接我一式花开三朵,看看如何——” 陆寒江箭步而上,势如疾风三指连点,分别落在那谢空楼左右两肩以及丹田之上。 第八十六章 衡山弟子 “咦?” 陆寒江惊奇地看了那谢空楼一眼,别看这小子吐血跪地凄惨不已,但实质上,他那三指,似乎都没有起到预想中的作用。 是飞花指这门武功本身就太弱了?似乎不对......陆寒江眯起眼,方才指尖上传回的那异样的触感,若是没猜错的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谢小公子闯荡江湖还真不容易,竟然还穿了甲衣护身,令尊也是煞费苦心了。” 说着,陆寒江天机出鞘,一剑划过,那谢空楼的外衫就变成了一地碎步,露出了里边的软甲,竟还带着密密麻麻的倒刺。 陆寒江不动声色,暗地里悄悄查看一番自己的手指,还好这飞花指不强,差点就要蹭破皮了。 周遭的江湖客,此时也低声在互相交谈着什么,闲言碎语让谢空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因那伤重透着红,这耍杂技似的模样实在引得人忍不住发笑。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折辱,每个低语的围观者,在谢空楼眼中,似乎都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谢空楼喉头一甜几欲呕血,最终却还是强忍下了,他愤恨地盯着陆寒江的脸,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说道:“逍遥派传人果然厉害,今天这笔账,青梅庄记下了!” 他恨恨地起身,两个侍女想要上来搀扶,却被他直接推开,这样似乎还不够,他回头将折扇和随身的玉佩都丢下。 “愿赌服输,月兄,请笑纳!” 说罢,谢空楼便脚步一浅一深地向外走去,在众人的细碎低语中离开了院落,两个被撇下的小丫头,也是不知所措,只能是相互依偎着小声啜泣,好不凄惨。 倒也有想要英雄救美的好汉,只是陆寒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例子在前,谁都不想再和那谢空楼小公子一個下场。 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在这围观的,大多都是江湖上的无名散人,凑热闹我奋勇争先,要动手便唯唯诺诺。 虽说也不是没有武功高强势力强大的,只是他们大多也就是和白马帮,青梅庄差不多的势力,这吹上天的谢空楼都栽了,还有肖老爷子断臂在前,谁嫌自己命长。 那要说这里就没有背景势力都足够的江湖客吗,当然这么说也不对,只是那些正经的一流门派弟子,顾及身份,没有像这市井之徒般,凑到跟前去看。 比如这两位—— 一袭青衫,丰神如玉,一丝不苟的装束,手握三尺长剑,观其服饰,正是五岳衡山出身。 “传闻逍遥派小无相功,能够模仿天下武功,若讲强弱,那飞花指也是一流,竟只一眼就被这月离风信手拈来地使出,此人怕是并非简单的逍遥派弟子,你如何看?” 那衡山弟子说着,看向了身旁另一人,那人与他服饰相差不多,仅在些许细节上有别,不是他人,正是华山弟子戚礼。 “逍遥派神鬼莫测,能人辈出,况且那肖前辈也说了,他手握天机,想必应是北冥子前辈的衣钵传人。”戚礼说道。 “北冥子啊......” 那衡山弟子的语气有些莫名,对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什么灵空方丈,什么北冥子,刀王,那都太过遥远了,即便是出于对前辈的敬重,可那真正的敬畏,却也落不下几分。 他自顾自地摇头,将话题转到了身边之人上:“戚师弟,华山既已封山,你又何必跑这一趟,徒惹些风言风语。” “胡师兄莫要多想,此行是戚礼一人之意,与师门无关,当然,若师兄有所差遣,我身为五岳弟子,自不会推辞。”戚礼郑重地说道。 这衡山弟子名为胡千重,乃是衡山派内门弟子,由衡山掌门亲自收归门下传功授道,武功修为在五岳年轻一辈的弟子中,都是佼佼者。 在外人眼中,五岳是一体,可事实上,五岳剑派自二十年前分裂至今,各派弟子早不复当初那般亲如兄弟,相互之间明争暗斗不断。 所以如戚礼这般,在外遇到其他四派的弟子,都必须得小心对待,要不然华山少不得又要被牵扯到这五岳内斗的泥潭里去。 “戚师弟安心,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胡千重拍拍戚礼的肩膀,又把话题转回了陆寒江身上,他问道:“依师弟的眼光来看,那月离风的武功,到了何种层次?” “不好说。” 戚礼沉吟片刻后,说道:“谢空楼败地太快,从头到尾那月离风就使了一招花开三朵,实在难以看出深浅。” “可惜了,”胡千重摇首叹息,说道:“刚才那样好的机会,若是那谢空楼能多撑几招,顺势再把那群人都喊来一块上,说不定就可以看看这月离风的实力有几分了。” “胡师兄对那月离风很是在意?” 戚礼说着心头闪过一道灵光,他恍然道:“胡师兄,莫非是想要夺那天机剑?” “铸剑山庄铸造兵刃无数,仅有这三把闻名于世,爱剑之人,谁不想夺。” 胡千重也不否认,只是他又接着说道:“不过,私下里我不会和他动手,衡山派与逍遥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即便要夺他神兵,也得有个说法。” “南少林此次召集江湖同道是为了除魔,师兄此次只怕难有机会了。”戚礼说道。 “未必。” 胡千重别有意味地笑道:“除魔除魔,那皇甫玉书一日不到,我们就等一日吗?” 想到了还在佛塔之中的皇甫凌云,戚礼的神色沉重了几分,他问道:“师兄何意?” “总还是要给大伙找些事情做的,不然,这么百十号人在南少林白吃白喝,便是菩萨看了,也会不高兴的吧。” 胡千重说得轻佻,话里话外对这佛门也没有多少尊重。 戚礼倒并不认同胡千重的说法,他摇头道:“灵空方丈慈悲为怀,想必不会如此行事。” “且不提这寺内有着多少灵字辈高僧,便是这里汇聚了如此之多的江湖高手,还有什么可担忧的,那皇甫玉书已必死无疑了。” 第八十七章 兔子咬人 晚风拂柳夜已深,月明星稀人难眠,偌大的院落,只有零星的风声,一根长烛燃了大半,如期而至的睡意击垮了陆寒江,他从位子上起身,那两个小丫头像受了惊的兔子,两只通红的眼珠盯着他,大晚上,实在有些渗人。 谢空楼输就输了,偏还曲解了赌约,给他留下了这么两个麻烦。 一大两小,三个人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尴尬对望,陆寒江看了眼手中天机,总不能一剑砍了吧? 他的想法只是搞怪的玩笑,可那小丫头的反应却凌厉的吓人,只见那白日里还如只知瑟瑟发抖的侍女,一时间竟仿佛那鬼身上了似的,袖中的短剑滑入手中,飞身便刺了过来了。 陆寒江手中天机翻转,仅用那剑鞘就卸掉了那短剑之力,他左手擒住那侍女的脖子,将其一把摁到了桌上,茶具全部扫落碎了一地,另一位侍女惊呼一声,当即被吓到晕厥。 同一出身怎会调教出差距如此明显的两個丫头,陆寒江眯起了眼,看着那在她手下苦苦挣扎的侍女,问道:“你不是青梅庄的人,你到底是谁?” “呵,逍遥派,你——呃!” 陆寒江没有兴趣和她废话,左手的力道一点点地加重,那侍女涨红的脸逐渐开始发紫,充血的眼瞳里,慢慢地开始浮现恐惧之色,她的两只手扒在那几根硬如铁块的指头上,却无法掰动分毫。 “慢,慢着——” 在死亡的逼迫前,小侍女的一切尊严,坚持,傲慢都像是一句笑话,她就像是那岸滩上濒死的鱼儿,那无力的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我,我是——我是雪华宫弟子!” 一口气把身份说清楚之后,小侍女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她从桌案上滑落到地,捂着青紫的脖子咳嗽起来,蜷缩起来的身子仍然在微微颤抖。 “雪华宫......” 原来是那魔道冰美人的下属,陆寒江蹲下身子,从那雪华宫弟子腰间抽走了丝帕,擦了擦手后丢还给她,问道:“雪华宫派你来此有何目的?” “夺,夺走南少林留存的舍利子。” 这雪华宫弟子的呼吸还有些不顺畅,但话里的意思得却极为明白,毕竟暴露了宗门任务,回去之后宫主也许会判她死罪,但若是不说,那八成现在就得死。 生死之间,她没能生出急智去编一个借口糊弄陆寒江,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权衡之后,这雪华宫弟子还是决定赌一把自家宫主的恻隐之心。 “舍利子?” 陆寒江对此大感不解,南少林传承多年,出过高僧无数,这舍利子多少应该是有的,只不过,雪华宫上下尽是不愿被世俗教条束缚的女子,她们要这个做什么? “你们要这舍利子有何用?”陆寒江直接开口问了,尽管他心中早有猜测,这种事情,一个普通弟子应该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不知道。” 这倒是大实话,这弟子不过是雪华宫诸多普通弟子之一,她如何会知晓如此重要之事的内情,只不过为了活命,她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了。 “宫主大人派来我们姐妹,令我们趁着南少林对付皇甫玉书的时候,潜入寺中,夺取舍利子。” 陆寒江无语,什么死要面子雪华宫,把偷说成夺显得你们本事大是吗。 “伱们派来多少人?” “据我所知,除我之外,应还有七八名姐妹,只是她们以何种身份潜入,我亦不知。”陆寒江一问,这雪华宫弟子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 保密的手段做得倒是不错,只不过—— “就凭你们几个,也敢来少林寺?” 不是陆寒江看不起她们,南少林好歹也是正道的顶尖门派之一,就派来这么几个臭鱼烂虾,是你雪华宫飘了,还是人家方丈拿不动禅杖了。 “听说,”那雪华宫弟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着牙说了:“听说,少宫主也来了。” “......”陆寒江默然,所以说,这帮人都是哪来的自信,真以为南少林的威风是泥捏的不成。 “我已将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恳请少侠饶小女子一条性命。”那雪华宫弟子跪拜在地,情真意切,卑微至极。 陆寒江却不着急答应,他眼角余光扫过先前昏厥的另一位侍女,说道:“这丫头刚刚可是见到你动手的,怎么处理?” “少侠放心。” 那雪华宫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起身就往地上那丫头而去,双掌之上凝结着一股寒意,对着那丫头的脑袋直接拍下。 刹那之间,那地上的丫头竟突然睁开了眼,不复前方那兔子似的柔弱,灵巧如猫,阴冷如狐,闪电似地一指点在那雪华宫弟子的胸口,后者的动作即刻入定了般僵在了原地。 那丫头伸出手,轻抚着那雪华宫弟子的脸颊,轻柔似水的话语落在她耳中,却成了催命之音。 “阿晴,你入雪华宫第一日我便教过你了吧,背叛之人,会是什么下场。” “你是——!” 那雪华宫弟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丫头,后者却用手掌轻轻地盖住了她的双眼,然后在她的求饶之声还未喊出口之际,便干净利落地用短剑划开了她的脖子。 “唔,唔唔......” 血如泉涌的雪华宫弟子没能坚持多久便失血而亡了,那丫头为她掩上了满是惊恐和悔恨的双眼,这才起身看向陆寒江。 只见她屈膝一福,轻声道:“雪华宫弟子不贤,让公子看笑话了。” 陆寒江脸上挂着笑,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出闹剧,他试着猜了猜这女子的身份:“雪华宫,少宫主?” “雪华宫玲珑,见过月公子。” 她这番说辞便算是认下了这少宫主的身份,只是陆寒江没想到,那青梅庄谢小公子竟如此幸运,一连两个侍女丫头都被人掉了包。 却见她伸出手,在脸颊一侧轻轻一拉,一张薄薄的假面被取下,露出了那妖媚惑人的祸水容颜,这般再看她,当真是镜中貌,月下影,亭亭如娇花玉立,回首似春华蓦然。 这般绝世佳人,便是那陆寒江,此刻都眼热了起来。 他心下犹如热锅蚂蚁,此前虽早已经觉察这女子是装晕,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易容之术。 第八十八章 讨价还价 雪华宫,那是一群女子组成的宗门。 江湖传闻,雪华宫宫主曾经遭一负心男人始乱终弃,这才弃了琴棋书画,改习练武功,她收拢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大大小小一群姑娘家,撑起了整个门派。 若只是这样的话,她倒也不会被划入魔道,实在是她行事太过霸道,仅凭一些风语,就擅自出手杀了那些被她冠以“负心”之名的男子,这才逼得江湖正道不得不以魔相称。 玲珑是雪华宫的少宫主,自少时便被人遗弃,由宫主带回后,亲自抚育长大,她那些待人处世的道理,自然都是从师父那学来。 只不过比起冰山一样的师父,她这个自小就学会了卖弄乖巧讨取欢心的弟子,显然多了那么几分烟火气。 见陆寒江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己,玲珑暗自冷笑,呵,男人。 “还请月公子稍待,小女子先将阿晴的尸身收拢了。” 玲珑说着,不知从哪取出一卷绸布,手掌翻转便将阿晴的尸身包裹起来,接着,她又运起功力,一掌拍向地面,那至寒的功力瞬间凝结了地面上的血迹,再被掌力一震,旋即便化作粒粒碎屑,风一起便散了。 这一手杀人后处理现场的绝活,实在是惊艳到了陆寒江,原来魔道玩得这么花的吗,长见识了。 只见那玲珑寻了院落里另一处无人居住的小间,将阿晴尸身放了进去,临了还掀开了绸布一角,将什么东西放入了那阿晴口中。 做完之后,她才回到房间里,说道:“秘药只可保七日内尸身不腐不臭,若超出这个范畴,少林之人必会觉察,到时就只能劳累公子冒一回险了。” 这话说得没有一点见外,仿佛两人是什么多年好友,可陆寒江却利落点头,他问道:“此事交给我便好,只是不知姑娘何以为报。” “月公子怎是如此市侩之人,”玲珑佯怒一番,说道:“小女子身无长物,公子若看上什么,尽可拿去。” 这话说得暧昧,搭上那一眨一眨的水灵灵大眼睛,恍若那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勾起的尽是那人性深处肮脏的欲念。 只是可惜了,有皇甫家两姐妹珠玉在前,想要以美色诱惑陆寒江,属实太困难。 他用挑选商品一样的眼神从头到尾,毫不客气地将玲珑看了几遍,在小姑娘脸上的假笑都快要挂不住了,才说道:“玲珑姑娘一介魔道弟子,如今身处少林寺中,还敢和在下谈条件?” “如何不敢,”玲珑挽起鬓发,微微笑道:“小女子从未以雪华宫弟子之身份示人,便是公子一家之言,以逍遥派的风评,又有几人会信?” 陆寒江点头表示认可:“此话倒是不错,若是姑娘闹起来,多半世人都会以为是在下逼迫所致。” “正如公子所言。”玲珑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不过前提是,姑娘能闹出动静来。” 陆寒江话音落下,手中天机已经露出小截剑刃,彻骨的寒意让玲珑背脊发凉,她自满的容颜在这個男人面前竟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刚才的推测竟是大错特错,这逍遥派月离风,定力竟有如此之强,可为何先前却又用那般目光打量她。 “月公子且慢。” 不论如何,现在闹开都是对她不利,于是玲珑便放低了姿态,眼含泪珠,泫然欲泣地道:“公子看上了什么,尽管开口便是,何苦这般逼迫人家。” “好说。” 陆寒江对那小姑娘的楚楚可怜视而不见,他收剑入鞘淡淡地道:“只要姑娘将你所学的武功,全部一个不剩地为在下演练一遍即可。” “公子好大的胃口,今天一战,谁不知你逍遥派小无相功的厉害,何必说什么演练,不若直言要小女子一身武功好了。” 玲珑冷笑,道:“莫非公子以为我与那阿晴一般,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做?” “哦?那不知你们姐妹,可有什么不同。”陆寒江含笑而问,亵玩之意溢于言表。 玲珑只是冷眼视之,并不言语,两人僵持在一时。 一会后,却是陆寒江主动退了一步,他说道:“也罢,既然姑娘忠心,在下也不好强迫你去做那不义之举,只是在下好奇,你雪华宫为何要偷盗这佛门之宝,不知姑娘能否解惑?” 玲珑沉默良久后,才轻轻摇头,道:“......此事乃我雪华宫机密,恕难奉告。” 闻言,陆寒江似笑非笑地说道:“玲珑姑娘一不肯交出武功,二不肯说出此行目的,实在教人难以看出诚意,不如这便做过一场,好看看是姑娘腿脚快,还是在下手中剑更快。” 玲珑神色沉重,她说道:“并非小女子不肯相告,实在是公子狮子大开口......再换一样吧,莫非除了武功秘密,小女子身上竟无一物可入公子的眼吗?” 话落,她还别有深意地望了陆寒江一眼,轻咬红唇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陆寒江也不客气,几步上前来,就要伸出手去摸她的脸,见那魔掌越来越近,玲珑身体先是一阵僵硬,接着又慢慢放松。 她不断安慰自己,左右不过是牺牲一点色相,好歹这月离风长得也不赖,勉强也可以接受,只要一步步吊着他的胃口不让他最终得手,就一定能把他拐上道,等事情办完,再叫来师父把他削了做人棍! 如此想着,玲珑慢慢放松了身体戒备,任由那修长的手掌抚上了她娇嫩的脸颊,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让她竟有瞬息的失神,她弯起迷离的双眼,含羞带臊地望着陆寒江,含情脉脉的目光撩人心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慢慢地,玲珑只觉得那抚在脸颊一侧的手掌微微曲起了两根指头,疑惑之间,却见陆寒江两指夹住她的面皮,冷不丁地扯了一下。 “好疼——!!” 小情郎这一手莫名其妙的操作,直接把玲珑整懵了,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捂着泛红的脸颊,直愣愣地听着那陆寒江的自言自语—— “哦,这张脸是真的啊,果然一点都看不出破绽,厉害。” “混蛋!” 什么师父之令,什么女子矜持,此刻都被玲珑的怒火一并蒸发掉了,她揪着陆寒江的衣领,怒不可遏地道:“月离风!你以为姑奶奶好欺负不成!来来来,有本事就出去打一场,定要叫伱知道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第八十九章 大势所向 都说这生意归生意,这买卖不成还有仁义在,可等陆寒江谈妥了价格,玲珑对他的态度那简直一落三千丈。 先前还扫榻相迎,一副欲迎还拒,娇羞万千的模样,要是陆寒江点点头,说不得两人就着秋日凉意相拥暖,花好月圆夜共度了。 可惜了,也不知是不是她那师父的教导问题,这丫头从骨子里就显得凉薄,她宁愿和凉透了的阿晴住在一间房,也不愿意跟陆寒江多待一刻,这也是没谁了。 吹了灯,陆寒江和衣往床榻上一躺,两手撑在脑后,望着那窗外的一轮明月,这一趟少林行,他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以小无相功偷学到的武功就不提了,从玲珑那拿到的易容之法,才是重中之重,虽然这丫头不好糊弄,只是作为“定金”先告诉了他易容所需的工具,具体的操作之法,还要等她的事情办完。 不过陆寒江也不着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知道这秘法在她手中,便是她耍赖,总不能带着整个雪华宫浪迹江湖吧。 算了算时间,陆寒江不再多想,放空了脑袋,很快就入了梦。 第二天清晨,陆寒江是被嘈杂的人声闹醒的,他的生物钟从来都很稳定,所以对于这种扰人清梦的事情,他自然深恶痛绝。 “月离风出来了!” “看看他怎么说!” “卑鄙小人,逍遥派若不拿个说法!我等不答应!” 呛! 陆寒江手中的天机伴着一声凶唳的啼鸣骤然出鞘,一道剑罡斩向那叫嚣的人群,霸道的气势压得众人竟连逃命的脚都抬不起来。 玄苦轻喝一声,提着禅杖便挡在人前,连佛偈都来不及喊,运起少林内功,一杖砸向那剑罡,只听得金石崩裂之声响彻人群上空,这大师手中的法器竟被斩成两段。 众人惊呼连连,陆寒江脸上的阴郁之色直到这一刻才散了些,这起床气太重的毛病他也没法子,好在理智尚在,没有一剑砍了这和尚,否则怕是撑不到朔玄过来,少林寺就没了。 玄苦被一剑震退了五六步,险些跌倒在地,气血上涌导致他一张脸涨红的厉害,翻涌的内腑一阵阵地传来撕裂的痛感,方才那一剑,恐怕是伤了他的内里。 这简直匪夷所思,玄苦是达摩院出身,钻研本派武功绝学多年,主修的正是那金刚不坏体神功,一般的刀枪棍棒,便是落在他身上,也不过留个浅印,若非神兵利器,根本伤不了他。 虽说这天机就是三大神兵之一,但这月离风一剑而下,却未伤他皮毛分毫,反而直接重创他的五脏六腑。 此人的内功,恐怕已经超脱凡俗,是接近灵空方丈那一层次绝世人物。 玄苦顾不得众人神色惊恐,连忙原地打坐,运功一個小周天后,一口淤血喷吐出来,他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阿弥陀佛。” 迟到的佛语终于说了出口,玄苦颤颤地起身对那陆寒江一礼,说道:“施主请勿动手,还请让小僧把话说完。” 刚才还气愤填膺,恨不得踏平了这小院的人群,此刻就像一排排的石人,没一个敢大喘气。 陆寒江收剑入鞘,淡淡地问道:“不知大师有何要事,召来这么些愚鲁之辈,莫非是我逍遥派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一句话把在场众人都骂了进去,可凭借那一剑之威,竟无一人敢出言反驳,全都做了缩头乌龟,果然是群乌合之众。 “......请施主随我来。” 玄苦怕再说下去,要是又多几个躺在地上的,那这除魔大会怕是被迫临时改变目标了。 陆寒江随着玄苦穿过敢怒不敢言的人群,只见那院子前一被人群包围的空处,盖着一片白帆。 玄苦上前去,俯下身将白帆一角掀开,下边躺着的竟然是昨日与他比斗的,谢空楼。 陆寒江也是略感惊讶,他上前去直接一把将那白布都掀开,只见谢小公子胸前有一处致命剑创,就连那贴身的软甲都被击穿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口。 陆寒江拿出天机比对了一番,那伤口确实像是他的神兵所刺,只不过他自信天下无人能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偷走天机,如此想来,那必然是有人陷害。 “原来如此,”陆寒江煞有介事地点头,然后反问道:“玄苦大师觉得,是在下杀了谢小公子?” “贫僧不知,且听施主如何说。” 玄苦又不是只会死念经的呆头和尚,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他慧眼如炬,如何看不出。 不只是他,稍微动些脑筋都能想通,且不说这月离风根本没有杀害谢空楼的理由,便是他想要动手,离了少林何处不能下手? 再说了,便真的想要杀人,昨日院子里动手杀了便是,比斗被杀,若以江湖规矩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苦要深更半夜去杀人。 只不过,少林作为此次的仲裁者,并不适合表明立场,既然所有人都希望这谢空楼是月离风所杀,那么他便顺着众人之意,来问上一问。 在月离风动手之前,玄苦的想法很简单,以大势逼迫他让步,左右也要让正道武林扬一次威风,杀杀这些旁门左道的锐气。 可如今,这人武功实在太强,他根本不是对手,若是强行请出寺内师叔师伯,差着辈分便是胜了也是难堪,如此勉强为之只怕适得其反,最后打雁不成反被雁啄,惹得一地鸡毛。 玄苦此刻已下定决心,只要那月离风说一句此事与他无关,他就做主将此事押后,待日后青梅庄谢庄主来了,他再赔几声歉,冤有头债有主,最后揪出那背后搅动风云之人交差便是。 只不过,那陆寒江似乎能够猜到他的想法,只见他捡起那白帆,随意地丢在那谢空楼身上,转身对着默然不以的众人,露出了张扬的笑容—— “要我说啊,这谢小公子死便死了,还惹出这些事端,实在令人厌烦,还是早些将他这身臭肉拿铺盖卷了,找个山沟丢下,也算造福一方生灵了,玄苦大师,你说呢?” “这......”玄苦震惊地瞪圆双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这逍遥派果然已入了魔道!各位大侠,决不能让他就此杀了人离去,否则,天下岂不是又要多出一个皇甫玉书!” 第九十章 剑招难明 大丈夫生于人世间,称一个侠字,自当顶天立地,先前因惧怕那天机之利而止步不前,被那逍遥之威所摄而蒙声不吭,早已是羞愧难当,此刻魔道妖人真身已现,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被那群雄豪情所感,一个个江湖客各展所长,五花八门的招式武功雨点一样打出。 陆寒江身处包围中,面上仍然从容惬意,他先是脚下一点跃上那墙头,毫不费力躲过这第一波攻势。 见出手未果,立即便有两人踩着那墙壁,也上了墙头,一左一右,两人各自抬起一掌,打向那陆寒江,其中一人厉声喝道—— “祝家兄弟在此,逍遥妖人受诛!” “呵。” 陆寒江不屑一笑,双掌一推便直接使出那白虹掌法,似虚而实的掌力直接将另外想要上墙的两人轰飞,摔入人群之中掀翻了好一片的江湖客。 那祝家兄弟见状,各自又祭起另一掌打向陆寒江,却被他忽的一下近身,用肩膀顶地两兄弟倒飞而出,落下墙去。 “妖人安敢放肆!看我江南七雄拿你!” 那壮硕如黑熊的汉子大吼一声,一连七個汉子跃上了墙头,落在了陆寒江前前后后,几人有的挥出拳头,有的拍来掌法,有的飞起腿脚,自两面攻来。 “江南七雄?丧家之犬罢了。” 陆寒江先是错身避开那飞腿,接着一掌折了那人腿脚,他伸手捉住那人小腿,将他当作沙袋一样抡起,将剩下那前后六人,一个不剩统统砸飞,接着他松开手,抬腿一脚将这最后半死不活的一人也踢下墙去。 “他不过一双拳头两只脚而已,大家伙一块上!” 眼见那些个英雄汉都成了人家立威的垫脚石,人群有人气不过,招呼起众人一并再上。 说话间,又是七八人运起轻功飞上墙头,这一次并非前后,而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有的抡拳脚,有的使兵器,各自攻向那陆寒江。 这架势让陆寒江挑了挑眉头,他脚下猛地一踏,碎裂的砖瓦腾空而起,他用手中天机剑鞘一扫,只听一连串叮当乱撞,飞射出的石子化作飞矢流星,天女散花一样地暴射而出,跃起的一众人顿时都成了折翼的鸟儿,伴着阵阵血雾坠下地去。 “阿弥陀佛!” 眼见这死伤的江湖客数量陡然暴增,玄苦再也坐不住了,他连忙站出来拦下暴怒不已的众人,对那墙头上的陆寒江说道:“诸位同道不过是想要个说法,施主为何要下此毒手。” “大师也想来过两招?” 陆寒江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倒也不急着出手,而是先扫了一眼四周,说道:“如此大的动静,想必你的帮手也到了吧,不必躲了,都现身吧。” “看来,施主已为痴毒所侵,唉。” 话音落下,几道破空声响起,三名披着大红袈裟的僧人,自人群外架着轻功而来,玄苦也两腿发力,与那三人一齐围了上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其中双拳泛着铜色,双眼紧闭的僧人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另一手持铁棍的虎目僧人道。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又一扛着月牙铲的大胡子僧人道。 “不明事理,不明是非,不分善恶,颠倒妄取,起诸邪行,此痴毒也,施主,且住手吧。”玄苦握着只剩半截的禅杖,单手立掌。 四人自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对着陆寒江齐声唱道:“阿弥陀佛。” “阵法?” 陆寒江眼眸眯起,传闻这少林寺有两大阵法,一是那十八铜人阵,由十八位高僧起阵,号称天下无人可破。 另一就是四大金刚阵,布置阵法只需四人,但施展开来却威力无穷。 这和玄苦一样打扮的三个和尚,就算不是和他同辈之人,那也是这少林寺中的能人,这样的四人起阵,不知有几分威力。 陆寒江脚下一点,左手呈爪就要抓向那虎目僧人,后者即刻抡起手中铁棍扫来,却被他一跃而至棍上,接着抬脚就踩向那张凶脸。 另外三人同时而动,半截禅杖顶住了他的靴子,一只拳头,一柄月牙铲就砸了过来,陆寒江只好收腿,顺势一记扫腿要踢向这两人,那玄苦和这虎目僧人,却又施展武功,攻他背后。 这四人仿佛融为一体,攻防自有章法,他攻一人,其他三人便伺机扰其后,他反攻那三人,这一人有趁势破他的路数。 陆寒江踩着其中一人的武器掠上天空,四人即刻散开,再次呈东南西北包围之势,将他围在这个圈里。 “啧。” 飘然落地之后,陆寒江忍不住砸了咂嘴,少林寺阵法还真不是吹的,有几分厉害,和那些来瞧热闹的江湖混子不是一个量级的。 许久没有遇到过这般棘手的情况了,陆寒江现下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摊牌不演了,直接以无可匹敌的实力横扫一切,要是这么做了,那么这次南行的计划基本也玩完了,朔玄只要不是疯子,就不可能敢来试探他一个能平推少林寺的狠人。 这二嘛,自然就是赌一把这神兵天机的锋利,到底能不能破开这四大金刚阵。 希望你们平时念经没有偷懒,好叫那佛祖菩萨好好保佑一番,如若不然,就只能亲手送你们去西天请罪了——陆寒江心中默默祈祷,右手已经握上了天机剑柄。 锃——他手中天机骤然出鞘,拔剑之势带出的剑罡,如勾玉分作左右黑白两道,头尾相连旋转而落,眨眼间便扩了数丈之宽。 四人猝不及防,其他人闷哼一声退了半步,玄苦兵刃上的弱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他手中半截禅杖被直接击飞,方才刚刚压下的伤势也有复发的迹象,嘴角缓缓流出了一道血迹。 “这是......武当太极清灵剑?” 玄苦重伤,这阵法自然不攻自破,不过落败之余,他也一眼认出了陆寒江的剑式路数,佛道两家从来都是对手,自然不会不去调查对家的武功路数。 这太极清灵剑,乃是武当成名绝学之一,本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用的剑招,使将出来颇有些云淡风轻的不争之意,用以比斗,其意该是点到即止的淡然,而非这般弑杀之狠。 剑招出手,陆寒江也觉察到了不对,这天道三剑他见那皇甫玉书使用过多次,本以为模仿出来该是得心应手,可为何仍有这不自然的违和感。 剑招是一样的,问题难道出在那运功路数上?陆寒江暂且压下心中疑虑,手中剑一指那玄苦,问道:“少林四大金刚阵,在下领教了。” “咳咳——” 第九十一章 风云豪侠 “且慢!” 说话间,又一身影自人群上空踏来,手握长剑举止潇洒,正是那衡山弟子胡千重。 他一跃落在了陆寒江和玄苦之间,对着周围众人抱拳道:“在下衡山胡千重,请诸位同道且听我一言。” 本因玄苦退让而群情激奋的人群,被胡千重这一拦,总算是静了些,其中有一年长之辈站出来说道:“胡少侠有话请讲。” “多谢。” 胡千重对他拱拱手,旋即道:“诸位此来都是为了诛除魔道,这逍遥派月离风虽行事乖戾,但也是为了伸张江湖大义而来,我等因一小节而枉顾大义,此非舍本逐末乎?” 这话看似在为陆寒江说话,然话里话外都是刺,暗地里还狠狠数落了一番逍遥派的行事风格,这人武功咋样不知道,耍嘴皮是有两手的。 不过话虽如此,在场众人大多只为争那一口气而来,天下大义说得动人,却难以服众。 “胡少侠,莫怪老夫我讲话难听,这月离风不分青红皂白,一出手就杀害十数好汉,其心肠实在狠辣,恕老夫我不敢与之为伍!” 那年长者说完景从者甚多,胡千重也不恼,他一面假意告罪,一面又说道:“在下区区之辈,自然不敢做各位英雄的主,只是诸位,我等既是江湖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谢小公子是否为月离风所杀尚且不知,这般逼迫于他,是非英雄好汉所为。” “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这逍遥派月离风杀没杀谢空楼老子不知道,但他刚刚杀了这些朋友,老子确实亲眼所见。” “说的是,这些人命又该怎么算!” “这......唉。” 胡千重摇首叹息,转而对身后陆寒江说道:“月兄,诸位说得也不无道理,这谢小公子一事尚且不论,可你方才却是下手杀了不少江湖好汉。” “胡千重,衡山大弟子?” 陆寒江嗤笑一声,就没有了下文,他当了十年的锦衣卫,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心思没有猜过。 这胡千重虽然话说的漂亮,但他眼底那几分欣喜和雀跃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陆寒江的眼睛的,此人即便不是杀害谢空楼的真凶,也必定因为谢空楼之死而欢欣。 私仇?应该不对——陆寒江瞥了一眼那胡千重的手中剑,心下了然,此人该是为了天机而来,这就对了,神兵现世,若不引得几个人来夺,怎能显出它的珍贵异常。 “月兄何意?” 胡千重似有薄怒,他说道:“月兄虽武艺超群,可若不是玄苦大师有伤在前,你如何能仗着天机之利,这般轻易地破了这少林四大金刚阵法,此事关乎我正道大义,敢请月兄出来说一句话。” 好一个伶牙俐齿,这话说得竟让人分不清楚到底谁是少林寺弟子了。 “胡,少侠。” 陆寒江意味深长地喊出了少侠二字,他笑说:“逍遥派规矩,不知你想赌点什么?” “月兄,你——”胡千重眼底笑意更深,却不等他说出来下文来,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豪迈笑声 “哈哈哈——不愧是逍遥派弟子,这话说得爽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呼啦啦来了一大帮人,观其服饰打扮,竟是江湖正道各大门派都到了。 武当,丐帮,昆仑.....林林总总,各大派的人物都到了,就连五岳其他几派的人物也都在其中,如那华山弟子戚礼,嵩山藤越等等。 刚才说话的正是这位,四十来岁的年纪,浓眉大眼正气逼人,魁梧身材赤手空拳的,嘹亮嗓门是中气十足,一身破布袍子硬是给他穿出了豪情万丈的英雄气来。 此人正是丐帮副帮主,人称豪侠的燕风云。 胡千重见竟是他来了,脸色微变,又见五岳其他人也陆续到场,眼神更是晦莫难明,几番挣扎之下,果断退让到了一边去。 燕风云纵身一跃,掠入场中,胡千重连忙执礼。 “见过燕大侠。” 未曾想,燕风云一来并不急着对陆寒江发难,而是把矛头对准了他,只听他笑骂道:“胡小子,你这人也太过小家子气,男子汉大丈夫夺人所爱已是下等,竟还想靠着大家伙发力,伱坐收渔翁之利吗?” “小子岂敢!”胡千重神色大变,连连告罪。 “拿,也得讲个规矩——诸位!” 燕风云环视一圈,朗声道:“请听某一言,我们江湖人恩怨分明,有仇怨的,摆上擂台做过一场便是,大伙这般逼迫于他,实非大丈夫所为。” 他一言落下,满场静默,虽也有人不忿想要张口,但那丐帮豪侠的名声,又岂是说说而已。 满场噤声,良久才有一人说道:“燕大侠,依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我等今日就请你来做主。” “谢小公子之死,某相信不是逍遥派所为。” 燕风云开口便是引得众人惊呼,又听他继续说道:“某从不爱说漂亮话,月离风杀人是真,这里边有人见他身怀重宝想要夺之,也是真,既然如此,那干脆把场子摆下,也好过暗地里再有人私心算计。” “如何做,请燕大侠明言。” 燕风云利落地转身,对那陆寒江抱拳问道:“月公子,有人想夺你神兵,有人想要寻你报仇,某可替你设下擂台,让你们公平一战,若你肯点头应下,某可以名声担保,无人再可用那肮脏手段抹黑于你。” “......” 陆寒江被燕风云一通操作整地哑口无言,他这是该说声谢谢?想夺天机的人想寻仇的人,这里边到处都是,燕风云这是明摆着偏帮他,直接绝了这群人以大势逼迫他让步的做法,将一切都框在了擂台比斗上。 若他真的個普通逍遥派传人,这时候怕不是感动地想要和这燕风云拜把子了,只可惜,他这层皮下边是个锦衣卫。 陆寒江的眼角余光扫过那神情阴沉的胡千重,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得罪了丐帮,竟惹出这么大的人物当面拆他台。 未等到回复,燕风云也不着急,极有耐心地候着,陆寒江思来想去,左右他现在是要扬名,皇甫玉书不到,那便用这个擂台,先行鼓噪一波声势。 “燕大侠这份人情,在下领了。”陆寒江笑道。 “好。” 燕风云大手一挥,根本不顾那少林四位大师的脸色,直接反客为主地说道:“未免趁人之危,这一日,便只许一人挑战,今日月公子已战过四位大师,不知明日哪位前来挑战?” 第九十二章 暗流涌动 被燕风云抢了风头,还以前辈的姿态好好说教了一番,胡千重一肚子火气正愁无处发泄。 至于说这月离风的实力竟可以和少林阵法比肩?不管眼前这几个和尚怎么败的,反正他是不信这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力。 定是仗着那天机强悍,先手算计了那玄苦,再以他为短板突破,这才取巧破了四大金刚阵,如此打法,谁人不会。 越是肯定天机的厉害,胡千重就越是想要夺得这神兵,也就越是厌恶那燕风云。 现如今,比起天机的主人,他更憎恶这跳出来坏他好事的丐帮臭乞丐! “衡山胡千重,明日便请月兄赐教。” 他头一个站了出来,既然已经被燕风云揭穿了嘴脸,他索性也不再拘泥于一时名声,直言了当地说道:“不过,在下有一言在先,天机乃是天下有数的神兵,单以天机之利便足以抵得上一流高手,若月兄执此剑对敌,无异于以二敌一,何谈公平。” “此言有理啊。” “天机确实太过锋利。” “胡扯,何时兵刃竟还有如此说法了!你们还要脸面不要?!” 众人议论纷纷,多是各执一词,燕风云见状也是皱眉,他看向那胡千重问道:“胡小子,你待如何?” 胡千重诡辩道:“燕大侠既然想要公平,那就请让月兄不以天机对敌,如若不然,我等手中凡铁又有几把能够敌得过这神兵锋利,岂不是与赤手空拳无异,在下修的是剑道,若是连手中剑都没了,要如何公平一战。” 燕风云怒而斥道:“哪来的胡言乱语,天机本就是月公子兵刃,依你之言,若夺了他的兵刃,岂不是对他而言更加不公。” 胡千重不退反进,他加重了语气质问道:“燕大侠,你何故一直替那逍遥派说话,丐帮何时竟和逍遥派成了兄邦友邻!” “荒谬!”燕风云一声怒喝,气势起伏之强盛,震得那梁上灰尘簌簌而落,众人皆是如同雷鸣在耳,仿佛间似有一阵龙吟啸起。 那胡千重更是被震得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他仍然强撑着直视燕风云的双眼:“燕大侠,被在下说破了心中事,想要以大欺小吗?” “你——”燕风云虽怒,但却未动手,确如他所说,此人是晚辈,他再恼火,也不可能真的对他出手。 “丐帮,欺我五岳无人耶!” 剑气清鸣,一素袍道人跳入场中,手中剑亮于身侧,正是嵩山派长老藤越,同一时间,又有十多人掠进场中,站在那藤越周围,戚礼也在其中。 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的门人统统到齐,引得群雄无人不侧目,这景象,仿佛当年那纵横江湖的五岳剑派又回来了。 丐帮也不甘示弱,几名长老招呼着近百名的弟子,一股脑就围了上来,一个個手中竹棍敲得地面哒哒响,声势震天。 丐帮和五岳,这都是正道江湖顶尖的大门大派。 五岳剑派虽只来了十多人,可气势上一点都不弱,反而还隐隐压了丐帮一头。 而丐帮这边,虽说气势弱了,但他们的声势却是头一等的,天下各派中,唯有他们丐帮,在帮众人数上一路绝尘,便是其他各大门派统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们。 不过帮众虽多,但丐帮的管理也是稀碎零散地很,天南地北多的是只知长老不明帮主的,且个中顶尖人物太少,武功也是以外攻横练为主,多是口口相传,数代下来,早不知缺漏了多少,几个方面都弱了各大门派,人数优势也发挥不出,也是因此,丐帮才没能力压称雄独霸武林。 但即便如此,这百多个的丐帮弟子往这一站,那也是声势浩大。 两方人马火气味十足,一言不合打起来都不足为奇,陆寒江热闹看得正起劲,外边那围着的江湖客,却忽然让开了一道路来,一慈眉善目的僧人在众多少林弟子的簇拥下,缓缓行来。 玄苦四人见了,忙上前来见礼:“弟子见过方丈。” 原来这是南少林的住持,灵空方丈到了。 众人口称方丈大师,这正主来了,大伙也不好再这么剑拔弩张的,只好相互僵持在原地,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陆寒江也是悄悄打量起那这老和尚,乍看之下似乎与那平常的老人家并无太多不同,细细感知却惊觉,这灵空气息内敛,双目老而不浑,一行一动间竟有几分浑然天成的意味,着实令人称奇。 难怪是能撑起少林这面大旗的人,真正的一流高手,的确不同凡响。 就连陆寒江心底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比斗的心思,但却被他很好地压下了,左右不必急于一时。 “阿弥陀佛。” 那灵空方丈垂目道:“还请诸位住手,青梅庄一事发生在鄙寺之内,老衲责无旁贷,而逍遥派所行,却也太过。” 江湖众人正要叫好,却又听灵空说道:“然,老衲听了丐帮燕施主方才提案,自觉可行,逍遥派虽特立独行,但终究并非魔道。” 燕风云闻言面露喜色,大声道:“方丈大师说得有理,既然如此,还请少林寺来做这个中间人。” 灵空方丈自然应允,他看向了陆寒江,颇为感慨地道:“天机既然在此,那北冥施主果然已经......” 陆寒江不说话,就点点头。 “唉。” 灵空方丈不再问了,伴着一声淡淡的叹息,他驱散了人群之后,带着僧众离去了。 ...... 今日的闹剧可谓是一波三折,陆寒江自己玩得起劲,那玲珑在角落里看着,也是百味陈杂。 她知道陆寒江的实力冠绝,但没曾料到,竟然连这四大金刚阵法都困不住他,固然有着天机之故,但她可不是胡千重,什么都往兵刃上推。 厅堂里好一阵静默,只有陆寒江用绸布擦拭天机的声音,忽的一阵夜风卷入,玲珑不甚被风沙迷了眼,待她擦拭了眼睛后,却惊觉陆寒江不知何时开始,一双目光落在她身上,就不移开了。 “喂,月离风,你......” “伱杀的谢空楼?” 冷不丁的,陆寒江问出了这句话,玲珑薄怒的脸色一僵,慢慢地,一切表情都从她的脸上消失。 “月公子,帮玲珑一个忙,条件任你开。”玲珑面无表情地说道。 陆寒江擦拭宝剑的手一顿,他淡淡地问道:“姑娘给在下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不打算解释一番?” “今夜我便将易容术,全部教给你,如此可够诚意?”玲珑毫不犹豫地说道。 陆寒江微微一笑,说道:“玲珑姑娘且说说看,是何事需要在下帮忙。” “我今日收到消息,南少林外已经有批虎狼藏于暗中,月公子可知道,是何方势力?” 第九十三章 如此巧合 “锦衣卫?朝廷?他们怎么会来南少林?” 陆寒江翘着腿斜着身一只手撑着下巴上,顺势放下天机的同时还为自己的演技点了个赞。 “天下间还有锦衣卫不能来的地方吗?”玲珑别有所指地反问了一句。 “有理。” 陆寒江颔首道:“所以,玲珑姑娘该不会是异想天开,想要让在下去对付锦衣卫吧?” “如果是呢。”玲珑笑盈盈地说道。 “那就要看姑娘能出得起什么价钱了,”陆寒江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好不温柔地道:“在下可是个生意人。” “月公子这般,可半点不讨女孩子喜欢。” 玲珑讥讽一笑,淡淡地道:“玲珑知道公子看不上凡俗之物,却不知那绝世武功,公子可有兴趣?” 陆寒江眼眸微动,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身在江湖,谁又能不对绝世武功动心。” “公子说得是,”玲珑盈盈一笑,悄声道:“那,不知公子可听说过这一位,新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陆寒江。” “......” 陆寒江垂下眼帘,顿了片刻后才说道:“在下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庙堂高远,非在下所愿,却不知这位陆镇抚有何特别之处。” “公子竟未曾听过他的名号?”玲珑讶然,抿着小嘴道:“这位陆镇抚半年前还是千户,锦衣卫下江南,却被那皇甫玉书狠狠撂了脸面,死伤了众多人手,可这位陆千户不但没事,还因此升了官,成了镇抚使。” “哦?莫非他背后有人?”陆寒江不假思索地问道。 “这位陆镇抚来头可不小呢,他背后正是那位权倾朝野的指挥使孟大人,他啊,可是那锦衣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呢。”玲珑娇笑着说道。 “竟有如此厉害?”陆寒江恍作惊讶地道。 玲珑掩嘴轻声道:“正是呢,这位陆镇抚虽然武功平平,但身旁却有众多高手相护,且不说他北镇抚司麾下的那些千户们,便是他最近一手提拔的几位副千户,都不是省油的灯。” “听起来倒是个棘手角色,”陆寒江摸了摸下巴,问道:“姑娘为何突然提起这陆镇抚,莫非这绝世武功在他身上?” “在......也不在。” 玲珑笑得妩媚,陆寒江也笑得暖人,右手不自觉地就摸到了那天机的剑柄上。 “月公子当真无趣地很,竟连一丝玩笑都开不得。” 玲珑嘴角挂着无甚温度的笑,幽幽地道:“半年多前,锦衣卫曾两下江南,而这第一次下江南时,他们办了一件大事,这月公子总该听过吧,关于那位刀王之死。” “李鬼手......”陆寒江一挑眉头,似乎来了劲,他道:“这刀王不是死在皇甫家手中吗,干锦衣卫何事?” “不错,锦衣卫只是布了局,可逼死刀王的却是皇甫家,这确是事实无误,但月公子是否知道——”玲珑美眸微凝,语出惊人地道:“那李鬼手还有個女儿。” “哦?” 陆寒江面上不过露出几分好奇,心下却留了意,商萝和李鬼手的关系,即便是明面上的父女,那也绝对一般人可以得知。 以商萝的价值来看,乔十方应该做不出这等自毁长城的事来,他的手下也无人有泄密的理由,难道是皇甫家背约? 陆寒江暗忖着,假作无意一问:“玲珑姑娘莫要怪在下多心,只是这本该是极为隐秘之事,姑娘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公子不必疑心,刀王虽孤傲,但也并非没有朋友,家师当年与他也有几分缘分,知晓一些秘密也是理所当然。” 玲珑搬出了雪化宫主做挡箭牌,这是打定主意不想给陆寒江白吃白喝的机会。 他思虑一瞬,干脆直接认下这番说辞,问道:“就算如你所言,那这又与绝世武功有什么干系,莫非你想说的是血魔刀法?” “月公子真是神思敏捷。” 玲珑脸色的笑意愈发地深,她道:“李鬼手的血魔刀法,乃是睥睨天下的绝世魔功,他这一手本领没有传给万刀门的兄弟,他自己也从未收过弟子,想来想去,也只有他的女儿,有机会接触到这绝世的武功了吧。” “你这全都是猜测,半点实证都无,”陆寒江摇摇头似乎并不赞同,接着他又说道:“况且,那李鬼手已死,皇甫家也烟消云散,那刀王之女的下落,难不成你想去问锦衣卫?” 玲珑笃定地说道:“并非是要去问锦衣卫,而是那刀王之女,就在锦衣卫手上。” 陆寒江不信,他摇头道:“这都是你一面之词,若没有切实的证据,我可不会随你去做这等冒险之事。” “证据自然是有的,方才公子说皇甫家已烟消云散,此言差矣,不是还剩一个吗?” 玲珑笑得得意,眼中尽是狡黠之色:“知晓秘密的最后一个皇甫家之人,此刻就在这南少林之中。” “皇甫凌云。” 陆寒江远远地看了一眼佛塔的方向,笑道:“原来如此,雪华宫谋夺舍利子是假,乘机探寻刀王之女下落才是真。” 玲珑正了正脸色,说道:“两者都是真,只是南少林戒备森严,舍利子如今也不知藏于何处,实在不好下手,不如先从皇甫凌云这动手,问出那女孩下落。” “伱们也想夺取血魔刀法?”陆寒江微笑一问。 “月公子不必担心,这血魔刀法虽强,但和雪华宫的武功路数相去甚远,我们习练起来并不适合。” 玲珑似是惋惜一叹,她轻声道:“既是家师故人之女,又怎能留她在虎口之中。” “敢撩锦衣卫的虎须,你们胆子不小。”陆寒江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不是还有你逍遥派月公子在嘛,”玲珑甜甜笑着,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着陆寒江说道:“我们一块动手,从那陆镇抚口中问出那女孩下落,将来武功归你,人归我,如何?” “你就这般肯定,那女孩一定在锦衣卫手里?” “月公子如若不信,可以亲口去问。” 第九十四章 何以报恩 天色刚刚入了夜,换班的小和尚正百般聊赖地拄着僧棍,望着那乌云滚滚的夜空出神。 但愿不要下雨才好,小和尚心头嘀咕着,一边低声向漫天神佛祈祷,走了背运竟被安排来守这佛塔的夜,枯燥不说,里边关着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皇甫家小魔头,万一出点什么乱子,他一个小和尚哪里遭得住。 正叨叨着,却见远处来了两人,这小僧眼睛也算雪亮,一下便认出了这是五岳剑派的弟子。 那两人走近了,其中一人上前来抱拳,十分客气地说道:“在下华山戚礼,这是衡山胡千重师兄,我们想要去见一见这塔中之人,还请小师傅行个方便。” 那小和尚连忙还礼,语气有些紧张地道:“玄苦师叔已有吩咐,戚施主可自便。” 说罢便拿出钥匙开了锁,放了两人进去。 待身后的大门再度关上之后,靠着易容之术轻而易举地进入塔内的玲珑和陆寒江两人,这才相视一笑,各自都有心思。 “没想到,少林寺家大业大,竟就派了这么个小童来守佛塔,即便那皇甫凌云不出去,外边的人,还不是想闯就闯。”玲珑撇撇嘴,有些不屑地道。 陆寒江笑而不语,玲珑大意轻敌觉察不到,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佛塔看似守备空虚,只有一個不入流的小和尚在守卫,可那是明面上做给别人看的,暗地里有不少老和尚正守着呢,玩得就是这欲擒故纵。 两人此刻正披着五岳弟子的皮,即便压低了声,这些话也不好在这里交谈,他们息了声,拿起一盏油灯,一步步往塔顶上去。 到了半途,便瞧见了顶上透来一丝光亮,上了塔顶,只见皇甫凌云正望着天窗外的阴沉天发呆。 听着动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是戚礼,他也不觉得奇怪,现如今会来这佛塔中看望自己的,也只有他了。 如此想着,皇甫凌云把目光转到了戚礼身边,另一个并不熟识的年轻人。 玲珑化妆的戚礼忙学了他的口气,说道:“这位是衡山胡师兄,自小便与在下熟识,皇甫兄不必见外。” 陆寒江扮作的胡千重也是恰时抱拳一礼:“皇甫少侠之名在下已仰慕许久,今日终得一见。” “胡兄说笑了,在下如今被囚于此处,哪里还当得起侠之一字。”皇甫凌云摇摇头,自嘲地笑着。 “此言差矣,”胡千重摆了摆手,郑重道:“他人如何说的,嘴长在他们身上,终归是任由他们,在下岂能听信匹夫之言,皇甫兄既能得戚兄认可,自然不会是那大奸大恶之辈。” 皇甫凌云虽感慨胡千重的明理,但他也不愿拖累对方,直言道:“胡兄,在下如今已是身败名裂,你尚有远大前程,今日来此相见,日后少不得遭人非议。” 玲珑却眼珠一动,忽然叹了声气,说道:“皇甫兄还不知吧,令尊......因令尊久久不至,那南少林压不住群情激奋,竟决议先斩了你,以告慰当初死于你父之手的亡者。” 皇甫凌云听了此话,眼中复杂神色闪动,脸色几变之下,最终竟露出了几分释然:“也好,如此便一了百了。” 玲珑也顺势说道:“皇甫兄本是无辜,奈何这天下多是不明是非之人,竟连那灵空方丈都.....唉,枉他自称慈悲为怀,竟也这般迂鲁。” “戚兄不必说了。”知道了死期将至,皇甫凌云反而看开了,脸上沉重不复,隐隐能露出几分轻快来。 玲珑见状也假意欲言又止,故而话锋一转,笑着道:“如今这般情景,真叫人感慨万分,半年多前,那姑娘似乎也是落得这般境地。” 皇甫凌云一怔,旋即苦笑道:“你说李姑娘?哦,是商姑娘才对,人世命数还真是无常,在下当初劝说商姑娘之言,未曾想有一日竟能落回到自己身上。” 商? 玲珑目光一闪,趁热打铁道:“皇甫说的是,只是不知商姑娘如今过得怎样。” 皇甫凌云乐观地笑道:“李鬼手虽然可恶,但也是魔道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他死前留下的后手,总不至于太过丢份吧,即便商姑娘不得已去了京城,也该有人照料才是。” 玲珑连连称是,不自觉间,语气不免着急了些:“唉,当初之事,在下也有过错。若不能当面致歉,内心实在难安。” “你想去见她?” 虽觉得戚礼反应太过,但皇甫凌云一时间也未多想,听了对方的话,他第一反应是劝阻:“戚兄,商姑娘随着锦衣卫回京,那陆寒江更是官至千户,你自身尚且难保,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也知道,但是——” 玲珑说得着急,顺势便将手搭在了皇甫凌云的肩膀。 这一搭不要紧,皇甫凌云忽觉得那触感有些异样,不经意地一撇,惊觉那手掌白皙娇嫩,怎么看也不像是男子的手。 一股冰凉的寒意蹿上他的背脊,他陡然色变,对玲珑惊怒质问:“伱是何人——!” 还好玲珑眼疾手快,点住了那皇甫凌云的穴道,她一脸的懊悔之色,不甘心地道:“可恨,竟在这关键时刻被他看穿了!” 陆寒江语气漠然地道:“你已经漏了马脚,此人留着也是祸患,不如出手杀之。” “不可。” 玲珑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陆寒江这番提案,她说道:“皇甫玉书还没到,他活着要比死了更有用。” 陆寒江恍然一笑:“雪华宫竟有这么多仇人,皇甫家也和你们有过节?” 玲珑没有多说,在皇甫凌云怒极的目光之下,她拉上陆寒江就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陆寒江也不反对,任由她带着,两人迅速离开了佛塔,刚刚玲珑出手及时,倒是没有引来外边暗中守卫的那些僧人。 只是明日那小和尚送饭之时,必然会发现皇甫凌云的异样,知道秘密的人只要还活着就是最大的败笔,露馅只是时间问题。 陆寒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玲珑倒是脸色几度变幻,最终咬牙下了决心。 “月公子,皇甫凌云明日定会将今夜之事告之那些和尚,这少林寺中说不定就有锦衣卫的暗线,若是被他们知晓了,我们就再难下手了。” 玲珑没有领着陆寒江回到院子里,而是趁夜潜出了少林寺,一路向北奔袭,路上陆寒江也不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两人一路奔出了老远,直到少林寺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听她说道:“我收到雪华宫消息,锦衣卫的大军在北面山林中隐蔽,只要我们趁着今夜动手,他们便不会有所防备。” 闻言,陆寒江忽然拉着了她停下了脚步,说道:“姑娘疯了不成,锦衣卫扎营之处必定是守卫森严,单凭你我二人,这是去送死。” “擒贼先擒王。” 玲珑一咬牙道:“只要我们拿下那陆寒江,就能逼得大军投鼠忌器,到时候我们挟持他往少林寺一躲,就可祸水东引!” “你这方法太过冒险,成与不成在天不在人,在下可是惜命地很。”陆寒江拒绝地很果断。 “月公子,且听玲珑一言。” 玲珑凝视着陆寒江的双眼道:“玲珑知道,公子喜欢逍遥自在,不愿卷入这等是非之中,但公子自说是个生意人,玲珑有把握,开出让公子满意的价格。” “哦?说来听听。” 玲珑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说道:“这里边有三颗生离花的种子,天下间只有死别谷中能种出此花,这是百毒翁的信物,只要拿着它,便可前往死别谷请百毒翁出手做一件事,不论是杀人,还是救人!” 百毒翁虽因杀人而被归入魔道,但却是天下有数的医道大师,有趣的是,他入魔前是杀人无数,不论是谁都躲着他走,可他入魔之后,却有无数人拼着一切身家,上门求医。 百毒翁虽然以毒药冠绝天下,但他的医术也的确了得,尽管开出的药方惊恐吓人不循常理,但那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却也并非浪得虚名。 能求百毒翁办事的信物,那是相当于多一条命在身上了,这个价格,不可谓不厚。 陆寒江终于松口了,他收下了这三颗种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玲珑姑娘的诚意,在下感觉到了,既然如此,那这龙潭虎穴,在下便舍命陪姑娘闯一闯。” “月公子爽快。” 玲珑眼波盈盈,她一指那山林深处说道:“我们先分头找寻锦衣卫的营地,半个时辰后在此地碰头。” “不必如此麻烦了。” 陆寒江对着她摇摇头,接着也学那玲珑,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支小巧精致的弩箭,在玲珑疑惑万分的目光下,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嗖——一支穿云箭划破夜空,伴着尖啸的声响和璀璨的流星火光。 短暂的静默之后,在那昏沉的夜幕之下,大地仿佛在震颤,愈发逼近的脚步声如同雷霆轰鸣,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陆寒江嘴角的笑容灿烂依旧。 第九十五章 自入虎口 时间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瞬,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复杂,即便事实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她也不愿意相信,非要别人亲口告诉她才行。 “你,怎么会有锦衣卫的号箭?” “在下若说是路边捡的,玲珑姑娘信吗。” 这恶劣的玩笑像是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真相宛如一道闪电劈在玲珑的心头,慢慢地,她的一张小脸变得雪白,颤抖的手指着陆寒江,张开嘴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黑衣跨刀的卫士潮水一般涌来,随着一根根的火把的竖起,目之所及竟然全都是锦衣卫。 这时候,即便是玲珑想要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她强压着心中难以抑制的恐惧,试图用愤怒来让自己看上去强势一些。 “你!你也是堂堂逍遥派的传人!竟然,竟然勾结朝廷!勾结锦衣卫!月离风!还要脸不要!逍遥派数百年的风骨,全被狗啃了不成?!”玲珑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道。 “逍遥派?风骨?” 陆寒江属实没有想到会有人将这两个词放在一块,他左右看了看边广和季宁,还有他手下那些面露古怪之色的锦衣卫们,大家相视一眼,顿时哄笑声响成一片。 “你!你们!” 一股屈辱感在心头油然而生,被人当面戏弄的感觉实在难堪,玲珑两只拳头握地紧紧,纤弱的娇躯颤颤不安。 自知已是无力回天的玲珑,便一股脑地将自己能够想到的辱骂之语,全都甩到那月离风的身上:“你这两面三刀之人,竟也妄称江湖中人,屈膝卑颜去讨好锦衣卫,厚颜无耻!卑鄙小人!” 闻言,边广与诸位弟兄再对视一眼,众人又是讥笑一番。 玲珑气的俏脸通红,一双眉目透着恨意,死死地盯紧了那陆寒江,寒声道:“月离风,你别得意,与虎谋皮之人岂能善终!今日本姑娘栽了,但你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旦你没了利用价值,就等着找人替你收尸吧!” 此话一出,众人再也按奈不住,顿时笑声震天响。 陆寒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摸着自己的良心,总还有那么几分样子货在,便不再逗这姑娘玩了。 “姑娘一番肺腑之言,在下一定谨记,只是——” 陆寒江取出了腰牌,往那目光逐渐变得呆滞的玲珑眼前一晃,苦恼地说道:“在下——嗯,本官从始至终都是锦衣卫的人,倒是让姑娘多费心了。” 玲珑怔怔地凝视着那腰牌,木讷地道:“北镇抚司小旗......乔寸思?” “正是在下。”陆寒江笑而颔首。 “月离风,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身份?” 玲珑只觉得仿佛坠入了那被凛冬寒风席卷的深渊,一颗心凉如冰,深不见底的黑暗包裹着她的身子,她便像是那怒海风浪下的一叶小舟,一股令人绝望的无力笼罩在她的身上。 恍惚间,双肩传来一阵剧痛,玲珑咬着牙闷哼一声,身子软趴趴地就向前扑落,原是那季宁用两只铁爪,穿了她的琵琶骨,这一身功力被封禁,她便是想要拼死一搏都做不到了。 仙儿似的美人就这般跌入凡尘,好一个凄美的场景,陆寒江暗中给了季宁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立刻摆出一副主事人的态度来,招呼弟兄们将玲珑绑了带走。 季宁让大部分人都先走,只留下边广和他的几个亲信,听得动静远了之后,他们才上来见礼:“卑职见过大人。” 陆寒江点点头算是还礼了,他问道:“钓饵放出去多久了?” “已有小半月了,仍然无有动静,那皇甫玉书并未现身。” 边广如实答说,他有些担心地道:“大人,他真的会来吗?” 且不谈当初陆寒江身份做的隐蔽,便是拿皇甫玉书杀人时连自个儿子都不顾,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妹妹。 反正边广对此事是不抱希望,奈何陆寒江一意孤行,他也只好照办。 “他来与不来,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陆寒江摆摆手,说道:“还有一事,季宁跟我回少林寺。” “大人?季......百户,她此刻正用您的身份坐镇营中。”边广一愣,赶忙说道。 “我知道,你去告诉其他人,就说陆镇抚耐不住军中无聊,潜入少林寺寻乐子去了。” 陆寒江胡诌了个缘由,又吩咐了一句:“记着,若是有外人来问,你得把嘴闭严实了,要让他们自己猜出来,而不是从你嘴里问出来,懂了吗?” “属下明白。” ...... 拿下了雪华宫大弟子玲珑,对陆寒江来说并没有可欢喜的,这易容秘法到手,才是最让他雀跃的。 这东西一靠技巧,二靠工具,好在他平时喜欢看那些杂学之术,这偏门左道的东西上手起来,比那高头讲章要快得多。 一回生是二回熟,再多练习上几次,配上这千变万幻和小无相功,保管天下间任何一张面孔都可以被他拿来使用。 然而,虽然收获颇丰,但这一夜还未过去。 就连陆寒江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一直等待的皇甫玉书,其实一早就潜伏在山林之中,只是未免打草惊蛇,一直不曾下手。 莫要觉得当初他一人闯阵,杀得锦衣卫几百人马无有抵抗之力,还折了一地的千户,就以为皇甫玉书真的可以肆意妄为。 要知道,天下间所有坚实的防御,那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皇甫玉书那时候杀得轻松,一是因为他武功确实高,二是因为那阵仗中内鬼横行,一半都是陆寒江塞进去的暗子,能全力对敌才有问题。 况且,若不是陆寒江需要他这把刀,去斩了那些不干净的爪子,这时候等待他的就不是轻飘飘的海捕公文,而是孟渊老爷子亲自操刀来砍他的头了,真以为锦衣卫的千户是什么喽啰,随便你杀了都行么。 这也是皇甫玉书笃定,那时候利用他的人必是锦衣卫的原因之一。 话说回来,那皇甫玉书潜入山林,多次寻找时机却不得门路,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趁着锦衣卫大军异动,他探入营中,却并未寻得主事之人,冒着险观望一阵,竟也为等到那主事之人回来。 本以为此行扑了个空,失望之余却见两个人从山林中走出,正是往那少林的方向而去,他目光微凝,暗中跟了上去,直到离那锦衣卫守备的山林远了些,才连踏几下,飘然落到那二人之前。 “二位,请留步。” 第九十六章 环环相扣 万万没想到,这诱饵没把人勾上,反倒是他自己带着皇甫小媛出来,竟遇上这皇甫玉书,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 皇甫小媛此刻已经被陆寒江化妆成了玲珑的模样,倒也没有太困难, 毕竟她的底子实在太好,若是要把普通人化成倾国倾城的美人,确实少不得一番折腾。 相比之下,将本就不知占了老天多少精华灵秀的,这天下第一等的人上之人变作第二等,那简直不要太简单。 此刻两人一男一女, 一飘飘公子, 一天香侍女,两人模样打扮, 不难看出陆寒江是占主导地位的。 所以那皇甫玉书落下之后,便目光如炬,话锋直指那陆寒江:“陆大人,别来无恙。” 被认出来了?陆寒江自信他当初的伪装天衣无缝,皇甫玉书所有能探听到自己的身份的途径都被堵死了,两人虽有谋面,但只一见之缘,他此刻定然也是猜测,想要诈他。 于是陆寒江在短暂思考之后,果断装傻,只见他拔出天机护在皇甫小媛身前,沉声道:“大人先走, 卑职拖住他。” “......” 皇甫小媛此刻的表情只能用困惑来形容,本来因为兄妹相见而产生的那点复杂心思,这一刻便荡然无存。 而皇甫玉书也是被陆寒江的姿态整地有点懵,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惊道:“当初你竟是女扮男装,在下实在未曾想到,威名远播的陆镇抚,居然是个女子。” 这确是没人能想到,指挥使孟渊最看好的镇抚使陆大人,居然会是个女儿身,皇甫玉书虽对朝堂无有兴趣,但这等惊天秘密还是让他心下感慨,锦衣卫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皇甫小媛一言不发,她也确实被这情景,惊得不知道该说出什么才好。 反倒是陆寒江兴致上头,一脸的怒意演绎地恰到好处,他斥道:“大胆!皇甫玉书,莫要以为你有魔功在身,就可在锦衣卫面前放肆,今夜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以为你还能走掉吗?” “天机?” 皇甫玉书一眼认出了神兵,他淡淡一笑:“逍遥派竟然也和锦衣卫勾连,你们这些江湖正道, 可真有意思。” 这话里充满了讽刺之意,他此刻已是被天下人归入魔道, 甚至他自己也自认是入了魔,对这些曾经的“同道”,嘴上该占的便宜当然不会放过。 说着,他瞥了一眼陆寒江却并未在意,两人并未交手,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子隔空觉察到对方的不对劲。 只当这是个镇抚使用以掩人耳目的下属,他直言道:“你们逍遥派想要做什么,锦衣卫想要做什么,在下不管,只要镇抚大人能够回答我一个问题。” 皇甫玉书的目光愈发深沉,他问道:“半年前,锦衣卫是否从江南之地,带回一个女子。” 皇甫小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这落在皇甫玉书眼中,自然是心虚了。 他提起手中剑,一身杀气不再掩藏:“说出那个女子的下落,在下立刻就走。” “皇甫玉书,在此地动手,你可想过后果。”陆寒江也不甘示弱,小无相功运转,一身浑厚扎实逍遥派内功被他玩得如真的一般。 当然了,这点实力在修行了天道三剑的皇甫玉书眼中,宛如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根本不值一提。 他理所当然没把陆寒江这个小角色放在眼里,而是直面他自认为的这位“陆镇抚”,说道:“大人在江南之地曾经说过,愿和在下交个朋友,不知此话当真?” 皇甫小媛看着皇甫玉书,兄妹二人明明相见却不能相认,况且,即便相认了,她这一声大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叫出口。 虽说是因为陆寒江的恶趣味,但现在这般见面不相识的境地,却是最符合她此刻这般想要逃避的鸵鸟心理。 皇甫小媛用变调的沙哑之声说道:“那女子死了,先生不必再寻。” “大人是在消遣我吗?” 皇甫玉书神色漠然,剑上寒光闪烁,只怕在这里就要见一见血了。 “且慢!” 皇甫小媛终究还是喊住了他,她也不明白自己此刻该是作何想法,原本早该下定的决心,却在见面的瞬间,变得动摇起来。 混乱之中,皇甫小媛听到了陆寒江适时的提醒。 “大人,不如让小的和他说吧。” 扬起头的瞬间,四目相对,皇甫小媛看见了陆寒江眼中的意味深长。 是了,她早已经不是皇甫家的三小姐,此刻她是锦衣卫的百户季宁,陆寒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算了解,以对方的实力,却要委身在这样一场宛如孩童打闹的戏台上扮作小角,虽不明白此人是为了什么,但她知道,若执意揭开这层伪装,恐怕那面具之下的未知,更是她无法承受的。 于是她甘愿做了一个听话的木偶,任由陆寒江来安排一切,或许这也是她内心的想法,借此来逃避一切。 皇甫小媛先一步往那少林寺的方向而去,皇甫玉书也未阻拦,在他看来,只要能探听到消息,无论是谁来传话都可以。 “陆镇抚”这番动作,倒是让他想起那乔十方,一个光鲜亮丽自认和他们这些江湖泥腿子不同的,自命清高之人,如此看来,这陆寒江也似乎也是这般,锦衣卫尽是一丘之貉。 如今,他也不在乎被人看轻,随意打量了一番面前这逍遥派弟子,开口便道:“你且说来吧。” 陆寒江也不含糊,直言道:“那女子如今就在大人手下,任百户。” “......若在下要带她走,不知需要付出何种代价。” 皇甫玉书虽然武功上不可一世,但却并非疯子,他深知和锦衣卫动手,即便赢了也是输了,他们并非江湖中人,讲得也不是那仁义道德,想要和他们打交道,唯有靠一个利字。 “先生不关心关心,你的另一个妹妹?或者你的儿子,他此刻可还在少林寺的佛塔里关着呢。”陆寒江好意提醒了一句。 皇甫玉书却面不改色,他道:“灵儿自会照顾自己,少林寺也并非魔道,只要在下不现身,灵空不会对凌云怎样,便是待在寺中一辈子,也好过在江湖上武功不济被人杀了。” “皇甫先生倒是透彻。” 陆寒江略感意外地感叹一声,然后忽然语出惊人地道:“那皇甫先生,你可知即便你将小媛姑娘带走,她也活不了多久。” “此话何意?”皇甫玉书变了脸色,他望着陆寒江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极为不善。 “动手前可要想清楚了,大人与大军都在不远。” 陆寒江笑眯眯地说道:“先生可听说过,这天下间有一种奇毒,三尸脑神丹?” 第九十七章 武当师徒 “你都与他说了什么?” 皇甫小媛等了许久,才等来了陆寒江,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陆寒江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走着,随口道:“没什么,只是给皇甫先生指了一条明路而已。” 皇甫小媛紧步跟随,神色难明地问道:“什么意思?” 陆寒江回头看了她一眼, 嘴角笑意更深:“三尸脑神丹是天下奇毒,就连我也只能暂缓它的毒发,根本无有解药可以根除这种毒,所以我告诉皇甫先生,若是离了锦衣卫,他的妹妹即刻就会生不如死。” 皇甫小媛缓缓垂下了眉眼, 昏暗的夜色之下,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有那幽幽的声音, 在静谧的深夜里响起,如哀似泣。 “我大哥......他是怎么答复的?” “皇甫先生没有答复,因为这毒药他也从没有听说过,一时间也想不出这破解之法。” 陆寒江耸耸肩,说道:“所以,我便好心提醒了他一句,百毒翁有起死回生的本领,说不定就能破解这毒,只是那老儿脾气古怪且软硬不吃,若是没有门路,便是将那死别谷一把火烧成白地也无济于事,恰好,雪华宫与百毒翁有旧, 若是能从她们手中求得信物,也许有希望。” 雪华宫向来不喜男子,这明摆着是要皇甫玉书去雪华宫硬抢,皇甫小媛仰起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陆寒江问道:“你与雪华宫有仇怨?” “没有。” 陆寒江答得干脆,也让人恨得咬牙:“只是给他找些事情做罢了,你一天在锦衣卫,他便一天不会放弃,与其让他天天像是魂似的跟在我们身后,不如让他去江湖上好好热闹一把,也好让茶馆街头的说书人,多些故事可讲。” “你真的是......坏的彻底。” 皇甫小媛说着,竟露出了笑容,都说会哭的女孩子很多,但是会笑的女孩子却极为难得,何时笑,如何笑,对谁笑,都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姐妹果然是某一点上是可以互通的,这一刻陆寒江能够感觉到皇甫小媛的变化,虽然只是一点细微的,不甘不愿的, 带着某种功利性质的, 但她的确在努力去做一个“坏人”。 陆寒江勾起了嘴角,他的手掌亲昵地覆盖在皇甫小媛的头顶,开心地说道:“多谢夸奖。” 男人很专一,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从来都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皇甫小媛自己虽然从未觉察,但她的确有着一种独一无二的品质,即便刻意遮蔽,也依旧无法掩盖其光芒。 那是像陆寒江或者皇甫灵儿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 一夜过去,陆寒江来到了南少林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擂台,皇甫小媛则是扮作了玲珑,装作无事地待在了院子里。 此刻天色正好,陆寒江缓步上了擂台,目光不经意掠过远处的佛塔,那里还没有动静。 在他来之前,衡山胡千重就已经在擂台上候着了,他此行不可谓不胆大,毕竟因那燕风云横插一手,谁也不知道陆寒江到底还用不用天机了。 要是不用,他胡千重今日便扬名立万,要是用了,那他恐怕凶多吉少。 人最强大不是身上的武功,而是内心的自我肯定,文人相轻的毛病在武夫身上也展现的淋漓尽致,胡千重越是眼红那天机,就越是弱化那陆寒江的实力。 短短一夜之间,陆寒江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从不相伯仲的青年才俊,变成了除了天机一无是处的花架子。 这时候见陆寒江到了,腰间悬着天机,胡千重神色肃然,干脆连场面话都省了,手中剑一挑,傲然道:“出招吧。” 用不用天机在别人,气势强不强却在胡千重自己,箭在弦上早已经退让不得,只要能避过天机,他就一定能一举拿下这厮,对,只要避开天机就好...... 围观的众人也有不少人,心里多少也都有些神兵比人强的想法。 不过有两人的关注点却与众不同,那便是来自武当的一对师徒,师父忘尘乃是武当七子之一,声名显赫,徒弟清平也是天资不凡,英雄出少年。 这两人,忘尘长须白面,一身白底黑边的道袍,背着一柄朴素的铁剑,老神在在的模样,目光落在那擂台上,时不时出言点评一二。 清平还是一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青翠道袍,同样背着一把稀疏平常的铁剑,乖巧地站立在师父身后,却不时踮起脚尖,朝那擂台上张望,眼底的向往之色怎么也藏不住。 “师父,你明日真的要去和那逍遥派一战吗?”清平兴致勃勃地问道。 “事关武当剑法,为师定要去探个究竟。”忘尘说着轻松,眼底却带上了几分忧虑。 倒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什么不自信,而是那陆寒江昨日所使的剑法,实在太过令人震惊。 太极清灵剑法,那是武当的不传之秘,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一派的弟子,百多年来修炼这门剑术的也是凤毛麟角。 并非这门剑术门槛太高,而是这剑招中带有不争之意,使将出来威力有限,武当虽修的是天地大道,但香火却来自人间。 便是忘尘自己,当年拜入山门后,也未曾修习这门剑术,这些年来,在江湖上要与魔教斗,要与少林争,作为道家一脉魁首,还得压得住天下道家各派。 若是不争,哪来今日武当的地位。 只是,不管这门武功如何,它终究是出自武当,如今却被一外人使了出来,如何不让他们惊心。 而且这还不是第一次外人使用他们武当的剑术武功了,远的不提,此次除魔大会的目标,皇甫玉书所修习的天道三剑,不也是出自武当吗。 念及此处,忘尘又是一声叹息,皇甫玉书闹出的动静太过惊人,连带着武当都被人诟病。 “师父师父,快看,那逍遥派的要出剑了。”清平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忘尘的思绪。 他望向那场中,陆寒江和胡千重持剑对立,他沉吟一声,分析道:“衡山剑法强在一个快字,一个诡字,那逍遥派月离风若是强攻反而不妥,不明就里只怕会被胡千重带入圈套。” “什么圈套?”清平刚要问,却见那陆寒江已经出剑了,他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师父,那逍遥派出招了,他这是要强攻了!快看快看,他一剑,一剑,呃......他怎么只出了一剑那胡千重就倒了?” “......” 第九十八章 横生变故 清平会对比试的结果感到诧异,那也是理所当然,虽说他年纪不大,但也跟着师父下山见识过了一番世面,对于江湖上的比武斗法,也有着基本的理解。 江湖人比斗,除非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那自然没得说了,怎么下手狠怎么来吧,而传统的江湖比武,讲究的则是一个点到为止。 一般而言,比斗的双方肯定武功不能差的太离谱,要不然那就不叫比武,而是指点了。 所以, 通常的江湖比武流程是这样的,两边人马摆开架势, 互相通报山门姓名,爱显摆一些还会自己吹嘘一番武功路数,然后两人开打,不论胜负,最终都以“承让承让”“不敢不敢”等语气助词为结尾。 这就是以和为贵的江湖打法,也是正道武林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大家都尽量克制不伤了和气,你要是脾气大,可以去魔道逞威啊,总之别祸害自己人。 千百年来这规矩为不知道多少说书人提供了素材,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之间, 名气可能相差无几,但武功却是天差地别。 就比如这陆寒江和胡千重,要说身份, 一个是逍遥派传人,一个是衡山掌门弟子,就地位来说是半斤八两,但比武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陆寒江从头到尾只出了一剑,还不是什么高深的剑招,就是简简单单一招秋风扫落叶,胡千重连人带剑倒飞出场外,手中剑拦腰而断,头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全场噤声,所有人都对这场比斗的结果感到不可置信,毕竟那胡千重好歹也是衡山新生代的领头人物,不出意外的话,那未来衡山掌门之位就是他来接任了,竟然败得如此干脆,彻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看来这五岳剑派,果然是昙花一现,自二十年前辉煌之后,就再无后继者可重铸荣光——这是不少在场江湖人的心声。 而如今台上受到万众瞩目的陆寒江却不这么想,胡千重的实力虽然比不上他, 但也并非表现得这么糟糕, 他之所以败的这么快,就是因为想太多。 因为太过在意天机,知晓两人兵刃上的差距,所以胡千重千方百计防着陆寒江以剑招对敌,若再来一次天机配上武当剑法,他只能保证输的不是太难堪了。 也正因为如此,胡千重过度弱化了陆寒江本人的实力,才笃定他一定会用高深的剑招来克敌制胜。 当所有人都以为陆寒江会用战术取胜的时候,他直接莽上去也是一种战术,胡千重此败,武功不济只占三成,剩下七成在他那些没用的心思上。 “玄苦大师。” 陆寒江将那边上看愣住了的玄苦喊回了神,示意他可以宣布结果了。 “阿弥陀佛,今日之比试,是月施主胜了。” 玄苦一句话说完,那五岳剑派的弟子们一言不发地将地上的胡千重扛起,一个个脸色难看地离场了。 末了,嵩山长老藤越留在队伍之后,深深的目光落在擂台上,盯着陆寒江看了好一阵,才一甩袖袍,愤然离去。 都是正道一家,这时候起哄嘲笑肯定不合适,即便是和五岳剑派不对付的丐帮,也在燕风云的压制下,至多小声私下里打趣几句。 “这一场赢得漂亮,恭喜月公子。” 燕风云一跃上了擂台,对着陆寒江拱手称贺。 “若非燕大侠昨日仗义出言,哪有在下今日之胜,该是在下多谢你才对。” 陆寒江笑着还礼,这燕风云对他这般友善,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恶心一下五岳剑派吗,若真是如此,那丐帮和五岳的梁子应该不小,若是不然,那他这豪侠的名头,就要打几分问号了。 “月公子何出此言,若非你武功强过那胡千重,某便是再多说一百句也是无用。” 且不论心里怎么想的,这燕风云对陆寒江面上倒是极为友善,加上此人声名在外,倒还真猜不出他有什么别样心思,莫非真的只是喜欢提携后辈? 陆寒江费解,跟他客套几句便要告辞,在这关口,突然一个年轻的僧人疾步上了台来,神色慌张地对玄苦说道:“玄苦师兄,方丈唤你过去。” 玄苦见他这副表情,知晓定是出了大事,连忙朝少林寺正殿赶去。 燕风云和陆寒江对视一眼,说道:“定是有事发生,我们也去瞧瞧,说不得能帮衬一二。” 这话说得仗义,燕风云的动作也不含糊,叫上了丐帮的弟子就往那大殿方向去了,陆寒江心知,八成是那皇甫凌云的事情闹开了。 他不动声色,默默地跟着丐帮的队伍也去了那大殿,因为和那五岳不对付,丐帮的弟子倒没有像其他门派那样,防他如洪水猛兽。 一路到了大雄宝殿前,雄伟壮观的释迦摩尼佛像立在大殿正中,在那双悲天悯人的目光下,一众南少林的高僧端坐于蒲团上,离近些的地方,玄苦正和一年轻人相立而谈,那人正是皇甫凌云。 不少的江湖客都来到了大殿外,有人眼尖见到了那皇甫凌云的身影,便喊出了声,这下子众人都炸开了锅,不是说这小魔头被锁在佛塔之中吗,怎生放了出来。 “见过诸位大师。” 燕风云上来对着一众高僧抱拳,目光落在皇甫凌云身上,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了,不再关注,他望向那前方蒲团上的灵空方丈,朗声道:“刚才见贵寺小师傅走得着急,是以为有大事发生,若有何难处,请方丈大师尽管开口,丐帮定会助一臂之力。” “阿弥陀佛,老衲谢过施主好意。” 灵空方丈走上前来,与那玄苦吩咐道:“你且把此事,说与诸位施主听吧。” “是。” 玄苦单手立掌,看了皇甫凌云一眼后,对众人说道:“诸位,方才皇甫施主说,昨日夜里,有两个不明身份之人,化作了五岳衡山,华山弟子的模样,前去佛塔以探视为名,却暗地里想套出他口中秘密。”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又听那玄苦说道:“昨日守塔弟子的确见到两名五岳弟子来访,贫僧已遣弟子去请华山戚少侠前来,事实如何,一问便知。” 按说那胡千重本也该被请来,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但他刚刚落败晕厥,还不知醒没醒,这时候提起他,岂不是把五岳的脸面都甩在地上,玄苦自然不会无故做出这等得罪人之事来。 不多时,戚礼到了场,经过玄苦一问,得知他二人昨夜回了厢房后并未外出,果然昨夜那两弟子都是他人假扮。 既然已理清了身份真假,那接下来就是正题了,也不知道人群是谁率先问了一句。 “不知那两个贼人,想来探听什么秘密?” 众人瞩目之下,皇甫凌云的脸色变得十分为难。 第九十九章 惊天秘密 昨夜里玲珑的话一半都是无用的客套,剩下的一半则是把重点放在了刀王之女,商萝的身上。 皇甫凌云哪里还猜不到对方的目的,八成是惦记上了那李鬼手的血魔刀法,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秘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自家先不谈,能活着喘气的只剩下三个, 除了他自己,一个是他老子,一手天道三剑杀得天下人人胆寒,能从他嘴里问出事来才有鬼。 第二个是他姑姑,如今贵为朝廷太子妃,先不谈她身边有多少强力军士护卫, 锦衣卫的老窝就在京城,敢去放肆的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既然不是皇甫家出了问题,难不成是锦衣卫那里漏了陷?按理说, 当初皇甫凌云也见过李鬼手的本事,凭借一信物就能让锦衣卫放下刀来合作,那必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后手。 既然两边都捂得严实,这个秘密又是怎么传出去的,那个女贼究竟是什么身份,皇甫凌云现在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而更要命的是,皇甫凌云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困境,若是不说出此事,那昨夜的女子得了消息必然有所动作,他如今陷于囹圄身不由己,商萝远在千里之外,这如何救得。 可若是说出此事, 那商萝或许能先一步得到消息,有所防备, 不让那昨夜的女子得逞,但同时,也有可能被各路仇家找上门去。 虽说在京城里动手基本等于送死, 但人的欲望是不可估量的,这江湖上,亡命之徒有的是,若是有个万一,他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姑娘性命。 “皇甫公子,不知昨日那两人到底想从你这探知何事?” 玄苦又问了一次皇甫凌云,他出自公心,此等事发生在少林寺里,他必然是要担起这份责任的,现下问问清楚,也自无不可。 只是皇甫凌云还在犹豫,一众江湖人已经暗自讨论开了,来皇甫家探听秘密,莫不是为了那天道三剑? 忘尘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心下思量一番,站出来说道:“皇甫公子,你尽管说来,即便此事与.....令尊有关, 我武当也不会视而不见。” “忘尘道长还是心善。” “武当到底是名门正派啊。” 对于忘尘这番对事不对人的表态,众人还是赞赏的,尽管护着的说到底也是他们家的武功, 但不能否认这种侠义为怀态度。 “这......” 在皇甫凌云犹豫之时,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锦衣卫的身影,那个笑起来总让他觉得背脊发凉的千户,这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可靠,八成护不住那商萝,还是把一切讲明了,赌一把京城里的守卫来得足够及时。 “此事,与皇甫家武学无关。” 皇甫凌云松口了,他郑重地说道:“此事关乎我皇甫一族的信誉,若非不得已,在下无论如何是不可说的。” 尽管大部分人,都对皇甫家的什么信誉嗤之以鼻,但也怪不得他们,毕竟皇甫玉书才刚刚将自家世代清名毁尽。 但一如燕风云,玄苦,忘尘等人,却是上了心,这番说辞之下,那皇甫凌云所说之事,恐怕非同一般。 众人屏气凝神,只听皇甫凌云沉声说出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半年前,魔道李鬼手死于我皇甫家之手。” 刀王的名字让众人为之一愣,大伙都是江湖人,这一时间全部想到的都是那李鬼手成名的武功,血魔刀法。 可皇甫凌云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李鬼手死前,曾将他的女儿,托付给了锦衣卫,这便是昨夜那两人套出的秘密。” 李鬼手,女儿,锦衣卫。 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字眼被扣在了一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每一个听到这等江湖隐秘的人,都是脸色大变。 有那惊怒的,必是和那李鬼手有仇之辈,也有那窃喜的,必是眼红那血魔刀法之徒,也有事不关己的,自是那两不相干的之人。 但也有怒火中烧的,却不明白他是如何想的,那燕风云的脸色阴沉至极,只是一声不吭地冷眼旁观。 而戚礼则是面露惆怅地发出一声叹息,顶着华山弟子的身份,他甚至都不能上去和皇甫凌云说一句话。 众生相各异,陆寒江混杂在其中,仿佛一个过客,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表情,最终落在了那皇甫凌云身上。 他且走上前去,意味深长地道:“这等隐秘之事,皇甫公子却在大庭广众之上说出,在下真不是你是愚蠢,还是心怀鬼胎。” “你是何人?”皇甫凌云眉头一皱,问道。 “在下逍遥派,月离风。” 陆寒江自报身份后,笑问道:“皇甫公子莫不是自觉死期将至,想顺便拉一个下水?” “你胡说什么!”皇甫凌云怒道:“我是为了救她!” “那看来你是真的蠢了。” “......” 不理会那皇甫凌云的怒目而视,陆寒江转身离去,两人这番对话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月离风”说话本就含尖带刺的,所以也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 夜深了,丐帮的其他弟子都早已经歇下,燕风云却单人轻装,趁着夜色离了这寺庙,一路向南边奔去。 好一段路程后,他停在一颗树下,耳边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声响,他猛地回头,看清那来者的身份后,紧绷的脸庞才缓缓舒展开。 他语气平和地道:“你来得比某预想的快了几日。” “本就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在这里,我一早便到了,不现身罢了。”说话是那身着大红宫裙的美艳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顾紫荆。 若是陆寒江人在此,听了这番话必定会感慨一声魔道水深,谁能想到,这魔道上艳名赫赫的散人“雪罗刹”,竟然和雪华宫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冰美人宫主,是同一个人。 而且这魔道的妖女,竟然和正道的豪侠私下还有这份联系,说出去,怕是整个江湖都要震动。 顾紫荆神色淡淡地道:“你寻我何事,说罢。” 燕风云倒也不介意顾紫荆对他冷眼相对,笑着说道:“某知道你与逍遥派有渊源,所以见到逍遥派传人现世后,才传信与你,只是,今日在少林寺上却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说着,燕风云脸色慢慢变得沉重,他注视着顾紫荆问道:“某且问你,你是不是一早知道,李兄尚有一女在人间?” 第一百章 旧事重提 早在来到少林之前,燕风云就收到了顾紫荆的传信,说是雪华宫的弟子要往少林一行,让他别碍事。 初时,他还是以为对方的目的是皇甫凌云,结果没想到还真是皇甫凌云,只不过要的不是他的命, 而是他嘴里的秘密。 李鬼手的女儿,这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知道了这种事情都会大吃一惊,毕竟在传统的观念里,子女代表着传承,随着李鬼手死去就销声匿迹的血魔刀法,极有可能在他的女儿身上。 “发生什么了?”沉默了许久, 顾紫荆开口问道。 “皇甫凌云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 把李兄有女儿的事情坦白了, 还说了,那孩子就在锦衣卫手上。” 燕风云双拳绷紧,忍不住一下挥出砸在那树干上,脸盆粗细的大树应声而断,他难以自已地道:“这小子根本拎不清情况,这件事一旦被天下人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瞒不住了是么......” 顾紫荆垂下的眼眸里,闪过情愫万千,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这般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一早就知道了, 是吧。” 燕风云用肯定的语气说着,他捶胸顿足地质问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某!你让弟子来少林寺, 就是为了寻她的下落吧!” “告诉你又能如何,你堂堂一代豪侠, 难道还能舍了一世名声,去护着一个魔道之女不成?”顾紫荆尖锐的讥讽让燕风云陷入了沉默。 燕风云的双拳终究是无力地松开,他不无惆怅地叹道:“正道魔道,天下人为何总喜欢用这样的标签来看人,祸不及家人,如今李兄不幸早亡,就留下一个孤女,我们竟连照看一下都要受到他人指摘吗!” “怪就怪你喜欢仗义豪情,好面子非让这些个人把你捧着。” 顾紫荆一脸的冷笑,她不屑道:“若是把事情告诉你,那女孩才是真的不得安稳。” “紫荆,你知道某不是那样的人......” “住嘴!” 燕风云亲昵的称呼让顾紫荆脸上的冷意更甚,她冰凉的目光让呼吸的空气里都仿佛凝集了一层寒意。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沉寂了许久之后,顾紫荆才开口说道:“那女孩的事情我会处理,不劳你操心了,你但凡还念着当年的交情,就莫要来搅和。” “当年之情某如何不记得!” 燕风云面色涨地通红,好似要强调什么似的吼出声来。 多年前,初出江湖的他们三人相遇相识,一番缘分纠缠之下结为异性兄妹,一正道散人,一魔道刀客, 还有一人则是来自非正非魔的逍遥派。 “我早已经被逍遥派逐出师门, 多年下来,逍遥派的东西我都还了,如今的雪华宫与他们无有半点联系。” 这一句话把关系撇的彻底,但这也怪不得她,当年他们三兄妹义结金兰,他燕风云与李鬼手都是江湖散人,没有什么顾忌,但顾紫荆却是有师门所在。 她乃是逍遥派掌门北冥子的高徒,预定的下一代掌舵者,可命运就是这样的让人捉摸不透,本是一片光明未来的顾紫荆,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与李鬼手相识了。 这次相遇是孽缘的开始,这个本该是出尘不染,心无旁骛,一念修道的小仙子,不可救药地恋上了李鬼手,甚至为了他不惜叛出师门。 为此,逍遥派最初几年,曾多次派出弟子来寻她,甚至有几次还直接动起手来,若不是燕风云和李鬼手武功进步神速,说不定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自那之后,他们三人一起闯荡江湖,李鬼手不像是魔道,顾紫荆也没有正道的样子,他燕风云更是四海皆兄弟,三人在一起倒也投契。 只是燕风云万万没想到,这变故来得如此之快,他们三人本来纵意江湖逍遥快活,却在那年遇见了一个人,一个绝世佳人—— 皇甫灵儿。 命运最擅长的就是捉弄人,这次也不例外,说起来简直就是一个黑色幽默,就如同当初顾紫荆对李鬼手的那般仰慕,这一次,轮到了李鬼手无法自抑地痴迷上了那皇甫家的小姐。 多年来,顾紫荆对李鬼手的心意,燕风云又不是傻子,自然都看在眼里,现下发生了这种事情,虽说这两人之前都是以兄妹相称,也并未定下什么约定,但终究还是为此大闹了一场。 结果就是三人分道扬镳,李鬼手不知去向,听说建立了一处万刀门,做起了威名震四方的魔道门主。 而早些年,燕风云一直担心顾紫荆的安危,在四处寻找她的人,可这人真想躲起来,又哪里是轻轻松松就能找到的。 三四年下来也没有个结果,最后还是顾紫荆一纸书信让他莫要再继续纠缠,燕风云这才无奈放弃。 之后,他又结识了丐帮帮主,自此入了丐帮,等到他一路成了丐帮的副帮主,才忽然间得知一个消息,关于那魔道雪华宫。 燕风云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这神神秘秘的宫主,必是他那相别多年的金兰义妹,果不其然,这宫主就是顾紫荆,只可惜等阔别多年的两人见了面,早已经是沧海桑田。 当年的对错,早已经无人能说清,李鬼手和万刀门这时候也成了历史余烬,燕风云本想劝着顾紫荆改邪归正,回到逍遥派去,却被一口拒绝。 三人曾一块纵情江湖,就像那顾紫荆对李鬼手的心意早已经不言而喻,燕风云对顾紫荆的这点念想,又何尝不是两人心照不宣呢。 只是,李鬼手活着的时候,这点念头燕风云顾忌三人金兰之情说不出口,等李鬼手死了,这又是哽在他们喉间的一根刺,更加说不出口了。 正如那顾紫荆当初说的那样——“连一句大哥都不愿意再叫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燕风云确实不愿意再喊李鬼手大哥,倒不是因为正魔不两立,而是他不愿一个叫自己心慕之人伤心欲绝的负心人,再出现在他们如今的生活里。 这样其实挺好的,顾紫荆不嫁,他燕风云也不娶,两人这么若即若离的过着,他已经极为满足。 尽管燕风云此时内心对于李鬼手,已是怨大于敬,可一听说他尚有女儿在人间,他还是上了心,不愿那女孩一人流落江湖,更别说还落在了锦衣卫手上。 他叹息一声,不再去谈论过往,而是转回了正题,道:“皇甫一族已经家破人亡,少林之事你还是收手吧,左右等皇甫玉书死了,你这怨也该消了。” 燕风云知道,当初顾紫荆之所以会下江南掺和,为的就是报仇,毕竟李鬼手死于皇甫家之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 语气生硬地顶了一句,顾紫荆沉闷地道:“既然知道了那女孩在京里,我自有办法救她出来。” 第一百零一章 朔玄现身 “你不打算给京里去信?” 院子里,皇甫小媛扮作的玲珑,正疑惑地看着陆寒江问道。 少林寺按照燕风云的说法,定下了一天一场的比试规矩,加上现在又突然出了这刀王之女的惊天之事,大伙反而对离场后的陆寒江不是那么关注了。 入了夜后,他才慢悠悠地回到了小院里, 把事情都告诉了皇甫小媛,这才有了上面这一问。 “京里那么多锦衣卫,总不至于人人都是酒囊饭袋吧?”陆寒江的表现看起来,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你不担心那姑娘出事?”皇甫小媛问道。 “自然是担心的。” 陆寒江一边爱惜地擦拭着天机,一边说道:“只是我现在不在京中,再担心又有何用,姜显并非蠢人,我不去信他一样能做好, 反过来说, 若是连他都把控不住局势了,我便是日日飞书,那也是无用功。” 说不在意那自然是假话,商萝是钳制商几道的关键牌,陆寒江不可能无缘无故放弃她,但要说为了这就让他千里迢迢赶回去防贼,那也不现实。 况且,他也挺想知道的,在锦衣卫层层严密防守下,究竟哪路狂徒敢来劫人。 换言之,若是有脑子, 就该知道在京城里动武是下下策, 那么对方还有把握来抢人, 这里头就十分有文章可做了。 必定又是京里哪位老爷勾搭上了江湖势力,想到此处, 陆寒江嘴角勾起了意味深长的一笑。 接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 突然开口问道:“对了,你知道燕风云吗?” “丐帮豪侠,是个地道的江湖人物。”皇甫小媛答得规规矩矩,跟大部分人问起燕风云来,得到的应该都是这个回答。 并没有得到希望中的答案,陆寒江有些失望,他说道:“此人无故向逍遥派示好,我猜测他与逍遥派应该有些渊源。” 皇甫小媛闻言,思索了一番后说道:“传闻这位丐帮副帮主,入丐帮前曾也在江湖上闯出过一些名头,只是后来他那豪侠的名气太大,大家对过去的事情,也就没有怎么提起了。” 丐帮豪侠的名声,陆寒江也略知一二,从他现如今按部就班的行事,肯定是查不出什么不对劲,若说有什么遗漏,那必是发生在过去的故事。 要查过去的事情可不容易, 便是锦衣卫手眼通天, 也不可能把几十年来的所有江湖事都记录在案, 多年前的燕风云不过一介散人,没有崭露头角的他,又怎么会在锦衣卫的视线里排上号。 罢了,对于这种事情,陆寒江没有死缠到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头的坚定,手头上没有线索,就是神仙下凡也只能干瞪眼。 “此事你记在心上,等回了京,若有什么线索,你就......”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陆寒江止住了话头,皇甫小媛很自然地融入玲珑的角色,垂着眉眼去开了门,外边是个小沙弥。 “夜深了,小师傅你有何事?”皇甫小媛问道。 那小僧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递过来一份没有落款的书信:“小僧是山门知客,刚刚有一施主将这封信留下后就离去了。” 书信上只写了“逍遥派收”四个字,将信转交之后,小沙弥告辞离去,皇甫小媛暗地观察了一番外边,确认无有人暗中窥伺之后才关好院门,将信交给了陆寒江。 信上落笔娟秀,不像是草莽出身的江湖客能够写出的,陆寒江将信封摆弄了一番,也未发觉其中藏有暗器毒药,这才将其交还给皇甫小媛,让她拆开。 虽做的这般郑重,但其实里边只有一页纸,上面也只有一句话—— “青梅庄之仇怨,三日后子时做个了结。” 皇甫小媛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接着说道:“青梅庄远在千里之外,便是日日飞马,也做不到两日内将消息传个来回,这应该是有人假冒身份写的。” “会是谁呢。” 陆寒江摸着下巴,问道:“你怎么看?” “衡山?五岳?”皇甫小媛猜测的逻辑很简单,现如今,有实力有胆量敢找他麻烦的根本没有几个,今天陆寒江刚刚落了五岳的面子,若是他们伺机报复,也合情合理。 “不是他们。” 陆寒江摇了摇头,说道:“五岳剑派出手向来不耍花招,以他们的体量,大可直接搬出衡山掌门亲自上门找场子,何必去做这等暗中冒人身份的事情。” “那会是谁?”皇甫小媛问道。 陆寒江思来想去,忽然一道灵光在脑中乍现,他说出了一个名字:“玲珑。” “雪华宫?”皇甫小媛有些意外。 “这封信说不定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你’的,”陆寒江眯起眼思量了一番,吩咐道:“明日你趁着比武之时,把这信想法子交给边广,让他从玲珑口中问出这信中含义。” “属下遵命。” ...... 夜已经深了,可忘尘却还是无法入眠,白日里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到底,万刀门一事于武当派而言,已经是过去了,即便那李鬼手有一女儿尚在人间,那也是别人家的事。 按照他们的门派行事风格,即便是这件事真的落到武当头上,多半也是祸不及家人,没有哪个武当弟子会去对一个孤女出手。 说到底,他们和万刀门只是正魔对立,倒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仇怨。 忘尘现在担忧的是明日的比武,胡千重一剑败北,陆寒江的实力半点都没有试探出来,他虽然比这几个人多练了几年武功,但天分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好。 不过,他是道家人,胜负倒在其次,可那天陆寒江所使的太极清灵剑法,实在让他心中不安。 忘尘知道逍遥派有小无相功,可以模仿天下武学,但他担心的地方也在这,若真是一板一眼地复刻出来,他反倒安心了,得其形不得其神,便是练会也无用。 可陆寒江那一剑使出,已经全然没有太极清灵的内涵,甚至隐隐之间,仿佛另有一套章法轨迹,与这不争之剑完全相反,乃是真正的至凶至杀之剑。 天下不能再出第二个天道三剑了,也决不能再出第二个皇甫玉书了。 叹息之间,忘尘的房门被推开,清平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眉头轻皱,头也不回地教训道:“这般晚了,你怎么还未歇下。” 几个呼吸过去了,不曾听到清平的回应,忘尘转过身,却惊觉那清平竟是被人点了穴道,一张小脸紧张万分,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忘尘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的佩剑已经解在了桌案上,此刻便以指代剑,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道兄,稍安勿躁。” 那似曾相识的声音从空空如也的屋外传来,忘尘刹那地愣神之后,猛然转过审看向那桌案之旁,只见一青袍玉带的道人,已自顾自地坐下,甚至还为他倒上了一杯茶。 忘尘凝视着那张脸庞,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惊呼出声:“朔玄?” “忘尘,难得你还能记起我,我们也该有二十多年没见了。” 第一百零二章 似是而非 破晓的晨光落在窗台前,秋夜的微寒被淡淡的暖意替代,皇甫小媛起得早,她一丝不苟地做着侍女的工作,彻底融入了角色之中。 天边正泛起鱼肚白之时,少林的小师傅便就送来了餐饭,待客一道他们从不曾懈怠, 皇甫小媛洗漱之后便独自待在院落里,望着天边的日升出神。 辰时过了小半,皇甫小媛算算时间也差不离多了,这便推门进了陆寒江的房间,床榻上和衣而眠的青年,睡容安恬且舒适,嘴角勾着的笑应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叫人好不羡慕。 皇甫小媛望着那张脸,微微有些失神,她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锃地一声——天机伴着苍然的寒光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翻身坐起的陆寒江眼中不含丁点温度,那冷冽的目光仿佛在注视着一个死物。 短暂的一瞬之后,陆寒江的目光多了几分光彩,他瞥见那白皙的玉颈上此刻已多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即刻便收了剑,报以歉意一笑:“今日你来得早了些。” 总算逃离了那可怖的目光,皇甫小媛暗自松了口气,她道:“不知大人何时练就了这梦中杀人的本事。” “我不是曹孟德,梦中杀人是不会的。” 陆寒江起身,从皇甫小媛手中接过了毛巾,往脸上搓揉了一番之后丢入水盆中, 笑着道:“我杀人的时候,一般都很清醒。” 皇甫小媛并不言语,而是默默地做着侍女的活, 为陆寒江整理衣衫, 端茶倒水。 等陆寒江用上了斋饭, 便招呼她一块坐下:“一起吧。” 皇甫小媛摇头拒绝, 陆寒江却随意地说道:“不必拘束,现在的‘月离风’是个不喜世俗礼法的随性之人,你安心坐下便是。” 此话说得明白,皇甫小媛这才上了桌。 ...... 与此同时,南少林里的江湖客们,一如昨日那般,老早地便聚集到了擂台周围,就等着今日哪位英雄能够好好杀一杀这逍遥派的威风。 人群之中,昨日落败丢了老大脸面的胡千重竟也来了,他阴沉着一张脸,不顾周围人细碎难听的低语,一双眼就盯紧那擂台,虽并无咬牙切齿的丑态,但这一言不发的凶狠,反而更加吓人。 时间过了巳时,一轮日光都快近顶了,陆寒江才姗姗来迟。 他好似那赏花游园的贵公子, 不徐不紧的步子让翘首以盼的众人心头一阵不痛快,可他却自顾自地行事, 全然不在乎别人的眼神。 等到陆寒江慢悠悠地上了擂台,玄苦这才道一声阿弥陀佛,环顾四周,问了句:“今天可有哪位施主前来挑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人动弹脚步,他们大都是江湖比武之时的看客,起一个烘托气氛的作用,哪里敢真的上去和逍遥派传人叫板。 因昨日无人像胡千重那样撂下话来,所以他们也不知道今天到底会是谁出来会一会这月离风。 就在人**头接耳,私语不断之时,一道人踏着轻盈步伐飘然入场,右手里握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左手捏一个剑诀,身如青松,语出简洁:“武当忘尘,请月公子赐教。” 昨日是衡山,今日是武当,这下子围观的江湖人有眼福了,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擂台,生怕漏过了半点精彩。 以忘尘的年纪和江湖地位,说一句赐教实在谦虚,甚至于,若不是昨日一剑败胡千重的战绩历历在目,少不得有人要小心眼发作,以为这武当派要以言语挤兑逍遥派。 “请。” 陆寒江的回应同样简洁明了。他对武当派没有什么恶感,但也没有什么好感,这忘尘也不似那胡千重,主动往枪口上撞。 所以这一场,陆寒江没有主动进攻,而是刻意放缓了动作,一是引那忘尘主动攻来,好观摩上几招武当剑法,二是藏几分拙,好让这擂台戏能继续唱下去。 眼见陆寒江止步不前,忘尘也不犹豫,三步上前提剑便刺,两人你来我往,剑刃轻触过了几招。 或许是惧怕那天机的锋利,忘尘的剑总是避开与陆寒江正面交锋,可陆寒江也在故意放慢动手,这便导致了在周遭的江湖人看来,两人这哪里是比武,分明是在舞剑,还是各舞各的。 陆寒江也觉察出不对劲,这忘尘何至于惧怕至此,不至于这撑门面的武当七子,全都是花架子吧? 他心中疑惑,手中动作却不慢,将左手藏在袖套之下,右手握着天机刺出,这看似慢吞吞的一剑,却在最后关口突然加速,一个措手不及的突刺,忘尘侧身闪避却勾住了那剑带,再被对方横剑一挑,那剑鞘便滑落在地。 忘尘扫了眼地上的剑鞘,脸色并未作出太多反应,他定了定神,主动一剑刺出,却被陆寒江用剑缠上。 陆寒江以内力控着天机,紧紧地贴住忘尘的铁剑,两人同时翻转手腕,两把剑在空中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铁剑颤鸣不断,似乎快要支撑不住。 忘尘眉头轻轻皱起,催动内力附于剑身之上,想要以此震开那天机,陆寒江一面以内力灌注剑上与其对拼,另一面藏在袖套中的左手却化成一掌骤然轰出。 可诡异的事情来了,这本来无往不利的白虹掌法,却被那忘尘同样以掌法迎上,两道掌力打在一起,竟相互抵消了去。 这忘尘居然一眼就看出了白虹掌法的虚实,还给破解了,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陆寒江心思一动,内力翻涌之间手中剑直接荡开那忘尘,接着夺势追上,天机向前挥出,黑白二色剑罡再度飞旋,天道三剑直接出手。 面对着杀意浓厚的一剑,那忘尘不闪不避,做出了一个令陆寒江吃惊不已的举动,他竟以同样的剑招回敬与自己,左右斩出的两道剑罡也化作了二色勾玉,正是那皇甫玉书的天道三剑。 两方的剑罡相互碰撞,激荡的风浪掀起了漫天烟尘,一众江湖看客都急忙遮了面。 场上,陆寒江脚步似箭,手中天机剑招再变,一如暴雨倾盆,剑气似雨点飞溅,而那忘尘竟也同样舞动铁剑,一模一样的招式信手拈来。 仿佛像是镜子的里外,陆寒江和忘尘同样使出了天道三剑,同样的剑招同样奈何不得对方,也同样的,他们的剑招里都带着一股子违和感。 陆寒江忽然收了剑,看向那忘尘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他终于回过神了,那忘尘并非修炼过正经的天道三剑,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半道出家,以别家的招式在这里对敌。 这个“忘尘”并非使不出高深的武当剑法,而是如今的他,根本不会其他武当剑法,这家伙其实和自己一样,使的是小无相功! 第一百零三章 冰山一角 擂台上烟尘滚滚,陆寒江和“忘尘”两人对视着,都从互相的目光中读出了别样的意思。 对峙之时,陆寒江脸上挂着清澈的笑容,他收起了天机,却是先行退让一步,道:“武当剑法果然不凡, 在下认输了。”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这逍遥派月离风从来都是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面对少林四大金刚阵都不曾低一下头,今日居然对着武当派主动认负。 更何况,他这一战似乎也没有受伤,甚至大家伙看下来, 明明是这月离风压着忘尘在打, 本来都替武当好好捏了把汗,可谁能想到,结果却是这般虎头蛇尾。 “且慢。” 只见“忘尘”抬手让众人暂时息了声,他捡起地上剑鞘,重新打结背上后,对陆寒江道:“月公子莫要过谦,此一局算是平手吧。” 这话虽然说得漂亮,但正道众人还是觉得落了自家威风,少不得要嘟囔几句,还是那燕风云高声赞道:“有此君子之风,忘尘道长不愧为武当弟子。” 受了那忘尘的谦让,陆寒江倒也没有推辞,只是笑道:“在下尚有几点不明之处, 想请道长解惑,不知可否?” 武学一途,各有短长,后生晚辈向他人请教也是常事,但如陆寒江这般,刚一输了比试就上门求教的, 倒也少见。 和那输了剑却怨恨在心的小子不同,如今这月离风却降心俯首,这一番姿态比对,高下立判 此刻已有不少人开始对陆寒江的愿赌服输的态度点头表示赞许,仿佛完全忘记了前几天他手持天机,大杀四方的情景。 但这并非是江湖人性凉薄,而是正相反,江湖人恩怨分明,既有善举,得人钦佩是理所当然。 唯有那五岳剑派弟子,个个脸色难看,尤其是那胡千重,阴晴不定的面庞上已经要按奈不住心中的怒气了。 但这些陆寒江都顾不上,他得了“忘尘”的应许,跟着他下了擂台,往他所在的厢房所去。 到了门口,“忘尘”一步踏入, 陆寒江要跟上却被一道袍少年拦住了, 他关上房门,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一板一眼地说道:“请公子在此稍后。” 陆寒江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暗忖着左右不差这一下,便安静地待着。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再度露面的忘尘,与此前的气势已经大不相同,悲喜不明的目光下,含着几分道法自然的韵味。 在他后方,突兀地闪出一个人影,翻过那窗台便往厢房后面而去,陆寒江一眼认出,那才是刚刚与他比试之人。 忘尘不发一言,只是让开身子,陆寒江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两人便在这少林寺内你追我赶了起来。 诡异的是,这人的步法玄妙,一路上遇见的少林僧人,都被他以巧技给躲闪了过去,在外人看来,仿佛是陆寒江一个人无头苍蝇一样在乱窜。 陆寒江心头念着,这必然是逍遥派那高深的轻功,他一面紧追不舍,一面暗自将这人的步法一一记在心里。 这一追一赶之间,竟不知何时已经掠出了少林寺,那人忽然间掉转了方向,朝着陆寒江直扑而来。 陆寒江见他步法诡异,摸不清动作,便索性将刚刚记在心里的步法也借着小无相功使了出来。 本以为同样的功法该是势均力敌才对,可却见那人脚步轻灵,似蜻蜓点水,一步一步间行云流水,好不潇洒,而陆寒江却好似背了百十斤的大包袱,步子起落间,笨重的仿佛踩入泥塘一般。 步法上占了先机,那人却也并未趁此机会出手,而是主动退开了两三步,顶着忘尘的面容,用另一种声音说道—— “小无相功虽能代替天下各派内功,以此驾驭天下武学,然而一些高深的武功,若是不得要领,不知其所以然,模仿起来便如同东施效颦,反害自身。” 这一副师长的口吻,以及这对小无相功的了解,让陆寒江更加确定此人的身份,但他面上却露出惊愕之色,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会使本门武功!” 那人却笑道:“自我入师父门下第一天,便扬言要学尽天下所有武功,师父便教了我一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并给我的道名定了一个朔字。” 陆寒江恍然大悟地道:“你,莫非是朔玄师兄?!” “年纪轻轻便将小无相功练到这个层次,便是十方师弟还在,也得说一声甘拜下风,不愧是师父亲自调教的,”朔玄揭下了易容面皮,露出了一张俊秀清逸的面庞,他感慨道:“他老人家果然还是更胜一筹,不仅脱离了险境,还为逍遥派寻得又一良才。” 不,你师父早就死彻底了,骨灰都被孟叔扬了——陆寒江腹议着,面上却激动万分地一揖到底:“见过朔玄师兄!” “快快起来。” 朔玄扶着陆寒江的手臂,将他拉起,看着他不无满意地道:“起先我还以为是有人冒认,可这天机和这武功做不了假,小师弟,你来得真是及时。” 朔玄并非没有怀疑有人设局,只是一者,他当年假死逃生做的极为隐蔽,且他当初也不过逍遥派一个小人物,这些年的布置都在暗中,表面上即便被发现,他自认也只是一个值不得这般大场面的逍遥派弟子罢了。 二者,小无相功是逍遥派绝学之一,且修炼难度极大,即便是他自己都只能说勉强练会,这月离风使将起来却如探囊取物一样轻松,在不得要领的前提下,竟能硬生生仿出他的凌波微步,若没有十多年的苦练,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至于说天机从何而来,为何没有被那孟渊取走,对师父崇敬不已的朔玄,既然已经将北冥子成功逃生当作了前提,自然就可以脑补出五六种师父保全神兵的手段。 也正是这些理由,才让朔玄肯定了,这月离风定是师尊北冥子逃走之后收下的弟子,且亲自教导了多年才有如今的成就,只是...... 朔玄看着那天机,面露悲色地道:“小师弟,师父他果然还是......?” “嗯。”陆寒江只是闷闷地点头。 “唉。” 朔玄满脸痛苦,虽有师兄弟见面的喜悦,但也难掩对师父离世的哀痛,这些年,他很难没有师父其实和他一样逃出生天的希冀,今日得到了师父真正辞世的消息,多年的悲苦一瞬间都涌上心头。 但他毕竟不是当初的少年了,成熟的朔玄只一会便止住了悲色,对陆寒江道:“小师弟,随我回京吧。” “去京城?”陆寒江佯装吃惊,道:“师兄,师父就是在锦衣卫手里吃了大亏,你怎么还敢在那种地方待着?” “小师弟,灭门之仇在前,我早已经立下誓言,定要叫那锦衣卫好瞧!” 朔玄怨气满面地说道:“况且,那老皇帝还欠着我们逍遥派公道,若不讨回,师父还有诸位师兄弟,在地下如何能安息。” 说话间,忽地一道人影落下,正是扮作玲珑的皇甫小媛,她此前在寺里暗中观察,见到陆寒江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便不假思索地也跟上。 朔玄见她露面,即刻将陆寒江护在身后,冷眼看着皇甫小媛问道:“你是何人?” 皇甫小媛闭口不言,却是陆寒江出言解释道:“师兄,她是那青梅庄谢小公子的侍女,因那日赌斗输了,便就此跟在我身边。” 朔玄却面色凝重,他道:“此女如此身法,置于此处我观她却捉摸不透,绝不是那普通侍女之流,只怕是刻意潜伏在你身边。” 陆寒江点点头,接着缓缓抽出天机,道:“师兄说的是,那我们这便拿下她?” “区区一鬼祟之辈,如何当得我们兄弟联手,师弟你且退后,看师兄......” 噗嗤——! 朔玄自信的笑容定格在脸上,他骤缩的眼瞳缓缓下移,望着那胸膛上的半截天机剑刃,他艰难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陆寒江,道:“师弟,你——” 陆寒江见这一剑竟没能要了他的命,便祭起白虹掌法,直接拍出。 朔玄不愧是能从孟渊手上死里逃生的货色,这种危急时刻,他竟然还能以强横的内力震得陆寒江天机脱手,反身一掌顶上。 两人掌对掌,以内力相互比拼,那朔玄虽已经重伤在身,但在爆发上却丝毫不弱,不仅如此,他体内的真气突然开始诡异地运转,接着,陆寒江竟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居然被他一点点地吸了过去。 到底是逍遥派大弟子,果然不同凡响,陆寒江暗赞一声,旋即不再留手,将平日里的克制放开,内力翻腾间尽数化作暴戾的真气,顺着他的手掌冲向那朔玄。 朔玄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面无血色,他惊恐万分地望着那陆寒江,嘴巴张着似乎能够塞下一个拳头,他以武功吸收来的内力,本是涓涓细流,可在刚刚一瞬间,却骤然变成了怒海狂涛。 这狂暴的真气,前一刻仿佛尘土芥子,后一秒陡然化成天地之大,朔玄的五脏六腑跟气球一样被充地肿大,达到临界点后随着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他的身体向后弹出,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连着撞断了两颗井口粗细的苍天大树,这才破布一样地滑落在地。 “你......为何......” 人生的最后时刻,朔玄满面不甘地看着陆寒江提着天机走上前来,一剑抹开了自己的脖子。 直到意识彻底消散为止,朔玄的心头都是充满疑惑,他甚至不再纠结对方冒充逍遥派弟子的缘由,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对方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为何还要行这小人般的偷袭行径。 第一百零四章 祸从口出 这又是一个在陆寒江手上死不瞑目的人。 方才的动静已是不小,若有人来此探查发现这尸首反而不妥,他索性好人做到底,把朔玄的尸体拖到僻静处,一把火烧了干净。 熊熊燃起的火焰下,朔玄伴着他未曾达成的野望化作了飞灰。 逍遥派传到他这一脉,基本上已经算亡了,朔玄身负的多种逍遥派武功也随着他这一死,注定要断了传承。 陆寒江和皇甫小媛两人望着那火舌翻涌,皆是一言不发,待到最后那火势消散,地面上只剩了一地炭木,一抔尘土。 皇甫小媛面无表情,说道:“此人是逍遥派大弟子,若留着他拷问一番,必能得到许多珍贵情报。” “也许吧。”对此,陆寒江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那风起,带走了朔玄在世上最后的痕迹。 “大人为何不留着他?”皇甫小媛似乎不解。 陆寒江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二十年多年前,朝廷太子殿下遇害一事,你可有耳闻?” “听过一些传闻,”皇甫小媛颦眉,道:“随行护卫俱死,贼人却并未留下任何证据,都说是武林高手下的手。” “不错,从现场遗留的线索看,出手的必是江湖高手,”陆寒江点头表示认可,又问道:“那你可知,奉命查办此事的是何人?” 皇甫小媛静下来思考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事出在江湖,奉命调查的自然是锦衣卫,然而要说到具体是哪个人查的,她便不清楚了。 陆寒江主动给出了答案,道:“一位同知,两位佥事。” “这,有何不妥吗?”皇甫小媛不解,从面上看,这几人的职位都不低,查办这种事情也并无什么奇怪之处。 不过这一次陆寒江却没有选择给她解惑,而是迈开步子,往少林寺方向去了。 皇甫小媛所说的,陆寒江自然是都清楚,从价值上看,奚秋,楚玮,这些人统统比不上朔玄,毕竟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北冥子亲自收下的弟子,更别说,他还在暗中谋夺皇族玉石。 若能够将他带到诏狱里拷问一番,说不得一些陈年旧事,惊天秘密就会重见天日了,只是可惜了,这人留不得。 倒并非是陆寒江惧怕他的谋划或者是后手,而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只有一死才能让所有人安心。 陆寒江刚刚问皇甫小媛太子遇害一事的原因,并非随口一提,而是知晓了多年前那桩旧事的他明白,连堂堂一朝太子遇害这样的大事,孟渊都稳坐京中不曾动弹,可是为了灭门逍遥派,皇帝竟下令让他亲自前往,可见这件事的重要性。 人心是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东西,陆寒江永远牢记孟渊的教诲,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出卖你。 拷问朔玄,听起来不错,可要真问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来,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的住? 若是孤家寡人也就罢了,陆寒江可不想没事找事牵连了孟渊,说来也可惜,若不是宫中的贵妃娘娘诞下的是位公主,他们哪里还需要多费这么多脑子。 不过当初如果真是诞下一位皇子,现如今......呵,谁知道呢。 望着那蓝天白云高而远,陆寒江的思绪慢慢回到现实,他头也不回地对皇甫小媛吩咐道:“你既然出来了,这就去寻边广吧,让他快些问出信中秘密。” “属下明白。” 打发走了皇甫小媛,陆寒江原路返回,正好遇见了几名少林的僧人,应该是被刚刚那大动静吸引来的。 几个和尚见了陆寒江前来,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长的便上前来双掌合十,见礼道:“阿弥陀佛,先前见施主匆匆而来,不知此地发生了什么?” 陆寒江随口胡诌了个理由,道:“遇到个身份不明的贼人,和他交了手,不过那人武功高强,此刻已远遁而去。” “原来如此。” 几个人僧人恍然大悟,纷纷谢过陆寒江,倒不是说他们都头脑简单,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只是这纷乱发生在寺外,且他们既然确定了此事与逍遥派有关,以此禀报便可。 陆寒江见他们不深究,也乐得清净,这就跟着他们一道回了寺中。 ...... 那边,皇甫小媛佯装打扮一番,以一个普通江湖女子的模样,堂而皇之自大道上去了北面山林之中。 入了锦衣卫的守备地界,她立刻感觉到暗中的几股视线窥伺,即刻拿出北镇抚司的牌子挂在腰间,那些危险的寒光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一路安稳地进了营中,皇甫小媛直接见到了边广,向他转达陆寒江的命令,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待她走远后,边广身边的一百户才啧啧出声,玩笑道:“也不知道咱们陆大人怎么来得这样好的福气,这姑娘虽未露面,但必是个绝色,到底是有孟大人撑腰,这玩得就是花。” 皇甫小媛来时戴着斗笠,这百户虽看不真切,但仅从气质上就可以断定,这必不是个寻常女子。 边广听罢,面无表情直接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那言语上肆无忌惮的百户立刻白了脸色,不顾地上泥尘,即刻跪倒在地,颤颤地道:“小人狂悖,小人失言!请大人饶过小人这一遭!” 说罢便猛磕头,不一会额头便见了血,剩余几个百户见了,都是屏气凝神不敢言语,一个个目光死死地盯着鞋尖,好似能看出朵花来。 “好了。” 边广叫停那满面是血的百户,冷哼一声道:“大人的作为岂是你等可以妄自议论,自去领一顿棍子,滚吧。” “是是,多谢大人手下留情!多谢大人手下留情!”那百户连连俯首作揖,仓皇地退了出去,眼底尽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边广冷眼看着他走远,这才问道:“那罪徒现下由谁看守?” 一八字胡的百户出言答道:“回大人,是唐百户。” “唐谨?怎么会是他?”边广此言任谁都能听出其中不快。 “大人,我们一众百户轮流看守那女子,这时候正好轮到唐百户。”那八字胡百户小心翼翼地说道。 边广眯起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才道:“你去把她提来。” “是。” 第一百零五章 怜香惜玉 要说这北镇抚司下边,最不讨边广喜欢的,头一个要属那季宁,也就是皇甫小媛,这女子容颜绝世,妖媚异常,惑乱人心呐。 可那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陆寒江亲自安排的人手,再不满他也只敢放在心里,有些话说出口就是自讨苦吃。 而除了这皇甫小媛之外,第二便是这唐谨。 此人边广早就不陌生了,早在羽殿下还是锦衣卫总旗的时候,这个唐谨小旗官就是他的忠实跟班,再加上那高明,三人一块没少碍着他的眼。 自从得了陆寒江的暗示之后,边广就致力于把这三個家伙送下阎王殿去,可惜他棋差一着,竟让这秦羽争得鱼跃龙门,成了皇孙。 这下子,他此前做下的那些事都成了一笔烂账,若是不计较那就相安无事,计较起来少不得要劳烦陆大人出面,左右落点脸面罢了,他还能要自己的命不成? 作为锦衣卫镇抚使大人的心腹属下,面对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孙,这点自信边广还是有的。 说回这唐谨,羽殿下成了皇孙,他们这做兄弟的自然都跟着一块鸡犬升天,陆大人给的面子可不小,一口气把这唐谨和高明,都从小旗直接提拔成了百户。 那羽殿下本来还想着将两个兄弟从锦衣卫里调走,弄到他身边去,可惜这两人前脚刚升官,后脚陆大人就几乎抄了四皇子府邸。 那日代表羽殿下上门来要人的小太监,鹌鹑似的跪在那里,屁都不敢放一个,所以他这两个兄弟也就这样留在了锦衣卫里。 陆大人日理万机,自然看不见这两个虫子一样的小人物,可他边广负责为大人打理下属,可不得天天对着这两张讨人厌的脸。 那高明还好,年岁大了知晓些人情世故,见面问好自是笑脸相迎,逢年过节也不忘孝敬,可这唐谨就惹人嫌了,问安像是上坟似的,那臭脸也不知道摆给谁看。 总之,边广十分讨厌这个家伙,若不是陆寒江早有交代,让他“顾及”一下羽殿下的脸面,这时候唐谨身上早不知道缺了几个零件了。 既然动又动不得,本着眼不见为净的打算,边广也就当作看不见他,可谁知道,这好巧不巧地,这又撞上他了。 此次南下少林的名单是姜显拟定的,这一回说什么也要好好和他掰扯掰扯,老把这些个讨人厌的玩意往他手下塞算怎么回事。 板着一张臭脸,边广在大营里座次是下首第一,皇甫小媛被陆大人带去少林寺了,可这戏还得接着演,所以他们议事依旧还是在这中军大营。 等到两个锦衣卫把玲珑押来的时候,她已经面无血色,但憔悴的面容并没能削弱她的美貌程度,反而有种病弱西施的凄美之感。 玲珑任由两个大男人将自己丢在了地上,她歪歪斜斜地跪坐着,面上尽是嘲弄的颜色。 她这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倒不是全然因为被封住了武功,锦衣卫又不是开善堂的,大家伙看她身材娇小,想必胃口不大,饿上几顿也不打紧,从前天晚上扣下了她之后,就没给过她饭食,玲珑此刻便是想要讥讽几句,也使不上力气。 边广本就心情不佳,这一见那唐谨竟也莫名其妙跟了过来,那一张脸色便更是难看了,他从位子上起身,一手提着皇甫小媛送来的信纸,一手捏着那玲珑的下巴把她的脸强硬地扭过来,直对着那封信纸。 “说说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玲珑一眼便看出了这是自家师父的笔迹,却只是冷笑不语。 边广一挑眉头倒也不生气,只是努努嘴,对着边上人示意道:“先砍她两根指头下来,教教她怎么和锦衣卫说话。” “明白。”那百户狞笑着,望着那张仙儿似的脸庞,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蹭地就把绣春刀拔了出来。 玲珑轻咬着红唇,眉眼在那刀尖的寒光中微颤了几下,却还是梗着脖子死撑。 待那冰凉的刀身贴着了葱白的指头上,玲珑已是闭上了眼不敢去看,那百户正要动手,却听一旁的唐谨忽然出声喊道:“且慢。” 那百户止住了手,周围弟兄们都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边广更是直接冷下了脸,喝问道:“唐百户,你有何事!” “回禀大人,卑职认为这罪徒是个硬骨头,怕是会宁死不屈,如此问法恐怕难有成效。” 难得唐谨这么文绉绉地和边广说话,他既然如此说了,那接下来的对话也是夹枪带棍的,只听那八字胡的百户讥讽道:“却不知唐百户有什么妙招能让这罪徒开口。” 唐谨也不理会他,直言对边广道:“请大人将此人交给卑职,半日内定叫她说出信中秘密。” 边广听罢倒也不恼火,只是眼中寒光闪烁不断,一字一顿道:“此话可是你说的。” 那八字胡的百户一愣,低声道:“大人,不妥啊,陆大人不是吩咐我等要尽快破解信中秘密吗?” “不过半日时间而已。” 对此,边广却显得胸有成竹,他摆摆手直接打发他下去:“唐百户,锦衣卫的规矩你是懂的,若到了时候没拿出东西来......” “若办事不力,卑职自甘认罚。”唐谨沉声说道。 这可是对方自个送上门来的,没道理放过,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边广咧嘴一笑,拍板了此事:“好,那这罪徒就交给唐百户来审。” 帐中的众人神色各不相同,玲珑暗自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软绵绵的身子靠在唐谨的身上,由着他将自己扶出了这里。 比起那将玲珑当作货物一样粗鲁的锦衣卫,唐谨的动作简直堪称温柔。 出了帐,玲珑才声若梦呓地道:“谢谢你,唐公子。” 柔若无骨的纤指攀在唐谨的肩头,软玉在怀的温情瞬间让唐谨心神荡漾,他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年轻,哪里经得住这阵仗。 僵直的身子不敢乱动,刻意是板着脸目不斜视,只是闷头扶着玲珑往前走,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深林,唐谨从怀中拿出了一油布包递了过去。 “唐公子,这是?” “.....一些干粮,你饿了吧。”唐谨干巴巴地说道,自始至终都不好意思去看玲珑的脸。 玲珑望着唐谨那青涩的表现,露出了嫣然一笑,她眼波如水,红了双颊柔声说道:“我抬不起手臂,公子能否帮帮忙?” 那仿佛要酥了身子的羞涩,让唐谨鬼使神差地就拿起一块干粮,一点点地喂那玲珑吃了下去,恍惚间,一股柔软包裹住了他的指尖,失神的瞬间,是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猛然醒来。 那半块干粮掉在了地上,唐谨闪电似地缩回手指,他的指尖冒出了滴滴血珠,原是那玲珑用嘴咬破的。 还未等唐谨委屈的质问说出口,扑通一声他就摔倒在地,整个身子都麻了,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了。 这时候,玲珑却伸手缓缓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取出了口中已经被咬破的药丸,她款款起身动作行云流水,这副样子看上去哪里还有刚才的虚弱。 面对唐谨的目光,玲珑面色虽冷,但还是平静地说道:“唐公子不必担心,这是雪华宫的秘药,无有毒性,本门弟子之外的人中了,也不过三个时辰后便可以行动自如。” 第一百零六章 妖女哭求 玲珑倒是不可能对唐谨有什么想法,虽说身为江湖儿女,情爱之事大都不拘小节,但她确实对这个锦衣卫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只是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实在不适合待在朝廷里罢了,所以最后玲珑留下一句“你是个好人”,便离去了。 她师父可是堂堂雪华宫宫主,背地里更是用雪罗刹这个身份不知道玩弄了多少男子,被这样的人从小教导大,玲珑哪里可能如此简单就对他人动心。 只是她被锦衣卫锁了琵琶骨,封住了武功,此刻虽暂时借唐谨之手逃离虎口,但这伤势不是一时半会能养好的,所以她还是小心为上,选择回到少林寺。 按说这该死的叛徒,逍遥派乔寸思就在寺内,她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玲珑并不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胡扯,而是她早已经想明白了,比起穷凶极恶的锦衣卫,她宁愿给那群道貌岸然的秃子关起来,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况且,她方才也看出来了,这百户唐谨和其他锦衣卫只见矛盾很深,怕是她走脱了也正好顺了某些人的心意。 可惜,玲珑只猜对了一半,边广这批人确实和唐谨不对付,可他们都是北镇抚司麾下,陆寒江发话要这信中秘密,谁敢放任不管。 边广确信,这唐谨虽然脑子有问题,但还不至于私自放纵罪囚,那可是自寻死路! 可他也万万没想到,这唐谨整天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臭脸,居然能离谱到让罪囚自己逃走了,还一剂麻药将他放倒,真真是丢尽了他们北镇抚司的脸面。 玲珑人丢了,唐谨是完蛋了,可他边广也讨不了好,发现这事之时他立刻就将大批人马派出去寻人,可却一无所获,毕竟这时候那姑娘已经回到少林寺了。 玲珑拖着伤重之躯回到了南少林的山门前,开口便说有紧要之事通报方丈住持,那山门知客僧见她伤势可怖,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就将她带回寺内,同时遣人去禀告了灵空。 那边大殿里外又汇聚了不少的江湖客,擂台一战已经结束,没热闹可看的他们只能来讨点好处了,不为别的,就为昨日所说刀王之女一事。 血魔刀法的厉害人人皆知,那么这刀王之女的价值,自然也就不言而喻,想要夺取武功的人不计其数。 明着说想要修炼魔功肯定不行,且那刀王之女在锦衣卫手中,他们就是想夺神功也没那本事。 这时候,大家伙又想到了南少林,今次他们除魔大会剑锋直指那皇甫玉书,不少人希冀着,下回他们能顺便也把这刀王之女收拾一番。 灵空方丈年纪大了是慈悲为怀没错,可他也没有老迈昏聩,不说他们原本就对血魔刀法无感,就凭这点理由便上锦衣卫衙门去要人,岂不是拿命在开玩笑吗。 所以不论江湖客拿什么新仇旧恨说事,灵空方丈都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无为姿态。 这边争执不下之际,那传话的小僧疾步进了大殿,灵空方丈闭上的双眼缓缓睁开,听得那小和尚在耳边讲明了山门之事后,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那位施主进来吧。” 众人不明就里,一个二个的倒也不急于魔功之事,静下来等候灵空方丈所请之人。 不多时,玲珑拖着疲惫的身躯被几个小僧引入了殿内,众人见她虽模样狼狈,但难掩那国色天香的美貌。 可似这般的美人,众江湖客中竟无一人认得她是何方天仙,实在叫大伙心痒痒地很。 但也有不少眼尖,一下便瞅见那玲珑肩上的伤势,这是伤在了琵琶骨,可见应该是有人刻意下毒手封住了她的武功。 灵空方丈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下便又对这姑娘的来意重视了几分,他问道:“这位施主,不知你从何处来,又有何事要告知老衲。” “回方丈大师,小女子是雪华宫弟子。” 这一言震惊四座,没曾想此女竟然是魔道,而且还丝毫不曾掩饰,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口了。 其实玲珑也是无可奈何,她自知若无惊人之语,即便逍遥派风评极差,一会她要说的那些事,只怕少林寺也不会信以为真。 前些日子里,她早已经发现了逍遥派并不像是传闻中那样举世皆敌。 “小女子虽为魔道,但却未行恶事,反之,小女子还有一骇人听闻之事要禀告大师。” 玲珑一番表现可谓是楚楚可怜,尽管灵空方丈道法高深,不会被她一个小丫头迷惑,但不少江湖客却神色各异起来。 毕竟都是男人,这魔道归魔道,美人归美人。 灵空方丈只是平静地问道:“施主且说来。” “小女子贪玩,本想假借青梅庄侍女身份来少林寺中一观那屠魔大会,却不料那谢小公子输了比试,小女子不得已跟在了逍遥派月公子身边,结果却发现——” 玲珑这一顿,吸引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只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抽着鼻子说道:“那月离风竟是锦衣卫派人少林寺中的暗子。”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灵空方丈更是一双眼眸精光闪烁,他注视着那玲珑问道:“施主此话,可有凭证?” “自然有的。” 玲珑哭哭啼啼的,但话说得确实干净利索,不碍人家听得明白,她道:“前天夜里,月离风趁夜离寺,小女子因好奇跟上,到了北面山林里见到他和锦衣卫交谈,还听到了他们说起白日之事,原来就连那谢小公子也是他们杀害的。” 玲珑的话又是引起了众人一阵惊呼,他们纷纷出声讨论起此事来,玲珑却趁着乱境,又抛出一个证据:“小女子不慎被他们发觉,捉了起来,想必此时应有另一个人冒领了小女子的身份,且那与小女子一道来的青梅庄侍女,也是雪华宫弟子,此刻恐怕也遭了毒手吧。” 这些话可谓是真真假假,虽然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被玲珑这一番张冠李戴,左右拼接,全都是成了月离风的罪过。 灵空方丈也是心下有几分信了,玲珑的伤势做不得假,现如今说什么都不必,只要是确认那另一名侍女是否安全,若还活着,叫过来一问便知道真假。 第一百零七章 一团乱麻 “诸位,这是在谈论什么呢?” 便在那混乱之时,殿外又传来一熟悉的声音,正是陆寒江到了。 他在众人的议论不断中,澹然地走进了殿内,甚至经过那玲珑身边之时,也是目不斜视,一星半点的异样都觉察不到。 可玲珑却惧他如妖魔,生生往边上挪了好几个身位,她红了眼眶,指着那陆寒江哭诉道:“是真是假,请大师问一问此人便是,我等姐妹虽为魔道弟子,但此生未行一恶,敢请大师为我们做主。” 那美人垂泪的可怜状,已是那几个热血上头的江湖客对着陆寒江怒目而视,只是当事人却不以为意。 陆寒江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问道:“不知出了何事,这姑娘又是何人?” “阿弥陀佛。” 灵空方丈当手立掌,平古无波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陆寒江,问道:“这位女施主方才言说,月施主你是受了锦衣卫的派遣,且谢小公子之死,亦是你所为。” “方丈大师怎会相信这等荒谬之论。” 陆寒江似是惊讶地看了一眼那玲珑,薄怒道:“此女什么来路,为何无故污我!” 灵空方丈又道:“她自称是雪华宫弟子。” “哈。” 陆寒江讥笑一声,道:“竟不知我逍遥派何时落到了这个地步,连区区魔教之女的胡言乱语都可摆上台面?” 灵空方丈自然是不愿意相信逍遥派会自甘堕落,去做那朝廷和锦衣卫的走狗,可玲珑言之凿凿,他身位一寺住持,不能仅凭感情用事。 老方丈又道了一句佛偈,说道:“敢问施主,那青梅庄侍女何在,可否唤来一问。” 陆寒江看向那玲珑一挑眉头,原来在这等着他呢,那阿晴的尸首还在杂物间里放着呢,这时候若是被翻出来了,他自是有口说不清。 “方丈大师打定主意是要相信这妖女所言之事?” 陆寒江摇头叹息,看向那迟迟方至的燕风云,说道:“燕大侠可否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本以为这燕风云前些日子那般示好,今日该是站在他这一边才对,却不料这豪侠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清者自清,真假如何把那侍女唤来一问便知。” “......” 这下子就连陆寒江都搞不清楚了,这燕风云到底是什么情况了,要说他对逍遥派无感吧,他前些日子也的确帮着怼了那五岳剑派,要说他有感吧,今天又整这么一出。 甚至连那五岳剑派的人都对燕风云敌意倍增,今日他这番举动在这些人看来,那就是这豪侠对逍遥派其实并无特殊,只是纯纯地看五岳剑派不顺眼而已,所以才偏帮他们。 五岳和丐帮的梁子这下算是结大了。 其实燕风云自己也拎不清,这一面是逍遥派,一面是雪华宫,都和顾紫荆关系不浅,他帮着哪边都不合适,且这玲珑所说之事实在太过惊人,现如今他已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保下这雪华宫弟子就好。 陆寒江左右看看,他这算是众叛亲离了?索性朔玄已死,他跑这趟的目的起码达到了,只是这玲珑逃脱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机会好好收场。 “唉。” 陆寒江耸了耸肩,无奈道:“看起来诸位都是认定了在下便是锦衣卫之人,这戏唱不下去了是吧。” 此言落地,周遭江湖客不少都是变了脸色,前一秒他们还在暗喜这逍遥派居然暗通锦衣卫,后一秒他们就在惊恐原来这逍遥派真的暗通锦衣卫! 灵空方丈也是神色凝重,他沉声道:“施主,无有辩解之语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 陆寒江洒脱一笑,伸手探入怀中,正是要将那北镇抚司的牌子拿出来,可这刹那间却忽然听得头顶传来两道爆裂之声。 他循声向上望去,只见那屋顶上竟有两个大洞,残砖烂瓦伴着两道人影一起落了下来,这一男一女都是珠光宝气一身华贵,男的墨袍翠冠,女的赤衣金钗,直教人看呆了眼。 不过众人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装扮而愣,只因这两人,一是那杀得江南武林血流成河的皇甫玉书,另一个则是魔道艳名无限的雪罗刹顾紫荆。 这两魔头倒是针锋相对,丝毫不理会这大殿里的正道群雄,自顾自地就运起掌力对拼起来,就连陆寒江都看呆了。 属实没有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快就掐起来了,还是在少林寺的头上,字面意义上的头上。 本已经握在手里的令牌慢慢地放了回去,陆寒江大笑一声:“皇甫先生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这就杀出一条血路,救出公子!” 说罢,也不给众人震惊的时间,他提剑就要刺向那顾紫荆背后。 “小心!” 玲珑在师父落下来的时候那是一脸的惊喜交加,这时候见陆寒江偷袭,她立刻跑了过去,因无有武力在身,所以只得张开了双臂护住顾紫荆背后。 这魔道小妖女有情有义,陆寒江的天机可不会感动,一丝半毫的犹豫也无,一往直前地就刺了过去。 “尔敢!” 那呼声伴着一阵龙吟,燕风云真气汇集在双掌,这么一推便是一道金龙飞出,撞偏了那天机的剑锋,还止住了陆寒江的攻势。 这丐帮豪侠竟明着帮助魔道弟子,这几个呼吸间发生的事情可谓是惊呆了众人,那五岳剑派见状,更是不给一丝喘息之机,誓要趁着水浑好好出口恶气。 只见那藤越纵身一跃,手中剑锋直指那燕风云:“堂堂燕大侠居然出手相帮魔道之人,好一个道貌岸然丐帮豪侠,五岳弟子,随我诛贼!” “是!” 五岳弟子一个个提剑就上,燕风云大喝一声,一手威勐至极的掌法打得是气势非凡,龙吟声震鸣不断,一些武功低微的江湖客甚至面色一白就跌倒在地。 见那五岳群起而攻,丐帮也不示弱,副帮主怎么想的先不提,他们总不能够让人家平白无故欺负了。 “打狗阵!” 一个长老高呼一声,一众丐帮弟子提着竹棍就上将五岳弟子都围在阵中,一个个手中竹棍敲地,口唱莲花落,杂乱纷扰的声音让整个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几个大门派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而陆寒江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一片乱局之中,居然清闲了下来。 第一百零八章 苍炎九霄 “切他下路,切他下路,笨呐,你倒是切他下路啊。” “往左,往左,让你往左闪不听,被人打了吧。” “不要接他掌法,游走,诶对,趁机攻他背后,很好,小伙子有点前途,要不要考虑一下以后跟我混。” 诡异的一幕在少林寺的大殿上发生了,一群正道武林的江湖客互相打得头破血流,两个魔道出身的大恶人争得也是不相上下。 正道忙着对付正道,魔道也忙着对付魔道,而本该是受到众人攻讦的陆寒江,却成了一个看客,甚至他感觉这还不够,顺便还充当起了泉水指挥官。 这时的陆寒江像极了那逛庙会的外地人,里外都透着新鲜感,这边点拨两句,那边评说一段的,愣是给少林寺一众整不会了。 场面已经大乱,灵空方丈试图要稳住却力不从心,劝架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现在五岳和丐帮打得真火都出来了,他便是再德高望重,也压不住这些血气上头的江湖客。 但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于是灵空方丈也化身泉水指挥官,开始不断以佛法理论希望众人冷静下来。 然而这都是扯淡,随着丐帮打狗阵铺开,越来越多的江湖客因不忿,因误伤都加入到这场乱战之中。 场面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陆寒江那边还在闲庭信步地当该溜子,胡千重却瞅见一个时机,嗖地一下跳出来。 “恶贼受死!” 名誉尊严都被践踏地一干二净,现如今的胡千重早就不把那衡山掌门弟子的名头放在心上了,没有了包袱的他反而更加如鱼得水起来,起码这背后偷袭的勾当,他做着就毫无心理压力。 他提着剑直刺陆寒江后背,却被对方反身用剑鞘格挡开,那自上而下的目光让胡千重心中怒火狂燃,他愤而出手:“看我衡——” “下回偷袭记得别那么大动静。” 陆寒江轻飘飘一句话,伴着一记飞腿踢出,直接将那胡千重送出数丈外,这小子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目光不甘地瞪了回来,却没能坚持几下,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陆寒江不屑地撇撇嘴,这种货色他连补刀的欲望都没有,五岳这一代出的都是什么臭鱼烂虾。 此时还在和燕风云周旋的藤越也是如此想的,看着那昏死过去的胡千重,他也是暗啐一口,衡山的样子货,净给五岳剑派丢人! 只是他此刻也有些骑虎难下,这丐帮豪侠果然有两把刷子,降龙十八掌不愧是顶尖的外功,他几次想要以剑招破之,却硬生生地被蛮力扛回来。 现下丐帮已经起了打狗阵,论阵法他们五派弟子自然不会是对手,甚至因为五岳分裂太久,他们五派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合作对敌可言,只是各打各的,凭借高超的武功来以力压人罢了。 不过巧合的是,燕风云此时也没办法全心全意地来对付他,因为那陆寒江还在外边游走,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拔剑再朝顾紫荆来一下。 燕风云一半的心思都在顾紫荆身上,所以虽然手中降龙掌打得威风凛凛,但实质上也只是逼退这些个五岳的弟子,攻守都是浅尝辄止,以方便他随时脱离此地去救援顾紫荆。 那一侧,顾紫荆和皇甫玉书还在旁若无人地在互拼掌力。 要论硬实力的话,这雪罗刹怎么也比不上天道三剑的威风,但皇甫玉书却还在寻破局之法,所以也不着急和她分出胜负。 不但不着急,还有闲工夫聊上两句,他道:“雪罗刹,你我并无旧怨,江南之事你也早早遁走,为何今日要与在下过不去。” 顾紫荆一张艳冠天下的脸庞此刻却是冷若冰霜,她寒声道:“皇甫玉书,今日不但你要死,连你儿子也一样活不了。” “想在少林寺杀人,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皇甫玉书眼角余光扫了一下那场外还在试图劝架的灵空,平静地道:“在下还是那句话,我们可以合作,在下只要这雪华宫弟子,至于凌云......随你处置。” “少废话!” 顾紫荆的内力化作炙热的真气覆盖双掌之上,周围的温度即刻上升了一个层级,皇甫玉书也是一改那静若止水的表情,眼神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苍炎九霄掌,这是雪罗刹的独家武功,也是一门至阳的掌法,施展起来攻势如火,掌如其名,共有九式,一式威力强过一式,传闻,当年雪罗刹曾以这门武功和刀王打成平手。 皇甫玉书神情一肃,双掌之上真气震荡,将那顾紫荆弹开后,顺势拔出了琼楼,万千光华凝于剑身之上,只一剑便斩出了漫天星河。 顾紫荆先是脚下连点向后飘出,然而双掌连续拍出,掌风激荡,似火如焰,那繁星一样的剑罡射来竟被悉数蒸发。 这正是苍炎九霄掌法的前三式,名曰,燃焰,断分,残融。 接着,顾紫荆脚步一点,身子如盛开之花飞旋向前,手中掌法推出将真气笼罩周身,好似那蚕丝成茧,整个身子裹着那炙热真气直撞向皇甫玉书。 皇甫玉书以剑对之,纷乱的剑罡统统散去,只将那真气尽数凝于一剑之上,抵住那火焰似的真气不得前进半步。 两人这又是僵住,顾紫荆便空出左手来,又一掌拍出,掌力诡异难寻踪迹,竟是绕开了正面,从两侧袭向那皇甫玉书。 不得已,皇甫玉书只得抽剑而退,这便是苍炎九霄掌法中三式,名曰,飞旋,击星,曲离。 顾紫荆乘胜追击,左掌抵天,右掌指地,两掌齐动在身前划出奇异轨迹,交织的双掌翻转纷飞似繁花,复杂的掌印让人眼花缭乱,只那赤黑二色的掌罡骤然落下,好叫人猝不及防。 皇甫玉书横剑在头顶,以内力硬抗那掌力,这正是苍炎九霄掌法后两式,名曰,赤河,黑惊。 顾紫荆占了上风便不饶人,硬生生以将恐怖的掌力让皇甫玉书的双脚都陷入了地板之下,恐怖的掌风竟是将周围来不及躲闪的江湖客都震飞了出去。 “还剩最后一掌。”皇甫玉书横剑头顶,口中却不咸不淡地说着。 没曾想,他被逼到这个份上依然游刃有余,甚至连天道三剑的本事都没有使出来。 顾紫荆目光如刀锋,却是主动退了一步,她此刻主动撤去掌法却不是因为怯战,而是为了那掌法的最后一式,苍炎九霄。 皇甫玉书握着琼楼,周身真气一震便在将自身三丈内的地板掀飞,解放了双脚。 紧接着,他便看见那如大日红莲的暴烈掌印飞来,以剑破之却惊觉那掌印的脆弱,果不其然,在那掌印之中,竟藏着一记如血的刀罡。 顾紫荆以掌代刀,将这必杀之技藏在了掌印之下,那赤红似血的光芒好似伴着万鬼哭嚎的凶戾,灵空和几位高僧见了顿时变了脸色。 人群中,陆寒江看得真切,他一双眼睛雪亮,这哪里是什么苍炎九霄,分明和那李鬼手的血魔刀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一百零九章 背后有人 顾紫荆的苍炎九霄落下了,可是皇甫玉书却一点事都没有,倒不是他武功高到可以将这等强悍的攻势忽略不计,而是他躲开了。 武功再好,那也得打得中才行,皇甫玉书背后就是巨大的释迦摩尼佛像,少林寺若是不想自家被砸个稀巴烂,就必须得救。 好一招祸水东引,皇甫玉书成功脱身,一把抓起那玲珑就走,灵空等一众高僧个个胆战心惊,施展出各式少林绝技护着那佛像不让其受损分毫。 “妖女放肆!还不束手就擒!” 待那一众高僧齐力破了那血刀之后,其中一浓眉大眼的精壮僧人大喝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只一瞬就让顾紫荆头昏脑涨,体内真气运转差点不稳。 少林和尚可不管你是不是打歪了来,既然动起手了那便不留情面,誓要将这妖女拿下。 这一声佛门狮子吼落下后,又一身披袈裟的老僧一跃而出,抬掌便打向顾紫荆,那势若奔雷的一掌轰出,半途上却轻轻一晃,顿时那一掌化作两掌,四掌,八掌,叫人眼花缭乱。 陆寒江眼前一亮,这少林绝学他虽未曾见识过但也有所耳闻,如此鲜明的特征,莫不是那千手如来掌?看这老和尚年岁不小,怕不是那少林几个堂的首座吧。 而燕风云一旁的高呼证实了陆寒江的猜测,只听他急道:“灵正大师且慢动手!” 灵正,正是南少林般若堂的首座。 “施主为何要替此魔道妖女说话。” 灵正虽然怒气不减,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刚才那一记千手如来掌打在顾紫荆分神之际,只一下便让其乱了分寸。 被这群和尚搅合一阵,顾紫荆已经寻不到皇甫玉书的身影,应是刚刚那乱局之中叫他逃走了。 她暗恨咬牙,神色阴冷地盯着那灵正,两人又对了数掌,这般若堂的首座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尽管手下留情,依旧能够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此刻着急去寻自己的弟子,更还与那皇甫玉书有着血海深仇,怎么能在这里和这群老和尚空耗心神。 顾紫荆不再犹豫,她左手凝起一股黑色真气,轰然拍出一记黑惊,那灵正堂堂正正地回敬,正是一招般若禅掌。 两掌对拼在一起,自然还是那顾紫荆落了下风,可她却又祭起右掌,再度拍去,灵正叹息摇首,沉声道:“痴迷不悟。” 他再次以般若禅掌迎上,两掌相对,却见那刚刚还是炙热如火的掌力,刹那间变得宛如极寒地狱。 灵正闷哼一声,瞪大了双眼看着那至阴的掌力侵入自己的体内,顿时连那脸色都变得铁青。 他乃是般若堂的首座,般若堂的要务并非研究本门绝技,而是专门研究天下各派武功,所以他只一眼便认出这门武功。 “幽云掌?!你修的竟是雪华宫的霜雪天心诀,怎么可能......!” 顾紫荆没有跟他废话,双掌猛推,那灵正被震退了好几步,即刻点住自己身上几个穴道,席地坐下,开始运功化解体内寒气。 “师弟!” 灵空也是一惊,快步上前来双掌拍在灵正背上,为他输送真气。 而另外几名老僧则是一齐出手,欲要攻向那顾紫荆,只是对方早已经接着这空挡掠出了殿外,那几人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这里应该是没有好戏好看了,陆寒江撇撇嘴,双手背在身后就这么悠哉地绕开一个个打红了眼的江湖客,从容地往殿外而去。 到了外边就遇上了皇甫小媛,对方应该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赶过来的,见陆寒江出来马上上前道:“大人。” “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吧。” 陆寒江对着她笑笑,这便接着往外走,顺手拿出号箭朝天上射出,皇甫小媛虽不明就里,但也沉默着跟上。 还没等两人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一阵惨叫声此起彼伏,两个倒霉的五岳弟子竟是从他们身边飞过,摔在了他们脚跟前爬不起来。 “贼子休走!” 一条金龙在大殿门口咆哮不已,燕风云全力施展起降龙十八掌,竟无一人可敌,没了顾紫荆让他分神,不消一会儿他就一路打穿了五岳的包围,冲到殿外来。 此刻这豪侠除了因这五岳搅闹风云的愤怒,还有就是被陆寒江愚弄的恼火。 本以为终于是寻到了逍遥派的踪迹,没曾想居然是朝廷的钩子。 燕风云可不管到底是逍遥派整个都投了朝廷锦衣卫,还是这月离风自己投了锦衣卫,总之今天他一定要叫这姓月的小子好看! 陆寒江拿脚把地上哀嚎的江湖客拨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那燕风云怒上心头,大步一跃就从那大殿前掠来,居高临下拍出一掌飞龙在天,那咆哮着的金龙自他掌中飞出,伴着雷霆万钧之势攻来。 燕风云来势汹汹,陆寒江视而不见,皇甫小媛定了定神,立身挡在他身后,迎面对着那降龙十八掌以八卦掌法还击。 双掌相交,皇甫小媛立刻就落了下风,嘴角漫出一丝血迹,那燕风云也是眉头挤在一块,对女子出手实在非他所愿。 两人对掌互拼,显然是那皇甫小媛处于绝对下风,拳脚上她本就不是好手,再加上这降龙十八掌猛烈异常,落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身后激起的风浪吹起了陆寒江的长发,他满不在乎地回过头,看着那燕风云一点点压着皇甫小媛前进,抚掌笑道:“豪侠就是不同凡响,打女人也这么用力。” “住口!” 燕风云一张脸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红的,他怒喝一声,一记神龙摆尾将皇甫小媛甩开,飞身冲到那陆寒江面前,抬掌便要劈下。 电光火石之间,陆寒江却甩出一道令牌横在燕风云的眼前,那落下的手掌在猛地定格在了他的头顶上头几厘的位置,再没能动弹分毫。 北镇抚司,小旗,乔寸思! 燕风云咬着牙盯着那令牌上的名字,他属实没料到,这人居然有官身,若他只是个以江湖人身份协助锦衣卫,杀了就杀了,可若本来就是锦衣卫出身,这就麻烦了。 锦衣卫亮出了身份,他若再动手,那便是以下犯上,罪名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一掌拍下去,丐帮就要和锦衣卫打擂台了。 “哎呀呀。” 陆寒江脸上笑容古怪,看不出是在庆幸燕风云收手及时,还是嘲笑他收手及时。 这点时间,殿内的江湖客统统涌了出来,总算他们还记得今天的主角是这逍遥派。 可不论那些人怎么个脸色,在陆寒江拿出北镇抚司令牌的这一刻,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徒劳。 若是敢动手,那便做好就此亡命江湖的心理准备吧。 “月离风是你编造出来的身份?!”燕风云此刻怕是一万个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只可惜他背后是整个丐帮,这个手他下不得。 “不错,我本就是锦衣卫出身,北镇抚司小旗,乔寸思。” 陆寒江说罢,大步过去扶起了皇甫小媛,旁若无人地往下山的路去。 这时候大家不再纠结魔道正道了,众人污言秽语可以说是漫天乱飞,他们越是骂的欢,燕风云那脸色就越是难堪,陆寒江就越是笑得欢实。 这群人阴魂不散地一路将他送到了少林寺的山门外,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动手,而在那外边,飞鱼服,绣春刀,黑压压的一片都是锦衣卫的人马。 这下子这群江湖人连声都不敢出了,边广招呼人牵两匹马过去让陆寒江和皇甫小媛乘上。 这倒不是他来的神速,而是陆寒江给他的命令本就是便宜行事,锦衣卫一早遣人在少林寺外探查,一见到那大殿上乱起,边广立刻就点起人马出发了,陆寒江即便不发号箭,他此刻也差不多能到了。 骑上马,陆寒江一甩马绳,在一众江湖客的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大笑而去。 第一百一十章 烟波风雨 若要说那西北戈壁是刀客横行的江湖,那这辽东寒林就是剑者纵横的天下。 古人云,燕赵多有慷慨悲歌之士,便是说这燕赵之地的子民,自古以来便多有侠气,宁死不屈,先秦之时有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三国之时又有一身是胆赵子龙。 这片土地上出现过不少千古闻名的豪杰侠士,自然到了现在,这里也是民风彪悍,于江湖一侧的表现就在于,此地的门派众多,且大多是魔道。 不说别的,那玄天教的总坛便在此地,只不过今日的主角并不是他们。 在这辽阳城里有一处茶楼,名为烟波楼,平日里少有客人,过往行人路过也是匆匆,都不敢在此地多停驻半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烟波楼做的并非简单的茶水生意,在辽东,便是那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都知道,这烟波楼做的是人命买卖。 说得好听的,那叫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直白点,这里就是买凶杀人的地方。 古往今来刺客这种行业也屡见不鲜了,但能够把杀人这种事情做成明面上的行当,这烟波楼也是独一份的。 但这里到底是朝廷治下的重镇,所以烟波楼明面上还是一家茶馆,只不过人尽皆知这里是刺客杀手的买凶地。 其实要往深一点说,这烟波楼之所以能够安稳地在朝廷的眼皮底下混日子,主要还是他们虽然提供买凶的途径,但却从来不亲自经手这事,换言之,就是充当一个中间人的角色。 其次,烟波楼立场分明,杀什么人谁去杀人,这统统都交由雇主和刺客去谈,他们绝不掺和,若是事发惹来朝廷追捕,他们也不会提供庇护,一切干系撇的彻底。 这天,又有一位客人进了这烟波楼,他披着黑衣戴着斗笠,那跑堂儿上前来伺候,却听他回了一句:“风字一号房,我约的客人可到了?” 那跑堂儿脸上谄媚之色更甚,弓着腰连连陪笑道:“到了到了,大人楼上请。” 烟波楼的茶厅有风雨两个字号,雨字为下,谈得都是金银财货的小买卖,风字为上,一桩生意做成,往往会搭进去不止一条性命。 大半年没见风字房来客了,楼里的活计和一些小客都是抬起了目光,目视着那黑衣人上了楼去。 既然是谈大买卖的地方,这风字房自然是极尽奢华,不仅是那装饰华贵,便是这煮茶用的水,都是一早自十多里外打来的山泉。 黑衣人进了房间,茶案两侧却无人就坐,那紫袍玉冠的贵公子立在窗前,负手而望这深秋城景,远处的早市熙熙攘攘,与此楼的幽静仿佛像是两个世界。 “出门前遇上些琐事,让尹公子久等了,恕罪恕罪。” 黑袍人说话间,那紫袍贵公子转过身来,正是当初魔道下江南一行中的“天冥手”尹之邪,被那皇甫玉书斩断一臂后本应是残缺之人才对,可现下看他,却是双手完整。 那黑袍人一眼便觉察出这手臂上的古怪,这两只手的肤色有差,很显然这尹之邪的右臂乃是一只假手,也不知他从哪寻来这机关大师,竟能做出这般以假乱真的手臂。 “莫护法,久违了。” 尹之邪脸上露出笑容,却不让觉得亲近,反而有些不寒而栗。 “未曾想到尹公子也会接下这单生意,请坐。” 莫护法一边邀请尹之邪坐下,一边熟练地摆弄着茶具,说道:“在下有一事不解,还请公子解惑,这单生意的风险是明摆着的,尹公子也不是道上的新人了,怎么会选择接下?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难处?” “说来还是那皇甫玉书做的好事。” 尹之邪阴冷的笑里尽是仇恨的滋味,他道:“虽请动偃师先生替我另造一臂,但花费确实不少,听闻玄天教有珍宝无数,特来碰碰运气。” “是那位机关大师偃师先生?” 听闻此名,莫护法肃然起敬,这人是天下公认的机关术大师,本名无人知,传闻其高超的技艺所制作的机关人形竟与真人无异,故有好事者称其为偃师,久而久之,江湖上便以偃师之名称呼其人。 “竟能请得这位机关大师出山,尹公子果然厉害。” 莫护法感叹一句,将一杯茶水推到尹之邪的面前,说道:“尹公子的难处在下明白了,不论何物,只要公子说得出,玄天教必定全力为公子取来。” “玄天教的本事本公子自然是相信的,既然如此,本公子就不客气了。” 尹之邪端起那茶水,说道:“一些琐碎的材料就不一一细说了,一会列个单子,以玄天教之大不过沧海一粟,值得一提的东西不过两样,其一嘛,是这天陨铁,需得百斤。” 莫护法变了脸色,沉吟了半晌后说道:“此事虽有些麻烦,但若公子想要,玄天教却也有法子。” 天陨铁,乃是世间一等一的锻造神材,历史上曾有多次记录,天外落下陨铁被人取走用以锻造兵器,而最近的记载,便是在铸剑山庄。 九年前曾有一块天陨铁落在苗疆,被各大势力争抢,最终是铸剑山庄的庄主赶到,以厚礼重诺说服各路人马,最终换回这神材,所以若要寻这天陨铁,最有希望的去处就是铸剑山庄。 尹之邪脸色温了些,笑道:“莫护法爽快,那这第二件事便简单多了,只要一个人而已。” “什么样的人?”莫护法问道。 尹之邪将那茶水一饮而尽,说道:“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若是还修炼了至阴武功的自然最佳。” “纯阴女子?”莫护法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这个要求从何而来。 尹之邪也是调笑着道:“说不得偃师先生临老了回味红尘,想做个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流鬼?哈哈。” 莫护法却是苦笑连连,没有接话,转而说道:“一个月内,天陨铁必定奉上,却不知尹公子几时能够动身?” “玄天教的信誉,本公子自然不会怀疑。” 尹之邪起身整了整衣衫,淡淡地道:“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商萝。”莫护法说道。 “本公子记下了。” 尹之邪这便要走,莫护法却喊住他又交代了一句:“尹公子,在京中动手即便是玄天教倾尽全力,机会也只有一次。” “哪怕锦衣卫能上天入地,本公子一心想走,几个能拦得住,莫护法安心等着便是。”尹之邪并未放在心上,笑了笑便离去了。 待尹之邪走后,莫护法下楼唤来了等在外边等候的玄天教徒,拿出封信与他:“送回总坛。” “遵命。”那教徒拿着信便即刻策马而去。 莫护法目送那教徒离去后,从怀里拿出一袋银子,甩给那账房,笑道:“多的不必找了,算是赏钱。” 老账房笑眯眯点头应下,等那莫护法出去后打开袋子一看,里面金灿灿的全是黄金。 一旁端着水盆的伙计笑着上前来:“殷老头,这次的客人可真阔啊,难怪能开风字房。”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老账房鄙夷地摇摇头,旋即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问道:“都摸清楚了?” “小子十几年的功夫,还能出什么问题。”那伙计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很好,立刻给孟大人去信。” “明白。” 烟波楼几次三番替人联络刺客,买凶杀人,朝廷曾多次出手想要掀了这贼窝,但最终都是不了了之,旁人看来是这烟波楼手眼通天,关系打通地好,做事从不沾手总能找点漏铜钻,实则不然。 烟波楼虽小麻烦不断但却从无大灾,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便是因为这地方背后最大的势力,便是锦衣卫。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机关大师 “狗官受——呃啊!” 扑通! 被弩箭射成刺猬的汉子落到泥地里,扑腾地挣扎了两下,终于是没了气息。 一百户骑着马上前来,盯着那地面上的江湖看了几眼,随意召来两个小旗官,吩咐道:“你们跑一趟,看看他有没有家人需要照顾。” “卑职领命!” 两个旗官拖着江湖客的尸首行礼退下,那百户调转马头去到了边广一侧,说道:“大人,看不出什么来路,应该是个散人。” “这是第几个了?”边广问道。 “回大人,今天是第二个了,一路上算来得是第七个了。”那百户答道。 边广冷笑一声,继续策马前行,嘴里不屑地道:“乌合之众。” 在那皇甫玉书劫走玲珑之后,锦衣卫明面上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陆寒江他们一行自南少林归来途中,这样跑来送死的江湖客一个接一个。 至于理由嘛,倒也不是太难猜,无非就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你他妈的,头脑一热提着刀就上了。 单枪匹马地来冲锦衣卫的阵,这不是找死吗,也就这些气氛组的江湖散人干得出,你不见那丐帮少林武当就不会干这种蠢事。 说起来也是好笑,这时候陆寒江还披着乔寸思的小旗身份,随意找了个下属扮作他的样子让边广护着他走在最前,那些个江湖客什么也不管,就冲那看起来身份最高的人去,可烦死边广了。 “伤势如何了?”陆寒江骑在马上,对皇甫小媛问道。 皇甫小媛此时也重新戴上了面具,以季宁的身份跟在队伍中,她用刻意低沉的声音回应道:“无碍了。” 两人这般随意聊着,倒是没有其他人生疑,因那季宁虽是百户,可这乔寸思也是镇抚使陆大人器重的晚辈,所以这说话上倒也不用刻意恭敬着。 “我们这是往哪里去?”皇甫小媛问道,她也是江南人,自然认得出这不是往京城去的路,起码不是最近的那条。 “应天府。”陆寒江答道。 “有公事?”皇甫小媛问道。 “不,是私事。” 陆寒江看了眼左右,笑道:“也许是陆大人这趟少林寺玩累了,想要顺路放松放松?” “......” 皇甫小媛无言,自从陆寒江将这易容秘法弄到手之手,这假扮起别人身份来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陆寒江驭马停在一边,皇甫小媛虽不解其意,但也随着他停到一边去,两人等着队伍通过后,才慢悠悠地吊在最后继续跟随。 这时候,听那陆寒江随口道:“你可听说过偃师。” “机关大师偃师之名,江湖谁人不知。”皇甫小媛说道。 “曾有人送了我一本机关大全,说是前朝一位大师所作,我遣人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书是后人伪造的,其中大部分的机关秘术,也都是模仿自那偃师。” 说着,陆寒江从兜里取出了一个玩意,方方正正的,六个面涂了不同的颜色,每一面都分作了九个格子,看上去也是机关产物,但皇甫小媛却从未见过,见他摆弄了一会,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东西的玩法。 “这也是你从书中学来的?”皇甫小媛问道。 “那倒不是,这是我自己突发奇想做的,送你了。” 陆寒江把自己随手制作的魔方丢给了皇甫小媛,说道:“那本机关大全虽然通篇废话不断,但终究还是有几分干货,所以我想见一见这位偃师先生。” “没想到,你会喜欢这些。”皇甫小媛拿着那魔方摆弄了两下,似乎不得其法,便就收了起来。 “人也好,机关术也好,我喜欢有趣的东西。” 陆寒江策马上前,叫住一个卫士跟他说了几句后,便回过来对皇甫小媛道:“我们走小道先进城去。” 皇甫小媛点头应下,两人这便策马离了大部队。 ...... 这个时代与陆寒江记忆里的不同,应天府并未作为曾经的都城,但也同样繁华,人群如潮水一样,路旁的小贩叫卖不停,孩童的嬉戏,路人的喧闹,人来人往的景象,好不热闹。 陆寒江和皇甫小媛自不会披着那锦衣卫的皮进城,要不也没必要离开队伍单独进城了。 两人先是找了一家茶馆坐下,陆寒江又换了一副面孔,拿着路边买来的折扇摇啊摇,打扮地像个世家公子,而皇甫小媛依旧扮作了他的侍女。 “公子,我们来此地作甚,传闻那偃师不是隐居山林了吗?”皇甫小媛问道,这身份换了称呼自然也跟着换了,她跟着陆寒江这些日子,也算看出了对方就是喜欢这类把戏。 “说得不错,正因为那偃师踪迹难寻,所以我才要来这里。” 陆寒江叫住那小二要了一壶茶水,接着对皇甫小媛说道:“应天府里有位葛先生,自称是偃师的弟子,这趟正好顺路,便来他这问问。” 说话间,小二的茶也到了,他笑着放下茶水道:“客官,上好的碧螺春,您慢用。” “小二慢着,跟你打听个事,”陆寒江拦下了小二,问道:“你可知道这城中有位葛先生,拿手的是些机关奇术,自称是那大名鼎鼎的偃师弟子?” “客官您说的是葛老爷吧,这哪能不知啊,他老人家的本事那可真是不得了啊。” 小二答得起劲,陆寒江一番询问之下算是明白了,这葛先生也算是这应天府的名人了。 首先,他在这地方出名并不是因为机关术,这葛先生并非普通匠人出身,他和一般的江湖草莽不同,是个靠学问考过了童试的秀才,是个读书人。 有功名的人却去学那偏门左道,不读圣贤书反而一门心思钻研这些机关奇巧,不思与那清流名士相交,却和一群白丁谈天说地把酒言欢,这才是让他名声大噪的原因。 葛先生这般“屈尊降贵”的做法,不仅是让他在应天府里是家喻户晓,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 问了个明白之后,陆寒江反而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名声打得响亮,但这通操作下来,他怎么觉得这“偃师弟子”的名头反倒像是个添头。 “听说啊,这葛老爷在家中后院还布置了个机关阵,不少江湖高手都上门挑战呢。” “机关阵啊。” 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陆寒江也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听这小二说的机关阵让他又升起了几分好奇来。 也是,不管他是不是那偃师弟子,这机关术的高下总是能够看出来的,有没有本事试一试就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世家公子 能人异士向来最能引起话题和关注,譬如这葛先生家后院的机关阵,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引来不少人闯阵。 有自命不凡的,有纯粹好奇的,有的干脆就是为了混个脸熟,来走过场的。 一般来说,像闯阵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名气越低性价比越高,若是那灵空方丈来了结果陷在了里边,那少林寺的脸不得丢尽了。 相反的,如陆寒江现在这默默无闻的世家公子,便在阵里住上一宿,也毫无压力。 而作为设下阵法的葛先生,他的收益完全是闯阵人相反的,来闯阵的人名气越高,他能收获的名气也就越高。 相对而言,这些个名气不响的小人物根本带不来什么收益,所以在葛先生这最是不讨喜,自然而然也就不会怎么待见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陆寒江自己猜的,毕竟他又没见到葛先生。 一早跟着那些个来凑热闹的江湖客一起来到了葛家,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正主,茶水虽然供应不断,但这不露面不就是最大的失礼,于是乎他才会有上面那些猜想。 “听说前阵子成大侠来闯阵,连第一道关都未破就败了。” “此话当真?成大侠可是单枪匹马闯过黑风寨的高手,竟连第一道关都过不去吗,这葛先生果然厉害啊。” “可不是,葛先生可是传闻中的那位偃师的弟子,这本事能差咯?” 一众江湖客聚在一起能够讨论无非就是这些事,又是谁开口说了那闯阵的传闻,又是谁感慨一番这葛先生的不凡,来回总是这么些个话头。 陆寒江把脑袋倚在立于他身旁的皇甫小媛的小腹上,后者尽管几次三番想要开口,但见他那昏昏欲睡的模样,估摸着也是听不见去,所以便只得努力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装木头人。 即便是如此,这两人还是引来了一众围观者的羡慕嫉妒,有个国色天香的侍女伺候,那是多少人梦想中的事。 这天下第一的美人就是皇甫小媛的姐姐,她即便委屈一些,那也是妥妥的天下第二,尽管借着易容之术稍掩其彩,但奈何底子实在太好,仍是免不了鹤立鸡群。 因此,也有不少人来和他套近乎,比如这位—— “萧兄,我看那葛先生今日是没打算出来了,不如我们先走?这南京城中有家醉仙楼,美味佳肴不可胜数,更有天下闻名的玉液琼浆,何不一道去品尝品尝?” 说话的是陆寒江边上一白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名为姚喻之,年岁不过二十上下,俊秀儒雅的模样想必很讨姑娘喜欢。 这小子一见面那眼神就落在皇甫小媛身上移不开了,只可惜一他不姓段,这二陆寒江也没给自己换个复姓慕容,第三这丫头不是他的表妹。 “姚公子若是想去便去吧。”陆寒江很是敷衍地打发他,就差没有动手赶人了。 “这,萧兄莫非真的有心闯阵?”姚喻之略有些尴尬地问道,倒并非因为他被人当作苍蝇赶了觉得丢脸,而是他压根对那阵法不感兴趣,甚至连看热闹的想法都没有。 顺便一提,这时候陆寒江又给自己换了个名字,现在他叫萧不弃。 只要不瞎都看得出,这姚喻之就是为了那皇甫小媛来的,陆寒江这个做主子的不打算挪脚步,他怎么能先走。 实在和这小子没什么话说,陆寒江打了个哈欠,索性闭上眼打算睡一觉。 见那陆寒江没有半点理会自己的打算,姚喻之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坐在这等下去。 毕竟在一众粗布短衣的江湖糙汉当中,只有他们两人一身华丽锦绣,还都带着侍女,即便没被那皇甫小媛吸引,只怕这姚喻之还是会靠过来。 是了,这小子也带着一个侍女出门,只不过不论是容貌气质,比之皇甫小媛都是稍逊一筹,这时候正一双美目瞪着陆寒江两人,辱及主上,这气生的也是理所当然。 好在这时候,那葛先生总算是现身了。 “对不住,对不住了诸位,实在是家中有要事耽搁了,请各位恕罪。” 葛先生已是年过五十,两鬓斑白背脊已弯,饱满的身形看上去比起江湖中人倒更像是个富家翁。 他一来姿态放得极低,又是作揖又是致歉,一众江湖客都不再好意思计较他这点失礼,纷纷口称无妨。 “诸位此来都是为了那机关阵,天色尚早,不如我等先行移步后院,待诸位尽了兴,再让老夫略表地主之谊。” 又是一阵高声喝彩,葛先生这做人确实没话说,一众人簇拥着他去了那后院,陆寒江和姚喻之两个格格不入的公子哥自然跟在最后。 葛先生这座宅院设计地倒是奇特,后院的机关阵占了整个宅子的四分之三还多,仿佛就是为了这阵法,才盖起的这座宅院。 大阵从外边看上去大体呈圆形,粗略数来似乎共有三道关,凭借肉眼只能看见最外的一排机关木人,还有些零散的小陷阱之类,似乎并未有传闻中那般厉害。 “此阵法乃是学自吾师,其中暗和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数,还请诸位品鉴。”葛先生一捋胡须,显得十分自得。 阵法与人的武功相似,若不出手试试谁都不知道深浅,陆寒江跃跃欲试,却不着急动手,先看着边上那意气风发的汉子头一个冲了上去。 只见那汉子一入阵中,那些个木人机关都一齐发作,他左支右绌,很快便败下阵来。 那汉子摇首叹息一声,对着葛先生拱拱手,一脸的悔恨可惜。 接着又是几个江湖客你前我后地冲阵,结果都差不多,不是那武功不济挡不住这木人之威,就是识不破这阵法奥秘,不明不白地就败退了。 几轮下来,在场的江湖客基本上都在阵法面前吃了亏,眼看大家都不行,这就剩下陆寒江和那姚喻之未曾下场了。 “姚公子,可要一试?”陆寒江对那姚喻之说道,这倒不是他在客气,小白鼠嘛,谁会嫌多呢。 “不了不了,我自小不爱习武,下场破阵只怕也是自取其辱。” 这话说得实在,但架不住有的江湖客就是看不惯他们这锦衣玉食的家世,人群中难免发出几声低俗的嘲笑。 姚喻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的侍女却目光不善地还以冷眼,不经意间甚至还调动真气,这时陆寒江才发觉,这小姑娘的武功怕是要比那她那公子强多了。 只是可惜了,姚公子很有自知之明,这下子只好陆寒江自己上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阵法之秘 既然没有人当马前卒试水了,那陆寒江也不含糊,脚步一点就飘然下了那阵中。 刚一入阵,迎面而来就是木人机关,从那踪迹不定的影壁上那画虎的口中飞出了数颗石子,因并非是为了杀伤,所以这里面的机关都是不致命的。 陆寒江轻松地躲过来飞来的石子,又出掌打倒了几个挡路的木人,可下一秒,那些个木人却好似不倒翁一样又立了起来。 他一眼扫过那木人脚下的机关,嘴角微微勾起似有所得,然后运起真气一掌将暗木人拍地四分五裂,这下子他便起不来了。 这第一层的机关阵大部分都可从外边看到,所以众人也见到了陆寒江大力破阵的英姿,自然是惊叹不已。 那葛先生也是眯了眼,以他的见识自然能够看出陆寒江内功不差,这普通人和高手之间的差距,很多时候往往就是一部内功。 这第一层的机关大多都是依靠武功就可以破解,那些個天干地支的轨迹和布置,陆寒江一概不管,统统以力破之。 不去管那花里胡哨的机关,陆寒江横冲直撞之下便轻而易举地冲过了第一道关。 因他亲身实验过,所以大致能够估算,只要武功能上的了台面,江湖上大部分的一流高手,不管懂不懂这机关之术都能够轻松突破第一关。 若说这就是偃师弟子的含金量,那也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陆寒江带着仅剩的几分期待,来到了第二道关,随着地势的逐渐降低,周围的高木树丛竟是遮住了天幕,这第二关看来是设置在地下了。 进了那关口,陆寒江直觉得一面寒意扑面而来,四周虽无风,但静止的冰冷也让他皱起了眉头。 越是往里走,这光亮越是黯淡,寒意便越是彻骨,无数的岔路左道让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迷失在其中,更还有数不清的机关设于暗中,冷不丁的就是一颗石子飞来。 好在陆寒江的学问够杂,天南地北的都接触了那么一些,不至于说懵在原地走不动道。 一路走来,那路上的机关虽然五花八门但却完全威胁不到他,这第二关的迷宫对他而言是纯粹的智力游戏。 花费了一番功夫之后,陆寒江终于找到了出口,可惜他面对的居然是一座巨大的冰门。 也不知道那葛先生花了多少精力财力,竟在这种地方挖了这么深的地下阵,还设下这般厚重的寒冰大门。 巨大的门上寒气逼人,陆寒江伸出手一番摸索,发现这不是一般的冰,很有可能是书中记载的百年玄冰,刀凿不破,火烧不化,哪怕是绝世高手在此,若不得其法,恐怕也难以撼动这冰门分毫。 而如果是常人不甚触碰到了这门,冻伤都是往小了说,整不好寒气入体直接交代在这里都是有可能的。 陆寒江又仔细将这寒冰之门探查了一番,发现那冰门的左侧,刻着一排的人体运功图案,右侧则是有八行小字,第一行便只有三个字,玄阴功。 两侧记述的内容整合看下来,这竟是一部名为玄阴功的武学。 陆寒江心下推断,这玄阴功大概就是突破此关的关键,可是以小无相功为底试着运功习练了一些之后,却惊觉不对劲。 这武功没有门槛且上手极快,但有个必要条件,那就是必须要在至寒之地练习,整个阵法之中,只有这扇冰门之前符合条件。 玄阴功修行之时会引导寒气入体,运转大小两个周天之后,才能将其化作自身之力。 可是问题就在这,玄阴功必须要在至寒之地练习,又会有寒气入体,旁人即便是已有高深内功在身,这一通操作下来,也会被那寒气伤及肺腑,最终怕是撑不到两个周天运转结束便会化作冰人。 这门功法除非是那天赋异禀,天生就是纯阴之体的人,才有机会在寒气损伤身体之前,将其转化为自身之力。 换言之,这阵法平常人根本破不了。 陆寒江顿时没了兴致,这姓葛的设下冰门却又留下破解武功,还有这般苛刻的修炼条件,恐怕这厮要做的根本不就是在请人破阵,而是通过阵法在挑人。 因太过痴迷机关术反倒被人当作傻子耍了一通吗,陆寒江笑了笑,接着一脚踹在那冰门之上,只听得一阵咔嚓碎裂声响起,蛛网一样的龟裂遍布了整座冰门。 “什么破玩意。” 这下陆寒江的心情好了些,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那冰门轰然倒塌,化作了一地碎渣,这第三关的路就在前方,但他已经毫无兴趣。 原路返回出了这阵法,外的人群翘首以盼,见到他从原路而归,不少人都露出了庆幸的表情,看不惯他的人,自然不希望他破了这阵法。 那葛先生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笑呵呵上来说一堆废话安慰陆寒江,无非是你还年轻,能够破了第一关已是难得等等等等。 陆寒江懒得和他废话,扯着嘴角“嗯嗯嗯,是是是”地敷衍他,那葛先生在他这遭了冷待,却也不恼,反而是关切地看向了皇甫小媛和那姚喻之的侍女。 他问道:“两位姑娘可要一试?” 这话一出,两女都是一阵莫名,皇甫小媛直接说道:“公子既破不了,那小女子也无需再试。” 那边姚喻之也是煞有介事地用力点头,女孩子家家的打打杀杀多不好,这么想着,他扭头就看向了自家侍女:“芸儿,你要去试试看吗?” 芸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扫过陆寒江一行,轻哼了一声道:“既然公子说话了,那奴婢就去一试。” 江湖儿女不耐烦这些个尊卑,丫鬟公子什么的他们可不放在心上,见这芸儿要闯阵,一个个照样是兴致勃勃。 此刻还无人知晓,在那大阵的地下,已经被破开的冰门之后,一个须发皆白,苍老如枯木一样的老人正缓缓地睁开了眼。 老人的嘴里发出嚯嚯的笑声,自那无数的机关人形环绕中站起了身,他看向了那冰门残骸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精光,开口便道—— “了不起,竟能够将玄冰门这般破开,你这丫头必是纯阴之体,且有神兵利器在手,老头我说得对否。” 呼呼—— 一阵寒风飘过,门的那一侧无人回应,老头又自顾自地哈哈笑了两声:“被老头我说中了秘密,不敢现身?呵呵,不必如此,你既然肯来闯阵,那想必也是为了老头我而来的吧。” 说着,老头微微昂起了脑袋,淡淡地说道:“不错,老头我便是偃师。” 呼呼—— 寒风习习,依旧无人回应,老头眉头一皱,却又慢慢松开,他笑道:“现在的小年轻啊,总是这么多心眼,莫要藏了,老头我知道你在那里,出来吧。”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了,老头缩了缩被寒风吹得有些发凉的脖子,脚步颤巍巍地往冰门行去,待他探出身子往外一瞧,除了那瑟瑟寒意,竟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街畔闲事 “大人,您不是为了打听那偃师的下落吗,为何就这么走了?” 返程途中,皇甫小媛忍不住开口问道,此时已没有了外人,她也换回了原本的称呼。 “这姓葛的本事应该是有的,只是他目的不纯,设下那阵法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问也罢。” 陆寒江自然不会将冰门之事告诉皇甫小媛,一是没有必要,二是这事他已经失了兴趣,后面会发生何事,他暂时没了跟下去的兴致。 这三,那个叫做芸儿的侍女武功不错,跟在那姚喻之身边应是充当护卫一类的角色,凭她的本事穿过第一关木人阵轻而易举,而第二关的冰门已经被自己破开,她也是可以直接通过。 至于这第三关嘛,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那葛老爷设下这阵法就是为了寻找纯阴之体的女子,这送上门去的,他们没道理不收,至于说后续觉察不对劲来,那时候陆寒江已经到了千里之外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侍女芸儿闯关去了,那姚喻之起码没有离谱到抛下她一个人不管不顾,所以也留在那了,耳边没有人叫闹的清净,这才是陆寒江想要的。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皇甫小媛问道。 “来都来了,顺便带点特产回去吧。” 应天府不能白来,既然这机关大师寻不到踪迹,那带点土特产回去也不错,这么一想来,乔十方死了之后,陆寒江在京城里居然连个表面朋友都没有了,能登门的似乎也就只剩下孟指挥使大人了。 “啧,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新朋友了?”陆寒江走在路上,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 “......” 皇甫小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一会才干巴巴地说道:“那姑娘不是在京城里吗,她应该算是你的朋友吧。” “商姑娘?是哦,差点把她忘记了。” 说话间,陆寒江走小贩的摊位前一路看过去,顺势就停在一处,拿起那摆放的画卷展开一观,是一副山水画。 “这画是如何卖的?”陆寒江随意地问道。 “公子好眼光啊,”那小贩眼前一亮,满口夸赞起来:“此乃‘白眉’先生的画作,向来最是抢手,今日相见即是有缘,十两银子公子便可拿走。” 闻言,陆寒江仔细地看了看那画作,什么白眉先生他听都没听说说过,名不见经传的画师一幅画居然也敢要价十两银子,不如去抢好了。 他旋即将那画收起放在一旁,顺手拿起摊上另一面扇子观赏起来,又问道:“这扇子什么价?” “公子真是妙人啊,”小贩搓着手,绘声绘色地道:“此扇正是柳大家所制,上面还有‘白眉’先生的题字呢,您看这字,笔势遒劲奔放,连绵多变,是难得一见的珍物啊,小人也不多要,二十两银子公子便可收下它。” 怎么又是白眉先生,这是什么白眉专卖店吗,陆寒江无语地又翻看几样物件,干脆直接问道:“有没有便宜点的?” “有有有,”小贩殷勤地从画堆里又翻出一卷,一边展开一边说道:“这副‘百花图’,正是白眉先生的弟子所作,只需三两银子,公子看如何?” “......” 陆寒江摆摆手,转身就走,那小贩还在后边叫喊不断,他只是随意看一看,可没打算为个莫名其妙的名头当一次大冤种。 离了那小贩远了些,这才耳根清净,陆寒江远远见到有一提着竹篮叫卖的小姑娘,便招手唤她过来。 “都是些精巧的小物件,公子可要些什么?”这丫头扎着两个小辫,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酒窝甚至可爱。 “我瞧瞧。” 陆寒江翻看一下竹篮里的东西,确实都是些手制的小物件,挂饰手环巾帕之类的,他从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木雕,看样子是花。 “这雕的是什么?”陆寒江问道。 “回公子,是风铃。”小丫头乖巧地答道。 陆寒江又看了几眼便将其收下,说道:“这个本公子要了,多少钱。” 小丫头扬起脸,露出还在换牙的笑口,脆生生地道:“三文钱。” 买下了这风铃草的小挂饰了,陆寒江的心情显然好多了,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一边对那皇甫小媛说道:“你觉得如何,商姑娘应该挺喜欢这个的吧。” 说着,他又把风铃草挂饰拿出来看了看,真是越看越满意。 皇甫小媛一脸的微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是出言说了另一件事:“白眉先生是江南有名的书画大家,他的画作很多时候都是有价无市。” “......有这种事?”陆寒江虽不精于此道,但这些年过手的画作也有百副不止了,却从未听过什么白眉先生。 皇甫小媛却娓娓道来:“白眉先生才华横溢,书画都是一绝,在士林之中名气极盛,但他流传在外的画作笔墨却十分稀少,刚才那幅要价不过十两银子,必是伪作无疑,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说,若是他要价百两,就可能是真的咯?”陆寒江反问道。 “......” 皇甫小媛没有说话,陆寒江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事,他伸了个懒腰,笑道:“走吧,用完饭就回京。” “大人,您不是打算买些特产吗?”陆寒江的想法变化太快,皇甫小媛有些搞不明白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动作。 “那种事情交给老钱去准备就是,要是我真的带着一堆吃食去登孟大人的门,他必是要气到睡不着觉。” 陆寒江笑笑,这件事算是定下了,两人便沿途找起了餐馆客栈。 突然间,前方人群开始骚乱起来,皇甫小媛下意识地戒备起来,手已经摸到了袖中的短刀,自上回和那燕风云对掌之后,她便自备了这把武器。 陆寒江则是停下脚步好好地观望了一下,不一会那消息已经顺着人群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葛老爷家的阵法被人破解了啊。” “真的假的?是何人所破?” “还不清楚姓名,但听说是个世家公子和他的丫鬟所破,走走走,快去看看。” 爱看热闹的人群潮水似的往葛家去了,陆寒江让到了路旁,饶有兴致地听着众人的闲言碎语。 “大人,是你做的吧。”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皇甫小媛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必定和陆寒江脱不了干系。 陆寒江笑而不答,却道:“我记着,驻防应天府的千户前阵子换了人,现在应该是闫千户在此吧。” “是闫千户。” “很好,去一封信给他,让他多关注一番那葛家的情况,至于剩下的,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葛先生寻找纯阴之体的女子是为了什么,陆寒江不知道,但猜测过去,也不大可能是什么好事,他没兴趣和对方磨着,等有了结果闫峰自会报告上来,若是有趣便插手一二,若是无趣..... “葛家能造出这等机关阵法来,想必钱财是积攒了不少的。” 陆寒江自顾自地说着,瞥了一眼不明所以的皇甫小媛,他笑着道:“走吧,到前边用饭。”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京中异动 秋去冬来,转眼那树上的枯叶都落光了,陆寒江回到京师的时候,已披上了厚重的大袄,虽才入冬不久,但似他这般懒散的人,总是喜欢穿的暖和些。 这段日子里,陆寒江兜兜转转,算是把沿路的城邑大镇都溜达了个遍,锦衣卫的大队人马自然不可能跟着他这般瞎转悠,他们早早便回京了。 而孟渊之所以放任陆寒江不管,是因为那朔玄的死讯早已经被他飞书传达至京城,念着他差事办的不错,对于他这般肆意妄为的态度,指挥使大人便索性闭了眼装作看不见,权当给他假期了。 这一路悠闲自在,终于是在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回到了京师。 天色已晚,性子里的惫懒发作,陆寒江便是选了第二日再去是去见了孟渊指挥使大人。 “朔玄当真死了?” 果不其然,孟渊和他见面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 陆寒江颔首,说道:“灰飞烟灭,除非他有仙人转世之能,不然再也没法出来作乱。” “那便好。” 孟渊的神情显然放松了许多,他这倒不是信不过陆寒江,毕竟若是连他亲自提拔培养的后辈都信不过,那他也差不多无人可信了。 只是性格使然,忍不住要亲口确认一番才能安心。 “这事你办的不错。” 孟渊先是肯定了陆寒江的功劳,接着又板起脸道:“可你也太过散漫,竟敢不顾调令私自在外逗留这般久,你可知道衙门里已有人看不过眼了。” “哦?是谁?” 陆寒江虽不放在心上,但也好奇到底是谁敢有脾气找自己麻烦。 “南镇抚司。” 孟渊只是说了这個,陆寒江便已然猜到是何人,南镇抚司镇抚使,徐乐。 徐乐任镇抚使已有数年之久,他手下也提拔过不少的英才,其中最具代表性那就是乔十方。 可惜了,这次乔十方和其他几个有勾结的千户被陆寒江一扫而空,虽然后续查出这位镇抚使徐大人只是欣赏乔千户,并未与他所谋划之事有所勾结,但终究遭了连累,这辈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往上升了。 其实按理来说,徐乐本人也是对乔十方所做的事情又惊又怒,但他做人家上司的,更讨厌的是有外人来掺和南镇抚司的事情。 比如说陆寒江。 尽管指挥使孟大人的偏袒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但徐乐前程已断,反正将来等陆寒江上台了他也依旧没有什么希望,那也不在乎这时候先下手得罪一番了。 “徐镇抚使,嘿。” 陆寒江嗤笑一声,倒没有怎么在乎。 “莫要在这时候生事。” 孟渊看了他一眼,语气刻板地道:“下月初一便是陛下大寿,锦衣卫内部莫要在这时候再惹出事端来。” “大人放心,卑职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陆寒江很是无辜地摊摊手,表示自己对于欺负一个孤家寡人的镇抚使根本毫无兴趣。 沉默地盯着陆寒江看了好一会后,孟渊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记着,有些人你处理得太干净,反而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陆寒江闻言眯起了眼,低声道:“孟叔,这徐镇抚使难道也有牵涉其中。” 孟渊沉吟了一阵后,道:“尚有几处疑点未明,若查出了结果,那他便是同党之一,若没有查出结果,那他便是十足的蠢货,奸人和蠢人,你喜欢用哪种?” “当然是两者都不用。” 陆寒江笑得奸诈,他道:“孟叔,我知道了,且看看他这段时间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孟渊点头不语,陆寒江这时候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事,朔玄虽然死了,但他的师兄弟还在各个殿下身边,要不要——” 陆寒江以掌为刀,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孟渊想了想,却是摇头道:“陛下寿宴在即,那些人都有家世,这时候动起手来陛下的脸面实在难看。” 既然孟渊不点头,那陆寒江只好作罢,不过这下便有些麻烦了,皇帝六十大寿,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末流小官,在京中的都能混一顿饭吃。 且如他这般品级高的官员,还会去到宫中参加宴会,以奚秋和楚玮的家世,自然也会作为官员家眷入宫一道庆贺,虽不同桌,毕竟他这个镇抚使自然要和其他同僚一道用膳,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在路上遇到了,那就很尴尬了。 陆寒江一脸纠结地开始咬指甲,看得孟渊直皱眉,他道:“这件事你自己把握住度便好,还有一事。” 说着,孟渊拿出一封书信与陆寒江,他看过之后却是大感意外:“玄天教居然敢在京城动手?目标还是商萝?” “此事有些蹊跷,便交由你来办。” 孟渊的语气充满了疑惑,他道:“那丫头的身份虽然特殊,但却不值得他们费这么大的代价,竟是在烟波楼谈了十数桩的生意,实在教人想不明白。” 烟波楼的存在陆寒江也是知晓的,此地本是孟渊悄悄设下的一处暗哨,以买凶杀人的魔道作为掩饰,上一次差点被他顺手掀了,这才不得已曝出身份,让他知晓了。 烟波楼没少给孟渊提供些江湖情报,也有不少江湖高手因此倒了大霉,但他们手脚做的干净,总是让人无法怀疑到他们头上。 这次也是一样,玄天教花费重金募来魔道高手,拼着和锦衣卫结仇的风险,就为了抢夺一个商萝?商几道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吧。 古怪虽然古怪,但这事情却是真的。 按照信上估算的日子,和近日来京师里的监察回报,差不离就在月底,这群人便要动手,没选在皇帝寿宴当天,而是提前了一天。 陆寒江心下算计了一番,嘴上说道:“我这就去布置人手,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先发制人,”很少干预指挥的孟渊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他又强调了一遍:“今夜便动手,务必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能放走。” 陆寒江眉头蹙起,道:“若是这样着急,恐怕烟波楼会暴露。” “陛下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孟渊的态度坚定,此事便这样定下了。 陆寒江倒也没有再坚持,只是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陛下的脸面呐......”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登门陆宅 虽说今夜就要行动,但其实早在陆寒江回京之前,孟渊就已经授意下面的人开始着手布置,所以倒不必他再做这些琐事,如今的他主要起一个统筹全局的作用。 在告退前,孟渊还跟他交代了一件事—— “你伯父来信,让你有空上门一趟,今日时间尚早,你这便过去吧。” 陆尚书和孟渊私交甚笃,但明面上却是毫无瓜葛,陆寒江也是走了明路被开除宗籍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上门。 毕竟有些事暗中做起来方便,而有些事,即便明面上去做了,旁人也会往其他的地方去考量,偷偷摸摸反而更引人注目。 从孟渊这离开,陆寒江回家换了一身常服就让老钱去递拜帖了,虽然当日送帖当日拜见是极为失礼的事情,但陆寒江和陆家的关系本就是微妙,倒也不必顾忌这细枝末节的。 陆家是百年大族,族长陆言年更是当朝户部尚书,这宅邸自然是显赫威严,立在门口的仆人在陆寒江自报家门之后,虽未曾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但那冗长的沉默也足够失礼了。 这也不怪他,毕竟除了陆尚书和孟渊之外,在其他人眼中,陆寒江就是一个人不服家族管教的逆子,即便现如今位高权重,也改变不了他被逐出家族的事实。 这个时代最高的道德标准无非就是忠君爱国,而其次便是光宗耀祖了,宗族的概念深入人心,被逐出家族是一种很丢脸的事。 跟着引路的仆人穿过陆宅的前庭,往书房方向去,其实不必这小厮来引路,陆寒江来过多次早已经将方位烂熟于心。 途中遇见的侍女下仆一个个虽然都被调教地极好,没有人敢当面嚼口舌,私下恐怕也没那闲工夫,可另外那些人就难说了。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便伫足不远,神色不善地看着他从面前走过。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人其中之一是那陆尚书的小儿子,而另外一个他却无有印象,想来也该是陆家子弟。 待他跟着那小仆走远了,那样貌稚嫩些的少年才开口说道:“才听南叔说起他递来拜帖,竟这么快就上门来了,实在是......” 另一年长些的说道:“他本就是这般不喜繁礼之人,元嘉不必奇怪。” 陆寒江没记错,那少年名为陆元嘉,正是陆尚书的幼子。 “旭之堂兄,你以前见过他?” 陆元嘉口中的旭之堂兄是陆尚书庶弟之子,年岁要比他稍长几个月。 “少时我们曾一起在家学读书,”陆旭之解释了一句,又道:“元嘉你幼时多病,去家学之时比我们都晚了些,所以不清楚他的性子也是情理之中。” “他为何来寻父亲?莫不是想重归家族?” 陆元嘉的语气里尽是疏离和烦厌,他对陆寒江没有什么好感,这也是理所当然,一个宗家嫡脉子孙对被逐的逆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游子思家,人之常情。” 陆旭之的说辞大概是当下人普遍的看法,回归家族不仅身份不同了,人脉也能够大大地拓展,最重要的则是能够收获大量名声,重新得到士林认可。 若是陆寒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一定会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读书都读呆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再高的声望也挡不住绣春刀的锋利,何苦呢。 陆尚书的书房之中,仆人已经端来茶水,等他退下之后,陆寒江才方方正正地对陆言年行礼:“侄儿见过伯父。” 陆寒江这一世的父母虽声名不显,在家族中也无足轻重,不过论辈分却是和陆尚书同辈,所以他称一声伯父也不算逾礼。 不料陆尚书却侧开身子未受下,尚书大人认真地说道:“注意你的身份。” 陆寒江一愣,旋即一阵哑然,接着道:“伯父何必这般小心,此地又没有外人,且此礼也并非下属拜上官,而是侄子拜伯父。” 陆尚书摇摇头,却也未曾继续揪着此处不放,他问道:“此次南行路上可顺利?” “一切安好,多谢伯父关心。” 两人坐着,零零散散地聊了一些家长里短,陆寒江觉得有些口干便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耳边却听见陆尚书突兀地问了句:“你的婚事......” 噗。 陆寒江刚喝进去的茶全部都又回到了杯子里,他咳了两声,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这一些系列动作看得陆尚书直皱眉。 “咳,咳咳,伯父刚刚说什么?”陆寒江始料未及,怎么突然说到这么沉重的话题。 陆尚书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孟兄与老夫说过,你前阵子流连青楼楚馆,这般放纵总是不妥,早些成家也好安安你的性子。” “我什么时候......哦。” 话说一半陆寒江愣住了,他想起了那一夜邀月楼的二十个姑娘.......就这? “你今年二十四,翻年便是二十五,也不小了,是该成个家。” 陆尚书这话说着,又加重了些语气问道:“可有心仪的姑娘?” 陆寒江摇摇头,说道:“那倒没有。” 陆尚书和孟渊都是古板的性子,讲究的就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在这个时代被叫做私相授受。 但陆寒江也不是敷衍他们,他确实未曾遇见合适的姑娘。 “这便好,”陆尚书满意地点头,说道:“老夫会差人替你相看合适的人家,你虽明面上除了宗籍,但如今也有从四品官职在身,寻个世家出身的姑娘倒也不难。” 何止是不难,有孟渊在背后坐镇,要什么样的姑娘不是随他挑,莫要以为世家出身便看不起武夫,没脑子仗着自己世家出身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嘚瑟的蠢货,这时候都在诏狱里数蚂蚁呢。 “一切听从伯父安排便是。” 陆寒江答应地倒是快,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今天有事明天做,左右不是今晚就要成亲,这事便任由陆尚书去操心好了。 接着两人又就此聊了一段时间,多数时候都在陆尚书在说,陆寒江“嗯嗯,好的”地敷衍,回过神来的时候,日头都已经快要西斜了。 陆尚书一撇那窗外的天色,说道:“不知不觉竟已这个时辰了,如今你身份特殊,老夫就不好留你用饭了。” “伯父说得哪里话,侄儿衙门里尚有事,这便告辞了。” 陆寒江出了门,正巧撞见陆家的几个女眷在打闹,陆尚书跟着出来的时候脸一下就黑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幕攻势 陆寒江对于陆尚书的内宅问题并不打算掺和,所以只是行礼之后匆匆离去,陆尚书在后边又是发怒又是教训人的,他离得远了也没怎么听清。 隐约只记得那群姑娘家看待彼此之间的眼神甚至可怕,陆大人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后宅不宁,所以才想着让他一起痛苦痛苦吧?陆寒江不无恶意地想到。 回到了家,看着迎上来的老钱,陆寒江开口便问了句:“老钱,你成家了吗?” 从老钱的神情上显然是对此感到意外的,但过一会,他便悠哉地笑道:“老奴的小孙子,算算年岁,今年也该进家学就读了吧。” “......” 陆寒江不想说话,摆摆手便自己回屋换衣裳去了,重新穿上这身镇抚使的衣袍,不说别的,吓哭小孩子是必然的。 出了门,在外候着的边广已经牵来了马匹,身后一众百户旗官都是肃穆而待。 陆寒江将星玄刀悬在腰上,跨上了马,清了清嗓子,道:“出发。” “是!” ...... 有烟波楼提供线索,再加上京师本就是锦衣卫的驻防重地,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掌握了魔道这几路人马的行踪。 除了尹之邪名气稍盛,其他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玄天教必然有后手。 锦衣卫一面在京师外各个通道布下天罗地网,一面又在京师暗藏了数支队伍,就等玄天教现身受死。 陆寒江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增加容错率,孟渊虽不清楚他的实力深浅,但大致能够估算到凭他一人之力就足以对抗数位一流高手。 所以他今夜的主要任务就是坐镇后方,等那玄天教的底牌现身,他再以雷霆之势将其消灭。 夜幕降临,整座京师时灯火通明,毕竟年关将近,各处走动的人明显变多了,在这一片热闹的表现之下,是暗流涌动的势力争锋。 当天际的霞光彻底消散之际,锦衣卫的人马骤然发动,先是瞄准城外一个他们藏身的农庄,边广三步并作两步,撞开了那农庄外围木门,其他弟兄们或上墙,或攀檐,一支支锋利的弩箭对准了那几座亮着灯火的草屋。 农庄里有三座屋子,正前左右各一座,边广二话不说,疾步冲到了院中的磨盘边,双手抓住那木把,沉下身体重心,内力化作真气附于掌中,竟将这石磨生生抬起。 边广大喝一声,石磨脱手而出,直直飞向那正中间的草屋,轰的一声巨响,整個屋子塌了半边,下一秒,五六个人影便从那废墟中跳出。 “是锦衣卫!” 不知何人喊了一声,几个人都是如临大敌,左右两侧的草屋里也窜出几个人来,边广见他们都出来了,便对着四周的锦衣卫手势示意。 众兄弟会意,手中弩箭连射,这几个魔道倒也有几分本事,箭雨之下居然还能留下余力逃走。 “锦衣卫人多,我们先撤!” 其中一人提议道,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同意,前方左右都是锦衣卫的人,他们便朝着后方逃去。 边广也不着急追,而是拿出号箭朝天空射出,围三缺一的打法总是屡试不爽。 这群魔道人是决计逃不出锦衣卫的掌心,在前方等着他们的是数之不尽的埋伏。 这一处窝点便算是拿下了,边广差人给陆寒江送去消息之后,立刻又带着手下人扑向这群人的另一个藏身之处。 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土坡上,陆寒江正缩在一张楠木太师椅上,全身裹着厚厚的大袄,像个粽子似的。 明明是这般滑稽的场面,却无有一人敢嘲笑半个字眼,枕戈待旦的锦衣卫们里外三圈将陆寒江围在中间,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搭在腰间的绣春刀上,目光紧紧盯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大人,边广副千户传来的消息,已攻破第一处目标。”姜显立在陆寒江身旁,将刚刚那小旗官的汇报转述给他。 “尹之邪现身了吗?” 虽然对捉老鼠这种事情兴趣缺缺,但天冥手终究是魔道一流高手,此等人物不可小觑,如今北司的千户要么事物缠身,要么驻外换防,能用的人手太少,单凭人数堆死他损失太大了些。 “暂无有消息。” 姜显摇摇头,又说道:“以副千户之能,再加上季百户,想必也可以拿下他了。” 边广的实力距离千户只有一步之遥,而皇甫小媛的武功也是能在刀王手上走过几招的,他们二人联手,要对付一个尹之邪倒不难。 难处在于,打赢他容易,要擒下他却极为麻烦。 陆寒江换了个姿势躺着,眯起眼思量了一番后翻身而起,道:“刘一手和应无殇两位副千户现在何处?” “都在小闲园防备。”姜显答道。 小闲园,锦衣卫收缴来的一处京城边上的庄园,被陆寒江用来安置商萝还有另外两个孩子。 “将他们全部喊来,”陆寒江顿了顿,说道:“还有你,你们三个一起跟在边广之后,等那尹之邪现身就拿下他,死活不论。” “这......” 姜显张了张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这样一来岂不是后方空虚?商萝姑娘身边不用留一位以防万一吗?” “不必。” 陆寒江摸着下巴说道:“玄天教这般兴师动众,若不配合他们把戏演下去,如何能够逼出他们的后手来。” 姜显知道陆寒江已经定了主意,便不再劝说,沉声道:“如何行事,还请大人示下。” “乔寸思在哪?”陆寒江突然问道。 “乔小旗,应还在衙门里。”姜显想了想说道。 “把他带过来,换上我的衣服。” 吩咐完姜显,陆寒江顺手叫来一个百户,让他牵马过来,接着又对他道:“商萝那边由本镇抚使顺便看着即可,你记着,一会若是打起来,务必要全力护住乔小旗,伤成什么样不必管,只是这命无论如何要保下。” 那百户听完大吃一惊,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些贼人可能是冲您来的?” 陆寒江并未与他解释,由己及人,玄天教高手无数,何必多此一举从烟波楼召来杀手刺客。 这么想来,被他们视为最大目标的尹之邪,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诱饵而已,玄天教的后手恐怕就是他们自己的教中高手。 若是想要声东击西,此刻的陆寒江和商萝都可能是目标。 商萝那边由他亲自护着比什么都可靠,至于让乔寸思来做替身,只是一手闲棋罢了,能不能发挥作用,还要看玄天教今晚的表现。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忙里偷闲 “原本我一直以为京城里一定什么都有,玩的花样指定多得数不清才是,没想到居然还不如江南有意思,这把我押大。” “还是小,你又输了。” “小陆,你作弊了吧!怎么开了这么多把全是小!” 屋外寒风习习,屋内炭火暖身,小炕上陆寒江和商萝相对而坐,桌上的瓜子壳已经堆成了小山,骰盅在哗啦啦地摇着,好一副快活景象。 小闲园的位置和锦衣卫的阵地相距不远,且地势偏高,陆寒江随时可以用千里镜看到那边的情况。 这干巴巴地等着多没意思,所以陆寒江便和同样无聊的商萝一块玩起来了,本想着把另一个商萝和她哥哥都一并叫来玩麻将,可惜那两小的总是躲着他。 无奈,他只得和商萝一边闲聊,一边耍点骰子玩。 “不行,这次让我来!大还是小?” 商萝抢走了骰盅自己摇了起来,随口问道:“小陆,今晚你怎么跑过来了,还穿的这么正经。” 陆寒江腾出手来抓起一把瓜子,一边咔吧咔吧地嗑地起劲,一边道:“穿官服当然是为了办正事,我和你可不一样,差事忙得很,我押大。” “忙得很还在这里偷闲。” 商萝撇撇嘴,翻开骰盅一看,嘿嘿地笑起来:“是小,你输了。” “你偷偷摸摸动手脚了吧,”陆寒江放下瓜子,把手上沾着的壳拍拍干净,从兜里拿出个小玩意递了过去:“喏,特地从南边给你带的。” “礼物啊。” 商萝眼前一亮,拿过那小木雕好一番摆弄:“什么花这是?” “风铃。” 说话间,陆寒江拿起桌上的千里镜对着窗外看去,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点瓜子,顺口道:“这次去南少林烧香,和灵空方丈聊得投缘,他就给了我这个。” “和尚给的啊。” 商萝闻言似乎有些嫌弃,不过又见那小木雕惟妙惟肖的,表情便又欢喜起来:“这方丈还挺有意思的,居然喜欢雕些花花草草,对了,你给钱了吗?” “那还用说,我给的香火钱肯定保证他们下辈子不愁吃喝了。” 说着,陆寒江透过千里镜并未发现阵地那边有何动静,他砸了咂嘴,自言自语地道:“别是我想太多了吧。” “谢谢啦。” 商萝开心地把小木雕收下,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陆寒江抱怨道:“小陆,说起来还有个事你要帮帮我。” 陆寒江将千里镜放在一边,问道:“什么事?” “我的剑被京城南门的门卫收走了,你帮我要回来吧。”商萝可怜兮兮地说道。 “小事......等会,你哪来的剑?” 话答得顺口,陆寒江回过味来才觉得不对劲,他惊诧地看向这丫头问道:“你又开始偷东西了?居然还没被抓住?” “呸呸呸,谁偷东西了!” 商萝使劲吐舌头,两手叉着腰很是不满地瞪着陆寒江道:“本姑娘可是真金实银买来的!” 陆寒江“嘶”地嗦了口气,问道:“哪的点子不要命了在京城里卖刀剑,不对,你哪来的钱?” “四殿下给的啊。” 商萝掰着手指头说道:“之前还住在殿下那的时候,管事的公公第一天就送来了一大包银子,说是日常用度,小陆,人家可比你大方多了。” “人家的爹是皇帝,你看我爹是干啥的。”陆寒江没好气地说道。 “也是,”商萝点点头,又说道:“然后那天我去河边散心,遇到个奇怪的人说是和我有缘,然后就把他的剑一文钱卖给我了。” “一文钱?”陆寒江眉头一挑,感觉不对。 “一文钱。”商萝肯定地点点头。 “你不会被套路了吧?”说实在的,要真是有人来套路,陆寒江反而安心了。 商萝不屑地哼了声,道:“谁敢给本姑娘下套,当锦衣卫是摆设吗?” “......” 很好,这人质身份属实让她给玩明白了。 小闲园附近都有锦衣卫的暗哨,商萝平日里虽然看似出行无阻,但实则都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这卖剑的能接近她而不引起锦衣卫的警觉,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人就是个不循常理的怪人,一文钱卖剑也是性格使然,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被锦衣卫觉察。 这第二,那便是此人武功高强,能够躲过锦衣卫的眼线,将剑送到商萝手上。 若是第一种情况,陆寒江权当看个热闹,若是第二种......商几道还是哪个华山长老下山了?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他们才会无缘无故地对商萝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既然对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那他们的反应自然也不需要太大,只是这事里外透着古怪,陆寒江便记在心上了。 “我看那剑还挺漂亮的,小陆,你可一定要帮我要回来啊。”商萝苦兮兮地恳求着,想来那剑应该确实不差。 陆寒江点头应下,又无奈地道:“你这心也太大了,带着剑也敢进城,若没有锦衣卫兜底,有你好受的。” 京城之中有着极为严格的兵器管制,理论上能够在京中动刀兵的只有两种人,一是锦衣卫,二是宿卫宫城的禁军,两者都有一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不属于任何朝廷部门管辖,直接听命于皇帝。 除此之外,所有的长兵器,车马辎重等统统封存在武库,连城门令最多也只是佩戴短兵,剩下城中那些巡街的衙役,只有水火棍可以使。 至于个人,若没有足够的身份地位,便是连向城防司报备的资格都没有,这般严格的管制下,光明正大地带着兵器想进京城,那不如直接开口说要进牢房好了。 “我也不知道城里还有那么多规矩啊。”商萝嘟着嘴,委屈巴巴地道。 “行了行了,我替你把剑要回来就是了。” 陆寒江的话让商萝的表情立刻由阴转晴,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只要不是带进城中去,那都好说。 这边说话间,远处的光亮突然变得飘忽不定,陆寒江即刻拿起千里镜一看,果然是贼人上门了,而且来的并不是那尹之邪,而是一群素未谋面的家伙。 居然真的是冲他来的? 陆寒江啧啧称奇,他和玄天教的梁子什么时候结这么大了,一群小肚鸡肠的家伙。 “好像有动静了诶,”商萝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变化,她道:“小陆,你要过去吗。” 嗯了一声,陆寒江恋恋不舍地从炕上下来,取走挂在架子上的大袄披上,对商萝道:“我去收个尾,你就待在此处,不要走动。”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谁明谁暗 今天风大,那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光,在那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隐隐有着寒芒闪烁。 草丛大岩之间,提着一杆红缨枪的精壮中年汉子,正暗中窥伺着锦衣卫的阵地,他压低了声道:“记着,一炷香后我放出信号,你们就出去缠住那些百户,我和阿华阿明一起暗中动手,定要拿下那陆寒江。” “遵命!”一众人低声应下后,各自散开,缓缓靠近那锦衣卫的阵地。 “何叔,这陆寒江武功极高,单凭我们三人,真的能拿下他吗?” 说话的是一年轻剑客,若陆寒江在此必能从声音辨别出,此人正是在华山之时被他打赏的那黑衣剑客,此刻他依旧是用大黑衣袍遮挡住了身份。 而那握着红缨枪,被剑客阿华称作“何叔”的汉子,也在江南之时与陆寒江交过手。 何叔用手拍拍阿华的肩膀,说道:“莫要太高看那陆寒江了,他武功的确极高,但一者,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二者,他身边的高手都尽数被派去追杀那尹之邪了,三者——” “三者,此次有我在这,你们还担心什么。” 接过话头的是另外一位年轻人,他手里的飞刀上上下下地抛耍着,不无自满地道:“等我把‘刹那黯’一放,管他什么镇抚,百户,统统都是板上鱼肉。” “阿明,你也别太小瞧锦衣卫了,小心大意栽了跟头。”何叔看着阿明那轻敌散漫的模样,认真地告诫道。 阿明则笑着回答道:“何叔你才是,刚刚让阿华莫要高看人家,这下又来教训我,不过一群锦衣卫罢了,我的‘刹那黯’无色无味,见效极快,一群没有内力的莽汉,还不是任由我们宰割。” “说得不错,只是你这药效来得快,但去的更快。”阿华讥讽地看着他说道。 阿明笑脸一滞,恨恨地瞪了那阿华一眼,冷笑道:“哦,那这么说来你倒是本事大了咯?华山上让人家当沙袋打,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好威风啊。” “你!” “好了,都住口!” 阿华怒上心头就要出言反击,却被何叔拦下,他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无奈地叹道:“都别吵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争,若是误了大事,想等回去之后看大人怎么责罚你们!” 两人这才悻悻地止住了话头,别过头去,谁也不愿意迁就谁。 何叔摇摇头,盯着那锦衣卫的阵地,沉声道:“都听好了,万一出了纰漏便各自逃命,万万不可落入锦衣卫的手中,明白吗?” “知道。” 两人应下之后,便和何叔便静静地躲在草丛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叔心下计算着差不多了,便转身对阿明点点头,阿明会意,立刻将手中小布袋抛向空中,接着便甩出一记飞刀,只听噗的一声,那“刹那黯”的药粉便随着风飘向锦衣卫的阵地。 一耳朵灵敏的百户捕捉到了这动静,即刻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位,他眯起眼,忽然间一把明晃晃的飞刀直朝他面门而来。 “什么人!” 这百户拔出绣春刀斩落了飞刀,而他惊怒之下的喊声更是让整个阵地都进入了临战状态,黑暗之中,十数个人影闪动,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找死!” 锦衣卫人多势众,根本不惧这些许小贼,可当守在外围的一百户和那贼子短兵相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体内的真气居然如同一潭死水,根本无法调动分毫。 “不好!有人下毒!” 百户的高声呼喊提醒了众位弟兄,但即便动用不了内力真气,他们手中的绣春刀也不是摆设,一個个奋勇争先地和那些贼人拼杀起来。 因无有内力支撑,那十数个贼人在阵中竟是打得众人节节败退,见状,那守在“陆寒江”身边的八字胡百户急眼了。 此人名为崔一笑,在陆寒江还是千户之时,便供职于他麾下,常年来都是作为边广的得力助手,所以才被委派了贴身保护“陆大人”的任务。 崔一笑抽出刀守在“陆大人”身旁,高声道:“贼人不过一时之勇,拖住他们,援军一到他们便无路可逃!” 说着,他拿出号箭就要朝天空射出,不料暗中又掠来一柄飞刀,直接击飞了他手中号箭。 崔一笑又惊又怒,只见那黑暗之中又窜出三人来,径直地就朝着他而来。 周围的那些刺客贼子纷纷挡开了途中的锦衣卫,为这三人清出一条路来,崔一笑大喝一声迎上前去,嘴里大吼道:“保护大人!” 面对那崔一笑手中的绣春刀,孟叔不管不顾只是继续向前,而阿华则是持剑攻上,真气灌注在剑身之上,只一招便磕飞对方手中刀。 “咳!” 崔一笑此刻动用不了内力,被阿华这一剑震得肺腑狂颤,险些要站不稳。 眼见那何叔提着枪一步步逼近“陆大人”了,周围的百户一个个都红了眼,拼着和那贼人以伤换伤,也要往这边靠,嘴里还不忘怒喝:“贼子安敢!” 何叔的眼里只有“陆寒江”一个目标,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周围人的惊恐,愤怒,色厉内荏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一杆红缨枪出如龙,对着那吓白了脸定在原地不敢动弹的“陆寒江”就是捅出:“陆寒江,受死!” “大人小心!” 在这紧要关头,崔一笑急中生智,连忙将腰间悬着的刀鞘解下,朝“陆寒江”的腿扔了过去,险之又险地砸中了。 一声惊叫,“陆寒江”两腿一弯,何叔的枪刺穿了他的肩头,没能一下捅死他。 “啊——” “陆寒江”双手紧握着那枪柄痛呼不已,鼻涕眼泪流了满面,望着那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何叔心头猛然一跳。 不对劲,这在江南追着他跟莫护法乱杀的陆镇抚,怎么成了这般奶娃子似的丢人样。 忽然间,何叔从那“陆寒江”的脸色看出一丝端倪来,他忙松开了红缨枪,两手在那“陆寒江”的脸上一通乱扯,竟是被他撤下一张假面来。 盯着眼前这张那陌生的面庞,何叔的心骤然间沉入谷底,呆愣在原地的时间,耳边传来了阿明有些着急的声音:“时间不多了!” “快走!” 何叔的吼声响彻整个阵地,他甚至来不及对那假冒的陆寒江补上一下,提起枪就是一记横扫,荡开面前拦路的锦衣卫,领着众人就向远处停放马匹的地方奔去。 何叔一路猛突,拦路的锦衣卫没有内力连他一枪都挡不住,包围圈轻易地被撕开,他领着几人冲到了马群之中,正拽着牵绳要上马之时,却见到一披着大袄的年轻人正在一旁下马。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何叔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却见那人不慌不忙地把马绳在树上系好,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晚上好啊。” 第一百二十章 天有多高 陆寒江来的时间刚刚好,这边才下马就碰见了何叔一行,出于礼貌他甚至还打了个招呼,可对方却无礼地很,这话音刚落红缨枪就刺面而来。 偏了一下脑袋闪过何叔这惊鸿一枪,抬脚一踢便折了那枪杆,陆寒江的双手都藏在大袄之下,天太冷,若是冻着了便不好了。 “什——?!” 手中红缨转眼断成两截,何叔一阵目瞪口呆,他这杆长枪虽说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这么多年过来了,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竟这般简单就被折断,简直匪夷所思。 冷汗直冒的何叔正要反击,可这一瞬间的愣神已让他再无躲闪的可能,陆寒江又是抬起一脚,正正踹在了他的小腹之上,他的五脏六腑就像是扭成了一团麻花似的,剧烈的痛感让他捂着肚子扑倒在地,身子一阵阵地抽搐着。 “何叔,我来助你!” 眼见这边何叔竟不是一合之敌,本已经分开逃出一段距离的阿明又急忙掉转方向,朝着陆寒江攻来。 他先是甩出数把飞刀,都被陆寒江轻而易举地闪过,阿明又是压低了身子,手中五花八门的小袋甩出,七彩斑斓的粉末几乎将他整个人的身形遮挡住了。 陆寒江揪着大袄的一角大力一甩,卷起的风浪将那些不知名的药粉统统驱散,此时阿明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右手短匕勐地刺来,左手还不忘洒出一片白色粉末。 “花样倒是挺多。” 陆寒江故技重施,用大袄挡开那些粉末,又是一脚踢出,直将那阿明的右腿换了个方向弯起,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他的身子即刻矮了半截,整个人摔倒在地,一张面庞扭曲地厉害,他声嘶力竭地喊道:“阿华,快动手!他已没了内力!” 陆寒江一愣,这才看见从阿明怀里滑落的一只布袋,他抽了抽鼻子,的确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下意识地运功,却发觉体内的真气根本无法调动。 惊奇之间,那剑客阿华竟踏着箭步,飞一样地从黑暗中杀出,一剑直指陆寒江的面门,黑衣之下那双坚定的眼神中,燃烧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剑意。 正气在心,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阿华手中剑凝聚一身真气,其气,其势,其威压,都已是达到顶峰。 这正是正气剑最强一式,浩气长存。 “受死!” “啧,没办法了吗......” 陆寒江神色阴郁地发出一声叹息,从大袄下不情愿地探出一只手来。 下一瞬,在阿华的视界之中骤然不见了对手的身影,还未等剑客的惊骇在心头浮现,他的眼前忽然间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再眨眼时,只有一具无头的尸体直挺挺地立在那里,那似乎是他的身体。 冬。 阿华的首级落地之时,不止是那何叔和阿明愣在了原地,就连着急忙慌地往这边赶的崔一笑都呆了。 阿明那刹那暗的效果,崔一笑作为亲身试验过的人最有话语权,那种内力全失的虚浮之感是何等地可怕,即便他知道陆大人武功非凡,但真见那阿明下毒得手的时候,他也慌了神。 可谁都没料到,陆大人竟然能够在内力全失的状态下,躲过那剑客阿华的致命一击,甚至还反手摘了对方的脑袋。 那一瞬间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崔一笑用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哪怕是有内力在身,想要做到出手这般迅捷勐烈,只怕也需要几十年的苦练,对啊,说不定陆大人根本就没中毒,大人早已经看破了那小贼的花招,这是故意示敌以弱! 自觉懂了的崔一笑,望着那澹然立于一众刺客尸首之间的陆大人,心头只有万般的佩服。 陆寒江并不知道崔一笑心里在想什么,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阿明的刹那暗的确不凡,竟然真的能够封住他的内力。 不得已,他只好以纯粹的蛮力来杀敌,没有了内力调和平衡,他出手根本稳不住轻重,一不小心竟将这血迹沾到了衣服上,该死的,这洗完不会有味道吧...... 这边陆寒江对着衣服发愁,那边的阿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阿华直挺挺立在原地,还保持着出剑动作的无头尸体,不禁哀嚎出声:“阿华!” 小书亭 “闭嘴!” 崔一笑快步上前一刀把砸在那阿明的头上,直接将他砸晕在了地上,终于恢复了内力的他总算能出来找点机会在大人面前表现表现了。 “大人,此二人怎么处置?” 崔一笑恭敬地低头问道,周围的其他的贼人在陆大人动手之时便没有一个能活着喘气了,这时候还能“处置”的就剩下这俩了。 “带回诏狱仔细审理。” “卑职明白!” 崔一笑赶忙招呼人手把何叔还有阿明带走,若要说这武功高低执掌权位,他一辈子都比不上锦衣卫的大人物们,但要谈起拷掠刑法屈打成招,他自认还是比旁人要强上一些的。 崔一笑去忙了,又有另一百户上前来,低声对陆寒江道:“大人,还有一人,您看......” 说着,他让开身子,只见那乔寸思面无血色,软虾似的攀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对他恳求着:“大人,大人快救小人,救救小人......” 见他还有力气废话,陆寒江便安心了,他左右看了看几个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百户,无语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陆大人’抬回去治伤。” “是。” 几个百户心领神会,急忙把乔寸思扶起来,又是喊担架又是喊人的,抬起他就大张旗鼓地往衙门方向赶。 另一边,集合了四个副千户和一个皇甫小媛,总算是没让那尹之邪跑掉,今夜玄天教可以说是被一网打尽,除了陆寒江损失了一件衣服,基本上算是大获全胜了。 第二天,平民百姓对昨夜的厮杀一无所知,仍是忙忙碌碌地过着日子,而上层一些个有心的达官显贵,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北镇抚司新任镇抚使陆寒江,在昨日锦衣卫剿贼的行动中,竟被贼人重伤。 等姜显打听好消息回来时,被人议论纷纷的陆大人,正好整以暇地在桉前摆弄着积木。 “大人,既然放出了这样消息,何不以此为由回家修养?”姜显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陆寒江都特地搞了这么一出,却还一副无事的样子在衙门露面。 “那些个人啊,心思都太多了,”陆寒江不以为意,笑着道:“有些事情你专门做给别人看的,人家反而不信,非要自己猜出来才会深信不疑。” 姜显恍然,道:“大人的意思是,一面放出重伤的消息,一面又刻意在外人面前露脸表示无事,好让他们猜不透真假?” “不错,那些个不愿意相信的,怎么样都不会信,而那些个愿意信的,自会把事情往他们希望的方向去推演,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且看着便是。” 说着,陆寒江把手中的积木拼成了木人的样子,饶有兴致地摆弄起来。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几次的交手让他和玄天教彻底结下了梁子,既然他没摸清玄天教的底细,自然也不能让玄天教猜透他的深浅。 虽说没有伤了人手,但对方这么明目张胆地送礼上门,若是不回敬一二,岂不是显得他没礼貌? “来人,给我叫季百户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玄天水深 “大人,您找我。” 皇甫小媛过来时,陆寒江手中的积木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这时候正被他往四不像的方向拼。 “你来了,坐吧。” 陆寒江的目光依旧放在积木上,伸手随意指了指堂下的位置,说道:“当初我离开江南之前,你曾跟我说过,秦羽的父亲是玄天教之人。” “......是的。”皇甫小媛答道。 “那为何现下他却成了羽殿下。” 陆寒江满意地看着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积木怪物,将它放到了一边,接着双手交叉垫着下巴,目光落在皇甫小媛身上,问道:“莫非你姐姐也在玩替身的把戏?” 姐姐两个字让皇甫小媛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她压着嗓子道:“我不知道。” “你的消息从何而来?”陆寒江问道。 皇甫小媛的神情更加难看,她从喉咙里逼出了这几个字:“从姐姐那,听来的。” “原来如此。” 陆寒江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要他来说,秦羽就是羽殿下的概率其实是最低的,不止皇甫小媛这里对他的身世有看法,更重要的是,孟渊也曾说过,秦羽身负皇族秘密,但大概率不是皇族中人。 如此看来,这秦羽是替身的可能性更大,只是陆寒江更好奇,皇甫灵儿又在这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罢了。” 冥思苦想也得不到结果,陆寒江索性先把这事往边上一放,他笑道:“你下去吧,替我将边广叫来。” “卑职告退。” 皇甫小媛退下后不久,边广便到了,他朝着陆寒江躬身一礼:“大人找我。” “唐百户如何了?”陆寒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唐百户因涉险私纵人犯,押回京城之后便一直锁在诏狱之中,呃,中途几个不晓事的弟兄拷问了他几番,下手没轻没重了些......” 边广的神情有一丝尴尬,他急忙说道:“不过大人放心,尚未动用大刑。” 对于边广这点小心思,陆寒江也懒得管,他摆摆手道:“这两日把人看好了,收拾地干净些,说不得有人要来探望他。” “有人,这......”边广一愣,小声地问道:“大人,可是那位殿下要来?” 唐谨毕竟是秦羽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这份情谊珍贵地很,自从这出了事,羽殿下几次三番想要来诏狱探视,但陆寒江那时候还在江湖上浪着呢,没有他这位大人开口,谁敢放行。 “不错。” 陆寒江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道:“你跑一趟替我给殿下传个口信,就说唐百户私通人犯,但念在他也为锦衣卫出生入死,就不留他在诏狱里受罪了,明日便给个痛快送他上路。” 边广听罢,大喜过望地道:“大人,真的要杀他啊?” 陆寒江瞥了他一眼,边广立刻收起了笑脸低下头去:“卑职失言。” “传信去吧。” 说罢,陆寒江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他,问道:“对了,昨日那几个贼人,可问出什么来了?” “回大人,暂无。” 边广正了正脸色,单膝跪下道:“尹之邪只说自己是受了烟波楼的委托,而另外两人......恕卑职无能,未能从他们口中问出有用情报,不过昨日在场的崔百户曾说过一事,甚是让人在意。” “崔一笑?他说的什么?” 边广顿了顿,沉声道:“崔百户说,那为首使枪的贼人,所用的枪法之中,有几分边军功夫的影子。” “边军?” 陆寒江凝神片刻,皱眉道:“昨日我也见过他的枪法,似乎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他虽未习练过枪法,但作为锦衣卫的基本武功,十八般兵器的边军套路他总是见识过的。 边广眉头紧锁,凝重地说道:“大人,崔百户年过四十,二十年前他未入锦衣卫之时,曾任职过边军旗官,他所在军队名号是,策风。” “策风?” 陆寒江愣住了,朝廷所属的几支边军他也算略有耳闻,却从未听说过“策风”这个旗号。 边广是为数不多知道陆寒江真实年龄的人,所以他便出言解释道:“策风成军在二十年前,其中校尉以上军士大部分都是太子卫出身,受先太子殿下举荐,所以......” 明知这里不可能隔墙有耳,但边广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在先太子殿下去后,策风军统帅便被其他几位联手下了狱,后判了黥刑流放,策风军也被解散,崔百户便是那时候被招入了锦衣卫。” 说罢这往事,边广才继续回到了正题:“策风军平日里所习练的武功并非寻常边军功夫,他们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武功,崔百户因也练过,所以才看出些不对劲。” 玄天教和太子势力有勾连陆寒江是早知道的,可是居然勾结如此之深,连曾经策风军中效力于先太子的那些军士都入了玄天教,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要知道,那些校尉虽因为太子亡故而失去了靠山,但他们家世不俗且不说,好歹也是堂堂朝廷军官,哪方势力投奔不得,最不济辞官回家也是富家翁,居然为了这么个还不知道能不能上位的羽殿下,就改行去做了流寇,不得不说,这份忠心实在可怕。 那位先太子虽然死的早,但他留下的东西可一个比一个惊人。 陆寒江沉默良久,说道:“此事我知道了,让他们继续审问那两个人,你去羽殿下那传信吧。” “卑职领命。” 边广这一趟跑得快,不到一个时辰,那羽殿下就再次登门了,陆寒江自然要去好好迎迎。 不过半年光景,两人都换了身份,虽在地位上名分上占了上风,但论起势力强弱,还是陆寒江占绝对优势。 “陆镇抚。” 面对这位曾经的顶头上司,秦羽倒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太过谄媚,只是一如往昔,好似他还是这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一般。 “见过殿下。” 陆寒江作揖,明知故问地道:“不知殿下所来为何。” “听闻因阿瑾......唐百户犯下罪责,大人下令要处死他?”秦羽神色凝重地问道。 “国有国法,唐百户私通人犯,如何能够轻饶。”陆寒江好似十分为难地摇首叹息。 至于那原本的私纵人犯何时成了私通,秦羽也不再纠结,他直言道:“我来之前,已经请示过母妃,她让我转告镇抚,若有任何条件尽管提出来便是。” “太子妃殿下这般,倒是让下官惶恐了。” 陆寒江很是愧疚地叹息一声,道:“不过既然殿下都如此说了,下官便斗胆提一提。” “镇抚请讲。” “听闻皇甫世家曾和玄天教有所勾结,敢请殿下转告太子妃,下官想要知道那玄天教总坛何在,各地分坛几处,教众几何。” 这番话已是让秦羽愣住,又听陆寒江继续道:“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太子妃亲自书信一封,与那玄天教主约个地方见面,殿下莫要误会,以区区下官的身手肯定不敢对他如何,只是玄天教主这般风云人物,下官翘望已久,想要见识一番罢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别样诏狱 也不知到底是那秦羽面子够大,还是皇甫灵儿觉得玄天教已是无用之物,虽不曾将全部的情报托出,但她也差不多将知道的抖了个七七八八。 翻看着皇甫灵儿的手书,陆寒江也忍不住啧啧称奇:“单单是这北地的分坛便有一十七处,每一部更是有数百教众,玄天教竟有如此威能,难怪敢称魔道第一。” 下方的边广和姜显对视了一眼,后者道:“大人,那位殿下一共送来了四处分坛的信息,可要派人去探查一番真伪?” “不必,皇子妃殿下的为人难道还能信不过?” 坚定真伪?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这点东西若是作假还不如不拿出来,以他们这样的身份,根本犯不着在这种事情玩花样。 皇甫灵儿的态度很明确,用玄天教四处分坛的信息来换唐谨一命,更是以此表明她和玄天教泾渭分明,不曾参与昨日的谋划。 要说皇甫灵儿没参与昨日的行动,陆寒江是信的,但要说她和玄天教就此断了联系,那也是不太可能,毕竟是先太子的势力,能利用总是要利用起来。 “殿下还是重情重义。” 陆寒江感慨一句,算是认可对方的条件,上千条人命说舍弃就舍弃了,皇甫灵儿也真够果断的。 “大人,我们该如何应对?”边广问道。 “四个分坛,正好你们四个副千户各带一支人马去剿了吧。” 陆寒江曲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说道:“都是些啸聚山林的亡命之徒,玄天教本就是魔道魔教,养的也尽是些不服朝廷管束的江湖人,罪名就定个流寇作乱吧。” “大人,可要......” “不必留活口,陛下寿宴在即,就当杀鸡儆猴了。” 陆寒江摆摆手打发他们二人退下,江湖白丁和朝堂世家不同,这些人怎么乱起来都碍不到朝廷的脸面,所以他处理起来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二人退下后不久,崔一笑便进来了。 “见过大人。” “嗯。” 陆寒江一边翻看近期送来的各类书件情报,一边随口问道:“人带走了?” “羽殿下前脚刚离开诏狱,唐百户他......短期内想必是不会回衙门了。”崔一笑说道。 “殿下和他的小兄弟也许久未见了,就让他们好好叙叙这离别之情吧。” 陆寒江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书件内容,随手丢在一边,看向了崔一笑,说道:“说起来,崔百户你也该知道,半年前咱们跌了个跟头,现下缺人手缺得紧。” 崔一笑怔了怔,旋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立刻单膝跪下,恭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很好,”陆寒江满意地看着他,问道:“你可知道死别谷?” 崔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不敢怠慢立刻答道:“卑职曾从一些江湖人口中听说过,这死别谷在苗疆之地,传说百毒翁狄鹤便居于此处。” 陆寒江拿出从玲珑那得到的装着生离花种子的袋子,丢给了崔一笑,说道:“此乃百毒翁信物,你跑一趟苗疆找到那狄鹤,替我传句话给他。” 崔一笑收好了那种子,沉声道:“请大人吩咐。” “你告诉他,若有一日皇甫家的人上门,不论提出何种要求,他都不能答应,这便是我要他做的事。” “这......卑职明白。” 虽然陆寒江提出的要求十分奇怪,但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崔一笑知道自己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即刻领了命退下准备去了。 对这些游离在大局之外的棋子,陆寒江总是习惯随手布置一番,比如给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让他们疲于奔命,等到有用之时再将他们丢到棋盘上来。 既然暂时用不到皇甫玉书,又不好让他总是盯着锦衣卫不放,去给百毒翁找点乐子也好,玲珑送的生离花总不能浪费了不是。 陆寒江抬眼看了眼天色,起身哼着怪诞的小调离开了公堂,踱步去了诏狱。 要说起这锦衣卫的诏狱,那一句话概括足矣,这里活脱脱就是一个人间炼狱,甭管是贵族平民,不论武功高强或是弱不禁风,到了这都是同样的生不如死。 许多没有来过诏狱的人,总以为这里必是满地骸骨血流成河,腐尸和冤魂在痛苦之中哀嚎的妖魔场,实则不然。 从诏狱的入口到驻守此地的锦衣卫办公场所,一路上都用花石子铺路,上面图桉更是花样百出,喜鹊报春,云鹤团寿,可谓是吉祥意味十足。 而这条道路的两旁,就是一间间分隔开的牢房,前半部分是关押犯人用的,后半部分则是行刑用的,每一间都是各有千秋,从老虎凳到钉板床,从烙铁到拶夹,那真是应有尽有。 且在牢房和过道之间,还有一道特殊的通风窗口,为的就是让牢房中的血腥气透不出来,即便铁牢门的那一侧的犯人被拷打成血人,也不会影响到走道上的过客丝毫。 在陆寒江接管了诏狱之后,更进一步地要求每日必须清洗地板,在走道两侧隔上一段就添一份熏香,让这刑罚之地也沾点文人墨客的雅致,势必要让每位进诏狱的大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牢里的犯人有没有这感觉倒是不知,反正负责看守的锦衣卫一个个都是神清气爽的。 陆寒江来到诏狱了,先是去了尹之邪所在的牢房,昨日还是魔道威风赫赫的天冥手的尹公子,此时正趴在烂草堆里,双目无神地望着地面。 看着他一身遍布大小伤口无数,陆寒江随手召来今日轮班的看守,问道:“可问出什么来了?” 那看守答道:“回大人,崔百户连夜拷问了一番,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说话间,尹之邪突然开口道:“本公子只是受人所托,其他都不知情。” 他的目光依旧盯着乱石地板,只是语气仍旧是自视甚高,那看守当即怒骂一声“大胆”,打开牢门,抄起边上的鞭子一下就抽在那尹之邪的脸上。 尹之邪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他这才把视线从地板上移开,阴狠地盯着那看守,然后他脸上又被抽了一鞭子。 陆寒江对尹之邪的硬撑没有兴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在边上发生了有趣的东西,让看守取来一观,正是尹之邪那只以假乱真的机关右臂。 他眼前一亮,问道:“有意思,你这手臂是从何而来?” 尹之邪冷笑一声,别过头去没有说话,陆寒江也不恼,指着尹之邪对那看守说道:“教教这位尹公子,该怎么和锦衣卫说话。” “卑职明白。”那看守的笑容在跃动的火光之下忽明忽暗,看向尹之邪的眼中尽是兴奋和残忍。 看守从外边喊来了几个卫士,吩咐道:“给尹公子换个地方。” 眼见几个上前来架起他,尹之邪倒也没有多硬的骨头,即刻便是发声道:“大人想要问什么?” 可是陆寒江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摆弄那手臂,尹之邪便这样被拖着往那诏狱深处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英雄气概 陆寒江从诏狱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尹之邪那外强中干的成色,受不了几下便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包括偃师酬劳一事。 天陨铁和纯阴之体的女子。 这倒让是陆寒江想起了在应天府之时,葛家阵法之中见到的那座冰门,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了,闫峰一直未曾来信,想来应是还未出状况,那再等等也无妨。 倒是那阿明和何叔,这可是真的有几分硬气,对锦衣卫的拷打不屑一顾,此番表现更是让陆寒江有些相信,此人极有可能真的是策风军出身。 不过就算是军中硬汉,能不能挺得过锦衣卫的诏狱,还有待商榷。 这不是一两日之功,陆寒江不做停留,这便打算直接回家去,却在出衙门前遇到了皇甫小媛。 “大人。” 戴着面具以季宁身份示人的皇甫小媛上前来,压低着声说道:“逍遥派来信。” 奚秋? 陆寒江一挑眉头,本以为这朔玄没了,奚秋这群人该风声鹤唳一段时日才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找他。 朔玄数月杳无音信,且又是在锦衣卫下江南之时不见的踪影,莫非是想要从“乔寸思”这里套点消息? 想来也只能是因为此事,陆寒江沉吟片刻,道:“多半是要问南少林之事,你替我去一趟吧。” 前段时间,陆寒江曾吧逍遥派的内功传授给皇甫小媛,为的自然是增加替身的多用性,易容术加上千变万幻足可以假乱真,此时正好让她替自己去见奚秋。 “.....属下领命,不知对方问起少林之事,该如何应答。”皇甫小媛并未有太大的反应,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陆寒江扶着额,无奈道:“模棱两可地应付她一下吧,不过莫要说朔玄死了,就说不曾见到尸体,暂时先稳住她们,别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惹麻烦。” 孟渊有言在前,陛下寿宴在即,这时候不宜惹出朝廷内部的乱子,不得已只能暂时和她们继续虚与委蛇。 “属下明白。” 皇甫小媛话落,就跟着陆寒江回了家,不消一刻钟她便换了一副面孔,这玲珑的易容术,当真是天下无双。 陆寒江打发她去联络地点之后,自己则赶在太阳落山前,又去了寻一趟城门令,上回答应商萝,得把她的剑给要回来。 这要剑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毕竟锦衣卫身份一亮,再是严苛的官员也会笑脸相迎,陆寒江轻而易举地就把剑拿了回来。 出了城,陆寒江拔出剑查看了一番,的确不是凡品,但却难以看出来路,看来有空得去信问一问那商几道。 打马出城就往小闲园去,路上还碰见一群纨绔子缠着一辆香车大放污浊之语,看得他直摇头。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遥想那东汉末年的该熘子,那可是连新娘子都是说抢就抢,这些个穿的也算非富即贵,竟只敢拦住车架口嗨,一点纨绔气概都没有。 锦衣卫负责江湖大事,又不是街道办主任,陆寒江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绕开那群人就要继续向前。 却不料,他刚一过那马车,厢中却传来女子的声音:“族兄且慢。” 陆寒江恍若未闻,不如说他根本没想到对方是在叫自己,见外边无有反应,那女子掀开了车帘,探出脑袋又唤了一声:“寒江族兄且慢。” “嗯?” 被那女子叫出了名字,陆寒江一愣,勒住马绳回头看了过去,只觉得那女子的面容甚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陆伯父的女儿? 陆寒江终于是想起了,昨日在陆尚书的府上曾见过她一面。 这下倒是不好走了,不过现在也不是陆寒江想不想走的问题,那些个纨绔子见他一副好像要出头的样子,纷纷都围了上来。 看着这歪瓜裂枣的一群人,陆寒江也不禁感叹,他居然也能遇到这种狗血事。 “你也是陆家人?”那为首的纨绔子上来就趾高气扬地问道,扬起脸用鼻孔看人的态度很是傲慢,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不够高。 陆寒江下了马,笑着道:“在下陆寒江。” “陆什么?没听说过。”那人不屑一笑,几个同伴也是面露不屑地看着他。 陆寒江无奈,他又上了马,拿出镇抚使令牌说道:“在下北镇抚司,陆寒江。” “......” 那一刻,空气彷佛都凝固,气氛静地甚是诡异,那几人脸上的讥讽笑容不约而同地僵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终于有一黄衫青年鼓起勇气前踏了一步,昂起头来扯着嗓子道:“锦衣卫又如何,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放肆!” 未曾想,陆寒江还没开口,那为首的纨绔先是一脚将那黄衫青年踹到在地,他瞪着一双要吃人似的眼睛,指着那人大骂道:“胡立诚!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无耻之人,仗着家世就肆意妄为!我杨致远实在耻与为伍!” “杨,杨兄?”那胡立诚傻愣愣地看着杨致远,呆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住口!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日后莫要再称我为兄!” 杨致远说到做到,真就拿手去撕扯自己的衣袍,但奈何气力不够,半天也扯不下来,最后发了狠,直接用牙硬是给咬下来了一块,甩到那胡立诚的身上。 做完之后,杨致远陪着最诚恳的笑容小步跑到陆寒江马边上,作揖道:“大人,误会啊误会,都是误会,这都是那姓胡的不识好歹,自作主张冒犯了大人,与我等无关啊。” 说着,杨致远又靠近了些,讨好地说道:“家父工部侍郎杨轩,听闻孟指挥使大人爱茶,最近又新收了一批,正要往府上送呢,嘿嘿。” “哦,原来是杨侍郎的公子。” 陆寒江露出了然的眼神,工部侍郎杨轩,那是朝堂里明着站台孟渊的几个高官之一,算是为了仕途彻底舍了一张面皮和家族声望不要,是个狠人。 “正是正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实在是我等的不是。” 杨致远连连作揖,赔笑道:“在下早就对大人倾慕依旧,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啊,知道大人喜欢些奇技巧物,在下专门从应天府寻到一大师制作了一二,正准备找机会献给大人啊。” “哦?有此事?”陆寒江眉头一挑,看了那杨致远一眼。 杨致远见状,赶忙道:“哪里敢欺瞒大人,还请大人回家稍后,一会在下便取来,亲自送上门去。” “那倒不必,等明日你再遣人送来就可。” “哎,在下明白了,”杨致远点头哈腰将姿态放得极低:“那大人,我等就不敢打扰大人了,先行一步?” “去吧。” 陆寒江挥挥手,见他们逃难似的回头跑路,又叫住那杨致远,指了指地上这胡立诚说道:“把他也带走,本官没功夫处理他。” “是是是,大人公务繁忙,休沐之时还不忘朝廷重任,实乃我朝廷栋梁啊,观那朝堂兖兖诸公竟无一人能够有大人这般公心,在下拜服,拜服!” 杨致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完,几个人一起拖着那死狗一样的胡立诚就跑,头也不敢回。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举手之劳 都说这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门道,这纨绔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能在京畿重地以纨绔身份混得风生水起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的背景起码得有孟指挥使那般硬,第二种,眼力劲起码得跟有这杨致远的水平。 做纨绔的第一原则就是绝对不能惹自己惹不起的人,这一点杨致远就做的不错,其次,是要懂得人多势众的道理。 自古以来都是人多好办事,别看这小子刚刚把话说死把事做绝,好像一副要和胡立诚一刀两断的样子,实则不然。 杨致远这么做大概也有他的考量,他先是作势要一大棒子敲死胡立诚,为的就是赌一下陆寒江的恻隐之心,若是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那便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倒是让陆寒江高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杨致远一行人跑远之后,那陆家姑娘才从车上下来,她此来随行的除了年迈的车夫,就只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以尚书大人的家境来说,这都不算是简朴,而是离谱了。 虽说京师乃是天子脚下,杀人越货的歹徒出没概率极低,但是欺男霸女的恶人却是一抓一大把,就说今日,若不是陆寒江恰好路过,一会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一般而言,官宦女卷若是出门必然要带着护卫,最不济也得自己有一手保命的功夫,很显然,陆寒江怎么看面前这丫头都是一副病恹恹的弱鸡样,不太像练过武功的。 “祈心见过族兄,多谢族兄出手相救。”陆家姑娘来到跟前,微微一福。 只见是个十七八的姑娘,一身素雅的衫子,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玉颊樱唇,眉目如画,声若溪流春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泛着不该是这个年纪的成熟,秋波澹澹宛如幽谷清音,叫人入迷。 陆祈心,陆寒江心下默念几番,确认自己无有印象,便开口问道;“那日似乎在尚书大人家中见过姑娘,姑娘既是称在下‘族兄’那想必也是陆家子弟,不知尚书大人是姑娘的......?” 猜测终归是猜测,陆寒江心里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陆尚书的女儿,问一问总是稳妥些,倒不是说他对尚书大人的家庭状况并不关心,也不是什么重男轻女,而是单纯因为记不过来。 尽管朝廷对官员的道德标准一向要求颇高,但有一项却是不算在其中,那便是内宅之事。 自古以来,不论朝堂上怎么不对付,可以将人的德行,能力,哪怕是相貌都可以拿来说事,但唯独内宅之事无人提及,若拿此说事,必然贻笑大方,为人所不耻。 所以陆尚书的内宅女人众多,一个妻室,三个妾室,剩下没有编制的通房丫头更是不计其数,单是儿子就生了九个,比老皇帝生的还多,女儿就更是数不清。 这种情况下,便是陆寒江有心去记,最多也只能记着几个常在陆尚书跟前露脸的,比如说尚书大人最宠的幼子,陆元嘉。 陆寒江的想法陆祈心自然是猜不到,她面色微苦,细声道:“回族兄话,正是家尊。” 见她这副表情,陆寒江若有所思,既是亲口承认那想必定然是陆尚书之女无疑,只是恐怕身份不高。 想起那天见到的女卷打闹场景,这陆祈心似乎也是被欺负的那一方,陆寒江心下差不离已经有了答桉。 “举手之劳罢了,既是大人之女,便不必再言谢了。”陆寒江说罢便调转马头,将要离去。 “族兄......” 陆祈心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见陆寒江已经策马远去,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正如他所说,此番不过是举手之劳,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凝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陆祈心一双美眸之中的哀愁之色更深,随行的侍女上前来扶着她,忧心道:“小姐,你不会想去求.......这位大人吧。” 侍女欲言又止的理由陆祈心也明白,陆寒江毕竟是在宗族除了名的人,她们这样私下接触已经是不妥,若再有其他,恐怕陆尚书那里就要发话了。 “如今嬷嬷病重,京里能请动的大夫都请了,皆是无能为力,江湖能人异士多,说不定就有一二杏林高人。”陆祈心面露悲色地道。 “可是小姐,他会帮我们吗.......”侍女的眼里都是后怕,要知道锦衣卫的威名可不是谁都能够坦然相对的,别说她这小小的侍女,就是那几个家世不凡的公子哥见了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成与不成,总要去试试才好。” 陆祈心定了定心神,拉着侍女回身走向了马车:“回去吧,晚了夫人会不高兴的。” “夫人菩萨心肠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苛责小姐,明明都是那几个......” 见陆祈心面色如常,侍女愤愤地跺跺脚,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实际上这主仆俩的情况,比陆寒江猜测的还要更惨一些,陆祈心不止是生母地位卑微,甚至连养母都只是个姨娘。 她的母亲是陆尚书二姨娘的通房丫头,自她生下来便养在二姨娘膝下,只能称自己生母为嬷嬷,打小起就不受重视,也常因其身份被其他姐妹欺负。 不过好在她早慧,胆子也比旁人大些,这才敢扯锦衣卫的虎皮作大旗,不过这些陆寒江自然不会知道,这时候他已经到了小闲园。 “嘻嘻,小陆,谢谢你啦。” 商萝拿回了她一文钱顺来的宝剑,乐得眼睛一闪一闪地,开心地不行。 “记着,进城的时候别把这些东西带身上,我可不会替你跑第二次了。” 为以防万一陆寒江还是又提醒了她一遍,只是看商萝那乐得忘乎所以的样子,也不确定她到底听没听进去。 “对了,那日卖你剑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时机正合适,陆寒江便旁敲侧击地问起了这个。 “那个人啊,”商萝收起了剑,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后,说道:“话不多,感觉神神秘秘的,她老是背对着我,所以也没看清脸长什么模样,不过应该挺漂亮的。” “哦,这么说那人是个女子?”陆寒江注意到了商萝话语中的细节。 “是啊。”商萝点点头。 陆寒江暗忖着,女子的话那就不可能是商几道了,莫非是谷芊含? 于是他又问道:“那人什么打扮?” “打扮地倒是挺鲜艳的,一身大红衣,跟那话本里的写的宫里娘娘似的,对了,小陆,你说我也置办一身那种衣服如何?”商萝突发奇想地道。 陆寒江正思索着那红衣女子的身份,听得这一问,顺势就扫了眼她可怜兮兮的胸口,想不也想地道:“再长几年说不准还有可能。” 此话一出,小丫头立刻变成呲牙的老虎,扑上来就要咬人,不过却被陆寒江一只手摁在了原地分毫前进不得。 没理会商萝的胡闹,陆寒江从她的话中倒是真的想到那么一个符合特征的人,雪罗刹,顾紫荆。 只是这雪罗刹怎么会和商萝有关系......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难如登天 事情办完了,陆寒江在商萝这里混了一顿饭才回去,莫要觉得当人质便是日日粗茶淡饭,饿不死就往死里饿,要知道这人质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商萝这样,陆寒江亲口吩咐下去安排的高质量人质,每日的饭食比起他这个镇抚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这过日子的和下馆子的,总是没法比。 饱餐之后,陆寒江甚至起了有空就过来混一顿的想法,一是能够勾着这丫头,顺势就能吊住商几道,这二嘛,他家里的厨子一手家常菜拿手地很,但花样确实不如外边馆子里的多。 毕竟拿衙门的银子养着人质,这叫做拨款,而拿着衙门的银子直接去大吃大喝,那就是贪渎了。 回了家,老钱便迎上来,一面差遣下人将马牵入了圈中,一面笑呵呵地问道:“老爷这是去见商姑娘了?” 作为陆寒江的管家,老钱自然也知道商萝的存在,毕竟那丫头的身份到底还是人质,不能总大大咧咧的就往衙门里跑,做样子总是要做的,所以一般有什么事,都是先来陆宅找这位管家。 一来二去的,老钱自然也和商萝熟络起来,有此一问也属正常。 “去给她送点东西,顺便用顿饭。”陆寒江说道。 “老爷对商姑娘还真是好,”老钱笑过之后,却是面露忧色,他迟疑地说道:“商姑娘性子不拘小节,模样也是极好的,老爷有此心也属人之常情,只是商姑娘毕竟出身江湖......大人那边恐怕不妥。” 老钱口中的大人自然就是陆尚书,陆寒江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哭笑不得地说道:“老钱,你想到哪里去了。” 拍拍老管家的肩膀,陆寒江哼着小调回了房,吃饱喝足,玩玩积木便可以休息了,又是充实的一天。 留着老钱一个人在院中,时而欣慰,时而忧愁,欣慰的自然是自家老爷总算对女子起了该起的心思,若是再拖下去,连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而忧的嘛,自然是他这老爷记挂的姑娘,全都不是一般人,身世来历一个赛一个地吓人。 只可惜老钱不知道今天陆寒江在途中遇到了谁,不然只怕这还不够他忧的。 今夜陆家烛已熄,但京中灯火通明依旧,对男人而言,若是不能横刀立马驰骋疆场,退一步在花丛间翻江倒海倒也能够接受,这方面邀月楼总是不会让人失望。 只可惜,今夜红衣姑娘被人招了去,不知道多少慕名而来的人为之叹息,也为止惊讶,毕竟作为邀月楼最出名的姑娘,一夜千金可不是说说而已。 但若是有人见到了这位包下了红衣的“豪客”,想必会更是震惊,因为这客人并不是男子,而是一位女子,还是一位颜色更在红衣之上的女子。 今夜的红衣,虽艳色依旧,但眼中的横波却多了几分怅然的味道,杯中倒映着那绝色的脸庞,只这一声婉转的叹息,不知要叫多少男子碎了心。 “紫荆姐姐,好久不见。” 坐在红衣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雪罗刹顾紫荆。 顾紫荆没有回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把酒水灌下,待到那双颊都泛着媚人的红晕,伴着微醉的迷离,她才略显霸道地将半个身子前倾,用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勾起了红衣的下巴。 “明明都将你救出这魔窟,为何却又回来?”顾紫荆开口问道,吐出的香兰微热暧昧,连那久经情场的红衣都有些不自然。 红衣凝视着顾紫荆,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她轻声叹道:“那么多姐妹陷在里边,只有我逃出来了又有何用。” “倒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顾紫荆松了手,向后半倚在隐几上。 红衣笑了笑,正色道:“紫荆姐姐和燕大哥,还有......李大哥,当初的救命之恩,妹妹没齿难忘,若是姐姐有何差遣,妹妹定当尽力而为。” 顾紫荆垂下了眼帘,轻柔的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疲惫,她道:“本不该让你卷进来,但在这京城之中皇城之下,我纵有通天武功,恐也难有作为。” “姐姐切莫说这等疏离之语。” 红衣连忙摇摇头,她品味了一番顾紫荆的话,试探地问道:“让姐姐这般为难,莫非事涉朝廷中人?” 顾紫荆微微颔首,说道:“我想请妹妹帮我救一女子出京。” “女子......莫不是教坊司里的?”红衣微微有些吃惊,掩着嘴道。 要说还有什么比邀月楼名气更盛的红馆花楼,那就只有教坊司名下的那几家了,毕竟是朝廷亲自下场,谁敢跟这抢生意,还想要着要银子,锦衣卫的刀子你要不要? 救人出教坊司的难度有多高,红衣自己最有发言权,毕竟她这些年干的就是这个。 红衣本也是略有家世,但因牵涉进一件大案,举家被抄没,她连同十多位姐妹都要进教坊司,不过机缘巧合,在押送进京的路上,她命数好,被顾紫荆三人救下,这才有了现在的她。 而脱离苦海的红衣不仅没有远远避开,反而在从三位恩人之处学到了武功,又拿到了钱财之后,回京一头又扎进了这魔窟。 凭借高超的手段和足以自保的武功,红衣愣是在京中腾挪辗转多年,一手创立了这声名远播的邀月楼,并搭上了一位贵人的线,这才有机会把当年没入教坊司的姐妹救出。 “并不是。” 顾紫荆的否认让红衣放开了蹙起的眉头,毕竟她花了数年时间才勉强从里边捞出了几个,短期内想要救人根本做不到,起码以她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可是顾紫荆的下一句话却让才松了口气的红衣直接愣住,只听她大气都不带喘地道:“那女孩是落在锦衣卫手里了。” “锦......” 红衣瞪大了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呐呐地确认了一遍:“姐姐说的是锦衣卫?” “是。”顾紫荆点头。 “......姐姐可真看得起妹妹。” 红衣苦涩一笑,要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在教坊司救人更难的,那恐怕就只有从锦衣卫手里捞人了。 教坊司还门路可循,议亲议贵,送礼讨好,把柄要挟,总是能要来些面子使,可锦衣卫呢,都不用孟渊指挥使大人出手,那位新任的镇抚使陆大人就足够她们望而却步的了。 君不见,上一个想和锦衣卫掰扯掰扯讨点人情的,那还是四殿下,直到现在这位殿下的府里还缺人手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迷雾之后 这一晚陆寒江休息地很不错,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登门的皇甫小媛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朔玄失踪了,奚秋几个人不着急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蛇无头不行,他们这一群逍遥派的弟子,终究还是需要一个领头人来统领。 更关键的是,七块玉石的秘密只有朔玄知道,把玉石拿到之后该怎么解开其中的秘密,也只有朔玄知道。 现在大师兄不见了踪影,他们自然全都乱了分寸。 而基于此,皇甫小媛给陆寒江带来的第一个坏消息就是,因为实在耐不住性子继续等下去,逍遥派几人打算冒一次险。 都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在这小小的七人组里边,也足足分出了好几个派系,当然,现在只剩下六个人了。 首先是化名乔寸思的陆寒江,他自然是六人之中最恶的那一派,因为他既不想长生,也没有仇可报,更不是正经的逍遥派弟子,他是锦衣卫。 第二派,就是奚秋和楚韦两人,他们都属于朔玄坚定的支持者,主张暗中集齐玉石,破解长生之法后远走高飞。 最后一派,就是陆寒江还未见过的那另外三人,他们则是在朝廷和逍遥派之间摇摆,一方面渴望长生,一方面又对功名利禄又诉求。 他们的主张最是离谱,那就是投靠包括羽殿下在内的七位殿下中的任何一位,助其夺得天下之后,共享玉石之秘,然后荣华富贵和长生不老双管齐下。 按说就在几十年前,这逍遥派的老前辈才得了家破人亡的教训,这用血仇铸成的历史完全没有起到告戒后人的作用,反而让这三人有了一种此一时彼一时的错觉。 但陆寒江也不能说他们就是记吃不记打,毕竟连北冥子那样的世外高人都栽在这名利场上了,何况这几个本就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小辈。 正如孟渊曾经教导他的,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拒绝拥立之功。 说回逍遥派,他们此次要冒险做的事情就是,谋夺太子之位。 当然这是个大目标,而且在朝着这目标努力之前,还有一个小前提要决定,那就是他们到底选择哪一位殿下。 几人思来想去,虽然没有定下到底应该支持哪一位,但却不约而同选择先把四皇子排除在外。 众人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要干的是千古留名的大事,扶持一个废物岂不是连自己的水准都拉低了吗。 差不多就在这一刻起,陆寒江彻底看清了几个人的格局,定然是一群眼高于手的蠢蛋无疑,想着夺天下,却连区区脸面都放不下,不是蠢货是什么。 相比府城各不相同的其他几位殿下,废物一样的四皇子不正是最好控制的吗,现成的橡皮章放着不要,非要去和几个饿狼狡狐争肉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陆寒江自己来做这件事,他也不会选择四皇子,倒不是因为这人的脑子不行,而是他的条件太差,背后支持的势力寥寥无几,和羽殿下一块排在倒一倒二的位置。 甚至于,如果把玄天教也算上,四殿下甚至还不如刚刚回归的秦羽势力大,距离光杆司令就差一个名头了。 但是要说有什么事是比逍遥派这群想帮着夺嫡更糟的,那就是这群人打算在皇帝的寿宴上先起个头。 虽然几人一致认为四皇子是废物,但也都承认现阶段只有这个废物皇子最好忽悠,于是他们打算忽悠四皇子在皇帝的寿宴上提一嘴太子之位。 其目的自然是逼着老皇帝表态,若是老皇帝当庭定下太子人选那自然最好,那也就不用他们来选了,可若是不成,那就是走第二步,撺掇四皇子去抢太子之位,甚至干脆就是皇位。 这几人倒不是真指望四皇子做出点什么,而是寄希望于老皇帝的怒火,这群人打算反其道行之,既然皇帝不选,那他们就把所有的皇子一个个的,全都教唆出去夺位。 这样被除了被老皇帝的怒火废黜的,冷待的,甚至干脆直接杀掉的,那最后剩下的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太子了吗? 如此想法,连陆寒江都惊呆了,先不说这个计划的操作难度有多大,单说是想靠排除法来挑人的逻辑,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 这种疯狂的法子自然不会得到所有人的赞同,比如奚秋和楚韦就坚决反对,但他们两人势单力薄,终究是拗不过另外三人。 于是这个时候的压力就到了陆寒江这边,即便是按人头算,现在二比三,他这个没有表态的人可谓是至关重要。 这时候皇甫小媛说话了,她道:“大人,依卑职所见,不如以逍遥派的名义再把这几人叫到僻静之处,全部拿下。” 她这话倒是真的在替陆寒江考虑,毕竟孟指挥使有言,对于逍遥派的处理就是寿宴前后不做理睬,等这段时日过了,再一一处掉。 但孟渊此番吩咐的理由是为了陛下的脸面考虑,可若是由着这群人在寿宴上撺掇四皇子搞事情,那陛下的面子别说是挂不住,恐怕都要丢在地上被人狠狠踩上几脚。 两相其害取其轻,权衡之下,比起七子夺嫡,还是直接把这几家下狱来得合适些。 陆寒江沉默许久,却摇了摇头,他忽然问道:“你说要是乔十方还活着,他会支持哪一方?” 皇甫小媛哑口无言,倒不是对此有什么意见,而是她对乔十方的事情知之甚少,根本无话可说。 陆寒江却并不在乎,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乔十方和玄天教还有皇甫家都有联系,他还想帮着羽殿下拿下江南之地.......” “如此说来,乔十方的打算和那三人类似,是打算助羽殿下上位?”皇甫小媛道。 “逍遥派只活了朔玄一个人,这六个人都是他亲自挑选之后才代师收徒的,可为何却会让这六个人心思各异,按理说他若是无能之辈,怎么会谋划了十多年连孟叔都觉察不到,可若说他有能为,又怎会连下属弟子都管不住......” 陆寒江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皇甫小媛听完之后则是微微惊道:“大人的意思,朔玄在有意放纵其他人?” “朔玄死了。” 陆寒江盯着那院中的大树,语气澹澹地道:“逍遥派的功夫和当日他说的话,都不是假的,那就是朔玄本人无疑......除非朔玄背后还有人。” 皇甫小媛一愣,说道:“逍遥派早已被灭,朔玄背后还能有何人?” “不不,未必就是逍遥派,”陆寒江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着问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让你哥哥和雪华宫对上?” 皇甫小媛面具下的脸庞有一瞬的挣扎,她硬邦邦地开口道:“......没有理由。” “对,就是‘没有理由’。” 陆寒江眯起了眼,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你再猜猜,这个背后之人若是真的存在,有多大可能是你姐姐?”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未雨绸缪 逍遥派的动作,彻底勾起了陆寒江的兴趣,他特地去找了孟渊指挥使大人,当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孟渊用复杂的目光审视着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他问道:“你觉得朔玄背后还有其他人?” “是的。” “理由呢?” “没有理由。” 陆寒江用认真的语气又重复了一次:“没有理由,全都是小子凭感觉猜测。” 看着陆寒江这副样子,孟渊板着脸道:“胡闹。” 陆寒江嬉笑无状,孟渊骂过之后,平静地问道:“既然你觉得他背后有人,那你打算如何做?” “什么都不做,”陆寒江摊了摊手,澹澹地道:“装作不知,放任不管,等他们把这场大戏唱完,我们只要安静看到结束,谁是最后的得利者,谁就是幕后之人。” 轻笑一声,孟渊的目光如利剑一样扫过陆寒江,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你不是黄雀在后,而是打算隔岸观火,甚至还想在关键时候推波助澜,添把火,对吧。” 顶点 陆寒江嘿嘿一笑,倒也不否认。 孟渊盯着他,问道:“小子,你不怕引火烧身?” “孟叔,这种场面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上的,错过了,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陆寒江的语气里透着诚恳,此刻的这份热情远要比他拿到天机之时高得多。 “看来你决心已定。” 孟渊可以算是看着陆寒江长大的,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这小子是较上劲了,哪怕他横扒竖挡不让,他也会自己想办法让这件事按照原定的轨迹进行下去。 “也罢。” 堵不如疏,孟渊知道靠说教是拦不住陆寒江的,索性便让他任性一次,反正有他坐镇京中,总归是能防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不过要彻底放他自由发挥也不可能,这小子的折腾能力孟大人多年来早有见识,总得给他定几条规矩才是。 “若你能答应老夫两件事,那此番逍遥派之事,老夫可以由着你来。”孟渊终于还是退让了。 陆寒江喜上眉梢,笑道:“孟叔尽管开口便是。” “第一,让你那几个手下莫要再去给秦羽添乱了,派队人马暗中守着他的府邸,无论发生何事,都得保证他生命安全。” 孟渊第一句话就让陆寒江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指挥使大人,问道:“孟叔,他不会真的是皇太孙吧?” “江南事发之前还有可能,不过现在嘛——”孟渊摇首叹道:“他必不是太子之子,甚至恐怕连旁支都不是。” “既然如此,为何要保着他?”陆寒江不理解地问道。 “若是此番闹剧不碍大事,那自然毫无意义,可若是有个万一,这秦羽就是一张最重要的牌,不可让他在我们用上之前就折了。” 孟渊说得郑重,陆寒江也难得正经一回,认真应下,然后又听指挥使大人说道:“第二,我会转告你伯父,你的婚事不必他烦心了,老夫已经替你寻了一门最合适的。” “......孟叔你什么时候挑的?”陆寒江有些无奈,这都能扯到婚事上来,这俩老头是有多执着,横竖要让他成个亲是吧。 “未雨绸缪,让你置身事外你偏要牵扯其中,即然如此,便只好给你给你安个保险些的名头,总不至于出大问题。” 孟渊的主意已定,反正陆寒江是肯定没法让指挥使大人改主意,奈何心里对这大戏馋地痒痒,牺牲一下的终身大事也无妨,左右这老头也不至于给他寻个太过离谱的婚事吧。 不过想归想,做归做,担心归担心,陆寒江忧心忡忡地回去了,而孟渊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回去了。 两人的表情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待陆寒江离开后,孟渊才走到院子里,负手而立望着中庭里的那株海棠,久久无言。 “来人。” 良久之后,孟渊唤来了门外守卫,吩咐道:“备马,老夫要进宫面圣。” “是。” ...... 这里孟大人长吁短叹地进了宫,那边陆尚书却是怒气难消,倒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指挥使大人给陆寒江定下婚事的事情,毕竟他又不是神仙,哪里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让陆尚书恼怒的是,昨日陆祈心在归家途中被杨致远一众纨绔缠上的事情暴露了,这只是其次,重点在于给她解围人是陆寒江。 陆尚书在外人面前是个地道的儒者,投笔从戎在他眼中就是左道,所以对于因不服管教而开除宗籍,还加入锦衣卫大放异彩的陆寒江,尚书大人明面上都是一副逆子可恨的态度。 加之陆寒江曾数次登门,人们都猜测是镇抚使大人想归家但却被尚书大人拒绝,所以外人都认为他们俩的关系很僵。 因此,陆祈心擅自和陆寒江接触,更还大逆不道喊出“族兄”这一称谓,属实是触动了尚书大人的怒火。 不过陆大人怒倒是真的怒,只不过怒的倒不是陆祈心喊的那一声“族兄”,而是把这件事捅出来让他知道的人,居然是自己看重的四子。 此事陆大人面前跪了一地的儿女,他嫡出的儿子只有三位,一个是长子陆博文,如今外放做官,一个是幼子陆元嘉,如今在家学就读,还有一个就是四子陆弘文,在国子监读书,时常他还亲自耳提面命。 可就是这么一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坑害起妹妹来居然毫不犹豫,知子莫若父,陆弘文的圆滑陆尚书早就知道,此事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掩饰过去,偏选了捅到他跟前来,除了故意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纵是嫡庶有别,他们到底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怎就这般心狠。 有血缘的兄妹之间,感情竟还不如一个“外人”,陆尚书此时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早早将陆寒江送去了锦衣卫,总归没埋没在这乱糟糟的地方。 跪在地上的陆弘文见陆尚书怒气难消,心中有些发虚,父知子,子何尝不知父,尚书大人这么大的火气,怕是连他都讨不了好。 只是他的嫡亲妹妹求到跟前,说是受了陆祈心的欺负,他一时恼怒,也顾不了那么多,就将从外边听来的此事告诉了陆尚书。 陆尚书的夫人总共生了三子一女,这小女在众姐妹中行七,名叫陆馨芯,比陆祈心还小上一岁。 “爹爹,明明是六姐犯错,干嘛连我们也要一块跪着啊。” 自小受尽了宠爱,陆馨芯自不肯老老实实地跪着,她当即就地上起来,小步上前去抱住了陆尚书的手臂,正要撒娇之时,却听门外有侍者来报。 “老爷,杨家公子来了,还提了不少礼物。” 第一百二十八章 礼送何人 陆尚书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杨家公子是哪个杨家,按说他和孟渊是私下交好,明面上的杨轩自然不会知晓。 那么作为这杨轩之子的杨致远,一不是他好友的子孙,二不是他的同门的后辈,三也没受过他提携,毫无关系的人怎么会突然上门来。 陆尚书第一时间又把目光放到了四子陆弘文身上,后者一脸的疑惑茫然,显然他是不认识这个杨致远的。 陆尚书虽然同样不解,但礼数不能差,人家提着礼物上门来,总不好拒之门外。 于是他便让女卷都一一退到隔间,只留下了四子陆弘文和老六老七,这两个儿子一母同胞,都是他的第三个妾室所生,虽也读书学理,但总不是那么出彩。 不一会,杨致远就进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个负责提礼物的小厮,他态度端正地朝陆尚书作揖:“后学见过大人。” 杨致远乃是工部侍郎之子,也在国子监中读书,毕竟凭借他父亲的余荫取得监生资格是顺理成章的,所以在陆尚书面前称一声后学倒也合情合理。 “不必多礼,公子所来何事?”陆尚书也不和他客气,毕竟杨轩在朝堂是个什么情况人尽皆知,明里他自不会对其子有什么好脸色。 “搅扰大人了,实在是后学的同行昨日行事太过荒诞,冒犯了贵府小姐,此番特来请罪。” 杨致远一番话说得诚恳,姿态也摆的低,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尚书即便对他不喜,也不好当场发作。 “公子有心了,只是这礼物大可不必。”陆尚书给了边上的侍者一个眼神,示意他将提着的礼物的小厮请出去。 “还请大人稍等,容后学说几句话。” 杨致远不慌不忙地拦下了要请人的侍者,清了清嗓子说道:“大人方才言说礼物不必,此言差矣,心意终归是嘴上一句话,若无有这重礼相赔,岂非知错不改?” “......” 陆尚书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给整懵了,接着又听他侃侃而谈:“圣人犯错尚且不耻向一童子致歉,如今后学有过,赠些礼物又有何不可?” 听完杨致远的话,陆尚书暂且收起了名头弹劾国子监老师的想法,而是问道:“听公子的意思,这些礼物是要送与小女......?” “后学得罪的是陆小姐,这礼物自然要送给陆小姐。” 杨致远命人将礼物打开,里面装的都是些珠宝头饰,还有香料胭脂,全都是女子用的东西。 他此话一出,那些避到了隔间去的陆馨芯等人都是愣住了,连陆祈心也是惊讶不已,虽早知道锦衣卫的厉害,但未曾想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这般无礼的姿态,自然是让尚书大人颇为不满,但杨致远却自觉良好,他的父亲虽然官职高不过这位陆尚书,但人家背后可是孟大人,您老背后有啥? 杨致远的态度很明确,他就是摆明车马来恶心人的,众所周知陆尚书和陆镇抚的关系如何,他刻意这般举动,也是为了讨好锦衣卫。 况且,他此行本就是来给陆祈心送礼的,陆镇抚虽也姓陆,但早就被除了宗籍,他再去讨好陆家,岂不是马屁拍到蹄子上去。 与无关紧要的陆家不同,陆祈心可是喊陆镇抚“族兄”的,且不论他们之间关系如何,能够让镇抚使大人亲自出面解围,单是这份架势就足以让他亲自登门一趟了。 “杨兄此举,似乎不妥。” 一旁的陆弘文这时候也开口了,他皱起眉头说道:“兄台此番大张旗鼓地送礼,区区家妹,如何受得起?” 竖起耳朵耳朵认真偷听的陆馨芯闻言,握了握小拳头,心里暗道了声四哥说得好。 “如何受不起?本公子玉树临风,令妹花容月貌,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何处不妥?”杨致远的废话总结起来就是,我乐意送,你能奈何。 “......”陆弘文无话可说了。 倒是陆尚书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了这个奸猾的小子是打算讨好陆寒江,既然如此,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杨公子既然如此说了,那这礼物你便去送吧。”陆尚书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大人好意,后学却之不恭了。” 杨致远光棍地很,脸皮也厚,丝毫没有恶客的自觉,见陆尚书走后,立刻就朝着陆弘文迎了过去:“陆兄,还望请出令妹来一见。” 这时候的男女大防并不怎么严苛,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如这般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见上一面并不算逾制。 陆弘文见杨致远第一面就知道两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志存高远的高雅之士和斗鸡走狗的纨绔,能有什么话可说。 但考虑到此人的脸皮,若是放着不管,只怕他会亲自去找,否则岂不是堕了他京师第一该熘子的名声。 “六妹,出来见过杨公子。”陆弘文喊完人之后追着陆尚书去了,左右这里还有老六老七在,不算失礼。 见这陆弘文一副清高的做派,杨致远也不恼,他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他走路上阳光道,我下河里划龙舟,谁也碍不着谁。 一众女卷从那隔间出来了,杨致远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陆馨芯,娇滴滴的小姑娘打扮得精致可爱,这一身穿着和其他姐妹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昨日杨致远拦车的时候知道其中坐着陆家女,压根没打听车上是谁,后来被陆寒江一吓唬,更是没敢回头多看,自然不记得是哪一个。 这一下见了陆馨芯,本着男人的直觉,他即刻亲自托起装着礼物的盒子,舔着笑脸迎了上去:“哎呀哎呀,在下早就听闻陆姑娘风华绝代,如今一见,果然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昨日在下竟瞎了眼,冒犯了如此美人,当真是该死,该死。” 陆馨芯哪里见过这么赤裸裸的夸赞,一张小脸当即涨得通红,但也是心底一阵美滋滋,她扬起小脸,挑衅一般地看向了陆祈心,道:“六姐姐,你看这杨公子既然如此有诚意,便原谅了他吧。” “嗯?” 杨致远一愣,他的目光在陆馨芯和陆祈心之间扫来扫去,心下暗叫一声糟糕,赶忙怪叫一声,腾出一只手来使劲搓揉眼睛,吓得众女都连连后退。 自顾自地表演了一会,杨致远才连连赔笑着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刚刚不慎被那风沙迷了眼,认错人了。” 接着他不顾那目瞪口呆的陆馨芯,端着盒子直接一步跨到陆祈心面前,“大惊失色”地道:“世人都说那沉鱼之貌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那陆姑娘岂不是天仙下凡,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实是世间难有。” “......”陆祈心尴尬地别开了脸,即便她心智过人,也抵不住杨致远这般章口就来。 陆馨芯更是气得一跺脚就跑了出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厅中众人。 “还请姑娘笑纳在下这一番心意。”杨致远道。 “公子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这礼......” 陆祈心刚想要拒绝,却见那杨致远脸色大变,那勉强挤出来的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陆姑娘千万不要推辞,若是觉得不够,在下还可以再送一些来。” 见陆祈心还在犹豫,杨致远只得实话实说,他哭丧着脸道:“若姑娘实在觉得不妥,当作谢礼提前收下也成,在下那里还有几样玩意要送到陆镇抚家里,只是这冒然上门实在失礼,还得请姑娘出面。” 这才是杨致远来陆家送礼的真正原因,因为陆寒江那边的礼他没送出手,毕竟陆大人收礼从来都是有的放失,老钱没有收到消息可不会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听到礼物被拒,当场杨致远的心就凉了半截,这才选了迂回成事的方子。 “......” 陆祈心也不笨,很快就品出了杨致远的意图,她犹豫了许久,终是缓缓点了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话假话 在答应了杨致远的请求之后,陆祈心便在他的千恩万谢中去了一趟陆寒江的住所,然后她就后悔了。 毕竟在来之前,杨致远给从来没有说过他要的“礼物”到底是什么,等到陆祈心都到陆寒江家门口了,她才看清这“礼物”的真容。 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若不是心中还有那点希冀,陆祈心真想当场掉头就走,做妹妹的带着两个女人来找哥哥算是怎么回事,她连马车都没敢下。 还好是老钱眼尖,一下辨认出那马车来自陆尚书府中,这才把陆祈心和两个“礼物”迎了进去,不然就是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就足以让这小姑娘羞愧地想自尽。 被老钱乐呵呵地迎到了堂上,陆祈心正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见老钱眼前一亮,大步走向那被两个杨家侍从“扶”进来的两个女子。 更让陆祈心和她的侍女吃惊的是,这老钱竟十分失礼地用手去触碰了那两个女子的脸颊,甚至还一路摸到了手臂上,完全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 更诡异的是,那两个“女子”竟然毫无反应。 这时候才听得老钱啧啧出声:“如此精巧的人偶,不知是出自哪一位大师之手?” “人偶?” 陆祈心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一路陪着她行来的两个“女子”居然并非活人,而是人偶?! 如此惊世骇俗的场面,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哪里见过,当即便愣住了,直到这时候她才忽然想起了,昨日杨致远的确说过礼物是奇巧之物。 这般以假乱真的人偶,的确当得起奇巧二字,天下能人何其之多,此番见识更让陆祈心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她当即向老钱说明了来意,老钱也是理解地点头:“如此说来,小姐此行是为了替杨公子来向老爷致歉?” “正是如此,却不是陆大人何时归家?” 昨日那一声“族兄”更多的是权宜之计,现如今这般情形,陆祈心自然不会再自作多情。 “还请小姐见谅,老爷刚去衙门了,未曾交代过何时归来。”老钱如实说道。 外人虽不知道,但老钱是跟着陆寒江从陆家出来的,自然不会苛待陆家小姐,他笑着问道:“不如小姐先回去,老奴自会将小姐和杨公子的好意转告我家老爷。” “小女子既受了杨公子嘱托,还是当面答谢的好。”陆祈心摇摇头,选择了留下等待。 老钱也不赶人,而是招呼下人上茶水,这一幕看在那随行的杨家侍从眼中,更加是确认了这陆祈心定然和陆镇抚关系不一般,要知道他们先前来的时候,可是连门都进不得。 许是连老天爷都向着这姑娘,陆寒江从孟渊那出来后,难得没去街上熘达,而是一路回了家。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陆寒江就到家了,一见这么多人在堂上,他先是讶异了一番,见到陆祈心的时候才想起了昨日之事。 “陆小姐怎么来了。” 陆寒江笑着和陆祈心打招呼,还未等对方回应,他便一眼看见了堂上的两个“美人”,这发现顿时让他眼前一亮。 不务正业的他,在机关术上侵淫日久,自然看得出这两个并非活人,而是制作精巧的人偶。 虽说陆寒江的动手能力还停留在搭积木的程度,但他的眼界已经高到了许多机关大师都达不到的地步,一句概括他那便是纸上谈兵的专家。 “这是,杨公子送来的?”既然看到了陆祈心,陆寒江自然猜出了这东西应该是杨致远送的。 陆祈心点头称是,那随行的杨家侍从便出言介绍道:“镇抚大人,此物出自江湖机关大师偃师之手,乃是我家公子专门求来送与大人的。” 这话说得漂亮,不过陆寒江估计八成是杨致远猎奇心理发,才会买下这对人偶,正好撞见他,这才不得已转送。 不过缘由怎么样无所谓了,东西到手了就好。 陆寒江对那人偶上下其手,毫无顾忌,看得陆祈心脸颊扑扑地红,两个杨家侍从却是对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陆寒江更是惊奇于这般技艺,本以为偃师传闻多是夸大其词,可这实物摆在眼前,便是以后世的眼光来看,也称得上巧夺天工。 “回去告诉你们公子,这礼物本镇抚收下了。” 陆寒江很满意,这是他自小无相功之后,收到的最合他心意的礼物。 两个杨家侍从办妥了差事,开心地行礼告辞,准备回去领赏去了。 陆寒江一边招呼下人把两个人偶抬下去收好,一边对陆祈心道:“小姐的好意我知道了,杨公子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请回吧。” 这逐客令下的一点不含湖,陆祈心却在犹疑片刻之后,当即选择了跪下。 “小女子恳求族大人出手相助。” 陆祈心一拜到底语出惊人,这一幕可吓坏了老钱,就在以为陆家出了什么不忍言之事时,却听陆祈心哀声道:“娘亲病重,请来的医者都言说无力回天,还请大人相助。” 陆寒江坐在上首,不慌不忙要了杯茶,抿上一口后才说道:“我不是医者,这事你应该找太医院,以陆尚书的官职,求来一个太医不是什么难事。” 陆祈心轻咬着红唇,艰难地说道:“嬷嬷她身份低微,恐怕夫人不会因此搅扰父亲大人......” 这一声嬷嬷让陆寒江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干净利落地拒绝了她:“小姐请回吧,此事我帮不了你。” 陆祈心直起上身,眼中蓄满了泪水,她道:“小女子不敢奢求太多,只猜测大人久历江湖,定然知晓不少能人异士,敢请将名号告之便可,祈心必亲自......” “亲自什么?你难道还想自己去找?”这美人垂泪在陆寒江这半点作用没有,他一句话就打消了这丫头的妄想:“你一介弱女子,有尚书大人在京中,尚且奈何不了纨绔之辈,到了江湖岂不是任人宰割?再说,尚书大人如何肯放你一人出行?” “我......” 陆祈心还要说话,却又被陆寒江打断,他道:“即便你出了京,找到了人,又能如何?有能者脾性皆不寻常,你能拿出什么让他们甘愿千里迢迢进京?银子,珍宝,武功秘籍?你有什么能让他们动心?别告诉我你除了一颗真心外什么都没准备。” 见她面露茫然,陆寒江无可奈何地道:“听我一句劝,有这功夫去寻什么江湖郎中,不如想法子求动你父亲,太医院总归还是靠得住的。” 这一番话说得陆祈心哑口无言,一时间堂中只剩下了她低低的抽泣之声,说实在的,要不是这姑娘姓陆,陆寒江半句废话都不会多讲。 求助不成反被一番教训的陆祈心失魂落魄地走了,恰巧和刚刚进来的商萝打了照面。 商萝奇怪地看着那哭红眼的陆祈心上了门口的马车,疑惑地进了堂中开口就问到:“小陆,那是谁啊,你把人家弄哭了?” “说得好像我把人家怎么样了一眼,”陆寒江瞥了一眼商萝,说道:“一个陆家小姐,不知道怎么样想的,求医求到我头上了。” “那你帮人家了吗?”商萝兴致勃勃地问道。 “没有。”陆寒江答得飞快。 “为什么啊?”商萝自来熟地往位子上一坐,也要了杯茶水。 陆寒江耸了耸肩,说道:“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帮她,我是锦衣卫,又不是江湖大侠,没那么多侠义心肠。” “也是哦,”商萝靠着椅子上,两只脚上下摆来摆去,她忽然又问道:“小陆,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陆寒江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商萝鼓起了脸,气呼呼地说道:“假话是什么?” “假话自然是你爹能给的太多了。”陆寒江感慨地说道。 商萝嗯嗯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真话呢?” “真话自然是你我有缘,我对你好是因为把你当妹妹看啊。”陆寒江的眼中露出了难得的温情。 “小陆谎话精,略略略,”商萝朝着陆寒江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这句话你从哪里学来的,蛮动听的,真的。” 陆寒江盯着商萝看了好一会,也笑出了声:“我现在有点后悔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你教聪明了,岂不是遗祸无穷。” “呸呸呸,说得人家是哪里的妖怪一样,”商萝使劲朝陆寒江吐舌头,然后一拍胸脯说道:“不管将来怎么样,我肯定是会跟你站一块的。” “就算你假爹的死有一小部分是我的责任?”陆寒江伸出小拇指比了个微妙的大小。 “整个锦衣卫都是你的手下,哪里才这么点,起码有一半都是你的责任吧!” 商萝气得跳脚,哼哼唧唧地在原地墨迹了一会,才坐回了位置,把茶杯贴在嘴边咕都咕都地玩起来,都囔道:“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我欠你的银子都还没有还,你放心好了。” 陆寒江呵呵一笑,放下了茶杯,澹澹的声音逐渐飘远:“过些日子,回趟江南看看吧,锦衣卫这边我来安排。” 商萝别过脑袋,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好半天才细若蚊蝇地答了声:“嗯。”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寒江眼底的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逍遥事起 “大人家里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等到商萝走后,陆寒江才突然想起似的问了一嘴这个事,老钱也是很无奈地道:“大人他平日里多操心朝堂之事,家宅之事想必都是夫人在管,那位小姐又不是嫡出,难免会如此。” 陆寒江对陆祈心的观感算不上好,这姑娘虽说比起旁人要多些聪明,胆子也够大,但小打小闹终究上不了台面,她的格局被框在了那个小小的家宅之中。 竟昏了头求到他这边来,外男插手自家内宅之事,这是多大的羞辱她难道不清楚吗,居然还想着借江湖之力,将尚书大人的面皮置于何地。 “此事你上些心,莫让那小姐闹大了,否则大人脸上实在不好看。” 陆寒江真的不好插手这这种事情,但关乎陆氏一族,他也不能看着尚书掉进坑里,只能让老钱多关注,不让这件事继续扩大影响。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风水不好,还没等他腾出手来回房去研究那机关人偶,皇甫小媛又上门来了。 一天内来了两回,若非是紧急之事,恐怕不会如此。 陆寒江猜的不错,皇甫小媛还来不及坐下便开口说道:“大人,逍遥派有动作了,孔家孔文和七殿下今夜在邀月楼要见一个重要的客人。” 皇甫小媛能探听这样隐秘的情报,并不是因为她自己发展了多少的眼线,而是因为锦衣卫原本就有这样的功能。 锦衣卫两个镇抚司,北司主外,南司主内,京师里遍布他们的眼线,不过理论上这些都归南司管理,陆寒江没有权限插手。 但理论归理论,现实归现实,锦衣卫里明眼人都看得出,徐乐这个镇抚使差不多混到头了,暗中想要向陆寒江递投名状的南司兄弟们不计其数。 这样的情况下,陆寒江拿到一部分南司布置的眼线,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说回这孔文,他是主张夺嫡的三位逍遥派弟子之一,出身孔家,父亲是光禄寺少卿孔孝,而他负责侍候的对象便是七殿下。 七殿下是所有皇子之中年岁最小的,比陆寒江甚至还要小上一些,靠着母族的势力勉强在朝堂上立足,不过就算再差那也比四殿下要强一些。 怎么又是邀月楼?陆寒江的表情有些怪异,他问道:“可查清了他们要见的人是谁?” “并未。” 皇甫小媛摇摇头,说道:“但是从南司的情报上分析,此人可能是江湖中人。” “哦?”陆寒江来了兴致,问道:“如何说?” 皇甫小媛沉吟片刻后,说道:“昨夜邀月楼红衣姑娘被一客人包下,今日便有了七殿下要去邀月楼会面的消息,听闻七殿下对红衣早有金屋藏娇之心,此番作风太过招摇,不像是朝堂中人行事,属下有些在意,便让人查了查那客人的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有几分道理,坐吧。” 陆寒江招呼皇甫小媛坐下,又让下人添了茶水,他一手托着脑袋,靠在椅子扶手上思量了一会,道:“若我要想知道他们今晚谈论了什么,可有办法?” 皇甫小媛想了想,说道:“恐怕很难,邀月楼里虽有南司一早布下眼线,但他们大多武功平平,若来得真是那江湖高手,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便不用南司的兄弟。” 陆寒江语气一顿,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道:“你以乔寸思的名义,送一封信到楚家去,告诉楚师兄,小无相功习练之时多有不解之处,今夜在邀月楼一见,请他当面解惑。” 看来这又是要借用逍遥派弟子的身份一用,只不过这一回皇甫小媛没有受命,不过她的理由也很合理,只听她道:“大人,卑职虽练会了逍遥派的基本内功,但却不曾学过小无相功。” “我知道。” 陆寒江一摆手,说道:“此次不用你下场,我会和你一道去,我拖住那楚韦,你暗中去探听动静。” 此番安排突出就是一个稳,特地搬出了乔寸思的逍遥派身份,就是为了万一事情败露,他们也有足够的理由逃过对方的怀疑。 “大人何须亲自......” 皇甫小媛没有继续劝下去,她已经看出了陆寒江心意已定,事大事小恐怕还在其次,这位大人的玩心起了,便不会在乎那么多了。 ...... 这边陆寒江和皇甫小媛正商量着上青楼呢,那边孟渊已经到了宫门外。 今日大多数官员都是休沐,难得见到有人进宫,待那禁军守卫见了坐在马上的竟是孟渊,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差人进去传了话。 禁军的效率奇高,不一会孟渊就获准进入宫。 说句题外话,其实孟渊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左膀右臂,他有着可以不必通传,直入宫面圣的令牌,但这令牌,多年来他从未动用过哪怕一次。 进了宫,孟渊一路到了昭华殿,自从皇帝不理政事之后就搬出了太极宫,转而长居于此。 孟大人被一个老太监引着,一路到了殿中正堂,身着大红龙袍的老人便横卧在主位上,鬓发斑白,举止缓慢,虽已是花甲之年,但终究是御极天下数十载的皇帝,气势不减,龙威犹在。 孟渊跪下叩首,口呼万岁,老皇帝笑呵呵让他起身,这一刻的皇帝彷佛只是一寻常人家的老者,言辞间甚是平和。 “你个老家伙,平日里贵妃让你多进宫走动,你都一推四五六,今日怎么不请自来了?”皇帝笑着问道。 “微臣今日特来向陛下求个恩典。”孟渊刻板的样子倒显得像是什么正经的奏对一般。 皇帝一听便饶有兴致地问道:“还能有让你这指挥使犯难的事情,非要求到朕这里来,说来听听。” 孟渊也不饶弯子,直言道:“前阵子陛下要为公主选夫婿,问及微臣有无合适之人选,臣近来多加思量,今日特来回报陛下。” 宫里的公主有不少,能让皇帝问到孟渊这的,自然只有那位贵妃孟氏所出的永乐公主。 老皇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到底还是做人家舅舅的,知道操心,这些日子贵妃可没少因为此事埋怨朕。” 笑过之后,老皇帝好奇地问道:“给朕说说,是哪家英才能入了你这指挥使的眼。” “回陛下,微臣所荐之人,正是北镇抚司镇抚使,陆寒江。”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若近若离 “陆寒江,朕记得这个人,你没少和朕提起过。” 老皇帝对于陆寒江的印象基本都来自于孟渊的口述,两人君臣几十年,平日里家长里短地,自然会谈到些身边的人。 老皇帝停顿些许,说道:“朕若是没记错,他应是陆家之人?” “回陛下,正是,”孟渊如实说道:“他是陆家除族之人,论辈分,陆言年可算得上是他伯父。” “除族,却是为何?”老皇帝对此似乎颇感兴趣。 孟渊答道:“因陆寒江少时不喜读书,酷爱武事,还多次上告族中宿老,说是想要学些武功伴身,匹马单刀闯荡江湖,族中宿老不喜他这性子,也不赞同他的志向,教训无用之下,便索性逐了他。” “如此说来,倒还挺有趣的。” 老皇帝并未因听说那陆寒江不爱读书而恼怒,也没有因他想闯荡江湖而觉得不悦,反而是一副感同身受的点头,笑道:“这小子,倒有几分我们年轻时的风采。” 现如今朝堂上的老一辈逐渐凋零,几乎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位陛下在登位之前,也曾是个离经叛道,向往那江湖刀剑恩仇的豪情之人。 老皇帝沉吟片刻,说道:“好了,既然你都亲自开口,那想必此人不止是良才,还是你这指挥使看好的接班人,朕若是驳了你的面子,指不定要被你怎么埋汰。” “微臣不敢。”孟渊低下头。 “此事朕允了,来人。” 老皇帝一声令下,召来了近臣书写诏书,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了。 ...... 陆寒江还不知道他的婚姻大事已经被敲定了,等到宣旨的太监到了家里的时候,他都惊呆了。 万万没想到,孟渊所说的合适的婚事,居然是让他尚公主!陆寒江在心中不知道是把孟渊里里外外数落了多少遍,您老管这叫合适? 不过就算心里骂的再欢,面上陆寒江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地谢恩,走完了流程。 “恭喜啊,陆大人。” 将手中的诏书交给陆寒江之后,这老太监就笑眯眯地看着他。 陆寒江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也笑呵呵地道:“公公一路辛苦了,老钱你还愣着干什么,快送客。” 老钱眼角使劲抽抽,却还是没在外人面前违抗陆寒江的意思,硬着头皮把老太监和两个随行的小太监送出了门外。 目瞪口呆的两个小太监到了门口才回过神,其中一个不忿地道:“干爹,这姓陆也太无礼了,我等出宫跑这一趟,他竟是半点表示都没有!” 老太监却并未恼怒,而是回头看了一眼陆家平平无奇的大门,颇为感慨地说了句:“难怪是能得孟渊看重的人......” 宅院内,老钱几度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被陆寒江打发去给陆尚书送信,他自己则回了房,皇甫小媛在这里藏了有一会了。 方才太监来传旨的时候,陆寒江还在和皇甫小媛商讨今晚去邀月楼的细节,她的身份不宜出现在这种场合,情急之下她只好先藏在房中。 皇甫小媛此刻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大概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只得学着旁人干巴巴地说了句:“......恭喜大人了。” “有什么好恭喜的。” 陆寒江难得说了句气话,但他很快就平整了心境,继续了刚才的话题,道:“邀月楼二层所有房间之上都有一道防雨层,倒时你只需潜伏其上,便可进退自如。” 皇甫小媛沉默了短暂,劝道:“大人,如今你已和永乐公主定下婚约,不日就是当朝驸马,亲冒失石是不是有些......”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忘了。” 说着,陆寒江伸手就揭开了皇甫小媛脸上的面具,凑近了跟前,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对这突兀的逾越之举,皇甫小媛并未有太多反应,在陆寒江身边待了这么久,自然和他免不了亲密的接触,不说别的,易容之时,她的脸已经不知道被这人摸过多少次了。 不过尽管动作上甚是轻佻,但陆寒江眼中却毫无亵玩之意,这也是让皇甫小媛默默认下的原因之一。 望着这张近在迟尺的脸,皇甫小媛不禁感叹习惯真是可怕,若放在半年前,说不定她一斧子就砍下来了。 “今夜,你换上男装,不必易容,用这面具遮掩一下便好。” “.....属下明白。” 陆寒江的要求虽然奇怪,但是皇甫小媛早对他早已经是唯命是从。 敲定了皇甫小媛的装束之后,陆寒江又对自己做了一番易容准备,用来见楚韦的脸是他自己的,而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准备了另一张脸。 一切都预备完全之后,只要安静地等到晚上就可以了,这段时间,陆寒江还带皇甫小媛去参观了一下杨致远送来的礼物。 “这竟是,人偶?” 即便是出身皇甫世家的皇甫小媛,见到这鬼斧神工的技艺也是惊讶万分,这才明白了陆寒江看重那偃师的理由。 “偃师,名不虚传,”陆寒江一面赞叹不已,一面也惋惜地说道:“只是这材质终究都是凡品。” 偃师制作的这两具以假乱真的人偶,的确已经是绝世珍品,但瑕疵还是有的,有形而无神,如他这般对机关术认知较深的人,一眼便可看出真假,若能用世间少有的天材地宝来制作,也不知道是否会所有不同。 从尹之邪那问来的偃师所求之物,天陨铁必是用来搭建这人偶的骨架以及内部的种种机关,可他迟迟想不明白,那纯阴之体的女子要来做什么? 难不成这老东西铁树开花,真的想要临老入花丛?对于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陆寒江十分之鄙视。 万事俱备,现在就等七皇子和孔文出门了,陆寒江是个很健谈的人,相处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烦闷,奈何皇甫小媛却是十足的闷葫芦。 和商萝不一样,皇甫小媛可不会陪他在无聊的时候玩些有趣的游戏,所以陆寒江只好一个人对着满桌子的积木自得其乐。 不过皇甫小媛虽然性子闷了些,但却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尽管陆寒江一边玩积木一边说出的话有些不着四六,前言不搭后语,但她却都是默默地听着。 除了老钱进来添过几次茶水之后,两人就么时而沉默,时而陆寒江一人自言自语的,渡过了大半天的时光。 皇甫小媛没有不耐烦,陆寒江也没有觉得无趣,天色渐渐地暗了,他将搭了一个时辰,足有十来寸的精巧积木高塔一个弹指毁了干净。 从无到有地建起一座高塔,然后又亲自毁掉,大半天陆寒江总是重复这个过程,而且不亦乐乎,在最后一次把积木塔毁掉之后,他起身道:“该走了。” “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顾邀月 白天才领的圣旨和公主定婚,晚上陆寒江就忙着带皇甫小媛上邀月楼了,回回逛青楼都自带女卷的,恐怕这京城里也就他这独一份了。 不得不说,朴素的伪装反而能带来超乎预料的效果,皇甫小媛单凭一个面具,愣是让许多邀月楼的姑娘认不出这是个女子,比起商萝那两撇胡子强多了。 赶在七殿下和孔文之前,陆寒江约出了楚韦,他让皇甫小媛退到隔间里,然后随手拉住了一个眼熟的姑娘,向她借了衣服。 当那个叫做云蝶还是云香的姑娘羞涩地宽衣解带,这才看见了隔间里露出一角的衣袍,她当即咬着红唇表示,其实三个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然后陆寒江就让她换上了自己带来的那套备用的,接着将她礼送出了门,云姑娘,应该是姓云吧,反正这姑娘委屈巴巴地走了。 邀月楼里的姑娘有三种,一是用才艺陪人共度良宵的,此等才女颇受那些正人君子的好评,是邀月楼的招牌,第二种便是床榻一夕之欢的,这类美人直叫那些高雅之士流连忘返,第三种,那便是既有才华又能榻上起舞,这种若是无福还真消受不起。 今日陆寒江来此只为了办正事,第三种他喊不起,第二种他喊来不合适,于是还是请了两位在琴艺上有些造诣的姑娘,在外间抚琴。 而皇甫小媛则是换上了那云姑娘的衣服,待在内间随时等候陆寒江的命令,上到防雨层,一路探到那七殿下和孔文之处。 至于说为什么非要她换上这身衣服,陆寒江没有说,她也没有问,一次次的试探示下,现在她的底线已经被对方压得越来越低,几乎有些麻木了。 不提这茬,很快楚韦就先到了,毕竟陆寒江是卡着时间让他来的。 逍遥派的人为了安全,平日里在外即便见面也是完全不会多谈一句话,更别说在各自主张的行动前会通知别人了。 就像孔文不会告诉其他人他今晚和七殿下来邀月楼一样,楚韦也不会说自己和陆寒江在这里讨论武功秘籍。 “乔师弟。” 楚韦朝着陆寒江抱拳致意,不过动作有些生涩,毕竟是江湖上的礼,他一个世家子弟天天都是作揖下拜的,自不会习惯这般。 陆寒江也还了他一礼,笑道:“楚师兄来的准时,请坐。” 楚韦坐下后,也不觉得这里面的姑娘有哪些不妥,这都是来邀月楼必须准备的掩饰,他们都有武功在手,隔着屏风也不担心对方探听到什么。 只是他看见那外间那两位姑娘薄衣抚琴,内间似乎还有一位玉榻待寝,不得不感叹一句食色性也,每一回见这乔师弟,对方都能给他整点花活。 “不知师弟的小无相功练到哪一层了?”楚韦也不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 “说来惭愧,不懂之处颇有些多。” 陆寒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的小无相功已经被玩得如火纯情,达到了看山是水的奇诡地步,只要他想,不论是初入武道的愣头青,还是深不可测的一流高手,模彷起来都是信手拈来。 要湖弄一个楚韦简直不要太简单,甚至因为对方露了身手,陆寒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深浅,连接下来的对话问答他都大致想好了腹稿。 接下来,就在楚韦的不知不觉之间,完全进入了陆寒江的节奏,看似是他在教导陆寒江小无相功,实则是陆寒江在引导他开口。 一番交谈下来,楚韦自己都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越说越是起劲,已经陷入了对自身武学更进一步的欢喜之中,根本觉察不到,在陆寒江的暗示下,内间的皇甫小媛已经悄悄上了房。 谈话的艺术陆寒江自然是懂得,那就是做一个好的倾听者,再时不时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态度和对方一致,对于楚韦,他更是用武功上的悄然引导让对方无法自拔。 楚韦完全沦为了他用来作掩饰的架子,不过他也觉察不到,反而乐在其中,陆寒江得到了足够的时间,而他的武功也能更进一步,勉强算是各得其所了。 这边两个大男人的谈话没有什么看透,房上的皇甫小媛已经在狭窄的防雨层里做好了标记,保证自己能回得来,不至于在这漆黑一片的地方迷了路。 一面静下了心平复内息,保证气息上不会暴露,一面她悄摸摸地到了红衣的房间上方,锦衣卫早就摸清了邀月楼的布局,她来到这里并没有费太多工夫。 小心翼翼揭开房板的一角,她窥伺起了房中的情况,七皇子和孔文还在后门刚刚下轿,这里面只有红衣和......雪罗刹?! 皇甫小媛吃惊于房中的“贵客”,万万没想到,锦衣卫所探查到的贵客居然是顾紫荆,这个魔道妖女何时竟入了京城。 房中,红衣和顾紫荆双双坐于香榻之上,前者有些忧心地开口说道:“姐姐,那七殿下是性情中人,不若还是由妹妹去.......” 话音未落,顾紫荆的手轻轻按在了那红唇之上,堵住了红衣接下来的话,她轻声道:“妹妹这些年一路走来多有不易,在这时候舍了身,岂不是太可惜了。” “可是姐姐......”红衣似乎仍有不安。 “我的好妹妹啊,听姐姐一句劝,千万千万,莫要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特别是这种位高权重的男人。” 顾紫荆捧着红衣的脸,温声道:“他对妹妹好,并非什么别的缘由,就是你生的好看罢了,即便说动他将你纳了,你一个青楼女子,跟着他怕是连个名分都没有。” 红衣默然,眼中隐隐有哀伤之意。 顾紫荆叹息一声,将红衣揽入怀中抚着美人香肩,轻声说道:“妹妹莫要忘了,你接近这位殿下,是为了救出那些姐妹,姐姐用这残柳之躯,换他相助此事,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但你不同,千万不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误了终身。” “妹妹知道的,姐姐勿忧......” 红衣拥抱了顾紫荆之后,便悄声退出了房间,顾紫荆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将一张口脂含在唇间,给那本就惑乱苍生的美色上又添了一分动人心弦的红润。 接着,顾紫荆又翻开了那香炉的盖子检查了一番,伴着那升起鸟鸟的细烟,似乎一切都已经妥当。 不一会,七殿下便和孔文进来了,见在房中等候的并非是红衣,孔文下意识地拦在了七殿下之前,但在看清了雪罗刹倾国倾城的美貌之后,七殿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了。 “不知姑娘是......?” 第一百三十三章 焚身焚心 雪华宫的宫主,那是杀人无算的大魔头,死在她手里的男人不仅数量众多,且死状奇惨。 但雪罗刹顾紫荆却完全反了过来,她虽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道高手,但冲着她那美貌去的人仍旧不少,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雪罗刹和雪华宫不同,和这魔道妖女有过露水之缘的男子不知凡几,虽最后这些人大多都死干净了,但这也成就她魔道之上的赫赫艳名。 如顾紫荆这般情场老手,单是那回眸一笑的惊鸿,就足以让七皇子走不动道了,就连孔文也心神颤颤。 “奴家阿雪,见过七殿下。” 顾紫荆盈盈拜下,红萝衣裙粉肩柳腰,与那风尘之中夹杂哀苦,玩闹之中透着妩媚的红衣不同,雪罗刹那遗世独立的气质在这红暖香闺的暧昧之中,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致命诱惑。 “姑娘快起。” 这时候七殿下都顾不得什么体面,直接便要上前去扶起顾紫荆,却被后者欲迎还拒地躲开,指尖相触的刹那,这位年轻皇子直觉得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自抑的酥]麻,年轻的季动几乎让他移不开脚步。 但好歹是皇子,七殿下意识到失态之后,赶忙整理了脸色的表情,言不由衷地问道:“红衣姑娘说,今夜有位客人想要见本王一面,莫非就是姑娘?” “正是。” 顾紫荆低眉垂目,眼中那一抹悲苦狠狠地揪住了七殿下的心,待她请两人入座之后,这位皇子急不可耐地说道:“不知阿雪姑娘寻本王有何事?若有所求,但说无妨。” 孔文虽觉得这七殿下太过急躁了一些,堂堂皇子,一诺千金,岂可这般轻易地许诺于人,即便是这姑娘美色当前,也太不稳重了。 但他终究没有劝戒什么,毕竟连他都为这“阿雪”姑娘的容貌所惊艳,自没有资格去说殿下什么。 “恳请殿下出手,帮一帮奴家。” 顾紫荆又是一拜,被那七殿下着急忙慌扶起后,眼眶中的泪珠倔强地不肯流下,直叫人好生心疼。 “阿雪姑娘切莫如此,本王已说了,如有何事尽可以开口说来。” 七殿下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一身英雄气概都要压不住了,区区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忙要他帮,再麻烦也不过是与红衣一般,救出几个落入教司坊的姐妹罢了。 如此想来,七殿下更有底气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只听那顾紫荆开口便是:“奴家有一姐妹,前阵子家中遭了难,她不幸落在了......” 这熟悉的开口让七殿下舒心一笑,他满不在乎地道:“阿雪姑娘且说便是,那教坊司的奉銮,本王一句话便可让他前来,至于刑部的文书,几位大人那里,本王的面子也是好用的。” “殿下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 顾紫荆喜极而泣,一边轻轻用指尖拭去眼角泪滴,一边缓缓开口说道:“奴家那位可怜的妹妹,便是落在了锦衣卫手中,还请殿下出手,救她一救。” “.......” 七殿下自信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那孔文也是一脸的目瞪口呆,房中的气氛有一丝的尴尬,好在那顾紫荆一声婉转的哀啼,唤回了这两人的思绪。 美人垂泪,泣断心肠,七殿下哪里受得了这个,两只手僵在那里,抬也不是放也不是,一张脸憋得通红。 房上的皇甫小媛看着这一幕,心头实在难以置信,不管怎么说七殿下也是有权有势的皇子,怎么就被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迷得头昏眼瞎。 更遑论这个女子居然还要他去锦衣卫捞人,这位殿下就没有一丝怀疑吗?还是说他真的是一见面就对这雪罗刹倾心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皇甫小媛只得摁下了心中的疑惑,继续探听这房中的对话,这一听不要紧,内容却让她大为惊诧。 顾紫荆的目标居然是商萝。 在百般哀求,又明里暗里暗示了几次后,七殿下便一头扎进这石榴裙下出不来了,他满口答应了要去锦衣卫要人,顾紫荆这才说出了商萝的名字。 皇甫小媛心中暗暗吃惊,见那孔文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房中那七殿下的动作也是越发地过分起来,三两杯美酒下肚,这皇子已经是丑态毕露。 顾紫荆那媚]态]横生的妖精样,别说是七殿下把持不住,就连皇甫小媛看得都是脸颊扑红,就连呼吸都隐约变得不自然起来。 不对劲! 眼中刚刚泛起的迷]离被皇甫小媛狠狠驱散,她吸了吸鼻子,暗道不好,这看似平常的香炉之中竟有着引人迷乱的气息。 她使劲咬着牙克制着身体的本能,这时候已经由不得她再犹豫下去,即刻合上那木板,沿着远路退去。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情急之下,皇甫小媛的动作大了些,那坠入欲]河的七殿下觉察不到,但雪罗刹却是眼底清冷,她一扫那房顶,口中惊呼道:“殿,殿下,房上似乎有人!” 被推开的七殿下本有些恼怒,听完了顾紫荆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泼在头顶,他急忙朝门外呼喊:“孔兄!孔兄!房上——” 孔文第一时间冲入了房间,见七殿下毫发无损,这才安了心,接着他一掌真气将房顶轰开一个大洞,只身跃了上去,却只看见一个模湖人影在黑暗中快速移动。 防雨层狭窄异常,他这样高大的身材很难行进,无奈他只得记住那人的方向,从外部开始追过去。 皇甫小媛的呼吸越发地急促起来,涌上脸庞的热气让她好似醉了酒一般,迎面的凉风不仅没能驱散那该死的杂念,反而在静下之后,更是火上浇油地带来了一股子难以启齿的恼人。 好不容易回到了房中,皇甫小媛几乎是从房上摔落在了床榻之上,不小的动静惊得外间抚琴的两个姑娘面面相觑,陆寒江却一摆手让她们退下。 外边孔文不管不顾一间又一间的寻人,他哪里还能不知道露了馅,好在一切后手都已经完备,应该说早就等着了。 “大人......” 皇甫小媛几乎是扑在了陆寒江的怀中,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被陆寒江用两只手指捏住了下巴。 “乖。” 早已经乱了心神的皇甫小媛,不仅因为早对此人有些麻木的盲从,更是沉醉于陆寒江那带着勐毒的温柔,她下意识地就照做了。 陆寒江做了一个让皇甫小媛大脑空白的举动,他竟张口吻了上来,另一只环在了她的腰间。 燃起的心火蒸发掉了理智,被指尖拨开了那一触即破的矜持,皇甫小媛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沦。 那并非是骨子里带来的恣意,而是极致的压抑下唯一能够宣泄的疯狂,在那礼义廉耻道德教条的背面,奋不顾身的小媛今夜想当一个坏孩子。 门外,孔文冷着脸推开了一间又一间的房门,当他追到陆寒江这一间房时,推开门走进去的瞬间只觉得心脏险些骤停。 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床榻之旁,那被男人一双手抱得严实,只留半张脸在外的姑娘,赫然正是—— “太,太子妃?!” 第一百三十四章 恶之萌芽 “太,太子妃?!” 孔文整个人几乎僵在了当场,他愣愣地看着床榻上那对相拥的男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秒,陆寒江的一声轻飘飘的发难让他直接跪倒在地。 “放肆。” 倒不是被吓得,而是那浩瀚如海的真气让他这点微末武功根本不够看,一个照面就闷哼倒地,还没等嘴里的话出口,就被闪现而来的人影一脚踢到外边去,顺带还关了门。 那紧勒着脖子的恐惧终究消失,撞在栏杆上的孔文终是没忍住,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再不敢走进这扇门,连滚带爬地回去寻七殿下了。 谁能想到,他此行本来是为了寻找在房顶上窥伺的贼人,却意外撞见了太子妃在外寻欢的现场,得赶紧去告诉七殿下才行,若不然,自己这条性命恐怕不保! 陆寒江的恐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是背对着,且只是一瞬,连容貌都未曾看清,但在孔文心中,已然是挥之不去的梦魔。 在房中,陆寒江满意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床榻之上,皇甫小媛脱力地伏在一侧,**香肩吹弹可破,羞人的轻呢伴着少女的幽香,迷离的烛光之下,那若隐若现的玉体,任君采摘。 只是那清澈的眼底已然不再纷乱,皇甫小媛默默地整理衣衫,好似要为这不堪回首的一夜画上句号。 刚刚陆寒江用口过渡真气,稳住了她内体将要爆发的欲念,显然这个男人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明确的。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闹出动静,对吗?”皇甫小媛的目光落在陆寒江身上,隐约有些别样的意味。 “是。” 陆寒江并不否认,他直言道:“即便你不露马脚,我也会主动引出那孔文。” “让我以这副模样示人,也是你想好的?”皇甫小媛披着薄若蝉翼的丝肩,一步步地朝陆寒江走来。 陆寒江笑道:“太子妃回归,七殿下作为弟弟又怎么会不去探望一番,而孔文作为他的至交好友,一并同去也在情理之中,我只是赌一把他认得太子妃的样貌,现在看来,我赌对了。” 皇甫小媛和皇甫灵儿这对姐妹的相似度,若非是仔细比对过,几乎分辨不出一二,那孔文与真的太子妃只是一面之缘,惊慌之下哪里能够注意到这些。 “你想陷害.....羽殿下?”皇甫小媛顿了顿,刻意避开了那个名字。 “玩玩而已。” 陆寒江摊摊手,很是无良地道:“孔文回去必定会告诉七殿下今日所见,那么到时候七殿下就多出了一张不存在的牌,你姐姐则多出了一个不存在的把柄,很有趣,不是吗。” “这就是你这般作践我的理由?”皇甫小媛咬着牙,攥紧了两只拳头,身子微微发颤。 “小媛,你为什么要请求我把你带入锦衣卫。” 陆寒江用手掌包裹住了皇甫小媛那充斥着怒意的拳头,他用宠溺的语气说道:“你不喜欢皇甫家,不喜欢你的家人,不喜欢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一切,所以你才会求我把你带入这污浊的地狱,让我把你教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不是吗。” “但我不是......!” “我明白的。” 陆寒江松开了握着她拳头的双手,转而轻轻地抱住了她,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轻柔的动作彷佛抚慰幼崽的慈父,在这罪恶的花楼之中,此刻的温情几乎要染上圣洁的光芒。 “我们是朋友,相互理解的朋友,所以为什么要刻意回避你的姐姐?该躲着的人是她才对,小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坏孩子。” “我,不是.......” 辩解是无力的,挣扎也是微乎其微的,皇甫小媛的眼中泛起了雾气,内心的煎熬,那种由背叛滋养出的痛楚,尊严,底线,道德,矜持——统统都被践踏,这便是成为恶人的代价。 望着皇甫小媛那苦苦挣扎的模样,陆寒江目光中的爱怜之色更甚。 反弹是活力的表现,若总是一味的压抑,迟早有一天她会褪去所有的光芒,变成一具行尸走肉,那不是陆寒江所期望的。 因为是一样的人,所以陆寒江能够断定,皇甫灵儿是真心爱着这个妹妹的,所以她才会对妹妹的死无动于衷。 要知道对于生活在这种世界上的他们来说,死反而是一种慈悲,一种解脱,只有活着才是最受折磨的。 皇甫小媛身上独一无二的光芒,那是一种接近至圣的爱,皇甫灵儿没能够狠下心却玷污这纯洁的花朵,既然如此,陆寒江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苦恼纠葛的痛苦,扭曲了信念和心意的折磨,只有在绝望的深渊之中开出的花,才能具备那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会细心地呵护她,照顾她,替她修剪所有正确的枝叶,直到她的人生中只剩下恶为止。 当那朵世间最圣洁的花结出了极恶的果实......只是想想的话,陆寒江便觉得心底的渴望要按奈不住了。 怀中的皇甫小媛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多余的表情从她的脸上逐渐褪去,她用力推开了很久,幽幽地道:“......我要换一套衣裳。” “嗯。”陆寒江点点头,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皇甫小媛横了他一眼,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换衣裳。” “这么见外干嘛,刚刚不是都看得......行吧。” 见皇甫小媛眼中的羞恼渐显,陆寒江讪讪一笑,转身去了外间。 等到皇甫小媛重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回了那套男装,面具也戴上了,没看到那羞于见人的表情,陆寒江略感失望。 “过几天,就去找那孔文谈谈条件吧。”他说道。 皇甫小媛闷声闷气地问道:“谈什么?” “太子妃和情郎的幽会可是被他撞见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亲自谈一谈。” 嘴角勾起一抹澹澹的弧度,陆寒江玩味地道:“恰好,‘乔寸思’已经取得了两位殿下的信任,正好能够作为使者去负责谈判,要是孔师兄提出的条件还不错,说不定你姐姐真的会考虑呢?” 皇甫小媛微微睁大了眼,她算是明白了,陆寒江是打算两头通吃,先用假使者的身份去骗来七殿下的合作,再用七殿下的条件去说动太子妃。 这个人,可真够无耻的...... “谢谢夸奖。”陆寒江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 皇甫小媛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 “嗯,别误会,只是我大概猜到你这个时候在想什么而已。”陆寒江的笑容很是快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各怀鬼胎 间谍这种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效率和保密,特别还是陆寒江这种双料间谍。 在坑人这件事情上,陆寒江绝对做到了一视同仁,他绝对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对你特殊对待,不管你是江湖高手,还是世家豪强,只要他打定主意,坑起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七个皇位的竞争者各自奋斗,那太无趣了,陆寒江打算给这场争斗加一点料,比如暗中联手的两方.......嗯,起码他们自认为应该是这样的。 本着效率至上原则,从邀月楼离开后,陆寒江第一时间就以逍遥派乔寸思的名义给孔文发信了,约他出来一见。 同时,他还给外派的所有千户都去了信,让他们重点关注一个人,丐帮豪侠燕风云。 皇甫小媛带来的可不是只有成长的惊喜,还有雪罗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顾紫荆会和商萝有关联,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加之在南少林之时,燕风云那令人难以理解的举止,要说这其中没点猫腻,怕是连三岁小儿都不信。 说回那孔文,也不知是被自己吓到了,还是被他看到的事情吓到了,这便宜师兄回信速度相当之快,甚至要求陆寒江今晚就出来一见。 这当然被他义正严词地拒绝了,倒不是因为陆寒江戌时之后不想出门,而是想吊着他的话,在谈判上也能多占点便宜。 如此尽责地扮演着羽殿下派系的使者,要是下次见面太子妃不对自己千恩万谢一番,那属实太令人寒心了。 今夜总算是过去了,除了陆寒江自己,今次邀月楼里的每个当事人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尤以孔文和七殿下最甚。 一方面七殿下确实恼怒有人坏了良辰美事,也担忧那窥伺之人的目标是自己,但同时也庆幸发现了太子妃的大秘密。 孔文则是有苦难言,一般而言,事情的机密程度和知情人数往往都是成反比的,事成之后卸磨杀驴也是从外人先开刀。 七殿下再怎么说也是人家自家人,他只是个外人,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怕是不要说高官厚禄,连一条小命能否得保都是问题。 唯一的破局之法,那就是让七殿下登临大宝,他搏一个从龙之功好保命,即便退一步说,那也不能让羽殿下登位,否则太子妃迟早饶不了他。 因此,明日的谈判极为重要,作为逍遥派的一员,也是七殿下信任的人,他自然是要代表这边去和“乔寸思”师弟接洽。 能不能给自己留下一个光明的未来,似乎就得押宝在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师弟身上了。 ...... 一夜过去,神清气爽的陆寒江用过早饭之后,就换上了便装出门去了。 今日虽不是休沐,但也无人敢过问他的行程,问就是本镇抚自有道理在此,你在教我做事? 其实要说起来,陆寒江是挺抗拒和一群逍遥派弟子见面的,毕竟当初为了得到小无相功他才去见了奚秋,可惜当时他并没有易容术这样方便的技能,不得已只能用真容示人。 作为一个对冒领别人身份上瘾的人,对于这种知晓自己真面目的外人,他总有种天然的厌恶。 不过这一切都很好地被他隐藏在了虚伪的笑容之下。 “孔师兄。” 作为一个好师弟,陆寒江自然不会把孔文再次约在邀月楼那种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两人这一次选在了一处不见经传的茶楼。 此地并无什么特点,也就是包括这条街在内,里外布满锦衣卫的暗哨和便衣而已。 “乔师弟。” 互相见礼之后,孔文一入座便急不可耐地说道:“师弟,昨夜之事.......” “唉。” 陆寒江先是一叹,然后略带责备地说道:“昨夜之事我已大致明白,师兄你做事也太急躁,即便是殿下安危在前,也不可这般冲动啊。” 孔文羞愧地说道:“师弟责备的是,这的确是师兄的过错,还请师弟定要拉一把,救一救师兄。” “师兄言重了,以我们的身份,何须说如此生分的话,此事自有师弟我来想辙。” 陆寒江很是仗义地接下了话头,故作神秘地道:“此事太子妃那里不难处理,师弟在她面前肯定是说得上话,毕竟那面首......咳,那男子便是师弟牵线搭桥引荐给殿下的。” “师弟好本事啊。” 孔文面上竖起大拇指一赞,心里毫不客气地开骂,敢请是你个没事乱拉皮条的混蛋害的老子! “殿下自然也不想此事泄露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所以嘛——” 陆寒江卖了个关子,却是先问起了孔文:“不知昨日七殿下知晓此事之后,有何打算?” “这......”孔文欲言又止,叹息一声后说道:“唉,昨日殿下本是去见一位红颜知己,凑巧因师兄鲁莽才知晓了此事,家丑不可外扬,但先太子毕竟是他的大哥啊,殿下也十分为难。” 陆寒江了然,很显然七殿下的意思是加钱,孔文只想保命。 于是他说道:“七殿下和红衣姑娘,说来若是能成,那也是一桩佳话啊。” “师弟怎知道殿下之事?”孔文诧异地问道,此事隐秘,便是殿下的亲信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师兄莫要忘了,如今师弟可是在锦衣卫里当差呢,这路子自然广泛些,打听到殿下之事,也属平常。”陆寒江澹澹地说道。 孔文悚然一惊,他赶忙起身道:“莫非昨日邀月楼是锦衣卫行事?” “那倒不是。” 陆寒江摇摇头,解释道:“此事锦衣卫是从红衣姑娘那查出的,毕竟你们殿下在教坊司捞人的时候,也太不知道遮掩了。” “那便好,那便好。” 孔文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位子上,说道:“不过说起这锦衣卫,师弟你在其中可有路子可寻?” “哦?”陆寒江会意,笑问道:“莫非殿下所求之事,和锦衣卫有关?” “唉,说来也是殿下性情所致。” 孔文无奈地将顾紫荆昨日所求之事,一一都告诉给了陆寒江,然后说道:“殿下虽有心但却无力,毕竟从锦衣卫虎口里夺食,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陆寒江沉吟许久,说道:“此事倒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孔文一挑眉头,喜道:“师弟有法子?” 陆寒江颇为自得地道:“我区区一个锦衣卫小旗自然没什么能为,可太子妃殿下却不一般,而且莫要忘了,那位羽殿下,当初可还任过锦衣卫副千户,他在锦衣卫里的影响力,可不低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孔文笑眯眯地说道:“若是太子妃肯出手相助,那七殿下必然投桃报李。” “那昨日之事?” “昨日何事?我等不过去邀月楼喝喝酒,听听曲罢了。” 师兄弟两相视一笑,陆寒江说道:“说起来大家也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谈的?” “师弟说的是,殿下对太子妃也是十分敬佩,将来更要多亲近亲近才是。” 孔文和善地笑着,至于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羽殿下赶着去锦衣卫那里丢人,这事情成与不成,他都稳赚不亏,只可惜了这乔师弟,脑子倒是挺活泛,却是跟错了人。 而陆寒江同样报以善意的微笑,孔文和七殿下的价值不高,但再加上商萝的话,应该也够本了,就是不知道太子妃会不会下注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雨御愚遇 “好大的雨。” 陆寒江望着灰蒙蒙的天,雨滴连珠似地从屋檐上落下,攀在窗台上用手接满一抔雨水,看着它化成几条水线从指缝熘走,等待的时间总是那样难熬。 他把七殿下和孔文勾结了外人打算在锦衣卫劫人的消息告诉了皇甫灵儿,至于接下来怎么做,那就是对方要考虑的事情了。 借刀杀人也好,暗度陈仓也罢,哪怕是不动如山,陆寒江此番也是稳赚不亏。 皇甫灵儿暗中下手了,他一箭双凋,皇甫灵儿若是看不上忍住了,那他委屈些,拿下一个雪罗刹的同时,还能给这位皇子妃找个仇家。 “大人。” 外边传来问安的声音,边广在屋外取下了蓑衣斗笠,整了整衣衫才走进来,说道:“信已送达,羽殿下似乎在犹豫,不过,太子妃殿下托卑职传回一句话来......” “说的什么?”陆寒江还在取水作乐,头也不回地问道。 边广犹豫了会,说道:“殿下说,恭喜大人得陛下看中,不日即是当朝驸马,成了一家人后,更要,更要多多来往才是。” “倒是劳烦太子妃殿下挂心了。” 陆寒江会心一笑,直了身子,将手上的雨水甩甩干,转过来说道:“不必等了,让弟兄们行动起来吧。” “卑职领命,”边广应下后,略有担忧地问道:“大人,七殿下真的会出手?” “你真当他是傻子?”陆寒江无奈地瞥了眼边广。 边广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又问道:“既然大人确信七殿下不会动手,为何还要让大伙准备。” 陆寒江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取出了一把油纸伞和一套便衣,说道:“七殿下不会动手,但是顾紫荆一定会动手,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原来大人想对付是这雪罗刹?”边广恍然大悟。 “我挺想知道知道,为何她会想带走商萝。” 陆寒江换了便衣,撑起一把油纸伞,出了衙门,往街道上去了。 留下的边广即刻召来的在岗的锦衣卫们,吩咐了接下来的计划,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安排一批人手,装模作样地加强诏狱的守卫。 陆寒江的计划分三步,第一步,他自己过两天把消息传给孔文,告诉他锦衣卫收到情报,有人要劫走商萝,所以他们决定把人质转移到诏狱里。 第二步,等着孔文和七殿下把无能为力的结果告诉顾紫荆。 最后,以顾紫荆收到消息的时候开始布局,他们从城外小闲庄开始转移人质。 这个计划不复杂,漏洞也不少,要诀就是一个措手不及,让顾紫荆来不及思考进退,搏一手愿者上钩。 魔道众人都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觉悟,所以陆寒江不怕她不来。 而比起守卫森严的诏狱,城外小闲园的防备力量顾紫荆早就试探过了,陆寒江自然也会临时加派些人,做个样子。 自古以来,攻城拔寨的难度远要比平野决战高,小闲园和诏狱都不是容易得手的地方,顾紫荆最大的胜算,便是在押送人质的途中动手。 路上雨势稍减,但往来行人仍是匆匆,陆寒江撑着伞停在了一处旧书摊的面前,沙里淘金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这摊位的主人和陆寒江也是熟人了,几次被他买走了一些冷门的旧书,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他一边随意地翻找着书籍,一边和摊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正看书呢,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声,摊主蹲在雨蓬下,只瞥了一眼就没了兴趣,嘴里唠叨起来:“别看了,没啥看头,八成又是一群公子哥在闹腾,碍不着咱们。” 陆寒江拿起一本游记翻看起来,随口道:“平日里这些热闹,老哥见多了吧。” “可不是,”摊主一摆手,满心厌烦地道:“一群游手好闲的官家子,要不怎么说这做人呐,第一还是得靠投胎唷。” 陆寒江笑笑,没有答话,那边的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人群就散去,只留下一个模样狼狈,胡子拉碴的颓丧青年。 小雨飘飘,青年只将折扇往头顶一挡便了事,左边拉住一个行人问两句,右边又对几个商贩作揖请教。 陆寒江只是随意瞥了眼,觉得那青年似曾相识,直到他一路问到了这旧书摊边上来。 那青年眼中尽是疲惫,却不曾停下休息片刻,抬手便对陆寒江作揖道:“兄台,不知你可曾见过......萧兄?!” “嗯?” 陆寒江一愣,他确实取过“萧不弃”这个名字,不过那是在应天府的事情了。 如此想着,他抬头仔细看着那激动万分的青年,好半天才认起来这是谁,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人,惊讶地道:“姚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遇到盗匪?还是你加入丐帮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寒江在应天府寻找偃师踪迹之时,在葛先生家中遇到了姚喻之,本该是翩翩公子的他,如今却好似落难了一般,模样凄惨地很。 “萧兄,可算是找到你了。”姚喻之一句话没说完,拽着陆寒江的袖子就呜咽地哭起来了,彷佛那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终于找到倾诉之人了似的。 这番举动自然引来了不少人注目,连那摊主都是眼神怪异地看着两人,陆寒江好不尴尬,连忙把袖子从姚喻之那抽回来,他好笑地道:“姚公子也是堂堂男儿,莫要哭哭啼啼的,来,先换个地方。” 不好给那旧书摊的摊主添麻烦,陆寒江领着姚喻之随便寻了一处无人的檐下避雨,顺便问道:“姚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平复了情绪之后,姚喻之有些尴尬地把脸收拾了一番,还未曾开口却是已经忍不住叹气了:“唉,萧兄,连月来,在下苦苦寻找你的踪迹,今日总算是找到你了,唉。” 这叹气一声接着一声的,把陆寒江都整地挺无奈的,他问答:“不知姚公子寻在下有何事?” “此事说来话长啊,萧兄还不知道吧,那一日自你闯那机关阵失败之后,芸儿便也下场一试,未曾想,竟是破了这阵法。” 姚喻之有些唏嘘地说道:“那时候萧兄已经离去,在下和芸儿被那葛老儿百般挽留,无奈只得暂住于葛家,那老头像是魔怔了一般,日日都拉着芸儿去那机关阵中,说要传授她机关秘术,转眼半月已过,在下想要告辞之时,却发觉芸儿已经不见踪影.....必是那葛老儿做的好事!” 说到最后,姚喻之已是咬牙切齿。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行期满当 听完了姚喻之的话,陆寒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付他才好。 这姚喻之一口咬定是那葛先生动得手脚,却拿不住证据来,唯一的人证是他自己,芸儿日日被领到机关阵中学习秘术也是他一家之言,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不过陆寒江是相信他的,毕竟那机关阵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一清二楚,不管是谁,只要在他之后入阵的,必然会中招。 只是陆寒江有些奇怪,他明明已经吩咐闫峰,让他关注葛家之事,怎么有人失踪这么大的事情,他却没有丝毫回信。 心中纳罕,陆寒江便问道:“姚公子,既然你说此事是葛先生所做,那不知芸儿姑娘是何日不见的?” 姚喻之哑口无言,好半晌才磨磨唧唧地小声说道:“在下,在下记不清了......” 陆寒江一阵无语,他一甩袖袍说道:“既然姚公子把在下当外人,那就请自便吧,就此别过。” “且慢且慢,萧兄恕罪,恕罪啊。” 姚喻之见陆寒江一言不合就要走,赶忙拦下,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后一根稻草了,再不成他便真的无计可施了。 无可奈何之下,姚喻之狠狠咬咬牙,才终于将实情托出,他掩面羞愧地道:“葛老儿安排我等住下后,每日那‘葛小姐’都会来邀在下游园作诗,在下,在下一不留神,没记清芸儿是哪一日不见的......” 美人计啊,陆寒江咂咂嘴,又道:“这葛小姐倒是厉害,竟能让姚公子乐不思蜀,是葛先生的千金?” “什么千金!分明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姚喻之很是委屈地道:“自芸儿失踪之后,这‘葛小姐’也不见了,葛老儿更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小姐,反诬在下胡言乱语。” 陆寒江挑挑眉,这剧情有点耳熟啊。 姚喻之越说越是气愤,一张面孔扭曲地可怖:“芸儿不见了,在下向那葛老儿讨要,他却言说芸儿早已经自己离去,还四处散布谣言,说是在下以势压人,因嫉妒不肯让芸儿学习机关术,这才逼得她出走,简直是胡说八道!” 陆寒江听得津津有味,又问道:“葛先生如此做法,姚公子未曾告之令尊,请他来主持公道?” 姚公子吃穿用度都不是一般人,家世即便谈不上显赫,至少也不是别人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问及此处,姚公子更是恼怒异常,他愤愤地道:“家父不知被那葛老儿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说芸儿已经归家,他还交还了芸儿身契,说什么让在下莫要无理取闹,简直,简直是.......!” 谈及家中老父,这姚公子倒是留了些口德,没有骂出什么不肖之语。 接下来的故事就简单了,姚喻之和葛老爷各执一词,两人的声名品性,道德高低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 在应天府,偃师弟子葛老爷是口口相传的大人物,姚喻之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再加上连他父亲都站在葛老爷一边,舆论会倒向何方可想而知。 姚喻之几乎被骂地抬不起头,他想要让葛老爷开放机关阵,让所有人下去一探究竟,却被以秘术关乎师门传承的理由拒绝,众人也皆认为合理。 这更让姚喻之认定,芸儿即便不被困在那机关阵中,她失踪的线索也必在其中,可他武功不高人脉没有,几番下来,甚至连葛家的门都敲不开。 万念俱灰之时,他忽然想到了芸儿从闯过机关阵后,对他说的一句话——“阵中第一关卡有些身手便能闯过,第二关卡的关隘不知被谁人破开,后边房间里多有机关制品,奴婢遍寻不到出路,原路返回时才见到一位奇怪老者。” 其他的部分,对武学不感兴趣的姚喻之没注意,他只听到芸儿说了,第二关卡已经被人破开,他顿时想到了当日唯一闯到第二关的萧兄。 既然是闯到了机关阵中,萧兄必然和其他人不同——本着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姚喻之千里迢迢,一路寻人寻到了京师来。 就连陆寒江都佩服他的毅力,要知道姚喻之根本没有任何的助力,他唯一的情报来源就是靠在路边一个个人地硬问。 一路上靠着模湖的指向,凭感觉的臆测,还有确实离谱的运气,他竟是一路从应天府摸到了京师来,还在茫茫人海中,无意间偶遇了陆寒江。 “姚公子重情重义,为了芸儿姑娘不惜千里奔波,当真是义薄云天,在下佩服。” 陆寒江对着姚喻之拱拱手,这倒不是他在阴阳怪气,而是真心佩服对方的毅力。 “萧兄果有贤人风采,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重新被人信任的感觉让姚喻之感慨万千,他豪气干云地道:“待在下戳破了那葛老儿的面具,定要叫他千倍百倍地偿还才是!污了本公子的名声,岂能轻易饶过他!” “......” 芸儿呢?你的侍女呢?提一嘴啊你倒是......陆寒江深感自己的自作多情,如果可以的话,请把他刚刚的佩服还回来。 “萧兄,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自我感动过后,姚喻之已经片刻都不想再等,立马就想回应天府去为自己正名。 “这个,姚公子,近日在下有些急事,可能抽不出时间来。” 陆寒江婉拒了他,这并不是他在推脱,对于偃师他是真的有兴趣,借姚喻之的手插手葛家也是正好,不过他接下来是真的有事,毕竟要准备探知雪罗刹的秘密。 姚喻之面露失望,但很快就整理了心情,不在意地说道:“无妨无妨,在下来得突然,萧兄不凑巧也是情理中事,那不如,我们下月动身?” “这......”陆寒江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说道:“姚公子,恐怕下月也有些不妥。” 下个月是皇帝寿宴,他别说出京师,出个京城恐怕都没时间。 姚喻之的脸色一僵,却还是勉强地扯了点笑容,说道:“那,那不然年后吧?” 陆寒江抬头望望天,摸了摸鼻子说道:“咳......恐怕不行。” 年后他要把逍遥派收拾一番,到时候的事情多着呢,那些个便宜师姐师兄,是杀是留还得他下决定,逍遥派的大计是放是拦,他得好好坐镇。 姚喻之已经差不多哭丧着半个脸了,他最后努力了一次,恳求道:“萧兄年轻有为,忙点也是正常,在下也不是很着急......不若待到春暖花开之时,我们在把臂南行?” 陆寒江难得有些尴尬了,他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对不住了,姚公子,在下那时候也有些事情要忙......” 圣旨上给他定的婚期好像就是年后春日时节,这个姚喻之可会挑时间。 姚喻之终于是绷不住了,他扑通一下就给跪了,抱着陆寒江的腿就不松开了,哭哭啼啼地道:“萧兄救救在下啊,如今只有萧兄出手才能为在下正名了,有何所求尽请萧兄开口,莫要这般绝情啊萧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前途光明 姚喻之是一张可以用来打掩护的身份牌,陆寒江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放弃,但是要说为此特地跑一趟应天府,现实情况也不允许。 难办呢。 陆寒江陷入了苦恼之中,正想辙时,远处走来了几个人,乍一看也是他的老熟人。 杨家公子今天兴致不高,昨天夜里他在邀月楼正快乐着呢,突然间就听见头顶一阵脚步声乱响,接着就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闯了进来,搅了他的兴致。 事发突然,他还来不及发难,那人就不见了,等他冲来门来想要理论的时候,对方早跑不见影了。 因此,杨致远今日很是烦躁,邀了几个朋友一起上街闲逛,好巧不巧遇上大雨,等了老半晌,总算是雨势小了,几个人吊儿郎当地走着,还碰见一傻子跪在路边吸引眼球。 “嘿,说你呢,男儿膝下有黄金知不知道,要跪也是跪本公子啊。” 杨致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靠过去,一抬头就是看见了陆寒江那张脸,瞬间心肺骤停:“陆——!” 陆寒江自然也瞧见他了,那般招摇的声音,整个京城里都很难找出第二个来,杨致远第一个字刚刚出口,他的眼神就犀利地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陆——雨天路滑,路滑。” 杨致远收拾了行头,一下从骄横跋扈的纨绔子弟变成了那谦谦有礼的世家公子,他的同行的狐朋狗友都呆了。 其中一人直言不讳道:“杨兄,这路哪里滑了,你......哎呦!” 话音未落,他却已经摔在了地面上,沾了一声的水污,杨致远铁青着脸收回脚,大骂道:“你懂什么!本公子说滑就是滑,让你不听,摔着了吧!活该!” 几个同伴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杨致远用警告的目光扫过几人,然后笑呵呵地凑到陆寒江跟前去。 不等他开口,陆寒江先声夺人:“姚公子,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杨侍郎的公子,一向乐于助人,你若有什么冤屈,可先找他诉诉苦。” “这,萧兄......”闻言,姚喻之有些迟疑,毕竟这当朝侍郎的公子,和他这样的江湖人距离实在是有些远了。 杨致远也是机灵人,一下明白了陆寒江的意思,赶忙一拍胸脯道:“萧——萧兄说的是,本公子从来都是以助人为乐,这京城里谁人不知我扶危救困义薄云天杨致远,姚公子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 姚喻之被他唬地一愣一愣的,那杨致远滔滔不绝的,就差当场和他烧点黄纸拜把子了,陆寒江也是趁势快步走人。 杨致远是个懂分寸的人,道行也不浅,有他在,拖住这姚喻之几个月可谓是轻轻松松,正好让他腾出手把其他事情处理掉。 不过虽然没法子下一趟应天府,但偃师的消息也不是只有京师外才有,这诏狱里不就有个正合适的人吗? 等陆寒江兜兜转转来到了诏狱里看望尹之邪,这魔道天冥手已经没有半点脾气了。 尹之邪一身满是血污的囚服,双手被两根锁链吊着,蔫了似的垂着个脑袋,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守卫顺手拿一盆冷水给他提了提神,在看清了来者之后,尹之邪立刻来了精神。 “大人!大人!在下已经将所有知道的都说了,真的无有半点隐瞒!” 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实在有些对不起他魔道一流的名声,不过陆寒江也能理解,锦衣卫诏狱的手段是何等厉害,没机会知道的人永远嗤之以鼻,有机会感受的人,大概率都没能走出这间牢房。 只有真正领略过这人间炼狱,才会知晓自由的可贵,尹之邪虽然不清楚陆寒江的地位,但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会紧紧抓住不放。 陆寒江很满意尹之邪现在的态度,于是他直接问道:“偃师可透露过,他需要纯阴之体的女子,用来作什么?” “这,在下,在下实是不知......” 见陆寒江眉头轻蹙,尹之邪赶忙说道:“大人,在下也问过那偃师,可他对此从来都是闭口不谈。” 陆寒江眯起了眼,又问道:“按你前些日子招供所述,是以师门信物寻到那偃师的?” “正是如此,家世曾与偃师有旧,留给在下一支木笛,在下便是以此求得偃师相助,”尹之邪说道。 “你在何处与他见面?”陆寒江又问道。 “应天府,”答完,尹之邪又补充道:“在下并未见到偃师本人,只有一个小童送来了这只右臂。” “葛家?” “是的,葛钊是偃师弟子,在下便是通过他寻到偃师。”尹之邪丝毫不敢再隐瞒,全数说了出来,他便是特地留着一些情报等到当面说给这主事人听。 “用时多久?” “月余。” 这时间不短,即便纯以人的脚力计算,这段时间囊括的范围也太广了些,陆寒江如此想着,又听尹之邪道:“大人,据在下推断,那偃师应该就在应天府中。” 陆寒江略微一挑眉,问道:“如何说?” 尹之邪振振有词地说道:“此右臂在下极为看重,待那小童走后,在下便日夜监视葛家,虽陆续见到从中出来了几路人马出城,但在下跟踪之后,却发现他们只是绕个圈子便折返到邻镇停歇,此行更像是欲盖弥彰。” 陆寒江若有所思,尹之邪却挣扎着大声道:“在下知道大人所想!大人想找出那偃师,探寻机关之秘!既然如此,在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陆寒江饶有兴趣地问道:“哦,那你能替我做什么?” “偃师与在下有约定,以制作右臂为代价,让在下替他寻找天陨铁和纯阴之体的女子,如今天陨铁已落入在下手中,在下可以此来引出偃师!”尹之邪激动地说道。 “天陨铁到手了?看来玄天教的信誉确实不赖。” 陆寒江笑着走近了两步,看着那尹之邪的双眼说道:“既然尹公子如此识趣,本官可以做主放了你,甚至收纳你加入锦衣卫也不是不行。” 尹之邪眼前一亮,连连说道:“多谢大人看重!多谢大人看重!” “不过,锦衣卫收容江湖之人有个规矩,你得先立下功劳。”陆寒江若有所指地说道。 “请大人吩咐!”见识过锦衣卫的厉害和诏狱的绝望之后,尹之邪现在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甚至听闻有机会加入锦衣卫之后,举止愈发显得谄媚。 “过些日子,锦衣卫要押一个犯人进诏狱,你去随行护卫。” 说着,陆寒江让人解开了锁着尹之邪的链子,蹲下身平视着跪在面前的魔道天冥手,说道:“路上可能会有些不长眼的拦路,不必担心,都是些宵小之辈,你只管杀了就是,事情办成,本官便替你请功,让你入锦衣卫做个百户,如何?”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尹之邪喜出望外,一个劲地叩首。 陆寒江缓缓起身,随手召来一个守卫吩咐道:“这些日子给他一间干净的牢房,再给他准备一身锦衣卫的衣服。” “是。” “还有一事,你去告诉边广副千户,几日后押送人犯不必他安排人手了,本官这里有更合适的人选。” 陆寒江心满意足地走了,现在就等孔文和七殿下的动作,他已经开始期待了,同为魔道一流高手,天冥手和雪罗刹,究竟谁更厉害些。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善恶对错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距离老皇帝的大寿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孔文的效率还是只得称道的,在陆寒江“紧急”给他传达了关于商萝的消息之后,他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首先是极力劝阻七殿下,本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原则,孔文终于说的七殿下选择放弃,毕竟红颜知己虽然少有,但没了总还能再找,皇位可就一个,失了机会就再没有可能重来了,除非他想重蹈他四哥的覆辙。 其次,孔文这个蔫坏的,使劲地给陆寒江画大饼,告诉他不日就有百位高手从天而降,必叫那锦衣卫有来无回。 陆寒江表示这些都是他玩剩下的,孔文这三流角色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但他面上还是十分激动地表示,一定会把此事告诉太子妃,让她好好配合七殿下行事。 自然了,陆寒江在太子妃那里的游说没有成功,皇甫灵儿到底是不好骗,所以退而求其次,他只好顺便拉七殿下下水了。 莫要以为不掺就可以置身事外了,锦衣卫能够把这多人拖进诏狱里,靠的是找证据吗?当然不能啊。 有迹可循的推测和丧心病狂的构陷才是他们的拿手绝活,七殿下自以为可以独善其身,然而很可惜,他们最大的败笔就是忽略了陆寒江这个人。 或者说,是他所扮演的“乔寸思”这个角色,只要乔小旗出面指证一番,七殿下和孔文谁也讨不了好。 毕竟从一开始,“同为逍遥派弟子”这个大前提就出错了,所以不管孔文怎么谋算,他都必然会掉进陆寒江为他准备的陷阱,差距只是陷阱的深浅而已。 时间接着往前走,七殿下终于下定决心将此事告诉了顾紫荆,本以为会美人会哭诉一番,谁曾想雪罗刹连句再见都懒得和他说。 毕竟顾紫荆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利用七皇子来救出商萝,如今目的既然达不到,那她也没有继续演戏的必要了。 七皇子失魂落魄地走了,顾紫荆则慢慢地着急起来,诏狱和小闲园都不是单枪匹马能闯的,能够选的似乎也只有在途中放手一搏了。 而就在此时,红衣的眼线又“恰到时宜”地送来了一份情报,今夜锦衣卫便要将商萝从城外小闲园转移到诏狱之中。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手在推着她前进一样,但顾紫荆已然顾不了那许多,既然认定了要救商萝,便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 那一边,陆寒江的准备也完全了,他此刻正在诏狱之中,面前跪着一位瑟瑟发抖的女子,观其模样打扮,起码也是个销魂角色。 “大,大人,奴婢都已经按照您说的去做了......”这姑娘尽管内心早已经被恐惧填满,但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陆寒江,眼中充满了希冀之色。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红衣的底细陆寒江自然差人查了个底朝天,她出自步氏一族,当初家族因牵涉进先太子刺杀案被抄了,按判决结果,她也该同一众族中女子没入教坊司才对。 不过在押送途中出了点岔子,红衣被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劫走,因她非是嫡脉,所以朝廷也就是发布了海捕文书了事,毕竟朝廷人力有限,又不是那天怒人怨的罪大恶极之辈,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么个小人物。 而面前这女子也姓步,乃是当初同红衣一并没入教坊司的同族,只可惜她没有红衣的好运,多年来红衣靠着七皇子的帮助,从教坊司捞走了不少姐妹,也许是忘了,也许是还没轮到,反正她还留在这。 交给红衣的情报,就是从这位步姑娘手中流出去的,内容自然是按照陆寒江的意思编写的。 教坊司下的红楼,有几位锦衣卫的大爷来光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步姑娘伺候地卖力些,酒色上头,一两个恩客顺势漏出那么些消息,也是情理之中。 红衣对此没有怀疑。 要让人卖命,光靠威逼是不够的,利诱自然必不可少,对于一个教坊司里的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张刑部的赦免文书更有吸引力。 陆寒江便是以此轻松说动她来协助,自然了,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当即让边广拿来了一张刑部的文书递给那姑娘。 步姑娘颤抖的手接过赦免文书,眼泪一下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泣不成声地道谢,陆寒江欣然接受。 让人将那女子送走之后,陆寒江对边广问道:“那边,准备地如何了?” “都已经准备妥当,那尹之邪已经到尾,季百户她们也在暗中策应,万无一失,”说着,边广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问道:“大人,您真打算收此人入锦衣卫?” “本镇抚说出口的话,自然不会假的。” 陆寒江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若今夜他能够活下来的话。” 用人的法子有千万种,有的可用忠心,有的可用才能,尹之邪和顾紫荆的实力陆寒江都有初步的了解,失了一只右臂的天冥手,九成九不是那雪罗刹的对手。 但世事无绝对,若那尹之邪真的能够以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做到反败为胜,那么陆寒江也不会吝啬给他一席之地,一切最终还得看他的造化。 边广明白了陆寒江的意思,这便退了下去,在诏狱之外,他看见了眉飞色舞的步姑娘坐上了马车。 “步姑娘。”边广出声叫住她。 “啊......见过大人。”这时候的步姑娘还沉浸在重获自由的情不自禁中,这份喜悦压过了对锦衣卫的恐惧。 “本官有句话送与姑娘,”边广一字一顿地说道:“受不起的恩,不要受。” 步姑娘面露不解,但还是轻轻一福,道:“小女子谨记大人之言。” 边广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目送步姑娘离去了。 世人都说人心险恶,这姑娘也经历过世态炎凉怎就不明白呢,教坊司中的恶人都是坏在了表面,但在这茫茫江湖,人的恶却是藏在了心底。 她如今举族被抄,孤苦伶仃一个女子,又是这般美色,身无长物手无寸铁如何能够自保,最后还不是要投靠那红衣去。 可即便那邀月楼本事再大,又能够护着她几时,且不说雪罗刹一栽,七殿下都随时可能倾覆,红衣尚且不能自保,更遑论她。 况且,她此番就是出卖了同族才换来的自由,这条路只能一直走到黑,难道他还以为陆大人会就此放过她吗,那么多教坊司的姐妹就她一个选择了出卖红衣,那么到时候大人要将邀月楼连根拔起,她只有当马前卒一条路可走了...... 第一百四十章 雨夜交锋 “又下了雨了啊。” 天色渐渐暗了,伴着愈发密集的雨点落下,陆寒江撑着一把素雅的纸伞,在一众蓑衣斗笠的锦衣卫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油纸伞也分三六九等,上到世家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早就是普及开来的工具,只不过比起蓑衣斗笠来说,纸伞易损坏,从耗材方面考虑不太实惠。 以锦衣卫的待遇,自然不至于连把油纸伞都买不起,只不过常年舞刀弄剑的他们,更喜欢蓑衣斗笠,理由自然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就是打斗起来更便捷。 像陆寒江这种喜欢撑伞出门的锦衣卫,反倒是异类。 “大人,算算时间,尹之邪也该出发了。”边广走到陆寒江身边说道。 “按计划行事吧。” 陆寒江一声令下,锦衣卫纷纷上马,整齐划一地整好队列,大批的人马各自去往预设的位置进行准备。 锦衣卫的踪迹消失在了夜色和雨幕的掩护下,陆寒江撑着油纸伞,独自一人走在人烟渐稀的街道上。 ...... 小闲园外,尹之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骑在马上,一手牵着两匹马的马绳。 在他的身旁,那姑娘也骑在马上,双手被束缚,一身衣裳都被无情的雨水打湿,尹之邪面无表情,就这么两人双马地向着京城走去。 途中的行人远远见到那身锦衣卫的飞鱼服,都忙慌地躲闪开了,纵有那怜香惜玉的好事者,也只是敢在尹之邪的身后,小声嘀咕几句。 天色越发地黑了,雨中的夜空没有明月的踪迹,昏沉的路途上,有一女子拦在中间,暗色的宫裙仿佛与那夜色融为一体,手中一把大红色的油纸伞轻轻旋转着,好似盛开的花朵。 尹之邪眉头微皱,一把勒住马绳,厉声喝道:“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闪开!” 从那红伞之下,女子发出了讥讽的笑声,她道:“堂堂天冥手,竟也沦为锦衣卫的走狗。” 此言一出尹之邪便知道是来者不善,他松开手中缰绳,抽出绣春刀的同时双脚猛踢马腹,座下马儿嘶鸣一声,大步奔出。 借着马力尹之邪迅速拉近了与那女子的距离,然后猛地一刀砍下,刀光闪现,竟只有残破的红伞飘飘然落地。 刹那间,尹之邪惊觉脖颈间隐有寒气逼来,他不假思索地用右臂挡在了脑后,只见得一阵金石相击的火花迸溅,亭亭立于马背之上的女子,手中握着的短剑深入他右臂两三毫。 瞬息的光亮让尹之邪看清那女子的面目,他冷声道;“雪罗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阻我!” 顾紫荆一击不中立刻抽身退去,她右手挽了个剑花,那短剑便消失在了袖袍之中,她眉眼弯弯,嘲讽地笑着:“若你还是魔道一脉,我自不会拦你,可你现在换了一身锦衣卫的皮,呵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你痴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不念昔日同道之情了。” 尹之邪翻身跳上了马背,双脚一踏就是朝着顾紫荆袭而去,体内真气流转,左手凝着一股至阴之力,一掌推出,人身大小的青色掌罡呼啸而出。 顾紫荆同样以掌法回敬,苍炎九霄霸道至极,掌风之下连那纷落的雨滴都被瞬息蒸发,一记如火似焰的掌法拍出,和那尹之邪的天冥掌碰撞在一起,激起的风浪几乎阻隔了雨势。 两人互相对了一掌,雪罗刹纹丝不动,天冥手退了半步。 尹之邪的脸上除了恼怒还有凝重,此前他从未与这顾紫荆交过手,没想到这女人真的两把刷子。 探清了实力差距,尹之邪不再留手,天冥诀全力运转,他的左手手掌渐渐染上了一种异样的青色,疾步上前又是数掌拍出。 顾紫荆仍是用苍炎九霄还击,大开大合的三式连击,燃焰断分之后,紧接着便一招飞旋击星,尹之邪只有一只手臂接招,不一会就被打得连连败退。 看似好像是他处于下风,可电光火石间,尹之邪突然反身一记右掌轰出,顾紫荆没料到他竟能用这假臂发动攻势,有心算了无心,她仓促对了一掌,被那真气猛地震退了几步。 尹之邪得寸进尺,欺身攻上,天冥掌自上劈下,顾紫荆假意迎击,却是又使出了一式曲离,正面对掌她被狠狠压制,那偏离的轨迹的掌力直接轰在了那天冥手的右臂上。 尹之邪一声惊呼,机关右臂被直接轰飞,他恼羞成怒,撤回左掌再次凝聚真气,这回他直逼顾紫荆面门。 顾紫荆更是直接迎面对上一掌,两掌相交,只见那尹之邪阴冷一笑,他掌心漫出了阵阵青雾,宛如毒蛇一样缠上了雪罗刹的手臂。 见状,顾紫荆目光微沉,但却并未乱了阵脚,这阴冷的真气就是尹之邪的独门绝技,天冥诀产生的至阴之力。 若是常人被这阴气侵入体内,短则一日,多则半月,必死无疑,这股气更是能够破坏内腑,比斗中一旦中了,便是连运起真气都会如同巨木阻断了河水,生涩难行。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被尹之邪这般暗算,只怕这比斗结果已定,可惜雪罗刹从来都留了一手。 “雪罗刹,你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若快些求饶,兴许本官还能饶你一命。” 尹之邪狂笑出声,却见顾紫荆忽然间凝聚了一股庞大的真气,竟是裹挟着那天冥诀的阴冷之力一齐推还了回去。 顾紫荆轻哼一声,混合了两股真气的恐怖掌力直接将尹之邪轰出了三丈开外。 倒飞而出的尹之邪眼中竟是不敢置信,一眼望去,这一掌不但将那中途纷乱的雨滴都化作粒粒冰珠,更是在地上凝出一条冰道,他狼狈至极,半个身子竟都出现了冰屑。 “这掌法,难道是雪华宫的幽云掌?!竟连天冥诀的至阴之力都能挡回,你,你怎会雪华宫的武功?!”尹之邪惊恐不已地开口质问。 “受死。” 雪罗刹没有废话的打算,趁着尹之邪落败,体内真气在手中化作了寒冰之力,飞身而上就要取他性命。 尹之邪连滚带爬地抓起了刚刚被轰飞的右臂,奋力向顾紫荆掷去,自己则头也不回地向后跑。 顾紫荆一掌轰向那右臂,掌力相接之时,她瞳孔一阵收缩,疾步向后退去,只见那机关右臂爆裂开的时候,从中射出了无数飞针。 好在她躲闪及时,这一手暗器没能伤到她,可惜却让那尹之邪趁机脱了身。 “......罢了,丧家之犬。” 那尹之邪好不容易接着机关右臂中的暗器逃出生天,仓皇之下,迎面看见了一队整齐的锦衣卫,为首的是以季宁身份示人的皇甫小媛,他喜出望外:“大人,我——” 嗖嗖嗖——! 黑压压的箭雨盖过了尹之邪的话语,皇甫小媛瞥了一眼猝不及防被钉在了地上,两眼瞪圆死不瞑目的天冥手,淡淡地吩咐道:“收拾一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把水搅浑 输了比斗的人没有活着的权利,所以皇甫小媛送了尹之邪一程,因为她知道,陆寒江不需要一个失败者来投靠。 而作为胜利者,雪罗刹能够得到来自陆寒江亲自准备的奖品。 这边,顾紫荆安抚住了受惊的马匹,她对马上的女子说道:“没事了,我会带你走。” 那女子垂着脑袋,对于顾紫荆的话语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顾紫荆只当她是慌了神,眼见她双手还被绑住,她立刻拿出短剑挑开那绳索,只是触碰到那女子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传来。 为何她的手会这么冰? 顾紫荆心头的警惕被无限放大,当她想要把那女子扶下马的时候,异变横生,只见那女子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短刃,嗤地一下就刺伤了雪罗刹的手臂。 顾紫荆大吃一惊,心头暗道不好的同时,她不假思索地拍出了一掌,落在了那女子的胸口,只见一阵木屑飞溅,那女子上半身竟被拍了个粉碎。 伴着片片碎屑落地,顾紫荆这才看清,坐于马上的女子竟不是活人,而是以假乱真的木偶。 只余下半个身子的人偶摔落在地上,冰冷的雨水落在了顾紫荆的脸上,她内心直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来。 没有犹豫,她即刻打算跨上马逃离此地,黑暗之中却飞来了两支流矢钉在了她的跟前,像是一句警告。 “锦衣卫......出来!” 现如今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顾紫荆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找起那设局之人来。 啪嗒,啪嗒,啪嗒—— 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素雅的油纸伞,点点雨滴从那伞边滑落,好似一串珠帘,藏在那之后飞鱼服,恍惚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天冥手终究还是没能赢过你,即便他双手完整,恐怕胜算也不高,虽同为魔道一流高手,到底还是雪罗刹更胜一筹,佩服佩服。” 那评头论足的话语透着十足的戏谑,虽通篇未有一字自夸,但顾紫荆却能从中听出一种超乎寻常的优越感,好似站在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上,玩味且傲慢地俯视着她们。 “那姑娘在何处?”顾紫荆看向那锦衣卫问道。 那锦衣卫只是笑笑并未作答,他说道:“魔道高手的风骨本官领教过了,若你束手就擒,本官可以给你个体面。” 顾紫荆眼眸微眯,她凝视着那锦衣卫,嘴里还是那句话:“那姑娘在何处?” 那锦衣卫摇头叹息,撑着纸伞继续迈开步子朝着她走来。 十步,五步,一步——到了跟前,顾紫荆终于看清了那锦衣卫的真面目,年轻地不可思议。 身居高位却有着这般年轻的面容,顾紫荆一下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北镇抚司镇抚使,陆寒江......!” “正是在下。” 顾紫荆在打量陆寒江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对方,无怪乎天下间见过雪罗刹的人都称赞其美貌无双,若不是有皇甫姐妹珠玉在前,只怕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她也能争上一争。 “大人不怕和我动手吗?” 顾紫荆的眼角勾起了一抹惊心的美,几乎是在说话的同时,她便一掌拍在了陆寒江的胸口。 一,二,三——时间一点点过去,陆寒江脸上微笑不减,顾紫荆却是神色骤变,她惊觉体内的真气竟如一潭死水,分毫都动用不得。 顾紫荆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了那地上的半截人偶身上,她仔细扫了几眼,转过身来恨声对陆寒江道:“你下了毒?!” “这般美好的物件,你怎么忍心毁去。” 陆寒江轻轻推开了顾紫荆按在他胸口的手掌,绕到了那半截残躯面前蹲下,轻抚着半身人偶,他道:“在下学艺不精,只能改些皮毛,倒是埋没这偃师的作品。” 说着,他起身转过头看着顾紫荆笑道:“玄天教的刹那黯,滋味如何?” 调不动半点真气的顾紫荆,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只等用不甘的眼神盯着那陆寒江骂道:“卑鄙小人。” “此言差矣。” 说着,陆寒江将纸伞微斜几分,替那顾紫荆挡去些许雨水,他柔声道:“人之所以不同于禽兽,便是因为人会使用工具。” “......” 顾紫荆后退了一步,离了那纸伞之下,丝毫不领情。 陆寒江也不在意,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几个呼吸间周围一群锦衣卫便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将那顾紫荆团团围住。 “带走。” 陆寒江一声令下,两个百户提着镣铐上前来,顾紫荆却飞速将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我宁死也不会受你折辱。” 说话间就要抹脖子,皇甫小媛眼疾手快,直接将她手中剑打落,旋即在她身上连点几处穴道,封了她一身武功,连气力都剩不下几分。 愤怒之余,顾紫荆也疑惑皇甫小媛为何如此,陆寒江明明已经用毒封禁了她的武功,此番动作岂非多此一举。 陆寒江也为那顾紫荆的刚烈啧啧称奇,同为魔道一脉,相比之下那尹之邪实在太过不堪。 “带回去,记着,审问时注意点分寸,莫要让她死了。” 临走之前,陆寒江又告诫了那几分一番,毕竟燕风云对雪罗刹的态度很是耐人寻味,顾紫荆说不定还有用,若是下手太重玩坏了,岂非白白丢了一张好牌。 边广吩咐人将顾紫荆带回了诏狱,自己则来到了陆寒江面前问道:“大人,可要将雪罗刹落网的消息传出去?” “待到年后吧,现在你我都在京城,哪有功夫管江湖上的事。” 陆寒江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事,你去把孔文带回来审问一番。” “这......大人,陛下寿宴在即,这时候对朝臣家眷动手,是否不妥......?”边广有些迟疑地道。 “没让你真的把他丢进诏狱,”陆寒江摆摆手,说道:“你就说奉命查案,让他回来配合审讯就好了,他若问起来,你便告诉他,是北镇抚司‘乔寸思’小旗检举他安排人劫持锦衣卫手中的人质。” 边广微微一惊,没有再多问什么,这便退了下去。 接着,陆寒江又叫来了皇甫小媛,告诉她:“到时候等孔文进了牢房,你就替我书信一封给奚秋还有楚玮,告诉他们孔文和七殿下暗中投靠了锦衣卫,想以玉石秘密换取合作。” 第一百四十二章 前倨后恭 “孔公子......哈哈,别紧张,弟兄们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牢房里忽明忽灭的灯火跳动着,照映边广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瑟瑟的寒风中似乎还能听到囚徒撕心裂肺的哀嚎。 在这个上不通天下不接地的地方,人对人的残忍可以达到一个连十八层地狱的小鬼都汗颜的程度。 尽管被“请”进来后还没有上过刑罚,但孔文的背后早已经被虚汗浸湿。 锦衣卫诏狱的大名早他已经如雷贯耳,在孔文被从家中请走的时候,他的母亲当场昏厥,他的父亲已经让人开始准备发帖请人吃席了,可见这地方的恐怖程度。 “在下不知,几位大人为何要带我来此。”到底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气度,事到如今,孔文还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静。 “这份名单,孔公子可有印象。” 边广将一张纸推到了孔文的面前,上面写着几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都是逍遥派的弟子,但却唯独没有“乔寸思”。 其实在名单上看到奚秋和楚玮的时候,孔文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但他还是强作镇定地道:“似乎都是些官宦子弟,在下与其中几人也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大人何意?” “孔公子莫要紧张,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边广笑着收起了名单,随口道:“有人告发公子,说是什么,公子和这名单上的人,想要撺掇几位殿下行大逆不道之事。” “这是诬陷!” 孔文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招呼他的是两只沙包一样大的拳头,一下砸在他的小腹,一下砸在他的胸口。 孔文虽有武功在身,但他还没有疯到在诏狱里和锦衣卫动手,只得老老实实吃下这两拳头,那刚猛的力度直接让他弯了身子,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紧接着便是两把明晃晃的绣春刀架在他身上,那锋利的刀身紧贴着他的脖子,让他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干什么你们?镇抚大人早已经吩咐过,要懂得待客之道,”边广的目光扫过那两个拔刀的锦衣卫,摆摆手道:“听好了,孔公子是我们请回来的贵客,不得无礼,都给我把刀收起来。” “是。”两个锦衣卫收刀入鞘,退至一旁,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孔文捂着胸口慢慢地坐下,他缓了口气,说道:“大人,此事在下一概不知,纵然是锦衣卫,也不能无缘无故定罪与我,敢问是何人告发?” “这个嘛,公子就不必知道了。”边广含糊其辞,不愿说出姓名。 但是孔文心中早已经有了结果,不过是借边广之口确认一番罢了,这闪烁其词的表现,让他更加确信,定是那不在名单上的“乔寸思”出卖了他们。 这小子既是新人,还是锦衣卫,出卖他们简直理所当然。 孔文暗恨那奚秋楚玮识人不明,害得他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大人,此事,与我无关。” 孔文已经下定了决心,逍遥派谋划的事情一旦暴露,即便往小了说也是举族流放,往大了说只怕身死族灭都算陛下开恩了。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个字,忍。 绝口不承认参与了此事,绝口不承认和这几个人是同伙,孔文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在锦衣卫的严刑逼供下支撑几日,但这已经是最有希望救下他一家的选择了。 “公子说什么?”边广似笑非笑地看着孔文问道。 “此事——”孔文咬着牙,绝然道:“与我无关。” 边广啧啧了两声,又问道:“公子这么说,可有凭证?” “荒谬,”孔文昂起头,朗声道:“清者自清,何须凭证,在下与殿下乃是君子之交,就凭一个名单一份供词便诬我与殿下行大逆之事,锦衣卫不怕天下人议论吗?” 边广很是赞同地点头,然后吩咐旁边记录的锦衣卫道:“记下来,孔公子招供说七殿下也参与了此事。” “你!” 孔文怒而起身,边上两个锦衣卫再度上前来,一人一脚踢向他胸腹,这一回他没有再沉默,而是用双手施展掌法挡下了这飞腿。 边广见状,一脚掀翻了面前的桌案,然后跨步前踏,一记太祖长拳直直轰出,一力降十会,直接将孔文击飞,撞在了那背后的墙壁之上。 “咳。” 孔文艰难地起身,散乱的发髻好不狼狈,嘴角流出了丝丝血迹,他一面运转内力稳住伤势,一面站直了身子,俨然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边广冷笑看着他,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牢房外走进一个守卫,近前来说道:“大人,七殿下的车架到门外了。” 他声音不大,但牢房也小,孔文自然也将这话听得真切,心中不免又升起了几分希望来。 本以为那边广会再刻意难为他一番,却不料,这副千户意外地很好说话。 一听说是那七殿下来了,边广的脸上换上了和善的笑容,他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都说了让你们斯文些,来来来,还不快扶孔公子起来。” 边广用一张要多假有多假的笑脸迎上来:“既然公子与七殿下有这般交情,怎么不早说,倒让弟兄们误会了。” 鄙夷对方欺软怕硬之余,孔文心底也犯嘀咕,七殿下何时在锦衣卫这里有了这么大的面子,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多时,七殿下便出现在了牢房之外,锦衣卫的诏狱难出,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进的,特别还是像他这般的闲杂人等。 放七殿下进诏狱探视孔文,可谓是天大的面子了,边广和一众弟兄们上前见礼:“见过七殿下。” “这位......”七殿下有些受宠若惊,两人抬头对视了一眼,这下尴尬了,他根本不认得这个锦衣卫。 边广倒是不在意,他和善地道:“在下北镇抚司副千户,边广。” “原来是边广副千户。” 七殿下努力保持着一个皇子的威严,然而锦衣卫淫威日盛,他一个堪堪在朝廷立足的末流皇子,这临时提起来的胆气,哪里够看。 只是边广也没有拂了他的面子,而是垂着脑袋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这给了七殿下极大的自信,他昂首挺胸地问道:“不知孔兄犯了何事,竟要被带到在诏狱中问话。” “一些小事而已,不打紧。” 边广极为配合地让开了路,大方地说道:“殿下可是有事寻孔公子?若是如此,殿下这便可以将孔公子带走。” “真的?”七殿下将信将疑。 “这是自然。” 边广说到做到,不仅是将孔文当场放了,还亲自将他和七殿下礼送出诏狱。 直到坐上了七殿下的马车,孔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回头看了眼阴森可怖的诏狱大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简单地出来了? “此事蹊跷,锦衣卫大张旗鼓地将我抓来,为何却又如此轻易地放了?”孔文很是费解。 听完孔文的话,七殿下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说道:“这诏狱归北镇抚司管理,孔兄,你说会不会是陆镇抚在向本王示好......他想投靠本王?” 闻言,孔文目瞪口呆,殿下您可真敢想。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循循善诱 边广要是知道七殿下是怎么想的,指定得感慨一句年轻真好。 他放走孔文本来就是因为陆寒江的命令,毕竟陛下寿宴就在眼前了,闹出来陛下脸上不好看,所以必然不可能说抓就抓了。 这就是个过场,为另一边陆寒江以此去混淆太子妃的视线用的,而至于说他对七殿下那般恭敬,纯粹是习惯使然,在锦衣卫待得久了,见鬼说人话都是本能,见人说鬼话自然手到擒来。 边广摇摇头,不再去考虑这些无用之事,他召来边上守卫问道:“崔百户何在?” 那守卫诧异地看了眼边广,回道:“大人,崔百户奉命南下了。” 边广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崔一笑被陆大人指派去了苗疆办事,他暗忖道,也许是时候招募些人才了。 锦衣卫人才凋零的问题,不仅是边广觉察到了,陆寒江同样在为这事烦心。 说是人才凋零其实有些言过其实,应该是人手不够,主要是能够扛起大旗的中层力量出现了短缺。 毕竟一下子少了近半的千户,换谁都会觉得人手不够。 以前陆寒江任职千户,手下有边广姜显两个得力的百户,再以他们为基础,发展出一批强力的下属,已然足够。 可现在他已经是镇抚使,别的不说,这空缺的几个千户位置,总得想办法给填了。 他的嫡系手下自然都得留好位置,那么剩下的一个,北镇抚司原本就有两个副千户,应无殇和刘一手。 当陆寒江提笔在名册上写下这两人的名字时,总有些微妙的感觉,一个人可以一时运气背,但不至于一辈子运气背吧。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写下了两人的名字,然后把名册交给了下属,这东西会一路传阅到孟渊手里,等指挥使大人点头了,他就可以着手安排考核晋升的事宜了。 处理完这事之后,陆寒江伸了个懒腰,收拾收拾桌面就准备回家了,最近工作太努力,奖励自己半天假期。 ...... “师弟你说什么,孔师兄,他,他竟然和锦衣卫串通一气,利用逍遥派的秘密来为自己谋利?!” 茶馆中,乔装打扮的奚秋从“乔寸思”这得到了惊人消息了。 一般情况下陆寒江对无趣的传话没有兴趣,所以这一次来见奚秋依然是易容之后的皇甫小媛,她叹了口气,模仿着陆寒江的语气说道:“师姐,此事是我今日亲眼所见,必不会有假。” “这,这.......” 奚秋一时间有些慌了神,在京师行江湖事本就大忌,更何况逍遥派所谋取的都是滔天的大事,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玉石之秘一旦曝光,且不说会引来多少人觊觎,单是皇帝陛下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这些逍遥派弟子。 “师姐,你该快些决断才是。”皇甫小媛不经意地催促了一句,打断了奚秋思考的步子。 “事关重大,若他真心背离逍遥派,怕是只能先下手为强。”奚秋或许还对孔文有一丝期待,没有把话说死。 皇甫小媛却劝说道:“师姐,皇帝陛下大寿在即,这时候动手,恐怕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的是......我们该如何是好” 奚秋坐立不安,即便身负逍遥派绝世武功,可一旦没了主心骨,她乱起阵脚来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而已。 “不如将此事告诉楚师兄,问问他的看法如何?” 皇甫小媛一面引导,一面又说道:“不过师姐,那孔文表里不一,实在不值得信任,我们不可再信他。” “可是,”奚秋为难道:“那秘密需得集齐各个殿下手中的七枚玉石才能解开,若是孔师兄他不肯相助......” “师姐,容师弟说句实话,玉石之秘的确需要所有殿下手中的信物,但并不是非要七个人齐心协力才行。” 皇甫小媛说得隐晦,情急之下,奚秋一时间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是道:“师弟有话请直言。” “师姐,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那不如我们也进一步。” 不顾那脸色大变的奚秋,皇甫小媛直言道:“我们假意和孔师兄合作,暗中做些手脚便好。” 奚秋沉默了许久之后,看着皇甫小媛问道:“......师弟,其实你也想搏那从龙之功,对否?” “世上谁人不想一步登天。” 皇甫小媛长叹一声,说道:“师姐,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若不想就此沦为锦衣卫的刀下亡魂,就只能拼力一搏。” “......师弟有什么想法,都说来吧。”奚秋终于是让步了。 皇甫小媛淡淡地道:“后日便是陛下寿宴,我们需得抢在孔师兄之前发力,将人推出去。” 奚秋叹息一声,说道:“我会说服四殿下。” “师姐错了,不是四殿下,是七殿下才对。” 皇甫小媛目光狡黠,她道:“我记得,四殿下虽然失势,但在朝堂上还是有几分影响力的,麾下也有几个未曾暴露的朝臣,对否?” “不错。”奚秋点头,四皇子虽不聪明,但好歹家底不薄,就算败了几次,也多少还剩点。 皇甫小媛语出惊人地道:“请师姐说动四殿下,让他招呼那些朝臣们,在寿宴上联名奏请七殿下为太子。” “师弟,你是想——”奚秋一惊,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孔师兄既然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了,况且原本他们就打算推一位殿下出去试探,如今四殿下换成了七殿下,我们一样能看出陛下的态度。” 奚秋看着胸有成竹的皇甫小媛,没有犹豫多久便选择了同意此事。 回到陆家之后,皇甫小媛便将此事的过程告诉了陆寒江。 “奚秋师姐是个很好控制的人,你做的很好。”陆寒江夸赞了她。 皇甫小媛面色平淡,想起那奚秋,的确和陆寒江评价的一致。 这位奚秋师姐虽然武功天赋不错,但在为人处世上却缺乏主见,性子也孤了些,若是亲近之人说的话,很容易就可以影响她。 这一次陆寒江没有给皇甫小媛设好剧本,一切都由她便宜行事,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分裂逍遥派这几个人。 皇甫小媛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完成了任务,只是不论多少次,这般用谎言和陷阱来算计他人的行为,她都很难适应。 与其劳心劳力一步步将对方引入自己静心编制的陷阱,她宁愿一掌拍死对方。 越是靠近,皇甫小媛就越是读不懂陆寒江,也不明白对方纡尊降贵非要亲身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来的理由,欣赏他人的苦难并以此为乐,即便对他而言这一切只是孩童的玩耍,他仍旧乐此不疲。 心中的抗拒伴着纠结的苦楚,涩涩的意味在口中蔓延,皇甫小媛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秀气的眉头轻轻地蹙在了一起。 察觉到皇甫小媛的异样之后,陆寒江递来了一杯清水,他笑得很开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开宴之前 皇帝过寿,那排场自然不能和普通人一样,单是十二监和礼部安排的日程就足有七日整,毕竟是六十大寿,格调自然不能低了。 陆寒江权重位也高,这宫宴的名册之上肯定少不了他的名字,每一日的宫宴都大致分两场,中午是宴请群臣名士,他们会代表各地的百姓士绅送上贺仪,而晚宴则是皇帝家宴,请的都是皇子亲贵。 所以简单数来,以陆寒江镇抚使的品级,头日他大概就可以在宫里混一顿饭食,孟老爷子估计可以吃一周,嗯,胃口真好。 今日陆寒江不得已起了个大早,由老钱郑重地给他整理了服饰衣冠,这才策马去了孟指挥使家中,这种事情初来乍到的没有经验,自然要寻个靠谱的人带着。 看惯了陆寒江懒散悠闲的模样,难得见他这么正经一回,让孟渊颇有些感慨。 “走吧,今日你便跟在老夫身边,闲话少说,闲事莫理。” “明白,明白。” 孟渊也是骑马出门,虽说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就算停一驾马车在宫门口候着,也无人敢置喙。 两人一路到了宫门前下马,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高官大臣,毕竟皇帝什么时候开宴那是规制问题,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什么时候来,那就是态度问题了。 陆寒江一眼望去,现场虽不至于人山人海,但也是秋叶满地,多多少少一大片。 今日参宴的八成以上都是鬓发斑白的长者,像他这样年纪轻的离谱的人混在其中,真的是鹤立鸡群了。 孟大人的牌面那自然不会缺的,他一到此处就引得众人瞩目,一下马就有大臣上前问好,言语间很是恭敬。 而跟着孟渊来的陆寒江,自然也被各位大人看在眼里,交头接耳一番,互相通个气就大概知道了他的底细。 在官方明面上的记录里,陆寒江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只是长得年轻而已,然而实际上一看,这根本就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什么灵丹妙药这么离谱。 因陆寒江的外表和记录相差实在太远,他今日也享受了一把孟渊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不知道等了多久,在陆寒江多忍不住开始打哈欠的时候,宫门处才走出一位太监,高声宣告可以进宫了。 踏过一片琼楼玉宇,又欣赏了一众桂殿兰宫,众人被引到了今日的宴场太皇殿,这巍峨的宫殿雄伟壮丽,美轮美奂的装饰如人间仙境一般,各异的珍宝应有尽有,价值连城的屏风就好似堆积杂物一样随意摆放,让陆寒江感慨万千。 尊卑有序,到了这陆寒江就不便跟着孟渊继续往前了,他老人家又是近臣又是外戚,距离皇帝不过咫尺之遥。 陆寒江只是个从四品的镇抚使而已,自然不可能坐到那么前面去。 不过同为从四品官,陆寒江这边是由掌印大太监亲自引路,一路上嘘寒问暖很是亲切,那边的国子监祭酒老爷子就只有一个小公公带着,板着脸的样子好似谁欠他钱了似的。 这让那位祭酒老爷子看陆寒江的目光很是不善,陆寒江很无语,您老有本事瞪孟指挥使去啊,冲他撒什么气。 为了不和这个老头干瞪眼,陆寒江告诉引路的大太监要去如厕,这位总管很爽快地召来宫婢带路,毕竟以他掌印的身份做的太过了反而显得媚俗。 陆寒江跟着那个沉默寡言的宫婢去了五谷轮回之所,等他收拾好出来之后,小宫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皮肤细润似雪,红唇不点而赤,娇小玲珑,可爱非常。 他纳闷地回头看了眼盥洗室,又转回来对那小丫头问道:“这宫城里莫非只有一处更衣的地方?” 那小丫头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小脸染上一片绯红,一只葱白的指头指着陆寒江上下翻飞,嘴里磕磕绊绊地道:“你你,你站住,本......我有事要问你!” 陆寒江没什么特殊的癖好,对这种没长开的小丫头半分兴致都无,况且他又不蠢,多少也猜到这个丫头的底细了。 今日虽也有大臣家眷入宫同庆,但却不和他们在同一间殿宇,偌大的宫城不至于真的穷的只有一间解手之处吧,况且这小丫头打扮得珠翠环绕,比那宫婢华丽许多,大概率是公主之类的贵人。 于是本着孟渊临来时跟他说的话,陆寒江打算装傻,他很是嫌弃地对那小丫头甩甩手,说道:“一个小小宫婢也敢质问本官,还不快些闪开,本官还要去赴宴。” 那小丫头先是一阵恼怒,然后心中又窃喜起来,她被错认成了宫女反倒更容易行事,于是她不但不闪开,还一把拦在了陆寒江面前,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道:“我......是贵妃宫中的,娘娘差我前来,有些话要问你。” 宫里的贵妃有且只有一位,那就是孟渊指挥使的妹妹。 要是别的什么人,陆寒江把脸一拉就胡扯过去了,奈何这位他实在避不得,于是只好把伸出去脚又收了回来。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陆寒江无可奈何地问道。 小丫头美滋滋地叉腰往那一站,仰起脸来问道:“我问你,今日那陆镇抚可进宫来了?” 陆寒江眉头一挑,嘴角挂着微妙的笑,他道:“陛下寿宴,陆大人自然是来了的。”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贵妃娘娘要见他。”小丫头差点说漏了嘴。 陆寒江哎呀一下,为难地说道:“陆大人是外臣,这般,只怕于礼不合吧。” 小丫头愣了一下,又说道:“那你把他叫来,我来见见他也行。” “不知娘娘有何事要见陆大人,若无大事,下官代为通传一下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陆寒江还看不出这丫头在扯虎皮那就是眼瞎了,只是他懒得拆穿而已。 “也没有什么大事......哎呀,算了算了。” 小丫头泄了气,懊恼地噘着嘴,好半晌才抬起脑袋看着陆寒江问道:“我问你,那陆镇抚,生的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确实难倒了陆寒江,他沉默着思考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陆大人玉树临风,器宇不凡,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表人才是人见人爱,说一句举世无双,似乎稍显谦虚,总而言之,是个好人。” “呸。” 小丫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忿地道:“那陆镇抚都四十多了,还说什么玉树临风,你定是收了他的好处,才这般替他说话!”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夫子不老 “说不定他都是个老头子了,七.....七殿下说过,罗夫子就是这样,一大把年纪了还迎娶十五六的小姑娘。” “罗夫子?哦,罗大人啊,七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 罗夫子就是刚刚朝着陆寒江使劲瞪眼的国子监祭酒老头,没想到这老家伙身体可以啊,七老八十了还能祸害人家姑娘家。 陆寒江见她眼眶红红的,委屈的厉害,便起了玩心,笑道:“你这般污蔑陆大人,可是因为听到了陆大人要尚公主的消息?” 陆寒江以前就没少从孟渊那里听到过,说是陛下在为公主目色夫婿,按当时的时间算,和他配对的那位公主应该二十左右了。 面前这小丫头顶天十五六七,八成是哪个和那公主要好的姐妹吧。 听了陆寒江的话,小丫头委屈地更厉害了,她道:“定是孟指挥使也收了那陆镇抚的好处,这才把,把公主往火坑里推的。” “这不好说吧,指挥使大人怎么说也是公主殿下的亲舅舅啊。” 陆寒江咧着嘴,别有所指地道:“再说了,谁吃亏还说不定呢,陆大人现在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难过?”小丫头诧异地问道:“他难过什么?” “你想想啊,陛下为公主寻夫婿也有好几年了吧,若是个体态正常的公主,怎么会好几年了还没嫁出去,说不定啊,这公主生的其貌不扬,脾气也差,这才砸在手里好多年都没有送出去。” 陆寒江说得煞有介事,连他自己都冷不丁地抽了一下,啧,该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你,你才砸手里了——!”小丫头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指着陆寒江,怒气蹭一下就到顶了。 “嘘,此事不可声张,若是被人听去了,仔细你的屁股,要打板子的。”陆寒江竖起一根手指,贱兮兮地道。 “本——我要,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娘娘!”小丫头终于还是没忘记,自己这时候披着贵妃宫女的皮呢。 “可别。” 陆寒江呵呵一笑:“你这就不懂事了,贵妃娘娘和指挥使大人是一家人,公主是娘娘的爱女,下官是指挥使大人的亲信,你这样去一说,岂不是让娘娘两头为难吗。” 小丫头粉拳攥地紧紧的,一边磨牙一边瞪着陆寒江。 陆寒江啧啧两声,绕开了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留着这小丫头在原地独自生闷气,还朝着地板发怒,狠狠地跺了几下,不一会,另一个气喘吁吁的宫婢跑了进来。 “殿下,怎么气着了,莫非那位大人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宫婢面露惊恐地问道。 “他何止是冒犯,简直,简直就是——!” 小丫头呜呜嗯嗯地半天也把那些话说出口,她恶狠狠地道:“这个仇本宫记下了,就算不告诉母妃,也要偷偷告诉舅舅,让他好好把这个家伙收拾一顿!” 气头上,小丫头也不管了那么多了,她一指那陆寒江离去的方向,对那宫婢吩咐道:“小璃,你快去把他身份查清楚,本宫好跟舅舅说!” “殿下,今日陛下设宴,只怕,只怕婢子不好去查探。”小璃尴尬地垂着脑袋。 小丫头又是一阵委屈不忿,小璃见她生气,也怕她一时恼怒做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情来,便出言道:“殿下,其实也不必非要去查,婢子大致能猜出他的身份。” “真的?”小丫头喜出望外,拉着小璃的手就道:“那你快给本宫说说。” 小璃犹豫了片刻,细细说道:“那位大人是锦衣卫出身,又穿着镇抚使的官服......” 小丫头惊讶地道:“小璃,你还认得他穿的官服品阶?” “婢子,婢子以前听人家说过一些。” 小璃含糊其辞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她分析道:“锦衣卫镇抚使有南北两位,既然他不是北镇抚司陆大人,那必然是南镇抚司的,婢子记得,好像是姓徐......只是年岁看着不大对。” “他们练武功的,有些奇怪的本事也不足为奇,反正镇抚使只有两个,既然不是陆镇抚,那就是肯定是这个姓徐的!” 小丫头眯了眼,嘿嘿地冷笑起来:“小璃,等宴席快结束的时候,你去外边候着,看到舅舅出来就过去跟他说——” “说,说什么?” “说徐镇抚对本宫口出不逊,让舅舅回去狠狠打他板子!” 小丫头说完之后,似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蹦蹦跳跳地就走了,留着小璃一个人为难地在风中凌乱。 陆寒江当然不会知道,自己随手调戏了一个公主,然后就给徐乐招来一场无妄之灾,不过就算知道,恐怕他也不会在意。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陆寒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老皇帝够长寿的话,下一次陆寒江进宫的时候,大概得是十年之后,那时候这丫头早嫁人了,哪里会记得他。 回到了座位上,这一次陆寒江再看那罗大人就顺眼许多了,可能是他太顺了,现在反倒是罗夫子不舒服了。 “小子,你看老夫作甚。” 罗夫子很不客气地问道,这老头今年七十有五,别说喊陆寒江一声小子,孟渊来了他也照喊不误。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老大人古稀之年还能迎娶二八新妻,实在是害人不浅——啊,是老当益壮。”陆寒江笑呵呵地对他举杯。 “放下,陛下还未开席,你怎么敢擅自饮酒。” 一本正经的教训完之后,罗夫子冷哼一声道:“老夫年逾七十还能提枪上马,敦伦行房不在话下,你小子年方四十就做了鳏夫,还有脸来笑话老夫。” “......” 这一番说得陆寒江目瞪口呆,他记忆里那些学究宿老,哪个不是古板老朽,抠着字眼称君子,这还是他第一见到讲话这么豪放的夫子。 “佩服佩服,老大人威风不减当年啊,小子拜服。” 陆寒江对着罗夫子拱拱手,一副受教的样子。 “小子,听说你们前几日抓了孔文回去问话?”罗夫子突然张开说起了此事,言语间似乎有所不悦。 “例行公事嘛,老大人还和孔公子有交情?”陆寒江拿起筷子,趁人不注意夹了块肉放在嘴中。 罗夫子的眉头挤在一块,他捋着胡子道:“老夫忝为国子监祭酒,难道连自己的学生都过问不得?” “夫子自然是问得。” 陆寒江笑道:“不过那孔文已经安然归家去了,夫子何必因此动怒,莫非是想要为孔公子鸣个不平?” “哼。” 罗夫子鼻子出气,不屑一顾地道:“心有旁骛,便做不出好学问,他咎由自取,老夫无话可说。” 陆寒江甚是认可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夫子为何揪着在下不放?” 罗夫子凝神片刻,目光平静地看着陆寒江,说道:“老夫曾有一不肖弟子,他弃文从武自甘堕落,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终究师徒一场,他殒命江南,连个说法都没有,老夫自然是要问问你这位镇抚使大人。” “竟是如此......” 陆寒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向那罗夫子的目光变得深邃,良久,他轻声说道:“既然大人有问,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学问谑问 万万没有想到,罗夫子居然能和乔十方扯到一块去,且不说乔十方怎么有本事求得罗夫子做老师,就说和罗夫子居然愿意承认乔十方这个学生,就是匪夷所思。 武官不屑文官已经是常态,而文官看不起武官也早已经成了共识。 这种情况下,一个武官,还是一个锦衣卫,居然能够拜在罗夫子门下,甚至到了如今还能被这老夫子以弟子的身份认下,这是何等的离谱。 起码,陆寒江不认为区区乔家能够有这种本事。 “老夫且问你,那不肖弟子为何人所杀?”罗夫子问道。 陆寒江正襟危坐,手搭在了筷子上却不拿起,目光平静地道:“自然是为皇甫家逆贼所杀。” “可有证据?”罗夫子又问。 “乔兄身上多有逆贼皇甫玉书所刺剑伤,且当日在场锦衣卫皆是人证。” 陆寒江两手放在膝上,看着罗夫子道:“大人若还有疑虑,尽可去案牍库查验文书,相关记录,一应俱全。” “那倒不必,陆镇抚这样好的本事,老夫即便下手去查也是徒劳。”罗夫子似乎话中有话。 陆寒江挑起了眉头,道:“老大人这话就是给小子难堪了,莫非大人以为乔兄之死与小子有关?” “难道老夫之言有误?”罗夫子的语气笃定,没有半分犹疑。 陆寒江轻笑一声,道:“夫子也是朝廷栋梁,士林大儒,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朝廷命官,这可不像是读书人会做的事,还是说,老大人有证据?” 罗夫子神色淡淡地看着陆寒江,道:“没有证据,一切都是老夫推断。” “啧啧,”陆寒江砸了砸嘴,笑道:“既然是莫须有的罪名,以老大人的身份说出来,可真叫人意外。” 罗夫子却对陆寒江的冷嘲热讽不甚在意,他平静地说道:“老夫没有证据,也无需证据,既然此事最后的受益人是你,那么这不肖子弟的死,定然与你脱不了干系。” “老大人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了吧。” 陆寒江摇了摇头,道:“运道这东西,谁能说得清,小子运气好难道也是过错?” “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若上天有道,这朝堂又岂能是如今这副局面。” 罗夫子出身清贵读书人家,行端坐正,在士林中留下佳话无数,是儒家标杆一样的人物,对锦衣卫看不惯也是情理之中,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不足为奇。 “妄论天道,老夫子这话,嘿嘿。” 陆寒江的目光中透着奸猾,不过却也只是一笑置之,毕竟这位国子监祭酒可不是孔文之流,单用这些边角料想动文坛巨儒,显然不切实际,所以他也只是口头上占点便宜就作罢了。 罗夫子也对这种挠痒痒似的攻讦毫不在意,他道:“陆小子,何必躲躲藏藏,听闻你少时也读过书,岂不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陆寒江呵呵一笑,道:“老大人这话错了,小子书读的少,但却常在江湖混迹,佛家说因果,道家讲承负,天下间哪里只有你能杀人,别人不能杀你的道理,此乃报应,乔兄一生杀人无数,如今还能落得个全尸,倒该多谢他祖上积德了。” 这般论调听在罗夫子耳中,自然换得他一声不屑:“若果真有天道,那不肖弟子死于非命,你陆镇抚此刻也该灾祸连连才是。” 这话说得恶毒,但陆寒江却不介意,他笑道:“天道有常,许是小子福泽深厚吧。” “吉人语善,视善,行善。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凶人语恶、视恶、行恶,一日有三恶,三年天必降之祸,你既然谈论因果报应,就该知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道理。” 罗夫子张口就来,陆寒江“啧”了一声,不爽地道:“听闻夫子也在门前贴着‘佛道无缘’,怎么连《太上感应篇》都会背。” 罗夫子不以为意,他道:“此书虽也教人向善,但其中亦有长生修仙之谬论,非正道也。” 大概是平日里教书育人惯了,罗夫子教训起陆寒江来也是满口大道理,和这种一辈子蹲书库的人论道,那便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取其辱了。 陆寒江拱拱手表示佩服便不再说话,罗夫子却不打算放过他,这老儿又道:“四书五经你不读,正道大道你不走,平日里你都做些什么?” “奇门遁甲。”陆寒江神秘一笑,果不其然罗夫子闻言就皱眉不语。 作为话术达人,陆寒江深知纲举目张的道理,什么是纲,什么是目,要分的清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往大了说这是探寻天地至理,往细了分这是研究机关秘术,具体到实际,就是搭积木。 这种时候当然要怎么玄乎怎么来,不然和这老夫子比背书,他哪里可能有机会赢,于是陆寒江打算玩点花的。 “老大人学富五车,小子有一问,敢请大人不吝指教。” 罗夫子眯着眼看着他,道:“你且说来。” 陆寒江微微一笑,问道:“敢问夫子,这世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 老夫子的眼神里依次闪过惊讶,怒气,费解,思虑,最终归于了平静。 罗夫子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对陆寒江道:“小子,你说老夫若是一本弹劾递上去,孟指挥使是先想法子整治老夫,还是先把你教训一顿?” “老头,玩不起是吧。” 对于罗夫子这种不讲武德的行为,陆寒江极其鄙视之,答不出就说答不出,把大人喊来算怎么回事。 “小子,这些歪门左道老夫论不过你,那不肖弟子的事情,你一再避开......” 罗夫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陆寒江摇头打断:“夫子且等等,宴席开始了。” 正如他所言,不知不觉间,殿内已是座无虚席,老皇帝在礼官的高唱下坐在了正位上,众臣一同拜下,高呼万岁。 老皇帝不喜繁文缛节,待让众人平身之后,就用眼神示意礼官开宴,礼官不敢不尊,即刻高声召来了献舞的宫婢。 要说这皇帝享乐的档次确实与众不同,便是这小小的宫婢,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不但颜色出挑,而且在歌舞上也是苦练过的。 一十八个美人翩翩起舞,老皇帝喜笑颜开,高举手中夜光杯,众臣景从,好一副君臣和乐的景象。 只是罗夫子却顺着陆寒江的视线,看见了几个手持笏板的臣子联袂走到了大殿中央,他们穿过了起舞的宫婢,顶着老皇帝薄怒的目光,齐刷刷地跪伏在地。 “陛下,臣等有本请奏。”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东宫之位 “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东宫虚位日久,天下以为忧,陛下持久不决,何也?储君之位,关乎国运,立之,则圣祚绵久,空置,则恐生大患,天下事无有大于此者!臣等冒死,敢请陛下从速决之。” 几位大臣一拜到底,他们的话语回荡在太皇殿的梁间,鼓乐停了,舞蹈止了,无数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这几个人。 东宫之位。 自二十多年前先太子亡故之后,再无人敢在老皇帝面前谈及此事,就连私下的奏对都只敢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这几人居然在陛下六十大寿的宴席上公开谈论此事。 佩服他们也好,笑他们不知死活也好,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老皇帝身上,虽然这位已经有多年不理朝政,但御极天下数十载的虎威犹在。 在这几个人提起太子之时起,老皇帝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沉了下来,只是一个眼神就让这几人把头埋在地上,瑟瑟发抖。 “几位爱卿倒是恪尽职守,都关心起朕的家事来了。”老皇帝虽然语气淡淡,但任谁都感觉得到那平静表面之下暴风骤雨。 “臣等不敢。” 那为首的大臣把心一横,直起身子来对老皇帝道:“只是东宫之位关乎甚大,若陛下犹豫不决,臣等愿为陛下推举一位人选。” “哦,不知是哪位皇儿,竟是这般受朝臣拥戴?”老皇帝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下方的七位殿下如坐针毡。 七位殿下中,除却羽殿下低头看着酒杯发呆,剩下的几位都是暗自交换了眼神,四皇子更是和七皇子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位大臣见到皇帝的表情就知道要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得梗着脖子道:“回禀我皇,臣等愿意推举七殿下为东宫之选!” 此言一出,众朝臣一片哗然,一众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呆滞的七殿下身上,四皇子憋笑已经快要憋出内伤了。 其他几个皇子都是诧异地看了眼七皇子之后,赶忙低下头装死。 老皇帝对于太子之位讳莫如深,这个时候不管谁最先跳出来撩拨这根弦,九成九都是要倒大霉的。 心思单纯一些的已经在暗地里笑话七殿下的冲动了,心思深沉的一些的则是开始思考究竟是谁在借刀杀人。 而作为目光中心的七皇子,更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老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七殿下身上,他淡淡地道:“老七,你想做太子吗?” 这一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落在七殿下心头,他连滚带爬地离席,着急忙慌地跑到中间跪下,一头杵在地面上不敢抬起,惊恐万分地道:“父皇,此事绝非儿臣所为!” 七殿下在为自己辩解的同时,眼角余光也瞥见了四皇子脸上绷不住的笑,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的好四哥,装都不装一下了是吗?!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七殿下直起身子一指那四殿下说道:“父皇,儿臣非嫡非长,文事平平,武事更是一窍不通,怎么敢觊觎东宫之位,此事必是有人陷害,四哥,你敢不敢站出来说句话!” 四殿下憋不住的笑僵在了脸上,他羞恼地起身骂道:“好你个老七,你想夺太子之位夺就是了,扯上本王作什么!” “四哥你心知肚明。”七殿下冷笑着,孔文前阵子才与他商议了推四皇子出来试探的安排,今日他倒成了替身,究竟是何人所为,这不是一目了然。 于是乎,两个都知晓部分内情的皇子就在大殿之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互骂了起来,起先还都顾忌些身份,到了后来,不比那泼妇骂街强上几分,这一副奇景倒也是新鲜。 老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干看着,任由他们将皇家的威严败了个一干二净。 这种场面,一众大臣哪里敢插手,全都老老实实作壁上观。 陆寒江看得也是津津有味,罗夫子却是气得直吹胡子,他怒不可遏地道:“简直是胡闹!” 气愤之后,老夫子横了一眼陆寒江,道:“小子,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陆寒江目不斜视,笑着道:“老大人说的什么,小子听不懂。” 老夫子轻哼一声,没有再说话,陆寒江却觉得有趣,便对他问道:“老大人以为,哪一位殿下应当入主东宫?” “放肆。” 罗夫子低沉一喝,他盯着陆寒江道:“此事岂是你我当臣子的可以置喙的?!” 陆寒江毫不在意,他低着声道:“老夫子,何必躲躲藏藏,那几位大人不都说了吗,此事关乎朝廷天下,你我关心关心,有何不可,大人若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来便是,只当闲聊,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说着,陆寒江挪了一下身位,靠着罗夫子更近了些。 罗夫子没有应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大殿下这荒唐的一幕,良久之后,他才淡淡地开口道:“立何人为皇太子,此乃陛下家事,立嫡立长立爱,全都由陛下一人决之。” “大人说的不错。”适时回应一句后,陆寒江静候老夫子的下文。 只听罗夫子又道:“但是,一旦太子被立,就并非再是陛下家事,而是朝廷国事,如若轻言废立,朝廷还有何威信可言。” “原来如此。” 这一番话说得陆寒江感慨万千,也大致证实自己心中猜想,他亲自拿起桌上酒壶给老夫子满上一杯,然后问道:“太子妃究竟出了什么价码,竟能让夫子这样的人物都甘愿投入麾下?” 老夫子面无表情地道:“小子,你将老夫当作了什么人。” 陆寒江将装满了酒的杯子推到了罗夫子面前,道:“小子自然是将大人当作了高瞻远瞩的慧眼之人,朝堂之势波诡云谲,老大人早些寻一艘大船登上,也好过在那惊涛骇浪中丢了卿卿性命。” “小子好一张利嘴。” 罗夫子将酒杯端起,却并未饮下,他道:“你以为锦衣卫的滔天权势从何而来,若无陛下宠信,你等皆是无根之萍。” “老大人说的是,”陆寒江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酒,笑着对罗夫子举杯道:“只是老大人所做亦是投机,所求也不过是从龙之功,大家半斤八两,何必装的这般清高,惹人笑话。” “扶保太子是大义,你我岂能混为一谈!”老夫子须眉倒竖,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陆寒江自己饮下了杯中酒,道:“是是,老大人说得都对,可是太子已死。” 老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子不在位,圣孙服其劳。”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妄之灾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那么第三次呢?自从羽殿下被证实了身份,先太子的势力就浴火重生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别说是陆寒江刻意关注了,就算他想要闭目塞听,这一个又一个找上门来的家伙,却都不是好相与的。 “罗夫子,想说什么?”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那殿上荒唐的闹剧他们充耳不闻,陆寒江很是无礼地用一根快子在酒杯上敲出了毫无规律的音调,一下接着一下的,他在等待罗夫子的回答。 “小子,莫要以为凭你能够从老夫口中探听到什么秘密。” 罗夫子用一根指头点在了酒杯之上,绕耳魔音一般的怪诞音调顿时消弭,陆寒江瞥了一眼手中快子上细微的裂痕,摇首叹道:“啧啧,倒是小子眼拙了,夫子好深厚的内力,不知修炼的是哪路武功?” “老夫是读书人,养一口浩然正气足矣。”罗夫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寒江嘿嘿地笑起来,他道:“怪道夫子说乔兄不肖,同样一手正气剑,乔兄那浩然正气和夫子一比,岂止是萤火皓月。” “养气修身,并非是为了逞凶斗狠。” 罗夫子神色澹澹地看着陆寒江,道:“你若是想学,老夫可以教你。” “夫子此话当真?” 陆寒江自顾自地倒酒,对罗夫子那空荡荡的酒杯视而不见。 罗夫子却是未恼,他目光深沉地看着陆寒江一杯接着一杯地自饮,没由来地突然开口道:“小子,等散了席,你去转告孟渊,江南之事,老夫不管。” “如此说来,还要多谢夫子宽宏大量了?哈哈。” 陆寒江的笑声中满是那戏谑的嘲讽,罗夫子也知道体面的说法在锦衣卫面前讨不了好,于是他只当作没听到。 罗夫子接着又说道:“老夫的为人,孟渊是知道的,你去告诉他,若是他肯坦诚相待,日后老夫不吝助他一臂之力。” 坦诚?听着罗夫子的话,陆寒江眯起了眼,这老儿话里有话,且这话里提到的意思,绝不是那区区江南之事。 心中思虑万千,陆寒江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对着罗夫子微微一礼,道:“夫子此言,小子会如实转告孟大人。” 说罢,两人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原位上继续欣赏着两位皇子的口水战。 这一场骂战那可真是让大家伙开了眼界了,可惜的是没能看到七殿下和四殿下分出胜负来,因为老皇帝终究出来叫停了。 眼看着四皇子骂的口干舌燥,从位子上取来一杯酒水饮下润喉,还打算骂第二场的时候,老皇帝总算是看不下去了。 他大怒斥退了两个皇子,然后拂袖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诸位皇子,还有一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臣。 这寿宴的第一天,老皇帝的心情就糟糕到了极点,这主人都不在了,宴席自然开不下去,但面子总是要顾的。 那可怜兮兮的礼官硬生生在这沉闷的诡异气氛中,干巴巴站着拖延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汗如雨下地宣告宴席的结束。 其实不止是那礼官如释重负,就连在场参宴的其他官员也是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还不赶紧走,留在这才是真的煎熬。 反正不管老皇帝是愤怒也好,漠视也好,今日这场因东宫之位而起的闹剧必然会在几日内传遍京师。 随着礼官的宣告,官员们井然有序地离席,轮到陆寒江的时候,罗夫子先他走了出去,这老头莫非还在计较先前那事。 滴咕了一句老夫子胸襟不过如此云云,陆寒江抬头就看见了罗夫子转过身来目光直落在他身上。 陆寒江扯了扯嘴角,对着他拱拱手,暗忖道这老夫子哪里有半点老人家的样子,耳朵灵地很。 罗夫子轻哼了声就走了,陆寒江整整衣袖也准备出去,碰巧和徐镇抚一道。 这老徐勉强挤出一点笑和陆寒江打个招呼,毕竟在外人面前,锦衣卫自家的矛盾还是不要太明显才好。 所以尽管很不情愿,老徐还是和陆寒江一道出了殿。 本还想着去哪里寻孟渊的陆寒江,结果指挥使大人就在殿外等候,两位同知大人也在,两人快步迎了上去,却见指挥使大人面色不虞。 孟老爷子对陆寒江点点头,然后一瞅徐镇抚,眯着眼睛久久不说话。 老徐这下直接尬住,他也看不懂孟渊目光中的意思,这会子行完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孟老爷子没有对他说什么,而是对陆寒江道:“你跟我来。” “是。”陆寒江也不清楚这徐镇抚哪里得罪了孟指挥使,反正应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于是他便不再关心此事,跟着孟渊去了。 那边,徐镇抚惶恐地站在原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两位同知大人,他忙道:“二位大人,可是下官有什么过错,指挥使大人为何是这般,这般......” 两位同知大人,其中一位摇头不语,另一位则是叹道:“徐镇抚,你也是锦衣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如此冒失。” “我,我怎么了......?”徐镇抚懵圈地瞪大了眼。 “孟大人念你多年来苦劳不少,回去闭门思过两日,这件事就算揭过了,老夫送你四个字,徐镇抚你要牢记于心,谨言慎行。” 说罢,两位大人便一并离去,留下徐镇抚一脸的不知所措,他今日就进宫来吃了顿饭,话都没说两句怎么就要闭门思过了? 那边陆寒江和孟渊已经一路往宫外去了。 路上陆寒江稍微提了一嘴罗夫子的事情,孟渊便打断了他:“此事回去再说。” 两人一路到了孟指挥使的家中,入了老爷子的书房,老头连朝服都不打算换,看样子一会还是要进宫去的。 陆寒江将罗夫子的话,一一转告给孟渊,连带着他们胡扯的那些事情也都说了出来。 孟渊听完便是一阵失笑:“这老家伙,还真是固执。” 陆寒江见孟渊这副表情,也是好奇心起,便问道:“孟叔,那罗夫子究竟何意?” “二十年多年前的一桩旧事罢了,那老家伙总觉得老夫动了什么手脚,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放弃。”孟渊说着摇了摇头,言语间似乎有怅然之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往事如烟 “孟叔,到底是什么事?”陆寒江忍不住追问道。 孟渊顿了顿,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此事与先太子有关,罗元镜入朝为官前曾在江南一地隐居,自称白眉先生,平日里教几个弟子,摆弄些丹青书画之类的,先太子遇害前一年也前往江南之地拜会过他。” 白眉先生,这名字陆寒江倒是耳熟,他眯起眼来问道:“孟叔,那太子妃莫非就是......” 孟渊看着他说道:“不错,太子妃就是罗元镜在江南时的弟子之一,先太子也是那时与她私相授受。” “即便如此,此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陆寒江不解,如果只是如此,不过是难听一些罢了,何必谈什么“坦诚相待”。 孟渊却是继续说道:“一国储君流连一个江湖世家女子,滞留江南迟迟不归,这种事情你以为陛下会如何做?” “陛下大怒,棒打鸳鸯?”陆寒江试着猜到。 “并非,”孟渊看着陆寒江的眼神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道:“陛下并不关心此事,只是之后发生一事却是陛下始料未及,太子妃竟有了身孕,所以老夫连夜赶去江南料理此事。” “这......”陆寒江着实有些费解,纵然此事说出去不好听,但也不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吧?太子在外鬼混,关乎朝廷皇家的颜面老皇帝管都不管,这时候为了一个母族不显的私生子,让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跑这一趟? “老夫亲自去江南确认了那孩子的存在,太子也被带回了京城。” 说到此处,孟渊语气沉了些:“而后的事情你也知晓了,太子在京城遇害,太子妃连同那个刚出世的孩子一起不知所踪,五年前太子妃回到了皇甫家,但那个孩子依旧下落不明,直到半年前,乔十方给秦羽套上了羽殿下的身份。” 陆寒江似乎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他问道:“孟叔,皇孙出生的时候,你也在江南?” 孟渊凝神片刻,颔首道:“不错,那孩子出生之时,老夫就在江南。” 说到这个地步,陆寒江终于明白罗夫子到底想的是什么了,他啼笑皆非地道:“就因为孟叔你也在场,罗夫子便认为是您老偷天换日,将真的皇孙藏起来了?” 孟渊沉吟一阵,澹澹地道:“如今局势虽不明朗,但羽殿下身份真假成疑,罗元镜怕是早就已经认定秦羽并非真的羽殿下,所以才怀疑到老夫身上来,这么些年一直不肯放弃。” “这老头,未免也太固执了些吧。” 陆寒江有些无奈,就如同罗元镜怀疑乔十方之死一样,这老头对孟渊私藏太孙的推断,也是没有任何实质理由,全凭一己之想。 虽说乔十方的死可能和他有那么一丢丢的联系,但要说孟指挥使对太子遗孤...... 陆寒江舔了舔嘴唇,问道:“孟叔,你不会真的......” 孟渊面无表情地在陆寒江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后者讪讪一笑,没有继续问下去。 “太子妃将那孩子带走的时候,老夫也追查过,只是大部分的线索摸到最后都是石沉大海,唯有最后一条指向了那玄天教。” 孟渊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厉色:“老夫一生没有败绩,只有这玄天教的教主,老夫没有把握胜过他。” “玄天教主如此厉害?”陆寒江微微有些惊讶,能得到孟渊这种评价的人物,恐怕非同小可。 孟渊望着桌上的笔架微微出神,他道:“在追查太子遗孤的线索之时,老夫曾和那玄天教主交过手,那老匹夫的武功强的无法言说,虽未曾以命相搏,但若真的拼力一战,恐怕老夫凶多吉少。” 说着,见陆寒江面露异色,孟渊又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那老匹夫若是还活着,也有差不多得有一百岁了,气血衰败之下,一身武功恐怕剩不下几成。” 不过可惜的是,孟指挥使猜错了,陆寒江并不是在担忧那老头的战力,而是对这件事本身兴趣极大。 他挫着手掌,感觉自己沉浸已久的江湖热血有沸腾的迹象了,见孟渊似有避开不谈的意图,连忙追问:“之后呢,孟叔你试探出他的实力深浅了吗?” “并未,”孟渊轻轻摇头,凝神道:“老夫动用了所有玄天教内部的暗子,想方设法地给他下毒。” “......” 陆寒江脸上的激动之色慢慢僵住,刚刚燃起的热血很快就冷却了。 尽管换做他大概也会这么做,但陆寒江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孟叔,你也不怕别人说你卑鄙吗?” “朝廷的事,哪有卑鄙一说。” 孟渊略带遗憾地道:“只可惜那老匹夫命硬,人手损失代价仍旧要不了他的老命,所以老夫只好——” “亲自出马和他一战?”陆寒江插嘴道。 孟渊瞥了陆寒江一眼,说道:“不是,老夫打算发信召来锦衣卫大军,配合边境卫所军队,直接以人数之优踏平玄天教。” “......”陆寒江的脸色第二次僵住了,他感觉自己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孟老爷子起码负一半责任。 彻底对江湖故事没了期待的陆寒江问道:“所以,后来您老为何又停手了?” 孟渊眯了眼道:“玄天教树大根深,要找出全部的据点并不容易,而在老夫差人探路之时,京城传来了消息,太子侍卫尚有一人生还,还带着太子所持有的信物玉佩,有人猜测太子遗孤便是托付给了他。” “是戚家。” “不错,因此事来得太巧,逼得老夫无法对那玄天教挥戈一击,陛下又有诏命,老夫只好放过玄天教,回京去调查戚家之事。” 颇有些往事如烟的感觉,孟渊叹道:“戚家那人藏得深,锦衣卫虽先一步查到他的踪迹,但却未发现那孩子,几年后,他主动现身之时,身边已经多了个秦羽。” “如此说来,倒确实有些刻意了。” 话虽如此,但陆寒江还是对那秦羽的身份持怀疑态度,不过倒不是对那太孙的身份,而是他觉得,这人的身上真正的秘密,恐怕并不是这个。 因为有一件事陆寒江一直藏在心底,谁都没有告诉过,甚至连孟渊都不知道。 那就是在多年前,他曾经在京城里遇到过皇甫灵儿,尽管只是一面之缘,但想必他终身都不会忘记。 若那秦羽不是真的羽殿下,皇甫灵儿何必冒着被锦衣卫发现的风险来一趟京师,话句话说,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来京,太子妃所为的到底是什么。 不怪这皇甫灵儿是天下第一,女子最有魅力的神秘感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陆寒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一层层包裹的面纱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了。 第一百五十章 柳暗花明 “还有一事。” 事情说完了,陆寒江便要走,孟渊却叫住了他,随后拿出了一叠信件,说道:“听说你这些日子在寻找偃师的踪迹?” 陆寒江愣了一下,怎么这点小事孟老爷子也知道了,他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是让应天府的闫千户注意一二,只是暂无消息,孟叔你是如何知晓的?” “并非无有消息,只是老夫将闫峰传来的书信全都截下了。”孟渊说着,将那一叠信件摆在了桌上。 “这,为何?”陆寒江眉头一皱,沉声道:“莫非闫千户他......?” “闫峰是自己人,你想多了。” 孟渊摆了摆手,说道:“老夫拦着信不给你看是因为时机未到,你不必查了,偃师就在应天府,就在葛家。” 陆寒江大感疑惑,他道:“孟叔,这偃师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连您都要让着?” 比武功,孟渊可能不是天下第一,但是江湖争斗,一个人的强弱在一整个势力的威压面前,终究是无力的。 就连玄天教对上锦衣卫都是死路一条,那偃师不过一介散人,何德何能可以让孟渊对他网开一面。 孟渊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地用目光扫过四周,哪怕是在自家的书房之中,也如此慎重地确认过周围却是隔墙无耳之后,他才开了口。 孟渊并未回答陆寒江的问题,而是先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他道:“你可知道,为何朝廷和锦衣卫,对那些大门大派都是能放则放,即便要对付某一处势力,也是扯着对家的旗子来遮掩一番。” 陆寒江思索了片刻,说道:“庙堂江湖,井水不犯河水,那些个江湖势力若是全都聚集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朝廷是担心他们唇亡齿寒,狗急跳墙。” “不错,”孟渊捋胡颔首,道:“锦衣卫终究没有强到可以对抗整个江湖,虽说尽起朝廷大军,这些江湖人自然都是螳臂当车,可只要没能斩草除根,将这群麻烦的侠客全都逼成了流寇,那才是真的天下大乱。” 孟渊所说的,也是大家的共识,所以在对付江湖势力之时,锦衣卫难免束手束脚,对付散人还好说,若是对那些大势力下手,掣肘忌讳多得烦人。 孟老爷子当初对付玄天教的时候,虽说已经做好了召来朝廷大军的准备,但若是真的那么做了,如今的江湖,恐怕就连这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了。 说到底,还是锦衣卫不够强大,尽管单独一对一,没有哪个门派会是锦衣卫的一合之敌,但若是群江湖势力连成一片,那么他们就只能是干瞪眼了。 一阵摇首叹息,陆寒江又问道:“孟叔你说这个作什么。” “既然那些江湖大派如此难缠,你以为老夫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逍遥派的?” 孟渊的问题让陆寒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一瞬间的灵光闪过,陆寒江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眯起眼道:“逍遥派里有内奸,而且,这个内奸的身份应该不低。” 孟渊赞赏地看了眼陆寒江,说道:“逍遥派也是传承百年的江湖大派,武功奇诡强大,山门踪迹难寻,但不论他们藏着多少底牌,负责保管这些秘密的,永远是人。” “那偃师是逍遥派的护法,还是长老?” 这倒是让陆寒江大开眼界了,从上到下,从行事到做派,逍遥派已经给他带来了太多惊喜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的,这其中令人瞠目结舌的隐秘,还远远不止如此。 孟渊凝神片刻之后,才缓缓地开口道:“偃师,他出身逍遥派,本名为何已经无人知晓,在以偃师之名浪迹江湖前,他曾任过逍遥派的掌门,北冥子就是他的弟子。” “......逍遥派掌门?” 偃师,北冥子的师父,逍遥派前前任掌门,这一连串的名号加在一块,属实是让陆寒江真的惊讶了一番。 他猜测过无数偃师的身份,就是从来没有把他往这个方向推断,毕竟这看起来几乎毫无关联,而且太过离谱。 “等等孟叔,”陆寒江眉头大皱,他不解道:“若那偃师也是逍遥派之人,而且还是那北冥子的师父,他为何要帮助锦衣卫对付自己人?” “为了活命。” 孟渊沉默了许久,又补充了一句:“为了长生。” “偃师也知道那块玉石的秘密?” 陆寒江的目光微微凝重起来,他总觉着这里边还有事,孟渊当了几十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应该知道臣不密失其身的道理,这种惊天的秘密,怎么能留下证人。 莫要说什么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的笑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去谈什么道义,和锦衣卫讲道理就是你有问题了。 “他不仅知道,而且还打算亲自试一试。” 说着,孟渊将手掌覆在桌面的那一叠信件之上,雄浑的真气涤荡之下,那叠书信很快变成了一滩碎末。 “孟叔,为何不杀了他?”陆寒江想不明白,孟渊留着这祸害的理由是什么。 孟渊先是握紧了拳头,接着又缓缓松开,目光中似有一股难掩的疲累,他说道:“逍遥派最厉害的不是独步江湖的武功,也不是通天彻地的学识,而是洞识人心的本事。” 闻言,陆寒江露出了异样的神情,只见孟渊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偃师猜透了老夫的心思,也明白了老夫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能活。” 陆寒江默然许久,嘴角微微翘起,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真的想要见一见这位掌门前辈了。” “会有机会的。” 孟渊看着他,沉声说道:“老夫之所以把这其中隐秘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去一趟应天府,当面看看偃师究竟能不能‘长生’。” “嚯嚯。” 怪笑一声,陆寒江露出狐狸似的笑容:“都是逍遥派的人,那偃师所用的法子应该和北冥子献给陛下的是一样的,既然他可以亲自尝试,看来那玉石就是幌子无疑了,对吧。” 孟渊澹澹地道:“玉石只是引子,纵然没有,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果然,老皇帝将玉石一分为七,本就是为了防范未然,还真的钓上了一群逍遥派的余孽,而且......长生之法不论真假,起码这秘法的内容孟老爷子定是一清二楚。 陆寒江啧啧了两声,道:“孟叔,若是偃师失败了,该如何做?” “自然是杀了他。”孟渊没有丝毫的犹豫。 陆寒江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他成功了呢?” 孟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冷声道:“那他就更是该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晴天小雨 接下来的几日里,陆寒江都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现如今宫里的宴席已经停了,毕竟寿星本人不乐意过了,这哪里还能接着办。 但宴席虽然停了,可朝廷的规矩没有改,皇帝寿宴期间,朝廷各部的运作都是停止了,大小官员同休沐无异。 此刻,各方势力都在静静等待宫中的消息,陆寒江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本就手头无事的他,更是一整天赖在躺椅上都不带挪窝的。 头日,四皇子和七皇子出了宫,还一路争吵闹得满城风雨,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觉得打口水战毫无意义,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手了。 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光总是快乐而又短暂的,倒不是变天了,而是老钱来了。 “老爷,”老钱看着陆寒江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就是直摇头,他道:“老奴刚刚从陆大人那打探了番,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陆寒江当即脸一黑,说道:“老钱,以后别学我说话。” 老钱呵呵地笑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先说了正事:“上回老爷让老奴多注意那祈心小姐的事,老奴探听到,这位小姐后来倒是去求了夫人,也请来来一位医术不差的大夫,只是于事无补,那位嬷嬷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所以陆小姐又起了寻江湖奇人的心思。” “嗯。” 陆寒江端起茶水放在嘴边吹了吹,那丫头拎不清分寸他一早就知道了,如此做法也在预料之中,于是他并不意外地道:“这是个坏消息,那么好消息是什么?” 老钱颇为感慨地说道:“好消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祈心小姐真的寻到了一位江湖高人肯出手救助。” “京城里的江湖高人,呵。” 陆寒江嗤笑一声,无奈道:“秃驴还是牛鼻子?次一些选个会看相的也成,别告诉我就请了个神婆了事。” 老钱摇摇头,说道:“老爷这可猜错了,祈心小姐这回请来的人可不一般,竟真的让那位嬷嬷的病势好转了。” “哦?” 陆寒江嘬了一口茶水,问道:“还真有隐于市井的高人,可曾查清来路?” “派去的人没探清底细,不过,”老钱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那姑娘从陆家离开之后,所乘的马车驶进了袁家。” “袁家?姑娘?”陆寒江微微一怔,他又问道:“是那个袁家?”。 “是。”老钱点点头。 袁家,江湖高手,这两个词汇合在一块,陆寒江脑海中一瞬间就浮现了奚秋的身影。 他的便宜师姐居然和陆家小姐搅和到一块去了,该说是这陆祈心运道惊人,还是陆尚书流年不利。 要知道,单单是这袁家奚秋和先太子有过婚约一事,就已经足够麻烦,更别说,这女子还是逍遥派的弟子。 陆寒江的好心情一下子都没有了,他翻身坐起,目光肃然地看向了老钱问道:“此事有多少人知晓?” 见到陆寒江这副表情,老钱一下猜到了事情并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他仔细想了想,说道:“年关将近,家里来往的人也多,外人应是没有多少注意到,只是大人家中的话......” 老钱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大人家中的情况,老爷你也清楚,祈心小姐不大受待见,这事恐怕会招来些流言蜚语。” 陆尚书家中的孩子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点陆寒江早就知道,只是他们再闹腾终究是内宅家事,放不到台面上,可奚秋是什么身份,一旦逍遥派事发,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难。 这种时候,丁点的牵连都会惹来天大的麻烦,陆寒江受陆尚书照顾良多,这种隐患既然见到了,自然要帮他除了去。 可惜这陆祈心错再大也是陆尚书的亲生女儿,总不能不声不响地往井里一丢了事,陆寒江思来想去,只好是一步步慢慢来。 思虑片刻,陆寒江就下了决断,他道:“你速去将此事告之陆大人,陆祈心的嬷嬷娘家还有人的话,就寻个借口把她送回娘家,没有人的话,就找个乡下的庄子小院先放着。” “老爷,这......莫非那位袁家小姐,有问题?”老钱越是惊讶,就越是担心,陆寒江做事向来有分寸,这一次居然不惜惊动陆大人也要将陆祈心送走,恐怕这位小姐惹出的麻烦非同小可。 “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陆寒江捏着眉心,暗自思索起前后逻辑来,奚秋是个清冷的女子,陆祈心身上并没有可以打动她的东西,此番她无故出手,原因只能有二。 一者是奚秋突发奇想,不食人间烟火的求仙之人也要下凡做些善事,若是如此,陆寒江反倒不担心了,自认倒霉便是。 二者,奚秋是有的放失,陆祈心背后是陆家,而陆家至关重要的两个人物,一是族长陆言年,二就是被除了族的锦衣卫镇抚使陆寒江他自己。 不论是冲哪个人来的,这都不是个好消息。 “来人。” 陆寒江喊来了院内小仆,吩咐他道:“你去一趟季宁百户家中,本镇抚立刻就要见她。” “小人明白。” 小仆退下了,老钱也被陆寒江打发去通知陆尚书了,他把皇甫小媛叫来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要给奚秋去信。 既然左右猜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把奚秋师姐喊出来问上一问。 大家都在京城里,书信一来二去也快,不多时陆寒江就在上一次的茶馆里又约见了一次奚秋。 还没等他想法子套话,奚秋就主动开口说道:“师弟,我已经与楚师兄商量过了,既然大师兄音讯全无,我们不可坐以待毙,既然要想法子争那个位子,就得多寻些帮手才是。” “师姐何意?”陆寒江故作惊讶地道。 “你兄长亡故前,曾与我们有过书信联络,他在信中提到过一件事,是关于,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陆寒江。” 奚秋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你兄长曾说过,那陆寒江虽然看似油盐不进,但却对一个女子特别照顾,便是那刀王李鬼手之女,商萝。” “......” “那姑娘是李鬼手托付给你兄长和殿下照看的,锦衣卫扣着她本就毫无道理,不若我们暗中让几位殿下发力,将那姑娘从锦衣卫手里要过来,如何?” 看奚秋的意思,是要想法子对付他? 陆寒江一阵目瞪口呆,很从容把悬着的心放回了心底,逍遥派还是逍遥派,没了朔玄负责兜底之后,这些人的搞事能力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重蹈覆辙 陆寒江仔细复盘了一下自己最近做的事情,理论上应该没和逍遥派有什么过节,这群人冲着他来属实有些大可不必了。 由此,陆寒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的疑惑被奚秋读懂,善解人意的师姐给他做出了解答,只听她说道:“师弟,不论我们最终选择哪一位殿下,锦衣卫都是一股绕不过去的势力。” “师姐说的是。”陆寒江赞同地点头。 这个确实如此,按照现如今老皇帝和七位殿下的关系来看,若是老皇帝长生不死,几位殿下上位的方法是能是政变逼宫。 如果老皇帝不幸无法长生,驾崩了,那以现如今七位殿下的势力和关系来看,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几乎都可以预料到了。 那么既然无论如何都需要京城里发动政变,到了到这个,锦衣卫的作用就体现了出来。 首先,京师附近都驻扎有其他部队,但政变靠的就是一个快字,时间通常精确到分钟,等这些外地的部队攻进来的时候,宫里的活人都应该剩不下几个了。 所以,政变的时候,各方势力能够依靠的通常都是京城里的军队。 在京城之中能够动用兵器的大势力只有两方,一是禁军,二是锦衣卫。 两者都是皇帝的直接管辖部队,但功效不同,禁军负责皇帝的安危,其中构成极为复杂,通俗点说就是禁军之中有多个机构,互不统属,相对独立,没有总指挥,各个分部都听从皇帝一人之令。 这样的好处是既保证了禁军原有的作用和战力,又防止了禁军过于强大威胁皇权。 但是这样做的坏处也不小,那就是一旦皇帝本人出了问题,或者说是皇帝的命令无法确切地下达到禁军之中,那么这支军队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尴尬地步。 一旦这种时候宫廷有变,在没有接到明确指令情况下的禁军,大概率或者说唯一可能做出的反应就是原地坚守不动。 这种时候,锦衣卫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作为唯二可以在京城之中保有绝对武力的组织,锦衣卫设立有指挥使,一声令下可以统率近万官兵。 且这万人之中,除却底层的力士守卫,有品阶的锦衣卫全都有武功在身,百户以上的锦衣卫,若是放到江湖上那更是人人都可称一流,换言之,这是一支仅凭万余人就可以轻松击败十倍之敌的精兵。 正是因为如此,奚秋想要争取锦衣卫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自锦衣卫设立,历代以来,几乎每一个想要改朝换代的人,都想要争取这支力量。 可惜的是,锦衣卫作为皇帝最信任的军队之一,指挥使本人更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想要策反这支部队的难度,可谓登天。 但奚秋觉得自己可以试试,她解释道:“师弟,我们并非要拿下整个锦衣卫,只需要其中的一部分力量足矣,就如你兄长那般便可。” 陆寒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要论起来的话,乔十方做的一切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他很好地做到了掩人耳目。 即便是陆寒江也得承认,他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在锦衣卫里收买人心,但是对方真的一口气拉出四个千户的盟友之时,他也是小小地被这个数量惊讶了一下。 奚秋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复刻乔十方之前做的一切,简单来说只是把合作的对象从千户换到了镇抚使。 “师姐,并非是师弟对楚师兄有何看法,只是这个法子......师姐不觉得荒唐吗?” 有一说一,这的确是陆寒江对奚秋提过的,最诚恳的建议了,他是真的希望对方赶紧收手,这个时间点,他实在不想闹出乱子。 可惜,奚秋还是一意孤行,她说道:“师弟莫要担心,旁人也不明白那陆镇抚对那姑娘的心意,我们在暗,他在明,有心算无心即便出岔子也与我等无损。” 你口中有心算无心的意思,是指把全盘计划当着对方的面完整地说一遍吗? 心中无奈一声叹,陆寒江面无表情,他不再劝说了,而是转而问起了些细节:“即便如师姐所言,真的将那姑娘要了过来,不知要怎么和那陆镇抚取得联系?素闻镇抚大人谨慎,若是师姐直接留信于他,只怕会石沉大海。” 奚秋目光微凝,道:“此事有法可行,并非要亲自下场请来那陆镇抚,我们可以择一中间人,只要能在不引起那人注意的情况下接近他便可。” 陆寒江想到了某种可能,试探地问道:“想要不引起镇抚大人的注意,莫非师姐想让师弟去试试?” 奚秋摇摇头,道:“师弟的锦衣卫身份若是用好了,将来助力不少,就这么暴露太过草率了,放心,那陆镇抚看似孑然一人,但别忘了,他是陆家氏族出身。” 听完这话,陆寒江心下定了,他故作疑惑地问道:“师姐莫非和陆家也有联系?” 奚秋微微颔首,她道:“前些日子遇见一位陆家小姐,我有恩与她,恰好这位小姐与那陆镇抚也有些关系,寻个借口让她去一趟镇抚使家中,我扮作侍女跟随,这便可以见到那位陆大人了。” 陆寒江了然地叹道:“如此一来,若是陆大人乐意合作,自然皆大欢喜,若是陆大人不愿掺和,此由头因那陆小姐而起,事发了也是陆家首当其冲。” 奚秋赞道:“师弟真是神思敏捷,听闻那陆镇抚多次想要回归宗族,如此即便是他选择拒绝,也不会当场发作。” “师姐大才。” 陆寒江不再说话,而是主动为奚秋泡了杯茶,更是亲手奉到了她的面前:“师姐请。” “师弟客气了。” 奚秋接过茶,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陆寒江不说话,她也静静地品茶。 也许是那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得到了舒缓,这份难得的恬静抚平了紧绷的身体,奚秋只觉得一股睡意涌来,她心头惊觉不对劲,下意识地起身,但却无力扑倒在了地面上。 “师弟小心,这茶......” 余音还在喉间没有发出,在奚秋摇晃的视线之中,陆寒江轻轻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帘。 奚秋软绵绵地昏倒在了地板上,陆寒江拿起了桌上的铃铛摇了摇,门外两名伪装成侍者锦衣卫鱼贯而入,一言不发地将昏迷的奚秋架起。 “带下去。” “是。” 待这两人离开后,皇甫小媛才缓步进入,手里捧着一个妆盒:“大人。” 陆寒江轻车熟路地从那妆盒之中取出了易容所用的工具,对那皇甫小媛道:“这些日子你暂且扮作她的样子,若是有事便来这茶楼联系我。” “卑职领命。” 第一百五十三章 袁家密室 陆寒江坐在茶楼的雅间里自顾自地饮茶,直到此时,他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快,倒不是因为对完美有什么执念的追求,他没有那种病态的强迫症。 这么快就把奚秋拿下实在是无奈之举,再怎么样他也不好让后院失火,相较之下,只好让他的便宜师姐委屈一阵了。 皇帝的寿宴虽然不办了,但这种微妙的时候,还是不要出这种容易上达天听的大事,免得他老人家不愿拿皇子撒气,反而来找他们的麻烦,那就不太好了。 那边,皇甫小媛已经换上了奚秋的服饰,两人身形相彷,倒没有在这些细节上出什么错。 “大人。”皇甫小媛等候着陆寒江的指示。 陆寒江看着她这一身的打扮,点点头道:“你去了袁家之后,尽量不要多说话,私下里去查查袁家之中还有何人是这逍遥派的助力。” 闻言,皇甫小媛沉声道:“大人是认为,袁家之中还有其他逍遥派安插的人?” “未必是安插,但起码是知道一些事的,”陆寒江往茶壶里又添了些水,笃定地道:“和太子定下婚约是多大的事情,若无袁家人点头,此事如何能成。” “卑职明白了。” 皇甫小媛见陆寒江没有其他吩咐,这便简单地收拾一番,下楼去了。 街对面的侍女秋儿见到假扮的奚秋走了出来,赶忙迎了上去,而皇甫小媛则恍忽间好似见到了小青的影子,也不知道那傻丫头现在过得怎样了,有没有听自己话,躲得远远地...... “小姐,你怎么了?”那秋儿奇怪地看着出神的皇甫小媛问道。 “......没事。”皇甫小媛用奚秋的声音答了句,便不再说话。 秋儿见自家小姐眉眼间似有疲惫之色,便知趣的不再说话,搀着她上了马车,一路往袁家的方向去了。 进了袁家之后,皇甫小媛直觉得这偌大的家族竟是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暮气。 按理说,这年关将近,迎来送往的人该是不少,皇帝寿宴上又出了那等今天之事,相互间通通气也是理所当然。 可这袁家偏偏好似那无人问津的角落,连过往的下人都是垂着脑袋快步而行,整个家中是死气沉沉,半点温度都无。 之前为了查逍遥派的底,袁家的底细她们也摸过,又因为陆寒江躲懒多次让皇甫小媛出面应酬,这些袁家的人她倒多少都记着。 可惜一路走来,她就没碰见过几个袁家之人,倒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皇甫小媛,无惊无险地回到奚秋的房间里,一踏入这房间,她便觉着有些不对劲。 细细感觉之下,皇甫小媛发觉这奚秋的卧房之中,温度要比外边还低上一些,但却不多,若不是练过武功,感知比旁人灵敏些,她也觉察不出这点细节。 皇甫小媛屏退了周围服侍的人,独自一人关起门来在房中探查起究竟来,不一会她便发觉了这房中的床榻比之常人家中要高出许多。 略微观察了一番,皇甫小媛上手在床榻附近摸索起来,果不其然被她寻到了一处机关暗格,她用力按下之后,床榻轻轻震动,竟是向上弹起了些许,露出了一道小缝隙。 皇甫小媛双手托着那缝隙,轻轻往上一推,床板竖起,露出了下方的暗道。 “果然有密道......” 皇甫小媛眯起眼,从房中翻找出了火折子,拿起了床头柜子上的烛灯,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暗道之中。 接着烛光,皇甫小媛一路向下,密道中无风,她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是一处密室,仅仅是站在这密室的石门之前,她就感觉到一阵寒气逼人。 皱着没有推开了石门,确认无有机关之后,皇甫小媛才慢慢地走了进去,石室之中倒是平常,除了一些桌椅板凳,便是一张寒冰之床。 皇甫小媛试着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那冰床,立刻就缩了回来,短短一瞬的触碰她便觉得指尖传来的寒气难以忍受。 那奚秋竟能在这种至寒之地的修炼不成? 带着这般的疑惑,皇甫小媛四处看了看,倒也不是太难找,就在一旁的桌桉上便放着几册书籍。 她走过去拿起一本看看,确是武功秘籍无疑,一共三册秘籍叠放整齐于此,最上面的是白虹掌力,中间的是小无相功,都是逍遥派的武功。 而最下面放着的是一本名为玄阴功的武学,皇甫小媛从未听说过,于是便翻看了起来。 这门武功似乎分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简单易懂入门快捷,皇甫小媛正想要试着运功习练一番,耳畔却捕捉到了脚步声。 “什么人。”皇甫小媛放下了秘籍,冷声道。 脚步声一顿,那停在了石门之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随她一同归来的秋儿,此刻这侍女哪里还有乖巧懂事的样子,一脸的冷峻漠然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小姐,你也太不小心了,下来之前怎么也不将外边收拾干净些。”秋儿的用词依然有礼,但言语间却毫无恭敬之意。 一时间皇甫小媛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暴露了,她只是学着奚秋的口气,清冷地道:“近日事多,疏忽了。” 这一次是皇甫小媛想多了,秋儿和自家小姐一样,压根没想过她们心心念念要拉拢的陆寒江,就是她们自认为的逍遥派小师弟“乔寸思”。 锦衣卫镇抚使亲自下场披着羊皮装好人,那都不算作牛刀小试,而是纯粹吃饱了没事干,这点属实是超出了她们的预料。 而秋儿更不会想到,只是一个茶话会的时间,自家小姐就被掉了包,所以她只当“奚秋”是真的疲惫了些。 秋儿只是澹澹地点点头,然后指头在腰间一勾,她那一身翠绿的外衫便从肩头滑落,再褪去了白净的里衣,澹粉的小衣只能堪堪遮住那诱人的曲线,露出了一双白皙的玉臂在外头。 只是皇甫小媛一眼望去,秋儿的手臂上竟是有着新旧数道的丑陋伤痕,此刻,她更是抽出一把贴身短匕,将那刃尖抵在了自己的伤痕累累的手臂上。 “慢着。” 就在秋儿这一刀快要划下去的时候,皇甫小媛叫停了她,见侍女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她稳了稳心神,说道:“今日我有些累了。” 秋儿漠然地注视着皇甫小媛,好一会才把刀放下:“既然小姐累了,过几日再继续也无妨。” 皇甫小媛暗自松了口气,先一步从石门离了这诡异的地方,颇有些逃跑的意味,只留下秋儿一人在寂静的密室默默地收拾着衣衫......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诡异见闻 这袁家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和不对劲,皇甫小媛只是在这里短短地待了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已经是浑身不自在。 即便不提秋儿身上那奇怪的伤痕,和她那莫名其妙的举动,在这整个大家族里,所有人都是沉默寡言,单单是这死一样的寂静,就能让心智稍弱的人当场崩溃。 不论是路遇,吩咐还是用饭,所有人的交流都没有眼神交汇,袁家的人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互相间从不多说一句话。 而袁家的下人,向来只有两个反应,就是“小姐请吩咐”和“是”,没有拒绝,没有闲聊,不会推诿,只有冷漠而机械的应答。 半天相处下来,和皇甫小媛说过话最多的竟然是那个奇奇怪怪的秋儿,真亏那奚秋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这么多年,要说她那清冷的性子,是怕一大半都是被这个家养出来的。 夜幕降临,皇甫小媛已经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要将这里所发生的的一切,全部转述给陆寒江,倒不是想诉苦,而是这份违和感之中,透着令她背嵴发寒的诡异。 月上枝头,皇甫小媛没让秋儿跟随,一个人在后院园中漫步,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只有风吹打花草树木的嘈杂,白日里行色匆匆的仆人全都消失不见,袁家众人更是统一都回到了房间,自律地可怕。 在整个家宅里都透着异样的情况下,这幽静无人的园子,反倒是显得格外暖人心,皇甫小媛漫无目的地走在其中,没由来觉得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心头思量之时,却被尽头的一处院落吸引了目光。 那小院的大门处,笔直地站着两个侍者,他们和其他仆人一样,都是一脸的冷漠难以亲近,见到皇甫小媛到来,便稍稍弯下身子。 “见过小姐。” 皇甫小媛仔细回忆一下了袁家的情报,确实有提到过独自一人居住在院子深处的袁家大老爷,按辈分算,是奚秋的爷爷。 “我来看看......” 皇甫小媛的话还没有说完,前方的小院里便发出了一阵癫狂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 两个侍者见怪不怪,其中一人上前来对皇甫小媛道:“小姐,老爷犯病了,怕是不好见人。” 因为收集过袁家情报,所以对这个神志不清的大老爷,皇甫小媛也略有耳闻,只是来之前没想过他的疯病竟然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她没有再坚持,而是随口吩咐了句好好照顾老爷就离去了,两个侍者恢复了沉默,静静地听着那袁家大老爷断断续续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园子上空。 这一晚皇甫小媛忧心忡忡地睡去了,第二日清晨,秋儿按时来叫醒了她,在那密室之外的地方,秋儿活泼地简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近日里京师的趣事。 若不是那密道就在身下,若不是这袁家处处不对劲,皇甫小媛险些要以为昨天的见闻是一场无厘头的梦。 在秋儿的服侍下起了身,皇甫小媛如常领着侍女去了那茶楼。 秋儿照例在对街候着,皇甫小媛上了楼,见到了正在饮茶的陆寒江,上前见礼道:“大人。” “嗯,”陆寒江应过之后便问道:“如何,在袁家可觉察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袁家奚秋房中,有一处密室,属下昨日探查了一番,其中放着基本武功秘籍......”接着,皇甫小媛便一一将昨日密室的见闻都说了出来,同时也将那袁家的诡异也说了。 两则消息乍听之下,陆寒江自动忽略了那袁家的诡异,毕竟大家族各有各的模样,夫妻都有形同陌路,何况那么大一个家族了。 那个叫做秋儿侍女虽有些不对劲,但优先度在他这还是不高,陆寒江的重心放在了皇甫小媛所说的武功上。 “玄阴功。” 陆寒江在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在葛家的机关阵里,那道冰门之上纂刻的武功,也是玄阴功。 现如今已经知道了偃师和逍遥派关系的他,倒是不会去惊讶为什么这门武功会出现在奚秋的密室里。 他只是在思考,偃师和京中的逍遥派弟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能够说动孟渊,起码证明这偃师是个聪明人,而京中逍遥派大弟子朔玄是陆寒江亲手所杀,死前这位大师兄虽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却让他确认了这朔玄背后必然还有人。 他本能是倾向于幕后之人是太子妃,可所有证据都表明,黑手是那偃师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不论如何,陆寒江起码能够肯定一件事,朔玄是个平庸的人,哪怕是两方共同行动,只怕他这个逍遥派大师兄,也是被人家单方面牵着线的木偶,甚至他知不知道背后之人的存在都是两说。 陆寒江沉吟片刻,说道:“明日你将那玄阴功带来,我要亲眼看看完整的功法。” 按皇甫小媛所说,密室之中的玄阴功分上下两部分,陆寒江想着若是能够看到完整的功法,说不定都能猜透一些那偃师的想法。 “卑职明白。” 皇甫小媛应声之后,又听陆寒江吩咐道:“你也去见见奚秋吧,看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为了隐蔽,陆寒江没让人把奚秋关在了诏狱了,而是就地关押在了这座茶楼的地下。 “......是。” 其实皇甫小媛有些抗拒进入锦衣卫的牢狱,尽管是心向地狱深渊,但她仍然对于这些黑暗的东西,有着极大的不适应。 在几个楼中管事的带领下,皇甫小媛下到了地下暗室之中,这里拢共只有不到五间牢房,比起诏狱是少多了,也没有什么拷掠的工具,奚秋因此躲过一劫。 皇甫小媛见到她时,奚秋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声白净的囚衣也不似被拷问过的样子。 她安静地坐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似乎在这地下的暗牢之中,和在那地上的茶楼雅间里,对她而言并无太大不同。 听到脚步声她轻轻抬起头,见到这容貌与她一致的女子进入了牢中,奚秋一下便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怨天尤人,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皇甫小媛沉默了良久,说道:“大人让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院惊魂 皇甫小媛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安静地等待着奚秋的回应,她走进了牢房,坐在了对方的正对面,一模一样的容貌,让两人看起来就像是镜子的里外两面。 许久之后,奚秋开口了,她第一句问的是:“真正的乔师弟现在何处?” 事到如今,要是再想不明白那个“乔十方”有问题,那她也属实对不起逍遥派这么多年来的教导了。 “‘乔十方’的确是锦衣卫小旗不错。”皇甫小媛缓缓地说道。 奚秋默然地垂下眼眸,她轻声道:“终究是锦衣卫技高一筹,但好歹乔师弟还留了条命,想必十方师弟在地下也能安息了。” “......”皇甫小媛没有说话,以她所见来判断,那个叫做乔十方的锦衣卫千户,算计到了陆寒江身上,死不瞑目都算是上辈子积德了。 “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奚秋性子虽然清冷,但也知晓这是何地,锦衣卫的手段她早有耳闻,与其苦等死期,不如听听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起码能做个明白鬼。 皇甫小媛直视着她的双眼,问道:“我昨日已经发现了你房中密室,那之中放着一本玄阴功秘籍,还有一张寒冰床,是否为你练功所用?” “是。”奚秋很配合地承认了,没有死扛着这些事情不放。 “你那侍女秋儿,胳膊上的伤势从何而来?”此事陆寒江虽不在意,但也正因为他不在意,所以皇甫小媛才要紧抓着不能松手。 闻言,奚秋目光微沉,细声说道:“原来你已见过......非是什么特别之事,只是我修炼的玄阴功,需要以人血为引。” 皇甫小媛目光肃然,她盯着奚秋道:“玄阴功需要人血为引?” “不错,”奚秋澹然地点头,她道:“此门武功最大的功效便是改善自我体质,需得以人血为引,方能最大程度提升修炼进程。” 皇甫小媛眯着眼陷入了沉思,如此说来,那秋儿岂不是成了奚秋炉鼎一类的存在,单是这有伤天和的修炼条件就能让她确信,这门玄阴功必然不是什么正派武学,十有八九是魔功。 “大人若是想知晓更多,不妨取来纸笔,我一一写下便是。” 奚秋这副态度让皇甫小媛回了神,她冷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并不意外皇甫小媛的问话,奚秋郑重地道:“此事皆是我一个人所为,望大人莫要牵连旁人。” 皇甫小媛摇头道:“逍遥派所行之事,说一句大逆不道都是轻的,你的要求我做不了主。” “大人,”奚秋拜下,沉声道:“家中祖父年事已高,且有疾在身,小女子实在不忍他再受牢狱之灾。” 皇甫小媛沉默良久,说道:“你家中还有何人是逍遥派助力?” 奚秋没有起身,只是出声问道:“大人何意。” 皇甫小媛起身,背对着她问道:“逍遥派当初安排你与先太子之婚事,家中必然有人点头,是你祖父?还是你父亲?亦或者是你兄长?” 奚秋直起了身子说道:“婚约定下时,小女子年纪尚小,并不清楚此事。” 皇甫小媛又问:“你祖父染病有多少时日了?” 奚秋神色沉重了些,说道:“似乎二十年前,祖父便疾病缠身了。” 二十年前,这么说来,刚与先太子定下了婚事没多久,这袁家大老爷就疯了?皇甫小媛心下思量着,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奚秋却是再次一拜到底:“恳请大人开恩。” “......” 皇甫小媛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走出了牢房,在她走上阶梯离开前,奚秋依然拜倒在地没有起身。 从牢房中出来的皇甫小媛,把刚刚的问话又都告诉了陆寒江,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明日将玄阴功带来。 为了不让他人起疑心,皇甫小媛办完事之后就立刻离开了茶楼,途中为了掩人耳目,她还去了别的几处地方,或是首饰铺,或是成衣店。 等她回到了袁家之后,侍女秋儿依旧是那副活泼可爱的样子,欢声笑语的主仆二人在死气沉沉的家宅之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待皇甫小媛回到了房中,那秋儿又好似换了个人儿似的,彷佛没有温度的尸体,那一双无神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背后。 “今日,还是算了吧。”皇甫小媛说道。 “是。”秋儿面无表情地应了声之后,退了下去。 煎熬地度过了白日的时光,入了夜,皇甫小媛依旧是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前往那院中散心。 途经那袁家大老爷的宅院之时,又听到了那骇人的癫狂笑声,这一次皇甫小媛没有选择就此退走,或许是想起了白日里奚秋的连连请求,她迈开步子朝着那小院走去。 门口守着的依旧是那沉默寡言的两位侍者。 “见过小姐。” “老爷犯病了,怕是不好见人。” 连对话都和昨日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皇甫小媛却选择了坚持,她道:“让开,我要进去看看祖父。” “是。” 倒是出乎意料的,两个侍者并没有过多阻拦什么,很自然地便放开了道路,倒是让皇甫小媛心中一松,莫非是她想得太多? 院落里的陈设多是破旧老朽,皇甫小媛走进了中间的卧房,袁家大老爷的笑声越发地近了,她从外间走进,只见一个枯瘦干瘪的老者坐在床榻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屋顶,当真是形如藁木,面如死灰。 袁家大老爷并未觉察到皇甫小媛的进入,他只是张大了嘴,不断发出鬼哭般的笑声。 直到皇甫小媛走得近了些,她犹豫着开了口:“祖父,奚秋来看你了。” 笑声停了。 袁家大老爷转过了视线,那早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目光在这一刻陡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直勾勾地盯着皇甫小媛,嘴角抽动了两下,眼角不自觉地留下了一行泪水。 皇甫小媛愣住了,她看着这袁家大老爷从疯狂中恢复了平静,旋即又再度陷入了更加暴烈的癫狂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终于还是——!” 袁家大老爷发出笑声更大了,其中还夹杂着零星意义不明的词汇,他的目光之中闪过了太多皇甫小媛理解不了的复杂。 忽然,袁家大老爷那滚涌而出的泪花变成了血水,他的七窍都开始向外流血,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当场气绝而亡。 至死为止,那双充斥着无数复杂情感,最终定格在刻骨的仇恨之上的眼神,都紧紧盯着皇甫小媛没有移开。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终是露馅 只是一个见面的功夫,袁家大老爷居然当场暴毙,着实把皇甫小媛吓到了。 在那死不瞑目的血童注视下,皇甫小媛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不慎打翻了边上的摆设,不小的动静引来了外边两个侍者的注意。 “小姐,发生何事?” 两个侍者从门外走进,见到那袁家大老爷可怖的死状却丝毫不显慌乱,他们只是诧异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上前来说道:“小姐请节哀。” 皇甫小媛深深地倒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之后平复了心境,她说道:“去请大哥来料理祖父后事吧。” 袁家大老爷只有一个儿子,便是奚秋的父亲,早年间过世了,而奚秋这一代有兄弟姐妹拢共四人,除她之外各有两位哥哥,一位弟弟,虽也师从博学之士自小读书,但却都未曾出仕,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 没想到的是,皇甫小媛一句话说完,两个侍者都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皱着眉头退了下去,另一人则垂着脑袋候在一旁。 大概是那袁家大老爷的死状太过骇人,皇甫小媛只觉得背后发凉,她皱着眉头退出了房间。 不一会就有大批的侍者下仆赶到了院中,而袁家的两位少爷却都没有现身,反而是秋儿领着这群下人。 皇甫小媛心中纳罕,面上却是保持镇定,秋儿一来便问道:“小姐,大老爷的后事该如何处理?” “此事,不该交给两位兄长去办么?”皇甫小媛皱着眉头道。 秋儿眼中透着诧异之色,她道:“可是家中的事情,从来都是小姐你来安排的啊,两位少爷从不管事的。” 皇甫小媛一愣,她可从没有收到过这种情报,偌大的袁家内务,居然全部都是由奚秋一个人打理的吗? 见她这副模样,秋儿关切地上前来扶着她的手臂,在接触的瞬间,一股异样的真气顺着皇甫小媛的手臂探入了她的体内。 “你做什么!” 几乎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皇甫小媛甩开了手,一把推开了秋儿,同时又退了几步,拉开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而此刻的秋儿,脸上又是恢复了那种阴沉的冷漠,她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皇甫小媛道:“你不是小姐,你是谁!” 露馅了! 努力保持着镇定,皇甫小媛却怒斥道:“秋儿,你在胡说什么!” 见状,秋儿却是冷冷一笑:“小姐修炼玄阴功多年,她的纯阴之体早已经容不下半分阳气,方才我以真气试探,你体内分明是阴阳相济,快说,你究竟是谁!冒充小姐有何目的!” 皇甫小媛陷入了沉默,接着她骤然暴起,八卦掌法闪电似地一击落在那秋儿肩头,轻松将她击退,然后脚步一点就从一众家丁头顶掠过,跃出小院向外奔去。 几人赶紧扶住了秋儿,她捂着肩膀,冷冷地道:“你,还有你们,全都去追,让三个少爷也去追。” 听完秋儿的话,其中一位侍者迟疑道:“如此是否太冒险,若是被她发觉了这......” “她已经是瓮中之鳖,今夜必死无疑。” 秋儿说着,运功平复了一下体内的伤势,调动真气的同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形也是摇摇欲坠,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一般。 几个人都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秋儿却冷眼扫过他们,斥道:“还不快去!” “是。” 一众侍者潮水一样地涌出了小院,秋儿则是落在了最后。 外边,皇甫小媛一从那院子里脱身就飞速朝着大门处奔去,这小院外围便是她这两日散步的地方,本该是轻车熟路地离开袁家才是,可她却惊觉,这园子彷佛走不到尽头一样,几次三番的,她似乎在原地绕圈。 直到此刻,皇甫小媛终于想起来这里为何会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了,在葛家的宅子里,似乎有着类似的布置。 整个袁家后院,就是一个巨大的机关阵,而她已经陷入了其中。 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园中的一切都是机关阵法的一部分,皇甫小媛的心缓缓地下沉,她的耳边已经能够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了。 她虽是武林世家出身,但自小学的都是直来直往的功夫,这些个奇门左道的阵法机关,她是一窍不通。 若是陆寒江在此,想必还能够靠着杂学破解出一条道路来,可她却没有这种余力,如今想要出去,恐怕只有横冲直撞一番了。 皇甫小媛不再犹豫,第三次绕回到同一个路口之时,她果断放弃了沿着既定的道路前进,转而一步跃上了边上的高墙。 踏上墙头,皇甫小媛发现这园中的墙围已经变得高低不平,根本无法因此确认出去的方向,更糟糕的是,在她上墙的时候,似乎又触动了另一个机关,两根井口粗细的滚木直直地朝着她飞来。 皇甫小媛翻身躲过,嗖嗖的几下,又是数跟削尖了的竹棍飞来,她一个不慎腰间就被刺伤了,这下她不敢继续逗留在上边,飞身跳了下来,却又被三四个从地板上弹起的机关木人可围住。 这个时候她该庆幸京畿重地的武器管制,这些机关之中都没有弩箭一类的东西,好让她的处境不至于太糟糕。 但是一个接着一个,彷佛无穷无尽的木人机关,也是让她疲于应对,皇甫小媛很快就猜到了这个机关阵的用途,就是一个字,拖。 海量的机关木人和各种零散的小陷阱,让皇甫小媛根本无法从中脱身,在此阶段,大批的袁家下人已经从四面八方组成了围攻之势,就等她疲态一现,众人群起而攻之。 不能坐以待毙——皇甫小媛左右在人群寻找着秋儿的踪迹,以她的直觉,这个浑身不对劲的侍女,必然在这群人中有着独特的地位,现如今也只有擒住她才有可能以此胁迫袁家退让。 可惜皇甫小媛一眼望去,遍寻不到秋儿的踪影,分神之时,三道人影闪烁,其中一人以手中木剑划伤了她的胳膊。 皇甫小媛眉头紧蹙,她能从伤口上感觉到一丝异样,若是没猜错,剑上必然附了毒药。 一面强行用真气压制住体内的毒,皇甫小媛一扫面前这三人,袁家的三位少爷都到了,三人面无表情,用一致沉默的目光盯着自己。 似乎已经是穷途末路,其实这时候皇甫小媛身上是带了锦衣卫的号箭,只是犹豫再三,她没有选择闹出大动静来。 “呼。”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皇甫小媛能够感觉到,体内的毒素在一点点地夺走她的体力,她闭上眼,放开了心神不再以内力与之抵抗,转而自内而外,调动起了体内真气,以另一种路数开始运转。 紫黑色的气息在皇甫小媛的脖颈上浮现,这妖异的线条不断向上蔓延,化作了扭曲的纹路攀在她的脸颊一侧。 再度睁开眼时,皇甫小媛的左童已经因沾染了那血煞之气而变得赤红,连那视线之中都有一半已经沉沦在了地狱般的血色之中。 她脚下一点,身形如箭,瞬息之间就近了那袁家小弟的身,噼手夺过他手中剑,顺势一道剑罡划出,一颗人头便冲天而起。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血色沉沦 魔功之所以为会为正道武林所摒弃,不止是因为那伤人伤己的代价太过高昂,更多的则是因为修炼魔功会在某种程度上导致练功者的极端情绪化。 有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你在驾驭魔功,还是魔功在借你的手肆意妄为。 皇甫小媛显然做不到驾驭这诡异的功法,但她起码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沦为只会发疯的野兽。 尽管在魔功的驱使下,皇甫小媛一剑斩了袁家小少爷的脑袋,思及奚秋,她设身处地甚至还有些许愧疚,但她很快就不再这么想了。 因为那没了脑袋的袁家小弟,依然朝着她拍出了一掌,皇甫小媛心神一凝,一剑荡开那围上来的袁家大哥二哥,又是一剑斩断了袁家小弟的手臂。 无头独臂的袁家小弟竟是没事人一样,还能继续战斗,从他的断臂之中“长”出了一把木刀来。 这人被斩去头颅,却还能动弹,被斩断了手臂却没有鲜血流出,皇甫小媛见过这样的“人”,就在不久前,陆寒江亲手用这样外貌酷似活人的机关人偶,暗算了一次雪罗刹。 毫无疑问,面前这袁家小弟,必然是机关人偶无疑,与陆寒江改造出的,只能一次性捅刀的人偶不同,面前这个活灵活现,几乎与活人无异的人偶,皇甫小媛只能想到了一个人,偃师。 思虑之间,她又是两三剑将那袁家小弟的人偶斩成几段,既然这小少爷是人偶,那么那两位无动于衷的大哥二哥,也必然是人偶了。 这下似乎袁家一切的诡异都能说得通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只有下人会与她对话,其他人并非沉默寡言,而是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机关人偶可没有那么善解人意,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这袁家大哥二哥一并攻上来,同时又有好几个机关人偶加入了战局。 皇甫小媛看去,竟全都是这些日子她在这宅子里见过的袁姓之人,现在看来,那发了疯的袁家大老爷,可能是整个袁家之中,除了奚秋之外唯一的活人了。 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皇甫小媛不再留手,仅凭手中一把木剑,左噼右砍,魔功加持下的她木剑斩铁都是信手拈来,即便这些人偶神似活人,依然奈何不得她。 一路击溃了无数机关人偶,皇甫小媛只冲前方人群而去,形势已经明了,这些以下人身份在袁家生活的活人,恐怕才是袁家真正的主人,只是不知道那奚秋是否知晓此事。 这些人虽然以机关阵困住了她,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在了她的眼前,死的机关她无可奈何,但是活着的人终归是有法子解决的。 皇甫小媛落在人群之中,一剑刺去,首当其冲便是那守着袁家大老爷院子的两个侍者,他们面露惊骇,却还是迎头而上。 “看掌!” 两人相继打出同一式掌法,皇甫小媛目光一凝,只一眼便认出了,这应是逍遥派的功夫,她手中剑一挥,那剑罡如流星坠地,那两人一个照面就是惨叫一声倒飞而出。 此一剑,曰俭。 皇甫小媛虽然是女子,但皇甫玉书却极为疼爱她,不但是对她有求必应,更是把家传的武学秘籍天道三剑传授给了她,将这等关乎家族名望传承的武学传授给女子,肯定是不合规矩的,但皇甫家家主就是皇甫玉书,所以也无人奈何得了他。 其实要说那皇甫玉书本是好意,他教给皇甫小媛的“天道三剑”并非是他修炼的那种魔功,而是他以天道三剑倒推出的武当正道武学,太极清灵剑。 奈何皇甫小媛的天赋和皇甫玉书一脉相承,她自己又从太极清灵剑中又反推出了“天道三剑”,从而让皇甫玉书成了好心办坏事。 “她不过一人,我们一起上!” 五六个人齐齐攻上,有打掌法的,有打指法的,一个个穿着打扮都是下人模样,使出的武功竟都是武道上层。 皇甫小媛前踏一步,剑气凝华,那剑罡包裹着木剑,三丈的剑身顿时长了十来丈,一剑横扫之下,这些人是用手的断手,使腿的斩腿。 这一下子地上又多了好几个痛苦哀嚎的同伴,其他人都是面有惧色,不敢向前。 他们这一退,倒是让皇甫小媛找到了秋儿的位置,她藏在了所有人的后方,也是惊怒不已地盯着这边看。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秋儿就心中暗道不好,立刻便向后退去,皇甫小媛箭步追上,一路上剑光连闪,凡是挡在途中的人要么断手断脚,要么性命不保,飞溅的鲜血铺成了一条道路,也点缀了她这一身澹雅的衣袍,一朵朵血花在绽放。 当皇甫小媛将最后一个哭嚎着向自己冲杀过来的人斩首之后,整个园子里再无半点反抗的声音。 换了身血花裙的皇甫小媛,提着滴血的木剑一步步逼近墙角的秋儿,后者脸色苍白如雪,她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满园的刺鼻血腥气让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皇甫小媛没有选择杀掉她,而是一连几指点在她的身上,暂时锁住了她一身的功力。 在看见那断了手脚还试图牙齿来阻止她的侍者之后,皇甫小媛断定面这个秋儿,绝对有着不一般的身份。 这一回插翅难逃的人成了秋儿,她没有选择为难皇甫小媛,反而是主动为她指明了出去的路。 就这样,皇甫小媛拖着秋儿一路到了袁家大门前,这扇门外是一片祥和,即将迎来新年的欢声笑语,而门内却成了修罗地狱一样尸山血河。 皇甫小媛把秋儿丢在一旁,打开了大门的一角,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之际,将一块红绸系在了把手上,接着便静静地关上门等待。 她背对着那秋儿,悄悄地拭去了嘴角漫出的血迹,皇甫小媛轻按着胸口,神色有些痛苦,那毒已经被她用内力压下,这是魔功的副作用...... 不多时,锦衣卫踹开了袁家的门,陆寒江亲自来了,他一眼瞅见了皇甫小媛满身的血渍,却不着急问话,而是先听她把今夜发生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 “还以为是袁家瞒天过海,没想到竟是被人鸠占鹊巢。”陆寒江看着那一具具被拖出的下人尸首,还有被改造地奇形怪状的袁家三位少爷,语气有些莫名。 “大人,卑职以为,这女子必是关键。”皇甫小媛看着一言不发的秋儿说道。 “嗯,将她带回诏狱。”陆寒江点点头,吩咐两个弟兄将秋儿带走。 卫士们有条不紊地搬运尸体,清点物件,陆寒江在一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皇甫小媛的话说完了,她的神色却有些不自然,轻轻地挪步,似乎想要离开。 “怎么了?”陆寒江看向她问道。 皇甫小媛别开了脑袋,低声道:“杀的人多了些,身上沾染味道,恐大人不喜......卑职先行告退。” 陆寒江的洁癖皇甫小媛多少是知道的,所以为了别人也好,为了她自己也好,都想要快些离去。 “不必了,这样就好。” 只是这一回,陆寒江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在意她那满身的血污,更是伸出手轻轻替她擦去了脸颊上残留的血迹:“我喜欢你这样,你是能替我分忧的孩子,我很开心。” 那亲昵的称呼让皇甫小媛的脸颊不自觉地发烫,她低着脑袋,细声道:“谁是孩子.....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哈哈,说的也是。”陆寒江笑着拍了拍皇甫小媛的脑袋,后者眯了眼,似乎在迷恋这一刻的温情。 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沦,明知是不归路还是无法回头,魔功带来的肉体上难以忍受的痛苦,却换来了心灵上的慰藉,皇甫小媛贪婪地品尝这份扭曲的情感,从渴望痛苦的那一刻开始,她终于找到了自我救赎的办法。 第一百五十八章 果不其然 当园子里的尸首都被抬出来之后,就连那久经战场的卫士都感到些许不适,更有甚者已经悄悄在角落里干呕起来。 尽管锦衣卫很多时候干的都是不当人的事,但不论如何,残忍和病态还是有些差距的,那一具又一具甚至都不能完整拼凑起来的尸体,实在很考验人的心里承受能力。 在这种时候,锦衣卫的弟兄们对陆寒江就越发敬畏起来,能够面不改色在这种场合调戏姑娘的人,要么是色中饿鬼无女不欢,要么是冷血无情六亲不认。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得孟指挥使看重,果然不是一般人。 其实这倒是他们高看陆寒江了,他虽然性子独特了些,但终归还是正常人,能够坦然接受这种画面,得归功于见多识广。 当初万刀门乱战的时候,皇甫小媛发起狠来一点不比今天差,那场面和十八层地狱一对比,都显得阎罗王和蔼可亲。 当初别说旁观杀人的陆寒江,就是当事人皇甫小媛自己后来都扒石头上,吐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比起她来说,陆寒江要好一些,尽管也是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起码还有余力骂两句人。 说回这袁家,陆寒江在仔细查看过那些个袁姓族人之后,惊讶地发现,这些个机关人偶的构造,和他从杨致远那得来的两具人偶,完全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那袁家小少爷的断臂,细细观察之下,这断臂竟的材料竟是用的活人的手臂。 而且从这机关人偶的全身进行判断,陆寒江得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推断,在制作这具人偶的时候,制作者用的是一整个活人作为素材。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袁家人,并非是完全的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用袁家族人的尸体制作而成的机关人偶。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陆寒江将那截断臂放回了原处,至此,他总算是明白了偃师找寻那纯阴之体的女子是为了什么。 有这袁家惨桉在前,他可以笃定,那女子必是偃师用来制作人偶所需的“材料”,只是尚且还不清楚,他为何对体质有那般苛刻的追求。 “路面上的人手都撤了,不要留下痕迹,你们几个去寻姜副千户,让他安排一批人手在袁家住下,先把这段时日蒙混过去。” 陆寒江有条不紊地下了命令,因为皇甫小媛不是用号箭,而是以暗号的方式通知了他们,所以这其中能够操作的空间就大了许多。 说着,陆寒江又指了指那几个袁家少爷制成的人偶,对边上的几个百户吩咐道:“把这些东西打包带回去。” “卑职领命。” 几位百户应声后行动了起来,陆寒江则先一步离去,他出门前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虽然心中对那秋儿身上的秘密好奇地紧,但是睡晚了对身体不好,于是他决定先回家。 第二天一早,陆寒江就穿着常服去了诏狱见到了秋儿。 在诏狱待了一个晚上的功夫,这丫头不但没有目态萎靡,反而是神清气爽的,听守卫说,她昨夜睡得很是香甜。 秋儿倒是没有拿大,见陆寒江到了便主动从烂草堆里起身,戴着镣铐的她规规矩矩地席地正坐:“见过大人。” 牢房门被打开,两个守卫先一步走了进去,一个守在入口严阵以待,另一个则是从墙上取下了鞭子握在手中。 看着那秋儿无动于衷的表现,陆寒江饶有兴致地站在牢门之外,问道:“你,不单是奚秋的侍女这么简单吧,说说看,你究竟是何身份?” 秋儿扬起脸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陆寒江,反问道:“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放肆!” 那持鞭的守卫朝着秋儿怒目瞪去, 手中皮鞭啪地一下就抽在那丫头的脸上,只一下就将她抽歪了身子,在那瘦弱的脸庞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这等下贱之人可以随意问的?” 守卫森然的目光倒是没有让秋儿改色,她依旧是视若无物,将歪曲的身子重新摆正之后,默默地看着陆寒江不说话。 守卫扬起鞭子又要抽下,这一次却被陆寒江拦住。 “且慢。” 他制止了守卫挥鞭之后,又对秋儿问道:“你为何要知道本官姓名?” 秋儿神色澹澹地道:“袁家不过区区之地,大人想要对付不过一道指令罢了,何苦劳累锦衣卫安排人手伪装潜入,小女子知晓大人所查之事,是因袁家而起,而非是对袁家而来。” 陆寒江不置可否,笑道:“继续说。” 秋儿静静地看着陆寒江,过了片刻说道:“小女子好心奉劝大人一句,若是人微言轻,此事查下去遗祸无穷,若是位高权重,不妨问问你们指挥使大人,可还记得偃师之名。” 偃师――此名号一出,陆寒江几乎可以确定,这秋儿必定是逍遥派中人,而且还是偃师留在京师的棋子,如此说来,他还真的和朔玄的势力有关联。 陆寒江知道的多,心下思量地复杂,那守卫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上去就是又一鞭子把秋儿抽倒,还狠狠补了几下。 秋儿看着柔弱,性子倒是硬气地很,这皮鞭一下下抽着的,陆寒江看着都疼,她愣是紧闭牙关一声不吭。 “住手,对姑娘家怎么就不能斯文点。” 虽是训斥,但陆寒江语气里玩笑的意思显而易见,他待那秋儿挣扎着起身后,才说道:“竟没料到姑娘与指挥使大人还有渊源,可否说来听听?” 此话音落,uu看书 秋儿眼中的不屑之色一闪而过,她道:“事关重大,恕小女子不能相告,此外,还想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小女子和我家小姐。” “单凭你一句话就让锦衣卫放人,姑娘好大的面子啊。”陆寒江似有犹豫,言语中带着逞强之意。 秋儿面露嘲讽之色,她道:“袁家虽小,却关联甚多,此事迟早会为指挥使大人知晓,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此刻去禀告一番验验真伪,也好过日后被责罚。” 这等言论的下场自然是被守卫用鞭子好好招呼,那秋儿虽被葫芦似的在地上抽的来回滚,但眼中的讥讽却是丝毫不曾收起。 陆寒江原地沉默了良久,似乎终于思考出了结果,他叫停了守卫,然后对秋儿道:“姑娘的话,本官自会去向指挥使大人禀告。” 说着,他又对一旁守卫吩咐道:“好生照顾着,千万不可怠慢了,此人或得指挥使大人亲自审问。” 这副前倨后恭的样子,让秋儿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甚,这份自持秘密高人一等的傲慢一直持续到陆寒江自报家门。 燃文 “对了,还未曾告之姑娘。” 走到一半的陆寒江回过头来,对着秋儿笑道:“本官北镇抚司镇抚使,陆寒江。” “......” 秋儿的不屑僵在了脸上,她直愣愣地看着陆寒江一步步离开,屈辱感涨红了她的脸,羞恼的话语脱口而出,回应她的却只是空落落的风声......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好心好意 一个成功的暗子,不仅能够隐藏起自己的真面目,以另一种身份示人,在她们戴着面具生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个演员良好的自我修养。 不论是扮作小贩,扮作窃贼亦或是扮作侍从,她们总能够完美地融入身份之中。 在身份未曾揭露,或是面对不知情的人的时候,她们总能够大度地原谅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 比如那秋儿,就算被锦衣卫抓到手,被那守卫用鞭子抽成了滚葫芦,但面对两个不明所以的局外人,她只要不暴露自己是逍遥派暗子的事,就能够坦然接受这些遭遇。 以秋儿表现出的性子,大概会将其称之为无知的冒犯,她不会对毒打她的守卫升起仇恨,也不会怨恨审问她的陆寒江,因为他们都是不知情的外人。 就好似那苍穹上翱翔的飞鹰,即便落到鸡窝里,她也不会去争食地上的草籽野菜,更不会对那圈中的那些只配做盘中餐的家伙有什么看法。 自持拥有秘密的高傲,让她能够大度地宽容这些无知所导致的无礼。 然而在陆寒江表明身份的那一刻,她却破防了,原因无他,陆镇抚是孟指挥使的亲信,说他无意间抓到了逍遥派的人还不清楚内情,这不是搞笑吗。 既然对方早就差不离猜到了她的身份,却还是故意装作不知地戏耍与她,这份屈辱和羞耻,足以让秋儿对他升起迄今为止最盛的仇恨之心。 不过秋儿的这些心思,陆寒江是不会在意的,这不过是他在确认对方身份之余,随手逗弄一番图个乐子,调剂一下心情罢了。 袁家之事都算是意外之喜,既然知道了这秋儿和偃师有关,那陆寒江自然第一时间将这事告诉了孟渊。 听完之后,孟渊面色有些不善,他道:“好本事,竟敢在老夫眼皮底下作祟。” 陆寒江倒是理解孟渊现在心中的恼怒,终日打雁,结果却叫雁啄了眼,偃师这一手玩得巧妙,却也戳在了孟老爷子的痛处上。 “你不杀这女子是对的。”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指挥使,孟渊的情绪短暂一阵波动之后就恢复了平静,他冷声道:“偃师做事谨慎,他与老夫的关系是天大的秘密,若非必要,绝不会轻易告诉外人,那女子只怕身份很不一般。” 陆寒江想了想,问道:“孟叔,偃师对纯阴之体这般执着,究竟是为何?” 听完这问题,孟渊面露犹豫之色,许久之后他摇首叹道:“此事不洁,且有伤天和,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 有一说一,若是孟渊直接训他一句,陆寒江说不定缩缩脑袋这件事就忘在身后了,可老爷子这般语重心长地解释,他反倒好奇起来了。 只不过死皮赖脸地问,孟渊肯定是不会说的,只好靠他自己想办法去挖了,不过这个时候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陆寒江正色道:“孟叔,那此人该如何处置?” “放了她吧。” 孟渊这话让陆寒江定了神,他低声道:“孟叔是想用她钓出偃师来?不是说那老头就在应天府葛家吗。” “狡兔三窟,”孟渊沉声道:“这老匹夫竟然能够在京师布下这种阵仗,难保他不会有其他什么的保命手段,若是应天府扑了个空,就再难找到他了。” 陆寒江点点头,道:“看来,孟叔你是下定决心要除掉那偃师了。” 孟渊看向窗外,目光逐飘远,他道:“这么多年了,若非此次他做的太过,老夫真的不想提前除了他,此人心性实在可怕,留不得啊......” 陆寒江了然, 那偃师虽然从孟渊这里求来了一条命,但也只是延长了他的时日罢了,老爷子早就打算卸磨杀驴,这其中的不同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差别罢了。 “此事还得你来办。” 孟渊的话不出意料,毕竟此事关联太甚,且老爷子虽在锦衣卫中亲信诸多,但此事也只有陆寒江一人知晓内情,派他前去也无可厚非。 与上次下江南不同,这回好歹陆寒江对那偃师兴趣颇大,所以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只是―― “此时出京,是否太招摇?” 皇帝过寿,尽管宴无好宴,但京中大小动静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呢,锦衣卫便是再小心,调动大队人马总还是瞒不过这些老狐狸的。 “所以,才让你前去。” 孟渊的话陆寒江听明白了,他无奈地道:“孟叔你可真看得起我,竟就打算派我一个人去拿偃师。” “若是不放心,再带上两个好手也可,只是人越多越容易露馅,那老儿的本事没强在武功上,这些年沉迷机关和长生,一身武艺恐怕早就荒废,你拿下他不费吹灰之力,” 孟渊对于陆寒江很有信心,uu看书 但他还是告戒道:“只是此人心计过人,你定不可与他口头纠缠。” “小子明白。” 陆寒江说着,又想到了一件事,他问道:“那女子与袁家奚秋关系匪浅,将她放了,那奚秋该如何处置?” “既然袁家都没了,那这人也随你处置,莫在京中动手便是。”孟渊摆摆手,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当初拦着不让陆寒江胡来,只是担心闹大了皇帝面上不好看。 现如今袁家都没有了,留下一个孤女自然是毫无意义,倒不如杀了干净,木已成舟,这种事情孟渊懒得再计较了。 “小子明白。” 陆寒江欣然应下,如今得了便宜行事的令,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可惜,若是孟老爷子直白些把那些隐秘之事都告诉他,也就不必劳烦他那好好师姐再辛苦一趟了。 事情交代完了,孟渊拍了拍陆寒江的肩膀,欣慰地道:“当初你伯父将你托付老夫之时,还嘱咐说若是你不成器,就送回陆家去,总归有你一口饭吃,没想到你如今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确实争气,倒是你伯父小看人了。” “谢孟叔夸奖。” “你的婚事已定,此事办完,便不要多在外逗留,快些回京准备成亲吧。” “......” 这话听完,陆寒江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好家伙,您老这是第二次了,他要是有错可以直接开口骂一顿,这拐着弯地给他下降头是几个意思。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六十章 姐妹情深 立旗归立旗,活还是要干的。 陆寒江今天的效率很高,高到一个时辰前秋儿好不容易把脾气给压下了,一个时辰后这怒火又燃起来了。 折辱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或是为名,想要踩着别人挣一个好名声,或是为利,想要在谈判的时候多些筹码,但是陆寒江很纯粹,他不图名利,就是为了找乐子。 所以秋儿才格外地气愤。 这下大家都知根知底了,她自然不会再摆出那老实听话的样子,板着脸就是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这一次陆寒江没有再让守卫进来,而是一个人站在牢房之外看着她:“姑娘久等了,本官已从指挥使那得来了手令,姑娘这便可以出去了。” “......” 秋儿短暂地沉默过后,抬起头看着陆寒江道:“我家小姐何在。” 陆寒江耸了耸肩,道:“指挥使大人可没有告诉本官,那袁家女子也和偃师有关。” “大人是在消遣小女子吗?” 看秋儿的样子,是寸步不让,陆寒江倒也不是故意给她使绊子,只是若做的太明显了,反而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 于是他转而问道:“你既是偃师的人,掺和京城里的事情做什么,此次逍遥派的闹剧,已是让指挥使大人极为不满。” “......此事与偃师大人无关,乃是朔玄一人所为。” 秋儿一句话把关系撇地干净,但陆寒江大致猜测过去,偃师可能知晓朔玄的作为,但却并没有牵涉其中的意思,至于是为了自保,还是源于不屑,就不得而知了。 “小姐对于偃师大人而言极为重要,还请大人不要为难。” 陆寒江故作沉思片刻后,问道:“姑娘何以为报?” 秋儿眉头蹙起,盯着陆寒江看了一会后,才松口道:“罢了,总不好让大人空手而归,小女子手中尚有些金银,左右算下来也有万余两,请大人笑纳。” 陆寒江整了整衣衫,正严词地道:“本官向来清正廉洁,身位朝廷命官,收受贿赂乃是大忌,且那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姑娘若是执意如此......” “倒是小女子冒犯了。”秋儿目光微沉,想来也是,堂堂锦衣卫镇抚使,要银子手段海了去了,怎么会贪图她这点小钱。 “既然如此,那——” “姑娘误会了,”陆寒江一摆手,打断了秋儿的话,他说道:“本官的意思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如今本官释了你是为仁,放了你家小姐是为义,此绝非区区万余银两可以衡量。” 秋儿皱眉不语,良久后开口道:“大人何意,请直言。” 陆寒江言简意赅地道:“你得加钱。” “......” 对这人抱有什么其他的看法,秋儿认为自己的确是太蠢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事,必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偃师大人数十年的积累,想必不会让大人失望。” “嗯。” 偃师几十年的积累他很放心,再加上逍遥派几百年的积累,他就更放心了,孟渊当年没抄下的东西,只怕都在这偃师手中,不过指望对方把这部分东西交出来,应该有些不切实际,还得他自己下手拿才好。 陆寒江点点头,看着孺子可教的秋儿,他的语气顿时和善了许多:“不过京城你们是待不了了,带着你家小姐远走高飞吧。” “大人放心,小女子自不会留在这给大人添麻烦。” 既然陆寒江松口了,那秋儿当然要投桃报李,至于说离开京城?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袁家都没有了,再留在这,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大麻烦在等着她们。 秋儿这边搞定了,奚秋那里陆寒江只要安排人手看着便好,只要不回京,过些时日他安排锦衣卫伪装成袁家人低调出京,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事情谈妥了,陆寒江自然好人做到底,给她备了两套干净的衣衫,一架马车,派下属连同奚秋一块将两人送出了城。 直到离了京城十多里,奚秋才被解下了蒙着眼的面纱,她适应了一番厢内的光暗,拉开帘子,看着驾车秋儿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这里竟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连个跟随的锦衣卫都没有,明明费力气把她抓到手了,却怎么就这样放了,奚秋不太相信以秋儿的本事,能够把她从锦衣卫的手里劫出来。 “小姐,袁家没了。” 秋儿第一句话就让奚秋愣住了,还没等她开口问,秋儿便继续说道:“我们这是去应天府,奴婢在那还有家人,护着小姐一生平安足够。”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奚秋的脑袋有一瞬间的混乱,但她的动摇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家中还有......” “大老爷和几位少爷都死于非命,”秋儿面不改色地说道:“都是锦衣卫所为。” 意料之中的,奚秋并没有因此大悲或是大怒,自从修炼了玄阴功,不单是肉体上的痛感会变得麻木,就连精神也很难激起波澜。 家破人亡,明明该是痛彻心扉的惨剧,奚秋却连一丁点的悲哀都挤不出,胸口仿佛空荡荡的,感觉不到任何的悲伤。 “家中人的后事......”尽管心中无悲无愤,但奚秋还是脱口而出这句话。 “被拖去乱坟岗了吧。”秋儿甩了一下缰绳,让拉车的马儿跑得更快些。 奚秋的手掌轻轻按在空落落的胸口上,娟秀的眉头微微皱起,又是缓缓放开,来回几次,终是开口说道:“回去,兄长幼弟,还有祖父,我......” 秋儿面色沉静,腾出一只手来,回身一连几指点在毫无防备的奚秋身上。 “秋儿,你——” 奚秋盯着秋儿,语气重了些,秋儿却不为所动,她轻声道:“秋儿自幼与小姐一道长大,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侍奉小姐,十年如一日,不敢有丝毫怠慢,如今秋儿想向小姐求个恩典,往小姐不要推诿才好。” “......为什么?”奚秋的语气很难再有波澜,但她确实震惊于秋儿的突然背叛。 “秋儿就是秋儿,永远都是小姐的侍婢,但是秋儿也有父母,秋儿也有家人。” 那是情真意切的残忍,也是秋儿如实说出真相的温柔,在封住了奚秋的内力武功之后,她又连下几指,封住了她的双手双脚。 最后一指落在奚秋的哑穴上,她的困惑和难过都只能压在心底,秋儿温声道:“秋儿一辈子未曾享受过亲情,这些年小姐将奴婢当作妹妹看待,奴婢铭记于心,若有来世,必定衔环结草,报答小姐恩情。” () 1秒记住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师徒同心 “大人,你就这么肯定能够找到她们?” 看着绰有余暇的陆寒江,皇甫小媛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放走了秋儿和奚秋已经足有两日的时光,便是他们快马加鞭去追,只怕也是游龙入海路难寻。 陆寒江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在让皇甫小媛费解。 “大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思来想去,皇甫小媛也只能往这个方向猜。 “不错,”陆寒江颔首,但是又道:“不过那秋儿谨慎的很,未出城便换了一辆车马,出城之后,只怕还有其他小动作。” 皇甫小媛困惑地道:“既然如此,大人为何不加以阻拦?或是加派人手远远跟随,不然岂不是白白放走了她。” “若是如此,岂不是画蛇添足。” 陆寒江笑着,往桌上的银山顶上又添了一锭元宝,今天的他还是以搭积木解闷,只不过材料从木条换成了银子,得好好谢谢那秋儿姑娘啊。 “大人究竟有何办法?”皇甫小媛想不出了。 “明日我等出发之时你就知道了。” 于是第二天,陆寒江换了身常服,和皇甫小媛一道出了城,顺便还把惊喜万分的姚喻之叫上了。 三人出了城还不到一里地,一道飞骑就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接着陆寒江的手中就多出一张纸条,他摊开一看,笑道:“走吧,她们走的官道,去的方向还真是应天府。” 姚喻之不明所以,皇甫小媛则还是疑惑不解,陆寒江说过没有派人跟踪,但此刻又能够掌握她们的最新动向。 其实办法很简单,受限于时代,陆寒江没法在科技上实现远程定位,但物力不行的话,不是还有人力吗? 派人吊在她们的身后,极容易跟丢不说,动作也招摇了些,反正不管如何,只要做手脚哪都有打草惊蛇的可能,所以陆寒江干脆选了个弄险的法子,他安排人手扒在马车的底盘上,一路跟着秋儿她们去了。 为了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陆寒江也是牺牲巨大,他特地让边广扒车底去了,从结果上看,他选的副千户能力还是过关的,准确地将情报传了回来。 至于说万一不慎暴露该怎么办......陆寒江派边广去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兜底的,即便无法顺藤摸瓜找到偃师,那起码也不能白白走了两个人质。 “萧兄,大恩不言谢。”姚喻之哽咽地道,要不是陆寒江对这种兄弟情深的佳话敬谢不敏,这时候他少不得要扑上好好哭一场。 “......走吧。” 对这个家伙,陆寒江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带着他纯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点把应天府的事情结了,也好过杨致远为这事时不时就跑他家门前晃荡。 三人一道往应天府而去,若是秋儿的终点就在那里,那么他们加快些速度,应该差不多脚前脚后。 路上的日子匆匆而过,陆寒江此行得好好赶路,自然没有什么功夫在路上流连,加上还有拖油瓶姚喻之,三人基本上没在除了赶路外的事情上多费功夫。 他们的运气不错,秋儿的目的地就是应天府葛家。 这时候的秋儿已经到地方了,她一到葛家便甩出了一块令牌亮了身份,她和奚秋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阵法深处,在无数机关人形的包围中,白发苍苍的老者慈祥地看着她道:“你来了。” 秋儿将奚秋扶到一旁坐下,然后对着老者大礼下拜:“孙女拜见祖父。” “快起来。” 这白发老者自然就是偃师,而秋儿便是他的亲孙女。 秋儿起身走近了些,低着脑袋不安地说道:“孙女大意, 在京中被锦衣卫拿了,不得已说出了祖父之名才面前得以脱身,孙女犯下大错,请祖父责罚。” 说罢,秋儿乖巧地跪倒在偃师的脚跟前,缩着身子一副瑟瑟不安的怯弱样子。 偃师面上笑意不减,声却是冷了些,他道:“孟渊小子手眼通天,本就不指望能瞒着他到最后,罢了,所幸你将这袁家女子带了来,形势也不算太糟,起来吧,去把钊儿叫来。” “多谢祖父。” 秋儿起身,恭敬地退了下去。 这时候偃师才把目光放到了默不作声的奚秋身上,他从诸多机关人偶的环绕中站起,一步步朝着她走去。 以偃师老练的眼光,自是一下就看出这姑娘被封住了穴道,他倒也没有去替她解开,而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坐在了奚秋面前。 “吓着了吧。” 偃师温声温言地道,只瞧这样子,确实是个和蔼可亲的老者,他不理会奚秋的目光,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老夫的孙女做事毛躁了些,你得多担待些。” “......”看着面前的老者,奚秋很想说些什么,却因穴道被封住,无法开口。 偃师抓起了奚秋的手臂,枯木一样的手指在那如玉的手臂上细细摸索着:“好,好,真是好啊,你这样的好姑娘,老夫定不会委屈了你,比起你家里的那些兄弟,你肯定会更加完美,” “!”偃师话语中特别的字眼吸引了她的注意,奚秋的眼瞳微微收缩,她挣扎起来似乎要想要说点什么,却一点声都发不出。 偃师只是陶醉在这完美躯体上,丝毫不在乎那奚秋是如何想的,过了一阵,uu看书 外边传来了脚步声。 “见过师父。” 是偃师的弟子葛钊到了,一进来他就是下拜行礼,一丝不苟的态度让偃师非常满意。 他笑着抬起手虚扶了一把:“钊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谢过师父。” 葛钊起身,垂头低眉地道:“不知师父召徒儿来,可是有事情吩咐。” “是有些事情要让你去办,”偃师笑呵呵地道:“你走近些,让为师好好与你说。” “是。” 葛钊不疑有他,可刚刚走了两步,耳畔就忽的传来了破风声,他惊诧地抬起头来,噗嗤一声,一柄漆黑的铁剑就将他穿胸而过。 思路客 “师,师父......?!” 葛钊惊恐地抬起头,面前这突然闪现而出的机关人偶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刚想要开口求饶,又听到嗖嗖两声,另两个机关人偶同样从暗中飞窜出来,两把铁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师父,为,为何要杀徒儿......”葛钊瞪着那双充满了对生的希望的眼睛,两手无力地挣扎着,目光里尽是乞求。 偃师不无感慨地说道:“好徒儿,你一辈子对为师孝顺恭敬,不成家不立业,每日都为为师奔波,若不是暗中投靠了锦衣卫,老夫还真不忍心杀你。” “呃......”葛钊瞪圆了双眼,却因失血过多,再无力说出什么来,只是嘴巴无声地张开,坚持了片刻,他的脑袋一歪,再没有了声息。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视之非人 偃师能够瞒天过海,在孟渊的眼皮底下耍花样,和这个孝顺弟子有很大关系。 没有一个上位者喜欢超出预料之外的事或者人,孟渊自然也是如此,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想办法在偃师的身边埋下了棋子。 这个由他亲自调教长大的弟子,轻而易举地就被孟渊策反,且死心塌地地跟着指挥使大人穿一条裤子,这就是朝廷锦衣卫头子的水平。 然而可惜的是,偃师先一步猜到了孟渊的动作,所以他反过来利用葛钊给对方传递不完整的情报。 并非完全是假的情报,因为若是那样的话,以孟渊的道行,很快就可以看出不对劲来,所以偃师做的一直都是有限度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动向。 这样就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即便是两边撕破脸,偃师也能够在孟渊动手之前熘之大吉。 甚至于现在,即便他预测不到京师里发生的事情,但秋儿这样狼狈地回来,他也打定主意不能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了,这也是他果断地杀掉了葛钊的缘故。 在知晓葛钊投靠了孟渊的情况下,偃师还是杀了他,这种做法等同于和锦衣卫撕破脸皮,然而他也是无奈之举。 他是亲眼见过孟渊的人,了解对方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再给自己第二次机会的。 可以说,偃师的安排非常谨慎,只是有两点是他始料未及,一是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了,二是,孟渊的后手比他想象中的,来的更快。 “本来像你这样优秀的孩子,老夫应该好生为你调理一番才是,可惜老夫已经没有时间了。” 偃师的每一步走得都极慢,他本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这些年花费了如此多的精力在准备这些事情上,身体早就是油尽灯枯了。 好不容易走回到了阵法的中间,偃师将手里拄着的拐杖插入了地面上的一个凹槽之中,伴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整个房间的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奚秋虽口不能言,但却看得真切,在偃师的周围,有六块圆形的地板沉入了地下,不多时,那些石板再度升起的时候,上面都各多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 这六位女子颜色各异,容貌各有千秋,但都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面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而无光,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起初的时候,奚秋还以为这些人一如这房中其他人形,是偃师所制作的人偶,直到其中一个女子的眼球轻轻转动,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 “......” 被那活死人一样的女子看了眼,奚秋直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偃师注意到了奚秋僵硬的神色,呵呵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个聪慧的孩子,你发现了对吧,这些孩子和你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并非那些死物。” 不知道一个人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多久,偃师似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尽管呼吸越发的急促,但他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这六个都是老夫的杰作,她们现如今已经不是纯粹的人,但也不是区区人偶之流,老夫将她们一半的肉体改造成了机关结构。” 毛骨悚然的残忍之举自那偃师的口中说出,他的眼中不仅是毫无怜悯,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似狂热的陶醉。 “老夫最开始的时候,制作的都是一些完全机关构造的人偶,虽然精美,虽然外表与活人无异,但终究是死物,那不是老夫想要的。” 偃师颤巍巍地站起,走到了一个其中一个女子身边,抚着那顺滑的长发,爱怜地道:“这是放眼古今都足以自傲的最高杰作,人一旦死去,肉体就会逐渐腐朽,用那样的材料制作出来的人偶,终归是不完美的,可她们不一样——” 偃师的声调陡然高昂了起来,眼中放出的精光,那毫无人性的疯狂几乎让奚秋的呼吸停滞,只见他张开了双臂,似乎想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拥抱那无垠天空。 “她们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老夫亲手改造成的机关人偶,即便到了现在,她们的体内依旧流淌着老夫赐予的血液,如此旷世之作,古今有谁能胜过老夫一分!” “......” 在此刻的奚秋眼中,面前的老人——或许已经不能够称之为人了,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举,此人该是地狱里妖魔才对。 偃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目光一个个地扫过那些女子,最后落在奚秋身上,道:“朔玄应该告诉过你,那关于长生的秘密。” 说到长生之时,偃师短暂地失神了,他眼中的向往和渴望几乎是毫不掩饰的:“长生啊——长生就是永恒,它会将一切的美好定格在最合适的那瞬间,老夫想长生,一百年太短了,老夫想要长生,老夫想要长生!” 奚秋说不出话,但也不想说话了,她也是追寻长生的人,只不过,她所向往的长生,和这样一个在阴森冷寂的地下生活了半辈子的老头子可不同。 第一次,奚秋对于长生的渴望染上了一层丑陋的灰暗,挥之不去,且这片灰暗很快就将她拉入了对于长生二字的迷惘。 “这些都是很完美的作品,不是吗,老夫亲手赋予了她们永恒,即便那一半的肉体总有一天会因为时光的侵蚀而腐烂,但老夫为她们嵌入体内的机关半身,会让她们和老夫一起成就不朽......” “祖父,可以开始了。” 偃师的话语被秋儿打断了。 从那六个女子从地下升起的时候,秋儿就一直在准备着什么,在将奚秋的身子拖到第七个石台上之后,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完成。 偃师回到了中间的位子,他将那插入凹糟中的拐杖用力转动,地板上勐地探出一根尖锐的圆管,将第一位女子的身体刺穿,那暗沉的血液便顺着地面上的沟槽,流到了偃师周围一圈,堆起起来的血液化作了一个浅浅的血潭。 偃师盘腿坐着,他将双手探入了那血潭之中,干瘦的皮肤上,蠕虫一样的血管开始一点点地吸吮那些血液。 吸干了第一个女子的鲜血,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六个女子被偃师吸干之后,他的头上甚至长出了一缕黑发,年轻的感觉重新回到了枯败的肉体,偃师脸上扭曲的笑意已经按捺不住了。 再度起身的时候,偃师已经不复先前的老迈,他腿脚有力目闪精光,大步地走向了第七个石台,直接掐住的奚秋的脖子,那獠牙一样的指尖刺入了那白皙的脖颈,女子可怜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 而就在偃师将用魔掌结束奚秋的生命之时,一柄飞旋的朴刀从外边被掷了进来。 老家伙目光一肃,立刻放下了奚秋,单掌一推,恐怖的掌风就将那朴刀震落,他冷眼看着那立在门外的不速之客,寒声道:“你等何人!” 暂时死里逃生的奚秋也下意识地向外边看去,见到那皮袄大袍,一边朝着手心哈气一边搓手的青年之时,她也是一怔。 对方也回应了她的目光,只听那年轻人笑着道:“奚秋师姐,你若是表现得更惊讶一些,师弟会很高兴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机关怪物 奚秋说不出话,偃师目光灼灼,陆寒江表现得却是旁若无人,他紧了紧身上的厚衣袍,这冬日时节的地下,凛凛冷冽寒风彻骨,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从皇甫小媛的手里接过一个暖手炉,陆寒江捧着,面上的表情渐渐舒缓下来,他倒是好生自在。 偃师没工夫和他打哑谜,当即肃了脸色问道:“你称呼这女子为‘师姐’,莫非你也是逍遥派弟子?” “正是,在下乔寸思,见过偃师老前辈。”陆寒江玩闹的表情里,没有一丁点对前辈的敬意。 “祖父,莫要被他骗了,此人是锦衣卫镇抚使,陆寒江!” 秋儿站在那偃师的背后,毫不客气地揭了陆寒江的底,此话音落,她又是脸色一变:“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你在算计逍遥派?!” “乔寸思”这个名字代表的意思可太多了,现在秋儿终于可以确定,到底是在哪一环出了问题才让锦衣卫暗中下了套,竟然从一开始这个乔家弟子就是假的! 被人点破了身份,陆寒江也不在意,他道:“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本官学了逍遥派的武功,拿了逍遥派的神兵,那在外人看来,这不就是逍遥派的弟子?” “天机......” 偃师老眼精光一闪,他沉声道:“看来朔玄也是凶多吉少了。” 这人冒充乔家之人混入了逍遥派,然后神兵天机和所谓逍遥派传人一同出现在南少林,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朔玄去了之后就失踪了,只怕是遭了锦衣卫的暗算。 “前辈这话说得违心,难道您不是一开始盼着朔玄大师兄出事吗?” 陆寒江这话可不是单纯地挑拨离间,朔玄是个老实人,说白那是个理想主义者,靠他一个人想要复仇讲白就是痴人说梦。 但朔玄愣是能在孟渊的眼皮底下跳了这么久,要说没有人帮忙陆寒江是决计不信的,偃师恐怕一早就打着利用对方的主意。 至于说是为自己找一条后路,还是纯粹地放在前边用作挡箭牌,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现在说什么太晚了,陆寒江已经顺藤摸瓜把他找到了。 “看来是孟大人派你前来,怎么,要问责于老夫?” 偃师丝毫不见慌张,吸收了六个人的血气之后,现在的他的精力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旺盛。 “怎么会。” 陆寒江呵呵一笑,澹澹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偃师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上:“孟大人只是让我来好好送前辈上路罢了。” “狂妄小儿。” 偃师轻轻摇了摇头,毫无征兆的,两道人偶从不可视的黑暗之中突然掠出,持那黑铁长剑袭向陆寒江。 陆寒江捧着手炉不为所动,皇甫小媛站出来,双掌一推,八卦掌凝聚体内真气化作圆弧掌罡,砰地一下就将两个人偶震地七零八落。 偃师高看一眼皇甫小媛,却只是冷笑连连,他稍微移了下脚步,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暗中又飞出了数道手持长剑的机关人偶。 同样的招式对于皇甫小媛当然不管用,她甚至连武器都用不上,就凭借一手八卦掌法,便将那些机关人偶打落在地。 一个接着一个的机关人偶从暗处飞出,好似源源不断,即便皇甫小媛掌法犀利,那是来一个拆一个,但偃师却不见半点慌张。 他还有闲余对那陆寒江道:“小子,就凭你们两个想要收拾老夫,未免也太自大了些。” 陆寒江耸耸肩,毫不在意地道:“谁知道呢,老前辈,现在可是我们占上风,你那些木头人,可奈何不得我。” 偃师也不逞口舌之力,他走回阵法中央,双手握住将那插入地面的拐杖,将它奋力又往下摁了一截。 短暂的沉寂过后,轰隆隆的声响在自四面八方传来,整个地下机关阵都在疯狂地震动起来,一部分头顶的石块开始向下塌陷,自那小洞透过的光,让陆寒江看清面前这庞然大物的真容。 足足四丈有余的巨大机关怪物伫立在阵法中央,比起偃师制作的其他机关人偶,这个怪物的外表已经毫无人的特征,怪异的头颅是一个中部镶着大红宝石黑铁球,两只手臂左边是尖刺缠绕的四刃攻城弩发射器,右边则是一根烧得通红的巨大铁柱,蒸汽腾腾的甚是骇人。 怪物的下半身有多足,蜘蛛一样的躯体构造让它行动起来灵巧如风。 这玩意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对付的,当那带着上百度高温的铁柱砸下的时候,皇甫小媛根本抵抗不住,勉强运起真气顶了一下之后,就被砸的倒飞回去。 陆寒江腾出一只手来接住了她,皇甫小媛缓了口气,咬着唇惭愧道:“大人,属下无能......” “拿着。” 陆寒江没有责骂她什么,只是把手炉交到了她的手里,然后慢悠悠地挪动步子,朝着那狰狞的机关怪物走去。 “晚辈,你看看清楚,现在是谁占上风。” 偃师迎风立在那机关阵中,澹澹地看着陆寒江说道。 “嘿,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小心眼。” 陆寒江嗤笑一声,脚下一踏,整个人冲着那巨大的机关怪物掠去,面对那直直砸落的红铁柱,他一个翻身轻松躲开。 偃师见状只是冷笑一声,在那铁柱之后,接踵而至地就是那迅疾如风雷暴烈如山崩的攻城弩箭。 正对那迎面爆射而来的巨型弩箭,陆寒江丝毫不惧,七步之外,他快,七步以内,他更快。 射出的弩箭化作一道残影,陆寒江则是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一脚将那足以破城的弩箭踢歪了准头,直接一头扎进了地里,足足陷下了半截有余。 接着,在偃师呆滞的目光中,陆寒江几个跳跃上了那机关怪物的头顶,飞起一脚就将那千斤之重的黑铁头颅,跟踢皮球似的直接踢飞。 飞出的铁球头直接砸穿了机关阵上方的石层,大量的巨石砸落地面,坍塌大半的阵法直接将机关怪物的身体八成埋进了土里。 头顶的蓝天是那样的刺眼,沐浴在光里的陆寒江拍了拍衣袍上沾的尘土,撇撇嘴笑着看向偃师道:“老头,看清楚了,还是我占上风。” 秋儿直接愣在原地,偃师更是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险些把眼睛瞪出来,就连自己人皇甫小媛也是微微张开了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皇甫小媛早知道陆寒江的武功很高,但是能够高到这个地步,也实在太过离谱了些。 偃师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权衡之间,他轻轻放开了握着拐杖的手,整了整衣衫遥遥朝着陆寒江作揖:“陆大人当面,方才是老朽失礼了,望大人见谅。” 陆寒江从上边一跃而下,双手藏在衣袍之下,他道:“前辈如此大礼,倒是晚辈受不起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这副态度,一点都没有受不起的意思。 偃师便当做没看见,他低眉顺眼地道:“先前不过是玩笑之语,望大人莫要放在心上,听大人所言,是因孟大人要......” 话音一滞,偃师忽然皱着眉头捂住了胸口,口齿颤抖之间发出了一阵不自然的音调,忽的喷出了一口黑血。 好在陆寒江眼疾手快及时闪开了,偃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口一口地向外咳出黑色的血液,他抬起头,充血的眼童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扭过头,看向了后方不远的秋儿。 “是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长生之法 偃师吐出的那一口黑血,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下了毒的样子,皇甫小媛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转向了陆寒江。 有一说一,尽管陆寒江的实力完全辗轧这偃师,但是皇甫小媛还是愿意相信他会费大把功夫专门下个毒。 可惜的是,这一次真不是他干的。 连陆寒江自己都十分惊讶,时间和人员上都不允许他搞出这样的操作,偃师中毒的确不是他做的。 可是要想知道是谁干的,似乎也很容易,按照排除法来推测的话,不是他不是皇甫小媛,大概率也不是现在还没解穴的奚秋,那么这里可能的犯人,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 这个道理,偃师自然也想得到,甚至他还比陆寒江想的更多,于是毫不犹豫地含着一口鲜血,运起真气勐地喷吐,血滴化作比之手弩更加迅勐的飞箭,直接在秋儿的身上留下了四五个血洞。 “咳,咳咳咳!” 秋儿被血箭贯穿了胸口,摔倒在地面上,但她的脸上却丝毫不显意料之外的慌乱,反而是裂开嘴,仍由那血液顺着口角滑下,看着偃师那悲惨的模样,她再也忍不住笑了。 “老东西,这是我用数年时间混集天下百毒为你准备的大礼!滋味如何?” 偃师在自己的身上连点几指,封住了部分静脉,再辅以真气运功,即便是如此,这毒还是让他心神大损。 “你,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偃师一面全力压制伤势,一面恨声问道:“莫非连你也暗中投靠了锦衣卫?!还是葛钊这混账在老夫的饮食里动了手脚!” “哼,你这老东西如此谨慎,葛钊那样蠢笨的人,怎么可能算计地了你。” 秋儿不屑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冷笑道:“在知道你这老东西竟然和锦衣卫都有勾结的时候,我就不再奢望有外人能够杀掉你了!” “贱种!快说!” 秋儿越是这般卖弄,偃师就越是能够感受到被蒙在鼓里的羞辱。 尽情欣赏着偃师的丑态,秋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舒心,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两下,一丝黑血透过她的指缝滴落。 偃师定睛一看,脸色更是难看起来:“你——你居然给自己下毒?!” “哈哈,咳咳咳!” 秋儿身体越发的虚弱,但她眼中的畅快和嘲讽却一点没有收起,反而随着那偃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更加高涨起来。 “老东西你不是号称可以洞察人心吗,怎么没看出来我早有杀你的心思!” “你这畜生的二心老夫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你为了杀老夫,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偃师发黑的嘴唇颤颤着,他死死地盯着那秋儿质问道:“你这般害我,是为了你父亲?!” “呸!”秋儿一口毒血吐在地上,用那恨极了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偃师道:“你这老东西痴迷长生之术,我父亲被你活生生吸干了血,母亲被你出卖死在锦衣卫手中,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愚蠢!”偃师破口大骂道:“你父乃老夫之子,为老夫长生之业献出性命理所当然!岂容得你这般胡搅蛮缠!老夫留你一命尚且不知足,居然还敢设下算计,你这不孝不义的畜生!” “哈哈哈,老东西,你这向着朝廷摇尾乞怜的走狗,六亲不认的禽兽,也配谈孝义二字!可笑!可笑!” 秋儿一边咳血一边大笑,她的生命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着,她的身子无力地偏着,一双讥讽的目光到死都在注视着那偃师。 “陆,陆大人,”在人生最后的时候,秋儿对陆寒江说了一句话:“算是小女子奉上全数家财的一点好处,恳请大人,千万别给这老东西留全尸!” 留下这恶毒的祈愿后,秋儿便瞪着一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神,气绝而亡。 偃师的怒气无处发泄,一面还得拼尽全力压制体内勐毒,他见那秋儿已经彻底死去,便不再执着,而是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陆寒江:“大人,请听老朽一言!” “嗯,你说。” 看了一出爷慈孙孝的好戏,陆寒江随地将一截机关断木摆正,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坐着听那偃师还有何话可说。 “老朽知道,大人此来是奉了孟大人的令,但是大人,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当初孟大人会饶过老朽一条命吗!” 此话让陆寒江来了兴趣,他抬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尽管体内的毒素一点点地危及他的性命,但是偃师还是努力保持了语气的平静,看着似乎兴趣的陆寒江,他定了定神,说道:“大人既然能查到逍遥派,想必也该知道了长生之秘。” “不错,”陆寒江点头,说道:“本官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是该如何长生却是没有头绪,莫非就是如你这般,靠吸食别人的精血?” 偃师丝毫不在乎陆寒江话里的嫌弃和不屑,他郑重地道:“正是,我逍遥派祖师曾算得将来一日天外有一玉石坠地,遂在临终前留下遗言,命后世弟子,必要寻到那玉石,多年前老朽那徒儿终于发现了那玉石的踪迹,而这秘法就藏于那玉石之中。” “所以,究竟是什么秘法,说来听听。”陆寒江饶有兴趣地问道。 “此秘法名为七星天命术,施展起来需得以七者至亲血脉之力,辅以心法口诀,天外之宝,炼化七人精血融于体内,便可长生。” 偃师平静地将这残忍的法子道来,陆寒江听罢却是微微眯了眼:“这听起来虽然繁琐,但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只是你又为何寻找着纯阴之体的女子?莫非想要用她们再生出七个孩子来?” “并非如此,而是老朽不得以如此。” 偃师倒也没有什么遮掩的,直截了当地开口说了:“老朽年事已高,精血枯竭,怕是再难生出孩子来,且当年急功近利,不慎将唯一的孩子失手杀了,不得已,只好用这机关人偶代替至亲血脉。” 陆寒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头,应该不是失手,八成就是如那秋儿所说,这老头的儿子应该是被他吸干了血殒命。 说到此次,偃师回头刮了一眼那秋儿含笑的死状,恨声道:“本想着若是此次不成,再用这贱种的肚皮替老朽生出七个孩子来,可这厮竟是自己找死!枉费老朽对她的教养。” “啧啧啧,您老可真是禽兽不如。”陆寒江叹道,无耻之徒他见多了,但无耻到悟出了自己一套反人类价值观的疯子,这还是头一个。 “探寻天地的至理,摸索长生的道路,此乃是大道。” 偃师摇头,似乎在为陆寒江的不开窍而惋惜,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现在,大人明白孟大人为何要放过老朽了吗?” “啧。”说到这个,陆寒江脸色有些难看,只要知晓了那秘法的内容,孟渊的做法就很好理解了。 “纵观历史,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理由求仙问道的皇帝比比皆是,更何况如今的皇帝陛下,早已经将那长生秘法握于手中。” 此话说得掷地有声,偃师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七位殿下足够他试上一次了,但若是没有成功呢?不错,陛下的儿女足够多,但是陆大人别忘了,那其中不仅有皇帝的儿女,还有孟大人的亲外甥女,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唯一的女儿。”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泣晚歌 旁人都说,宫里的贵妃娘娘是孟指挥使大人最大的软肋,也是他最大的助力,实则不然。 若无孟渊得皇帝信任,委以锦衣卫指挥使的重任,宫里那位膝下无有皇子,只有一位公主伴身的贵妃,纵然有皇帝的宠爱,又能够支撑多久? 不过要说软肋的话,倒是确实如此,孟大人与这胞妹的关系极好,对永乐公主更是疼爱得不行,平日没少往宫里给她送东西,这等伤天害理的长生秘法,万一落到那可怜的长乐公主身上,岂不是要逼疯这两位。 不过按照老皇帝的安排来看,他应该是打算拿七位殿下练手,毕竟按照偃师所说的,秘法需要天外之宝,想来想去,似乎这也就是分给七位殿下那些玉石的目的。 也正因为如此,孟渊才会放过这偃师,为的就是利用这老货验证一下那秘法的真伪,若是真的,虽谈不上皆大欢喜,但起码勉强能够接受,可若是假的......陆寒江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他用平静的目光扫过那些个被偃师残害的女子,已经被吸干了血液的她们,一些还不慎被落下的巨石块压下边。 目及其中一人,陆寒江微微一顿,他沉声道:“晚辈尚有一事不解,既然说是需得至亲血脉,你却为何选择这些女子?” 偃师强压着体内的毒素,咬着牙道:“她们都是老朽改造的半机关人偶,除了无法自由行动之外,均与常人无异,老朽将自己的血灌入她们的体内,如此一来便可以算作至亲血脉之力。” “原来如此。” 陆寒江回头看了被皇甫小媛从那巨石上救下的奚秋,说道:“看来这玄阴功需要以血为引只是个幌子,你那孙女真正要做的是将你的血脉注入师姐的体内。” “不错,只可惜这畜生竟是早早服下了毒药,将毒血换入了那女子体内,算计了老朽!”说到这里,即便秋儿早已经死去,但偃师还是愤恨不已。 “既然是毒血,奚秋师姐难道不会觉察?”陆寒江疑惑道。 “应是玄阴功的缘故,这门武功能够将痛感大幅度削减,老朽便是以此才能将那些女子在活着的情况下改造成人偶,如若不然,她们早就因疼痛而死去了,那畜生应就是这样将毒神不知鬼不觉注入了那女子体内。”偃师说道,那平静的话语下隐含的是毫无人性的残忍。 远处的奚秋也听到了这话,她澹漠眼神隐有波澜泛起,好似也不知道此刻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原本她还以为那时而传来的不适,是玄阴功的副作用,没曾想到竟是秋儿在给她下毒,可联想起路上的那些话,她似乎也恨不起来。 “原来这才是玄阴功的用途。” 陆寒江终于知晓了所有的秘密,他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偃师的脸色当即一变,他忙道:“陆大人!老朽已将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你了,若是你肯放过老朽,我们之间的合作还能继续。” “合作?”陆寒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当然!孟大人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这长生秘法可不可行吗!老朽只差一步了,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偃师说着,眼中的贪婪和疯狂再也无法掩饰,他甚至不再端着那副大师长者的架子,而是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向着奚秋的方向爬去。 恐怖的毒素已经让他的没有多余的体力再站起来了,他只得用这样最原始最卑微的姿态,向着那最后的血脉之力爬去。 “只要——只要吸走那女子的血脉之力,老朽就能长生了,这毒不过是疥癣之疾,待老朽争得这长生之后,自有百般法子解去,陆大人,别杀我,不要杀我!就差一步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偃师的嘴里磕磕绊绊地说着求饶的话语,身体想蛆一样向前拱着。 “不要,不要杀我,长生——我的长生!” 这丑陋的模样,谁还能看得出这是大名鼎鼎的机关大师,陆寒江摇摇头,跟上去一脚踏碎了他的心脉。 肮脏的黑血自他的口中喷出,偃师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不断重复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调,他的身体还在机械般向前蠕动,硬生生又爬出一丈远,终是没了动静。 死前,他将手努力地伸向了奚秋,只可惜,这长生近在眼前了,他却还是无法触及。 陆寒江看着那偃师没了呼吸,然后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断木,噗嗤一下刺穿了他的心脏,将他的尸体钉在了地面上。 补完这一下之后,陆寒江才松了口气,正要过去解开奚秋的穴道,远远却见到那不着调的姚公子出现在外边的乱石堆旁。 他倒是差点忘记了,他们这背后还跟着这个拖油瓶呢。 “萧,萧兄——!” “......” 姚喻之那怯弱无能的样子,实在让他没有应付的心情。 要说这小子胆小怕事,最初的时候根本不敢跟着他们下来,但是外边突然多出了大批的锦衣卫,由不得他继续纠结下去,只是才刚刚下定决心要下来,却又被惊天动地的震颤给吓了个半死。 好不容易这才躲过了坍塌的阵法,艰难地找到了这里,见了陆寒江那就跟见了亲人似的。 但他很快就被别处吸引住了的视线,且再无法移开分毫—— “芸儿!” 姚喻之激动万分地朝着那被巨石压着的芸儿奔去,昔日动人可爱的侍女如今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机关人偶,但这公子哥的脸上却还是喜色连连。 “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芸儿果然是被这老匹夫给藏起来了!本公子果然没猜错!本公子说的都是真的!哈哈!” 狂喜之下,姚喻之用力想要推开压着芸儿身上的巨石,可却不能移动它分毫,无奈之下,他只得拽着芸儿的手臂,死命将她往外拉扯,只是连那衣袖都扯了半拉,仍是无有任何进展。 “该死的,怎么出不来,可恶可恶!萧兄,快来帮帮我——!” 在姚喻之这般粗暴的对待下,芸儿那本该干涸的眼眶,却是蓄出了澹澹的泪花,她已经僵硬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是放下了最后的心结。 芸儿面庞上那细微的变化看得陆寒江微微一怔,这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这芸儿只是阴差阳错落入偃师之手,应非是纯阴之体,被那偃师以非人的手段对待之后,身心都该毁于一旦,且她早已被吸尽了血脉,早该死踏实了才对,怎么会对姚喻之作出反应...... “萧兄?萧兄你别愣着,快——呜噗!” 姚喻之话没说完,突然被一个巴掌扇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懵了的他爬起来只见皇甫小媛冷着脸一步步地朝着他走来。 “姑,姑娘这为何啊?” 皇甫小媛没有理会他的委屈,一脚将他的脸又踢回了地面上去:“大人,恕卑职擅自做主,此人实在可恶......” “此人已是无用,随你处置。” 陆寒江没工夫去搭理这种小事,姚喻之不过是他用来遮掩的工具而已,如今偃师已死,这人已经没有用处,自然任由皇甫小媛去料理。 “多谢大人。” 皇甫小媛面无表情地走向那姚喻之,顺手抄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棍,姚喻之吓得连连后退。 “姑姑姑娘——萧兄快让她住手啊萧兄!萧兄——!” 姚喻之凄厉的哭嚎在这片废墟之上响彻,陆寒江恍若未闻,他出手解了奚秋的穴道,笑道:“师姐如今,可还有什么想对师弟问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师姐晚安 刚才陆寒江和偃师的对话,奚秋是从头听到了尾,很多原本让她感到疑惑的问题,统统都有了答案。 或许在见到陆寒江之前,奚秋有山一样多的事情想问,可如今—— “陆大人” “师姐何必这样客气,师弟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陆寒江关切地为奚秋诊脉,淡淡地笑道“师姐已是百毒入体,即便用内力压下,至多不过撑上半年。” 奚秋眨了眨眼,似乎对于自己的生死早已经看淡,她转而问道“袁家到底如何了?” “京城的里都死了,被那老家做成了机关人偶,”说着,陆寒江指了指偃师,道“亏得你这么些年居然从来没发现过不对劲。” “我只是以为,原本就该是那样。” 奚秋闭上了眼,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样就好。” 陆寒江松开了她的手,在她身边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道“师姐说什么?” 奚秋静静地注视着陆寒江的双眼,说道“这样就好。” “师姐不想继续追寻长生了?”陆寒江问道。 “已经没有意义了,”奚秋轻轻摇头,又问道“大师兄果然已经?” “嗯,”点点头,陆寒江诚实地道“大师兄是我杀的,就是用的师姐教会我的武功。” “师弟。” “怎么了?” “你可真是个恶人。” “是吗,哈哈哈。” 看着奚秋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陆寒江笑得很开心。 笑过之后,他说道“其实吧,我一直都准备师姐你的故事,还有各位师兄的故事,可是你们太急躁了,知道吗,太急躁了,自从大师兄死后,你们就急不可耐,所以——没办法咯。” “逍遥派成了俎上鱼肉,几位师兄尚不自知,此局早已十死无生,师弟这一手赢得漂亮。”奚秋无悲无喜地说道,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陆寒江瞥了那死不瞑目的偃师,又抬头望了望高远的蓝天,他道“师姐何必说出这般丧气话,如今你已知晓了长生之法,即便没有逍遥派,一样可以长生,不是吗?” 蓦然,奚秋清冷的面容上难得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好似青莲出水,圣洁的姿态令人难以生出亵玩的心思。 “师弟,我知道这么多秘密,你还会放过我吗?” “嗯——”陆寒江拖长了无意义的尾音,他歪着脑袋道“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师姐若是一心想要长生,只要拿得出足够的代价,师弟这里自然无不可谈。” “师弟不必再说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即在此地了结一生倒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奚秋从地面上拾起了一块碎石,抵在了自己的腕口,动手之前,她又问了陆寒江一个问题“师弟,你有想过若是能够长生,要做些什么吗?” 陆寒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师姐,你难道不觉得长生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吗?” 奚秋愣了愣,然后叹道“师弟果然是个奇妙的人。” “这话算是夸奖吗?”陆寒江古怪地看了眼奚秋,接着笑了笑“算了,师弟就当做夸奖收下好了。” 奚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腕划开了一道口子,伴着鲜血流逝,她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陆寒江盯着那血线在地上汇聚成滩,问道“师姐,可有遗言?” “若是可以,替我让袁家其他人入土为安吧。”奚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是十分勉强。 陆寒江郑重点头“此事便放心交给师弟吧。” 最后的最后,奚秋盯着陆寒江的双眼,却是淡淡一笑“师弟,你还是在骗人,对吗?” “啧,”陆寒江砸砸嘴,挠了挠头说道“师姐,活得笨一点不好吗,起码闭眼的时候可以安心。” 奚秋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合上了双眼,好似入了梦一般的平静,陆寒江温柔将她的身子平放在地面上,伸出手来自面庞向下抚到胸前,从指尖发出的真气顺着穴道,轻轻地将她的心脉割断。 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的皇甫小媛看着这一幕,再瞧陆寒江那一副惋惜的表情,心里的话不由得就说了出来“既然如此舍不得,为何不留她一命?” 陆寒江端详着奚秋的睡颜,语气莫名地道“师姐虽一辈子被人操纵,好歹死前总算自主了一回,若是她方才有半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你就会救下她?”皇甫小媛接话道。 “不” 陆寒江起身,从皇甫小媛哪里接过了暖手炉,最后看了眼奚秋后便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去了。 “若是那样的话,我就只好亲手杀了她,那才是真的可惜了。”他是这样说的。 废墟之上,陆寒江的渐行渐远,皇甫小媛的沉默只有一瞬,她很快便追了上去。 “见过陆大人。” 从机关阵里上来,整个葛家的外边已经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但守在入口的却只有闫峰一人,见到陆寒江的身影,赶忙上来行礼。 陆寒江嗯了一声,左右看了看,问道“边广人呢?” “呃,”闫峰犹豫了下,然后说道“副千户找球去了。” 陆寒江露出一个十分疑惑的表情“球?什么鬼——不是,我是说什么球?” 闫峰也是神情怪异地指着那坍塌的机关阵法,说道“大人您不记得了吗,刚刚那里边突然飞了个铁球出来,副千户担心有异,便追了过去。” 陆寒江愣了愣,然后恍然,是有这么个东西,偃师制作的机关怪物的头被他踢飞了。 既然边广不在就算了,吩咐闫峰也是一个道理,于是陆寒江对他说道“一会你派人下去收拾干净,顺便看看这老家伙还藏着什么东西。” 偃师在对付他的时候选择了知难而退,但是这不代表这老儿就没有留下什么后手,毕竟他是被自家人毒死的。 对于逍遥派的秘藏,陆寒江还是兴趣满满,毕竟有着偃师这个机关大师兜底,好歹也能捞几本手册出来吧。 “卑职领命。” 对于陆寒江的命令,闫峰不觉有疑,应下之后又道“大人,既然这贼人已死,是否需要卑职为安排住所?” “不必了,”陆寒江摆摆手,道“此次我等既然是秘密出京,就不必招摇,省的京里那些人又疑神疑鬼,我就在城里的客栈落脚,有了消息就来通知我。” “卑职明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公子爱画 连日来的奔波早已经让陆寒江心神俱疲,好不容易睡了个舒坦觉,他一梦到自然醒,睁开眼皇甫小媛已经在边上候着了。 若是常人,一觉醒来便见到如此美人,自然是心悦神怡,不过显然陆寒江不在此列,他把被子拉过脑袋,翻了个身子打算睡个回笼觉,顺便还问了句“你不困的吗?” 皇甫小媛是神色淡淡地道“大人,边广副千户来了。” “” 沉默持续了半晌,被子里才发出了恶鬼一样的咆哮,陆寒江顶着糟乱的头发起床了,接过皇甫小媛给他端来清水,却拒绝了要她服侍。 陆寒江让皇甫小媛将边广喊进来,自己则是一边洗漱一边问话“葛家那边如何了?” “回大人,相关人等悉数拿下,机关阵中的物件也都清点统计出来了,只是”说到最后,边广有些迟疑。 陆寒江看了眼他,道“有什么就说。” “是,”边广一激灵,有些尴尬地说道“在机关阵中心的下方,还埋着一个大型的机关制物,只是属下眼拙,认不出那是何物。”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陆寒江很满意,他当即收拾好行头,带上皇甫小媛和边广一道去了葛家机关阵。 一路到了中心,昨日留下的尸体都被清理了出去,除了奚秋被陆寒江点名特殊照顾了一下,寻了处墓地埋了,其他人都是往乱坟岗一丢了事。 值得一提的是,昨日皇甫小媛并没有将那姚喻之杀掉,只是教训了他一顿,不过他现在也不好过,因无故出现在葛家凶杀现场,所以被锦衣卫直接逮进了牢里。 既然陆寒江一行是秘密前来,而且这逍遥派之事十分隐秘,所以明面上定的案子是谋财害命。 不过一路走来,陆寒江却听到了许多其他的说法,其中最多的就是葛家惹来天怒,被天外流星施以惩戒。 这个传闻是怎么来的,陆寒江稍微一想就知道了,如今的世道,天人感应的说法极有市场,而且这所谓流星也不是胡言乱语,只要把他昨天踢飞那大铁球的画面,倒放一下,那不就是流星了吗? 所以啊,千万不要小看百姓们的想象力——嗯,扯远了些。 昨日锦衣卫连夜挖开了机关阵下方的密室,让这个众人不知该如何评说的巨大机关造物现世。 陆寒江抬起头来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昨天被他拆了的那机关怪物的放大版本吗,比起昨天那一台,这怪物多了两只手臂,上边安装的攻击器械看起来也更恐怖了。 机关术还真是能给他带来无限新奇,陆寒江一圈又一圈地围着它看,真是越看越喜欢。 边广见状,上前来讨好道“大人若是喜欢,不如让弟兄们将它运回京城里去?” “边广,你疯了吗?” 陆寒江无语地看了眼他,道“把这么个玩意运回京城里,你想做什么?兵攻皇城?” “卑职失言!大人恕罪!”边广冷汗直流,连连告罪退下。 京城里的兵器管制极为严苛,未经报备连把稍长些的剑都带不得,更何况这浑身上下都是攻城武器的巨大机关怪,把它运回京,这是什么行为艺术,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暂且将它留在这里吧,锦衣卫出面把这宅子收入公中,安排人手看管,不可让这些东西流到江湖上去。” 陆寒江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它拆了带回去研究,毕竟偃师已死,天下间怕是再没有第二个机关术高手有本事制作出这等厉害的东西,万一拆了装不回去,那他岂不是亏大发了。 昨日锦衣卫还是搜出了几箱子的书籍,里边有不少偃师的手稿和历史上其他机关术大师的遗留,陆寒江决定先从理论研究入手,等他什么时候也能制作出以假乱真的机关人偶,再来尝试这机关怪物。 “此事交予闫千户来处理便是,边广,你先一步回京去向孟大人复命。” “卑职领命。” 打发走了边广,陆寒江抄起一本机关术的手册,顺手再从那金银财宝中捞了一把,闫峰低着头只当没看见,这点小事回头他让记录的吏卫改改数字便是。 接着陆寒江命那闫峰将其他的打包送回京城之后,便领着皇甫小媛低调离去了。 出了葛家来到街上,皇甫小媛一见这不是去客栈的路,便低了声道“公子,我们不回京吗?” 因是在外边,两人都按照原本设定好的身份互相称呼。 陆寒江呼了口热气,说道“先不急,待本公子去寻一故人。” “公子在应天府还有故人?”皇甫小媛一愣。 “那是自然,上回来应天府一趟,正巧认识了一位好友。” 陆寒江说得云里雾里,皇甫小媛不解其意思,等她跟着到了地方,才是恍然大悟,然后看向自家大人的眼光也是怪怪的。 因这陆寒江口中的“故人”,就是那个曾经给他推销过“白眉”先生画作的小贩。 “哎哟,这位公子,可要买点什么?”小贩的热情不减当初,便是上次买卖没做成,他一样待陆寒江如初见,虽然大概率是他早就忘了这回事。 陆寒江这一次有的放矢,张口就来“可有‘白眉’先生的画作?” “有的有的。” 那小贩看着陆寒江就是眼前一亮,这么赶着送上门的肥羊,真是千载难逢。 他连忙在画堆里一通翻找,一连拿出了好几幅的画作“公子好眼光啊,‘白眉’先生的画作数量稀少珍贵异常,我这也没有几幅,这些都是上好的,您看看。” 陆寒江只是扫了眼,便说道“店家不要吝啬,本公子最喜‘白眉’先生的画作,有多少收多少,你且都拿来。” 这话说的,那小贩的眼睛是越来越亮了,他连连赔笑,又从画堆里中寻出好几幅来,情真意切地道“若不是看在公子也是爱画之人,这些在下是断断不肯割爱的。” 陆寒江把那些画作都打开了,回头对皇甫小媛道“你来看看,这些画作如何?” 小贩有些讶异,这怎么不是主人家鉴赏,反倒是让一个丫鬟来看画,不过他也不敢多嘴,毕竟这富贵人家的,就算是丫鬟,也比他这街边摊的小贩尊贵多了。 皇甫小媛只是略微看了一眼,便是移开了视线,一副不堪入目的嫌弃。 小贩尴尬地直挠头,陆寒江却是会心一笑,他大手一挥道“这些画本公子都要了,统统装起来。” “诶?诶!公子真是慧眼识珠啊!”小贩大喜过望,连忙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打包画作,生怕这陆寒江临时反悔。 连那皇甫小媛也搞不懂陆寒江这是在做什么,她的目光在一幅幅画上流连,看到最后不由得轻咦一声,她拿起了那一幅说道“公子,这一幅似乎不错。” 陆寒江接过画一看,点了点头赞同道“嗯,这幅确实不错,店家,这幅不要了。”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礼轻意重 按说这小贩做生意这些年,迎来送往的冤大头多了去了,这看出来是坑还要里跳,不但跳了,还专挑深坑跳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对方是来砸场子的,但是他很快又给自己一巴掌,哪里有伤敌八百自损一万的说法,上战场自杀骗抚恤都没这么狠的。 小贩用力咬了咬手里的银子,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以随便怀疑别人呢,顾客永远是对的。 在小贩的千恩万谢下,陆寒江让皇甫小媛拎着一大袋的书画,心满意足地走了。 路上,皇甫小媛终是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你偏要挑这些不入流的画作?” 要说也并不是所有的模彷之作的都是垃圾,青出于蓝的例子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可指望在街边摊淘来佳作,那显然需要的不是过人的眼光,而是逆天的运气。 “‘白眉’先生的画作,本公子向往已久,虽然寻不到真货,但拿几幅他人模彷的作品过过眼瘾,还是不错的。”陆寒江煞有介事地说道。 “......” 这明显就是胡扯了,皇甫小媛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来应天府的时候,陆寒江连“白眉”先生是谁都不知道。 两人又在街上闲逛了一阵,终是再没有收获的陆寒江失望地找了一处茶馆,上了二楼雅间歇息,皇甫小媛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公子莫非是在寻上次那卖小木凋的小姑娘?” “是啊,来都来了,想着买上一两件给商姑娘送去,”陆寒江点点头道:“那木凋确实挺漂亮的,可惜这次运气不好,没遇见她。” “......”这下皇甫小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总的来说,半年的相处让她对陆寒江有了基本的了解,对这个人的行为举止,思考逻辑也多少有了些概念,但也只是基本而已,有些时候,她也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譬如这一次,就陆寒江刚刚随手在葛家捞的那一把,不说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几十上百两的首饰古玩随便买下几样还是可以的,怎么还老惦记那几文钱的小木凋。 要说这陆寒江把商萝当朋友吧,他专门挑了个几文钱小木凋给人当礼物,要说他不把人家当朋友吧,他又专门挑了个几文钱小木凋给人当礼物。 皇甫小媛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饮茶的陆寒江,终是心下暗叹一声,实是看不透他。 陆寒江可不知道皇甫小媛在想什么,一杯热茶饮下,他忽然瞥见了窗外街道上,零零散散走过几个穿着破布补丁的男子。 皇甫小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轻声道:“似乎是丐帮弟子。” 丐帮的弟子遍布天下,但并非天下每个乞丐都是丐帮的弟子,迫于生计无家可归的人,也不是每一个都会选择入丐帮。 说点实际的,陆寒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也没见过那个丐帮弟子会为饭食忧心的。 一群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长老,看着生活过得挺惨,实际上就没一个正经去街上乞讨的,多是抱团成群,靠扒墙根探听消息挣钱,有事没事还去江湖上“见义勇为”一下子,挣点名声,顺带也捞点金银。 堂堂乞丐,连本职工作都忘记了,陆寒江一向对这个门派嗤之以鼻,锦衣卫更是对这个人多势众的江湖大派警惕至极。 朝堂上的大臣们,也都对丐帮很不感冒,天下有那么多活计你不干,非要去把乞讨当工作,而乞丐的人头数全都算在了流民之中,这样一来,丐帮越是壮大,朝廷里的官员们就越是面上无光。 “丐帮弟子遍布四海,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说是这么说的,但陆寒江还是多少看出来了,这些个丐帮弟子似乎是在找人。 见陆寒江似有意动,皇甫小媛出声问道:“公子,可要我去打探一番?” “不必着急......嗯?” 说话间,陆寒江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影子,那是一个短须白面的道人,一身粗布道袍,背着一把木剑。 皇甫小媛也是看见了他,眯了眼低声道:“庄严观的无为道人,他竟然......没死?” 那在人群中与丐帮弟子接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正魔一战时站台皇甫家的江南众多江湖高手之一的无为道人。 看了眼皇甫小媛,陆寒江说道:“你那大哥虽然武功高强,但这些人也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高手,自不像那般喽啰,随手便杀了。” 当时皇甫玉书杀得昏天黑地,陆寒江又忙着布局,确实没有注意到这无为道人竟从天道三剑下逃的一条性命,如今还和丐帮勾勾搭搭。 当初一战,江南正道损失惨重,有名有姓的门派十亭折了八九亭,不过无为道人出自道家一脉,就算师门弟子死伤殆尽,厚着脸皮去道上化化缘,总还是能拉起一支队伍来的,怎么就沦落到和丐帮为伍的地步了。 不过嘛,丐帮和无为道人搅和在一起,还在找人,结果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陆寒江的手指在茶杯的边缘摩挲,遥遥注视着那群人道:“莫非,他们是在寻找你大哥的踪迹?” “为何?”皇甫小媛皱了眉头,道:“他们难道想要报仇?” 无为道人的武功也算一流,但比起皇甫玉书显然差距不小,即便算上丐帮,此去是寻仇还是送死,难说地很。 “看样子不太像。” 陆寒江澹澹地道:“锦衣卫最近没收到江湖上有什么大动静,就凭他们几个自不量力,哪怕算上燕风云,估计也就和你大哥在五五之数,想要胜他乃至杀他,很难。” “.....大人,不若让属下跟着他们看看究竟。”皇甫小媛主动请缨道。 陆寒江思考片刻,点了头:“你若是在意便跟去看看吧。” 皇甫小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自己辩解什么,但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低了头说道:“是,属下遵命。” “我便先一步回京,得赶在年前把这大礼送给老大人才好。” 说着,陆寒江拍了拍了装着画作的袋子,脸上笑意浓浓。 皇甫小媛闻言,试着问道:“送给孟大人?” “嗯?当然不是。” 陆寒江失笑道:“孟大人从不喜欢字画丹青之类的东西,这是送给另一位老大人的,我在陛下寿宴上和他一见如故,特地买来这些赠与他。” 第一百六十九章 品鉴一二 年关将近,国子监的夫子和学生们自然也到了休假的时候,今日便是年前最后一堂课,罗元镜作为国子监祭酒,亲自下场为学子们讲了一段论语。 学子们声声诵读,抑扬顿挫彷佛高雅之乐,罗夫子让学子们各抒己见,对他们或是激昂或是冲动的言论,时而点头赞许,时而摇首叹息。 正是沉浸在这学海遨游的舒畅氛围中之时,忽有一学子匆匆而入,见到罗元镜不满的目光扫来,他赶忙站直了身子,收拾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行头,这才踏着快步上前。 “夫子容禀,门外有客求见。”他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吸引了在场诸多学子的注意。 “何人?”罗元镜的眉头为不可查地一皱,若是寻常人或是官员,来了便来了,何必如此慌张,想必是来者不善。 “是,是锦衣卫。”那学子神色略显慌张地说道。 鸟鸟读书声顿时为之一静,锦衣卫三字让在场诸多学子脸色一变,或是凝重,或是惊恐,十多人都将目光投向罗元镜,等待祭酒大人发话。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恨铁不成钢的罗元镜冷声训斥道:“来者是客,纵然是锦衣卫又如何。” “学生受教。”一众学子躬身下拜。 罗元镜失望地扫过一众学子,对那报信的说道:“去请他进来。” 一会之后,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不是想象中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而是他们的同学,杨致远。 “学生见过祭酒大人。”杨致远躬身行礼。 罗元镜见到他便是板着脸斥道:“你怎会在此,莫不是今日的课业已毕。” 国子监学生众多,老师自然也多,罗夫子不可能也没办法去给所有人讲课,所以他的堂下只有十来个学生。 杨致远也是国子监的学生,这时候该是在另一位夫子教导下学习才是,看着他出现在了这里,本就对这纨绔子观感极差的罗夫子,更是心中不满。 “杨公子此来是为本官引路,望夫子不要责怪才好。” 陆寒江的声音跟着从后边传了过来,他身上披着大袄,手里捧着暖炉,身后还跟着两个百户,怀里各抱着几份画卷。 罗元镜见到陆寒江一样没有好脸色,他道:“不知陆大人此来何为,老夫正在授课,还请你先稍待片刻。”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陛下宴席上老夫子与本官相谈甚欢引为知己,如今本官专程上门来拜访,夫子缘何这般疏远。” 陆寒江笑了笑就走进了教室里,都不用等杨致远殷勤地上去给他找位子,那些学子们一个个如见到妖魔似的,齐刷刷地向后退去。 随意寻了一处位子坐下,陆寒江道:“听说夫子也擅长书画之道,本官特地搜罗了几幅‘白眉’先生的画作,请夫子品鉴品鉴,看看是真是伪。” 说着,他朝着那两位百户眼神示意一下,那二人便大步走进了教室,将怀中的画作一一展开,铺在各个桉桌之上。 罗夫子轻哼一声,似是不以为意,在听到陆寒江说出“白眉”二字之时,他便知道这人定是来找茬的,可当看到那些画作的时候,他险些憋不住火气,怒上心头。 “这,就是你收集的,‘白眉’先生的画作?”罗夫子只瞥了一眼便别开脸去,生怕这玩意脏了他的眼睛。 在场无有人听不出夫子的气恼,即便是杨致远看过一眼之后,也是脸色发苦,暗道自己又摊上事情了。 莫要以为纨绔子都是每日声色犬马不学无术,要知道杨致远在诸多纨绔里也算是个人物了,要论读书写字他恐怕没什么拿得出手,可要说这眼光,他一点不比旁人差。 就例如这书画,杨致远不仅一眼能够看出画的真伪好坏,甚至连价格都大致估算出来,毕竟这玩意对他来说,不单单是送礼献人情的好东西,还可以在手头紧的时候当了换银子,这里面的门道他自然是清楚地很。 所以只瞧了一下,杨致远便将陆寒江此行的目的猜的七七八八,大概是要给罗夫子一个难堪了,毕竟这些画作,连高彷之作都谈不上,纯粹是侮辱人的。 不过这心里苦也就是苦那么一下,虽说得罪了罗老夫子,将来出仕之后恐怕是前途灰暗,但若是得罪了锦衣卫,还有没有将来都不知道了。 心里权衡了利害,杨致远往锦衣卫那靠了靠,摆正了自己的立场,那边陆寒江也开口问了:“怎么,大人认为这些画作皆是伪作?” “哼。” 罗元镜冷笑一声,对陆寒江的发问不作理会,白眉先生就是他自己,别说他要是画出这等丑作还有没有脸,便是他的弟子画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敢拿出去售卖的话,那逐出师门都是往好了说的。 “既然老夫子不愿评说,不知诸位觉得如何?”陆寒江一转话头,看向了那如临大敌的众多学子。 几个学子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接话,还是杨致远见状立刻站了出来,随手一指其中一副道:“在下斗胆一言,且看这副《雪梅》,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绕素笺,展瀚海崇山依旧颜,必是‘白眉’先生所作。” 这纯粹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但愣是没人敢置喙,杨致远自顾自地感叹了一番之后,又看向了诸位学子中的一位,问道:“李兄以为如何?” “啊,这......”那被点到名字李姓学子面色一苦,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把杨致远的家人问候了一遍,勉为其难地出来说道:“杨兄说的,杨兄说的......” 万般为难之下,他又看见两个锦衣卫百户面无表情地往那一站,连忙道:“杨兄说的是啊,却是难得一见的好画,定是‘白眉’先生所作......” 此话一出,杨致远和两位百户大人喜笑颜开,罗夫子脸色黑如锅底。 接着,杨致远又点了另一个鲁姓学子的名字:“鲁兄觉得如何?” “这......” 这鲁姓学子一看那李姓学子已经羞地抬不起头来,便稍微硬气了些,说道:“此画笔法稍显平庸,似,似乎......” “哦,平庸?”闻言,陆寒江一挑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一眼,这鲁姓学子当即冷汗直流,直接就给跪了:“在下失言在下失言!不是平庸,而是......与众不同,对!与众不同!在下也认为这是‘白眉’先生亲笔所绘......” 接着,陆寒江又用目光扫过一众学子,大大小小的声音都是表示赞同。 他嘴角一勾,挥了挥道:“既然如此,这些画就赠予诸位了,既是大师画作,你们还要好好珍惜才是,本官尚且有事要与罗夫子商谈,你们先行退下。” “学生告退。” 不管有没有被点到名,这些个学子都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拿了画作还不忘朝罗夫子行了礼,这才快步地离去。 待学子都退去之后,陆寒江也屏退了其他人,笑着看向那罗老夫子问道:“大人以为如何?” 第一百七十章 谈笔交易 “小子,锦衣卫的威风还吓不倒老夫。” 罗夫子脸上的羞恼和怒气渐渐平息,他缓缓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行到门口之时停下了脚步,澹澹地道:“跟老夫来。” 陆寒江没有说话直接跟上上去,临走前他将桉桌上最后剩下的一幅“白眉”先生的画作拿起,挂在了教室的门口。 罗元镜一路领着他到了一间茶室,扑鼻而来的清香令人陶醉,混搭着名贵香料和冬片的香味,这冬芽冬采的茶叶,市面上的价格连一般官家都不太能够用得起的。 罗夫子和孟渊似乎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这老头从不避讳自己对享受的追求,不论是七十高龄迎娶花样年华的少女,还是花费重金打造这么一间极致奢华的茶室。 一样样打量着茶室里的名贵用具,陆寒江啧啧称奇道:“老大人这日过得还真是滋润。” “少油嘴滑舌,你此来不单是为了看老夫的笑话吧。” 罗元镜坐下泡茶,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他屈指在盛满热茶的杯上一弹,那茶杯便直接飞入陆寒江手中。 陆寒江接下之后,从杯上传来力道让他指尖微微发白,他不由地道:“夫子何必这样小气,难得在下提前上门来给您拜年,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罗元镜也不搭话,只是专心于泡茶饮茶,见状,陆寒江自感无趣,于是便将杯子往桌上一放,开口道:“也罢,老大人既然不想寒暄,那我们就聊聊正事,如何。” “说吧。”罗夫子同样将杯子放下,静静地看着陆寒江。 陆寒江稍稍摆正了些坐姿,他道:“上回老大人托我带给孟大人的话,在下已经一一转告。” “孟大人如何说的。”罗元镜端正地坐着,一丝不苟的眼神让人望而生畏。 陆寒江顿了顿,说道:“大人让在下便宜行事。” 罗夫子微微一怔,看着陆寒江道:“你?” “正是。” 陆寒江笑得自在,他道:“老大人所求之事,在下已经知晓,不若我们在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二字对于罗夫子似乎极为刺耳,他的目光略微冷了些,沉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在此之前,在下还有一问要请教夫子。” 陆寒江探出身子,将茶桉上倒扣着的杯子一个个拿出来,总共数来七个茶杯一字排开,看得罗夫子直皱眉。 “故弄玄虚,”罗夫子冷哼一声,道:“你到底何意,直说吧。” 陆寒江自顾自地摆弄着杯子,随口问道:“上次寿宴之上,在下问过夫子,哪一位殿下可以入主东宫,不知现如今可有答桉了?” 罗元镜面沉如水,他道:“老夫早已经说过,此事不是我等臣子可以置喙的。”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当老夫子是支持羽殿下和太子妃的吧。”陆寒江耸耸肩,将头一个茶杯用手指推向了罗夫子。 这话一出,罗元镜对他怒目而视,不等他发作,陆寒江又道:“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虽是殿下们挑起的这事,但实际能够有本事去夺一夺那个位置的,一点都没有,当然了,羽殿下不能算。” 说来其实很讽刺,一众皇子都想着争一争那个位置,但多年来却无人敢踏出一步,如今好不容易有趟雷的出来了,可得到的结果,却更令人心生绝望。 二十年前,先太子遇刺,谁来继任太子之位,诸位皇子当时年少无知无权无势,此事当然由老皇帝一言决之,二十年后的现在,诸位皇子各自都发展了不小的势力,但谁来当太子这事,还是老皇帝一句话说了算。 毕竟老皇帝虽然多年不理朝政,但以内阁为首的文官都是皇帝的应声虫,以锦衣卫为首的武官全是他老人家的看门狗。 的确横向对比诸位皇子各有优劣,争出个第一来似乎可行,但是若是更宏观地来看,几个皇子的势力在老皇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矮个里拔高都拔不出来,全都一样烂。 这也就是为什么,寿宴上闹出来动静这么久过去了,老皇帝不发话,京师里这一滩死水连个波澜都不敢有。 所以从现实出发,六位皇子都是在划好的圈子里玩耍,怎么样都不可能威胁到这高高在上的老皇帝,唯独羽殿下是例外,因为他背后的势力隐藏在江湖。 “老夫子的想法在下明白,拥立正统嘛,对吧。” 陆寒江看着沉默的罗元镜,笑道:“儒家怎么治国的,在下不懂,老夫子想要挑选一个好操控的傀儡,在下也可以不管。” “......” 这两句话说得罗元镜不但没有松懈,反而是神色更加严肃起来,他问道:“既然如此,你想要什么?” 这话便算是默认了,陆寒江将那六个杯子扫到一旁,道:“老夫子的顾虑在下知道,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奈何咱们这位陛下偏偏不合常理,七位殿下能力高低有别,但性子却差不多,先太子当年,确实很不讨喜。” 秦羽还不是羽殿下的时候,想杀他的人何止一个两个,纵然有的是为了引出他身后的势力,有的是为了他身上的秘密,可也有不少就是听到风声打算过来父债子偿的。 先太子当年虽然积攒了极为可怕的势力,但得罪的人也不少,或者应该说非常多,他成功把所有不支持他的人,统统推到了对立面了,甚至连个中立都不允许。 罗元镜既然都说出圣孙服其劳的话来,只怕是早就不寄望个人的品性,和先太子一个辈分的殿下,他们只怕一个都瞧不上,就打算挑个年纪小好控制的扶上位,好让他们大展手脚。 “老夫子宏图大志,在下至多佩服一二,既不想插手,也没有帮衬的打算,您老想推羽殿下上去,可以,锦衣卫不反对。” 陆寒江开出的价格十分优厚,甚至可以说远远超出了罗元镜的预期,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脸色也更加凝重了。 “敢问一句,锦衣卫如此厚礼,要老夫何以为报。” “简单。” 陆寒江一拍手,笑着道:“我要一个人。” 罗元镜凝神屏息地看着他,问道:“谁?” “太子妃。”陆寒江一字一顿地说道。 “......” 罗元镜一双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他倒吸一口气,赫然起身大怒道:“陆寒江,你放肆!” “大人勿恼,且听小子把话说完。” 那老夫子的怒火烧不着陆寒江半分,他悠哉悠哉地把玩着空茶杯,道:“羽殿下不过二十出头,你们想要控制他,太子妃不是碍事地很吗,小子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考虑。” 说罢,陆寒江起身整了整衣衫便要走,临走之前他看着罗老夫子道:“在下和大人你可不同,自小懂事守礼地很,所以,我只要她的人,至于死的活的,我不在乎。”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网打尽 和罗元镜的交易当然是不欢而散了,且不说这老头就是皇甫灵儿的老师,即便是毫无关系,这等大不韪之事做下,只怕他也很难收场。 但陆寒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只是想要让罗夫子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罢了,至于这老儿走或者不走,那是就不关他的事了。 交易没有打成并不要紧,能够“谈交易”这本身,就是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 做生意嘛,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坐吃山空,客户总是有的,既然罗元镜不肯卖了皇甫灵儿这乖徒儿,那就看看皇甫灵儿愿不愿意卖了他这好老师咯。 发展潜在客户这一方面,陆寒江一直非常擅长。 ...... 夜里,陆寒江去了孟渊家中用饭,两人照例是在书房聊起了此次他南行处理偃师一事。 杀人的过程不需要赘述,那些在机关阵的收获孟大人也没有兴趣,他只是在听完了陆寒江的话之后,问了这么一句—— “你已经知道那所谓的长生之法是怎么回事了,对吗?” 陆寒江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道:“我从偃师口中知道了,也知道了为什么大人会放他一条生路了。”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孟渊平静地注视着陆寒江的双眼,目光中似乎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期许。 “唉。” 陆寒江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件事孟叔你早该告诉我的,您老当初既然肯放那偃师一命,那就证明那什么长生之法,你多半是不相信的,即是如此,那我们不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孟渊欣慰地看着陆寒江,他久久没有说话,末了道:“本不想告诉你,毕竟这等惊天之举若是事败,大肆株连是必然的。” “就小子和您老的关系,哪里跑得掉。” 陆寒江没好气地说道:“何况小子本来孑然一人安全地很,您老倒好,直接请了旨意让小子尚公主,这下好了,我也在株连之列了。” 这种没名堂的话自然是收获孟老爷子当头一巴掌,不过他也没有用那些漂亮话搪塞陆寒江,而是直言道:“此事却是老夫对不起你,让你平添了这些烦恼。” 陆寒江愣了愣,讪笑道:“小子开个玩笑而已,孟叔怎么突然这么说。” 孟渊摇摇头,说道:“确实如此,老夫替你求旨尚公主,其实是替想永乐寻个安稳的依靠,如今京城里暗潮汹涌,她那样的性子,若没有人看着,迟早要出事。” 陆寒江嘴角抽了抽:“您老还真看得起我。” “有你在起码不至于让她无故被人算计了。” 看得出孟渊的确是非常疼爱自己这个外甥女,他拍着陆寒江的肩膀道:“你也别担心,那孩子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心地纯良,想来不至于让你太操心。” “......” 有一说一,孟渊越是这样安慰,陆寒江心里就越是没底,不过既然老爷子把话说开了,那他也多少能安点心,公主的贴身保镖嘛,他是尚公主,又不是娶老婆。 这件事点到即止,孟渊转而问起其他:“逍遥派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陆寒江想了想,说道:“其实朔玄和偃师已死,逍遥派一群丧家之犬根本不足为虑,但现如今因东宫之位,京城里风声鹤唳,实在不好下手,其实小子想等着陛下先动手来着。” 听完,孟渊颔首表示赞同:“的确,此时不宜动手,但夜长梦多,索性让陛下先动手教训一下诸位殿下,你再浑水摸鱼把这几个逆贼拿下......此事老夫来办。” 孟渊接下了这事,陆寒江觉得是最好不过的,既然想要早做准备,那这些逍遥派的弟子就有了新的用处。 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对那些皇子知根知底的,拿下之后不着急杀掉,留着也是一张可用的牌。 指挥使大人可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要做,他当即就把陆寒江打发走,自己连夜进宫去了。 也不知道老爷子对皇帝说了什么,第二天内阁议事的时候,一纸诏书就空降尚书台,责令各个皇子回府自省,命令锦衣卫严查皇子身边的奸佞。 奸佞这个词用的太过了,基本等于是说这些兔崽子想造老子的反了,没人知道本来选择沉默的皇帝为何突然大怒,但是这凶残的手段还是令所有人噤若寒蝉。 皇子们的势力都被狠狠地打击了一遍,这几日不知有多少大臣锒铛入狱。 当然了,锦衣卫抓人虽然抓得起劲,但是放人也利索,孟渊下的命令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所以这一次的行动主要是以警告为主。 在牢里走了一遭的大臣们个个鹌鹑似的老实,诸位皇子也都是缩着脑袋做人,短期内只怕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了。 孟渊的意思很明显,大家伙看得真切,至于说有那么几个抓进了诏狱没有放出来的倒霉蛋,他们也能够理解,毕竟就算是做戏,总还是要做个全套。 而这批倒霉蛋看似没有任何共同点,而且来自不同的势力,乍看之下就是锦衣卫随机挑选的,只有陆寒江和孟渊知道,这些大人的子嗣都是逍遥派门下。 就这样陆寒江轻而易举地将逍遥派一网打尽,至于说将来什么时候用,怎么用,那就得看未来的局势如何发展了,反正锦衣卫有钱,也不差他们这一顿牢饭。 陆寒江并没有去诏狱好好笑话一下几位师兄的愚蠢,对他而言,逍遥派最有趣的三个人,奚秋,朔玄,偃师,全部都死在了他手里,剩下的都是些边角料一样的玩意,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 值得一提的是,诸位殿下之中,只有羽殿下因为刚刚回归皇族,基本无权无势,所以想要抓人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更因为负责太子妃和羽殿下这一派的逍遥弟子就是陆寒江自己,所以在这边,他确实没有什么人可以抓。 不过此番动作倒是有些无心插柳的意思,罗夫子也不知是被锦衣卫的大动作吓到了,还是被陆寒江“放过”羽殿下的动作提醒了,他似乎有再谈一谈的想法。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陆寒江自然乐得和他多谈上几次,谈不谈得拢先不说,有的谈就是好事。 最起码,对于打算一样货卖两家的陆寒江来说,罗夫子越是犹豫,就越是有可以腾挪的空间,毕竟,人心是世界上最经不起猜测的东西。 就这样,在一人欢喜家家愁的气氛中,时间来到了新的一年。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年气象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元日这天,整个京城都洋溢在一片欢快祥和的氛围之中。 只有当老皇帝和锦衣卫都不折腾了,京里的人们才能太平度日,除夕夜里的爆竹声响了一整宿,初一上午陆寒江打着哈欠从桌子上爬起来,对面的商萝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还趴在桌子上说梦话呢。 陆家的家庭结构十分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能够概括清楚,就是主家一人仆从十数。 陆寒江没有成家也没有兄弟姐妹,因此,往年的除夕时候为了不至于过得太冷清,也可能是孟老爷子看他孤零零的太可怜,总是会把他喊到自己家里来守岁。 今年则不同,商萝也在京里,这丫头咋咋呼呼地就跑他这来了,所以陆寒江也没有去孟大人那叨唠。 大过年的,下人也轻松一把各自抱团守岁去了,而陆寒江则是和商萝天南地北地聊天解闷,而老钱则辛苦些,在边上伺候着他们。 陆寒江的生物钟很准时,亥时刚过倒头就睡,商萝推都推不醒,听老钱说,这丫头昨天夜里愣是撑到了丑时才昏昏睡去,一个人听放爆竹听得起劲。 陆寒江从位子上起来伸了个懒腰,辰时已过,城里的喜庆声隔着老远他都能听见,大年初一最是闹腾的时候,他却只想好好在家里待着。 出了门到院子里去,陆寒江迎面就撞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怀里捧着大把的吃食,两人这一照面,那小丫头脸上的欢喜顿时一僵,她磕磕巴巴地朝着陆寒江行礼拜年之后,快步跑开了。 这丫头便是陆寒江从华山带回的另一个“商萝”,不知房里那个呼呼大睡的家伙是如何说动这两个小家伙,竟让她们统统都跑陆寒江家里过年来了,要知道之前这两个小的,可是见了他就要躲得远远的。 “老爷。” 老钱满脸喜庆地上前来,两人互相执礼拜年,陆寒江和他名义是主仆,实际上却是以叔侄相待,故而这拜年的礼也与旁人不同。 陆寒江见到外院里还站着一众侍从仆人,便与老钱说道:“与往年一样,老钱你去给大伙发例钱吧。” “知道了,老爷,”老钱应下后又问道:“这数额还是同往年一般?” 陆寒江想了想,说道:“今年翻个番吧,都升到镇抚使了,也没正经庆祝过什么。” 说完,他又嘱咐道:“陆大人那边的年礼,还是由你去送,孟大人那我自个去就好了。” “老奴明白。”老钱应声退下。 陆寒江则自去用了早饭,毕竟是初一,吃的也讲究些,所以面对这种一大早就上门来拜年的,他很难不怀疑对方是来蹭饭的。 “卑职祝大人步步高升。”大概是看到桌面上的年糕了,边广陪着笑脸就来了这么一句。 陆寒江指了指饭桌边上的位子让他坐下:“用过饭了吗?” “谢大人关心,卑职出门前用过了。”话虽是如此说得,但边广还是接过了陆寒江递给他的年糕,道了一声谢吃下。 都是自己人,陆寒江也懒得在乎那些表面礼仪,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随口问道:“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边广将年糕咽下后,说道:“除了给大人拜年之外还有一事,今天早上季百户的信件到了,因大人特地交代过,卑职特地取了送来。” 来拜年自然不会是空手,但东西肯定都由老钱负责收了,不至于拿到这饭桌上来,刚刚陆寒江还纳闷边广手里怎么还拿着一木盒,原来是皇甫小媛的传信。 自上次应天府遇见了无为道人和丐帮一行人,皇甫小媛就一直跟着他们收集情报,直到今日都没能回京,恪尽职守的态度是让衙门不少人连声赞叹。 那至于说皇甫小媛是为了锦衣卫的工作,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人,那陆寒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反正情报到手了。 他擦了把手,打开了盒子取出了其中的信件,皇甫小媛用词精简,信上内容不多,总结来看就是她还在继续跟踪丐帮一行,暂无太大的收获。 信上也标明了丐帮的行进方向,陆寒江在脑中简单推算了一番,大致是往苗疆的方向去了。 看来丐帮的情报能力却是不赖,大方向上没有错误,被陆寒江一顿忽悠的皇甫玉书,既然选择了抓走雪华宫玲珑,那必然也是去苗疆寻百毒翁去了。 可接着往下看,陆寒江的眼神却是慢慢地犀利起来,边广注意到了这变化,连忙问道:“大人,可有什么不对劲?” 陆寒江没有说话,而是把信纸递给了他,边广接过一目十行扫完,讶异道:“玄天教的人也在苗疆出没?” 玄天教这阴魂不散的魔道一柱,陆寒江接触的越多,越是肯定这魔教中定然藏着皇甫灵儿可以引以为依靠的势力。 朝堂上的争斗,再激烈也在圈子里,手段和结果都是可以预知的,换言之都是可控的,可偏偏羽殿下和太子妃把后手藏在江湖,那相对而言就不是很友好了。 和皇甫灵儿的对弈是陆寒江期待已久的大戏,所以这碍事的玄天教,纵使除不掉,也不能让他们太自在。 想到此处,陆寒江又问道:“崔一笑那边可有消息?” “年前崔百户传回信来,说是已经寻到了线索,按信上的日子算,若是顺利此时他应已经在死别谷之中。”边广分析道。 陆寒江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后道:“崔百户是个伶俐的人,若无绝对把握,他不会在信中提及这些,想必那结果应该是顺利的。” “大人高见。” 边广看着陆寒江思考了不过一刻就下定了决心,只听他道:“吩咐下去,安排人手秘密搜寻南疆一地玄天教的踪影,还有丐帮,我记得那个老乞丐,应该还没死吧。” “大人是说梁奔浪?这老儿听说前阵子在北地逞威风,杀了不少魔道好手。” 边广所说的梁奔浪是丐帮的帮主,要是给江湖各大门派话事人排个责任心的榜单,那这位老大爷绝对是倒数第一没跑了。 梁奔浪自任丐帮帮主第一天起就没管过事,甩手掌柜当得是让人是目瞪口呆,天天拎着打狗棒就好四处云游,有功夫给千里之外的牧羊人打抱不平,却没时间去料理一下帮中事物,哪怕是丁点小事。 丐帮的情报能力如此杰出,一半都要归功于这个爱四处瞎跑的帮主大人,人家别的门派的弟子找自己的掌教掌门,不过一声通传罢了,而丐帮想要找到梁奔浪,不花上十天半月四处搜寻,怕是不会有结果。 可以说燕风云能够以副帮主的地位挣得一个“豪侠”的名声,与这甩手帮主不无关系,现如今,除了没有打狗棒证明身份之外,燕风云已经算丐帮不是帮主的帮主了。 不过,梁奔浪是当初丐帮几大长老一起推举出来的帮主,哪怕人家再不管事再那也是他们自己选的,况且这位老爷子除了不干正事,倒也没有什么品性上的劣迹,所以这么多年丐帮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这都是江湖上的琐事,只是听着陆寒江这左右一通别有想法的问话,边广突然担忧地问道:“大人,莫非您想去苗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各司其职 边广是陆寒江倚重的副手,所以对此人的提问,他自然是直言相告:“不错,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大人,”边广有些为难地说道:“接下来您马上就要大婚,根本无暇出京啊。” “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陆寒江一一数着尚公主的流程,然后说道:“除了迎亲需要我亲自出马,其他都是仪程上的安排,不需要我亲力亲为吧?” “大人,话是这么说没错......” 边广有些汗颜,的确,除了最后一项迎亲需要驸马亲去,其他都是由家中长辈代为出面,可先不提孟指挥使大人会不会同意,大人你这是尚公主啊,能不能走点心...... 若说娶妻是大事,那尚公主就是天大的事,弄不好就是一顶藐视皇家的帽子扣下,陆寒江这一副好像出门买菜一样的应付姿态,实在让边广为自己大人狠狠捏了把汗。 按说论关系,这永乐公主还是指挥使大人的亲外甥女,您这一纸申请送上去,不怕他老人家顺手赏你两个脑瓜崩? 虽然想过去那画面有些让人暗爽,但是想归想,面上边广还是要问个清楚,别到时候指挥使大人心疼外甥女婿,把火气撒在他头上了。 “大人,容卑职斗胆问一句,为何大人要亲去苗疆,若是为了对付玄天教和丐帮,曾千户离得近些,给他加派些人手命他去一趟便是,何须大人亲自出马。”边广的意思是劝,倒不是为了他自己图一份清闲,真心是在为了陆寒江考虑。 陆寒江嗯了声,说道:“曾鸿的武功我自然信得过,不过仅凭他一人想要对付丐帮和玄天教两大门派,也是勉强。” “既然如此,不如让卑职和应,刘两位副千户一同前往。” 边广起身,主动请缨道:“玄天教的总坛设在辽东,在苗疆他们隐在暗处,至多不过百十人的势力,凭我等之力足以对付。” 陆寒江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可:“不错,有你们几个人在,对上燕风云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来我便可以放心去死别谷了。” “大人放下,卑职等定不会......”边广脸上的喜色光速褪去,他愣了愣,问道:“大人此话何意,既然卑职几人已经足够对付他们,为何大人还要南下?” 陆寒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对付那些江湖门派当然是由你们出手,你不会以为本镇抚去趟南疆就是为了和他们干一架吧。” 说着,陆寒江上前去拍了拍边广的肩膀,笑道:“放心,本镇抚这官目前为止是升到头了,在孟大人退下来前是不会动的,所以这些人头上的功劳,我拿来无用,自然是由你们收下。” “多谢大人栽培......” 边广尴尬一笑,想来是他自作多情了,陆大人这能躺着就绝不站着的性子,除非兴头上来了,否则哪里会亲自和人动手。 闹了半天大人早就想好了要带着他们几个人负责对付丐帮和玄天教,只是这样一来,他刚刚那番康慨陈词岂不是白费功夫。 边广看样子是已经劝不动了,于是便转口问道:“不知大人决意南下,究竟所为何事?” 陆寒江倒也没有隐瞒,他直说道:“死别谷的名声耳闻多时了,闲来无事去看看究竟,顺便瞧瞧能不能探点玄天教的底细,至于丐帮,来都来了,就顺手打发了吧。” “......”虽说理由听上去有些无厘头,甚至是任性地过分,但是边广却很释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说辞,毕竟这么多年跟着陆寒江,这位大人是个什么性子,他早已经一清二楚。 左右就是逍遥派事情处理完了,便去江湖上找点乐子看看。 陆寒江不知道边广在想什么,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毕竟他和皇甫灵儿之间的“恩怨”,旁人是没办法理解的。 找乐子是真,想要对付玄天教也是真,至于说丐帮......就当大过年的多了只兔子吧。 不过......燕风云这个人倒是让陆寒江想起了一件别的事情来,他问道:“雪罗刹审地怎么样了?” 这一问让边广的脸色有些僵硬起来,看他这模样,陆寒江大致也能够猜到结果,没好气地道:“没了崔一笑,你们连个犯人都审不好?” 崔一笑在拷问方面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诏狱里的硬骨头大多是这位崔百户出手炮制,可这不代表其他人就不会这方面的手段。 边广这尬住的模样,让陆寒江很是不满意,都说人才要全面发展,这才副千户就开始甩手,向他看齐也不是让你在这个方面看齐。 “大人恕罪!” 边广羞愧地垂下脑袋,但也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二:“实是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大人您吩咐过要注意些,所以弟兄们没敢上大刑,那女子的嘴巴又硬的很,所以......” 陆寒江了然地点了头,好像他是吩咐过这么一句话。 边广末了又心事忧忧地道:“大人,卑职还有一言,此女实在太过妖艳,乱人心神,若就这般留在诏狱之中,长此以往,怕是不妥。” “此事你不必担心,既然要对付燕风云,这一次自然是要把她带上的。” 陆寒江摆了摆手,下令道:“事不宜迟,你们先准备着,年节过后你们先一步动身,京中人手带上三五个便可,剩下便从当地卫所征调,曾鸿那里也要去信,令他到时前往汇合。” “卑职领命。” 边广抱拳应下之后就退了出去,临走时还和睡眼惺忪的商萝打了个照面。 “小陆,那是谁啊?”商萝摇摇晃晃地上了桌,眯着眼在饭食间搜寻着什么。 “锦衣卫副千户边广,你没见过?” “没印象,看着长了张坏人的脸......”商萝滴咕着,突然咦了一声,她道:“小陆,你家过年不吃年糕的吗?怎么连饺子也没有......” “年糕当然是吃的,不过饺子你等午饭吧,”陆寒江又看了眼商萝,说道:“话说你那边应该习惯吃汤圆吧。” “嗯,不过我还是喜欢吃饺子,”商萝里外把桌上的饭食找了个遍,疑惑地看向了陆寒江:“小陆,年糕呢?” “嗯?”陆寒江看了眼那空盘,哦了一声,抹了把嘴角指着门外边广远去的身影说道:“边大人喜欢吃,刚刚都吃光了。” “什么!”商萝一跺脚,顿时睡意全无,瞪着边广的背影就开始磨牙:“我果然没看错,那个凶脸大叔就是个坏人!” 刚走没多远的边广忽然打了个冷颤,他奇怪地左右看了看,暗道一声奇怪又继续往前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冬日雪景 元宵刚过没几日,各地年节的气息还未散尽,迎面的冷风中,陆寒江紧了紧围脖,换了只手牵着缰绳,厚厚棉布手套也只能勉强挡住这凛冽的冬日寒意。 “阿嚏!” 陆寒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哆嗦了一下身子,望着前方那座白茫茫的城楼,心下决定要买辆马车代步。 他吸了吸鼻子,看着骑在马上在雪地里撒欢的商萝,不由得感慨一声年轻真好。 “小陆,你感冒了?” 商萝笑嘻嘻地驾着马靠过来,那副贱兮兮的表情里,怎么看都是戏谑的意思居多。 陆寒江把毛茸茸的围脖又往上拔了一些,将口鼻都遮住,然后一个巴掌轻轻拍在这臭丫头脑袋上:“我好得很,倒是你,要是不小心病路上了我可懒得管你。” “小陆你这喜欢拍人脑袋的动作是跟谁学的啊。”商萝叽叽咕咕地抱怨着,把被拍的歪斜的针织帽理正,接着又没心没肺挥着马鞭向前奔去,半点没将陆寒江的告戒放在心上。 陆寒江依旧是慢吞吞地前进,这丫头不听人话也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好歹前方就是城市可以歇脚,陆寒江加快了些速度,追上了这丫头,说道:“慢着些,你这么得瑟,也不怕一会摔下来。” “哼哼,”商萝把脸一扬,不无自豪地道:“本姑娘天赋异禀,这旁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东西......” “你少来,”陆寒江打断了她的夜郎自大,当场揭了她的老底:“也不知道是谁前两天才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的,以后见了人别说你骑马是我教的。” 是的,商萝本不会骑马,她的骑术是陆寒江现教的,可费了他不少工夫。 商萝小脸一红,扁了扁嘴道:“谁知道这马脾气这么差,唔,都怪它不好。” 说着,这丫头还拿马撒气,在它头上拍了两下,惹得那马儿甩了个响鼻,昂起头来的模样似是听懂了人话一般,对商萝的胡扯颇为不屑。 “你可悠着点吧,能够经得起你折腾的马儿可不多。”陆寒江摇摇头,架着马越过了商萝。 商萝嘿嘿一笑,顺着撸了两把马儿的毛,跟着陆寒江一道进了城。 要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这时候一块在大冷天出门,就还得从几天说起—— 元日的时候,陆寒江定下了去苗疆的行程,这事情自然是要孟指挥使大人通个气的,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对边广那样和盘托出,需得修饰一二。 所以陆寒江对孟渊老爷子说的是:“玄天教为天下大患,必得除之,卑职此去是为了探查其教中秘密,看看能否寻个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然而孟渊的道行岂是这点小把戏能够湖弄的,他好歹也是看着陆寒江从小旗官一路升到镇抚使的,哪能觉察不出这小子的心思。 但是老爷子也没有阻拦,毕竟陆寒江上门来说这事了,想必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小子野地很,他拦也拦不住,所以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说道:“若是在婚期前赶不回京......” 言尽如此,孟渊那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投来,这要换了旁人,心智差些的直接瘫地上去了,陆寒江立刻用十二分的信誉来担保,然后在老爷子点头之后撒丫子就跑,只留的指挥使大人在后边长吁短叹。 上头搞定了,陆寒江就给边广他们下达了正式的指令,京里除了姜显老样子留守京师,其他三位副千户各带两名百户先行一步,前往苗疆。 陆寒江自然是不用着急,给他们一些时间在苗疆打下基础,然后他再过去,如此便可省下许多麻烦。 苗疆之地民风民俗与其他地方相去甚远,朝廷虽也在苗疆当地挑选些大城大邑设下治所,但这地方的土人占比极大,多还是以部族的形式群居生活。 以此产生的问题许多,最让人头疼的就是,部族之中以长老为尊,凝聚力极强,有着自成一系的律法和规矩,论起综合实力来,甚至不比那江湖门派要差。 而因朝廷对土人部族多是以安抚为主,所以即便是锦衣卫,在当地的渗透也仅仅是流于表面,此番边广他们一行,要做的工作确实不少。 那么这些与商萝要求同行有什么关系吗,总的来说并无关系,因为这丫头是自己凑上来了,而陆寒江也觉得路上缺个解闷的,于是便同意了。 说回现在,因不着急赶路,同时也给锦衣卫打开局面的时间,所以头一日他们就走了不到二十里路,接下来的时间也是散步似的向前走。 好不容易进了城,陆寒江这回打定主意要买辆车来,以他的武功和体魄,感冒是不可能的,但是冷终归还是会冷的。 他是个很不喜欢受苦的人,上天给了他如此的武功和地位,再不享受享受,那才是要遭天谴的。 这正月期间,城里自然是热闹非凡,因担心这丫头再惹出其他事情来,陆寒江便和她一道下马步行。 因这一回是拿了正经调令出的京,所以两人不需要再去找客栈投宿,直接寻了当地卫所落脚。 这离了京的锦衣卫衙门,平日里来个千户都得当老爷供着,更何况是镇抚使陆大人亲至,这自然是要高规格接待,马车的事情一句话就办妥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若不想在冰天雪地风餐露宿,那就只好等明日再启程。 左右闲来无事,陆寒江便继续摆弄起他的积木来了,有着偃师的手稿指导,他的技艺是突飞勐进,现如今他搭出的玩意,已经从四不像升级到初具人形了。 这驻扎当地卫所的负责人是一林姓百户,他和几个总旗远远地看着陆寒江摆弄积木,只觉得高深莫测。 其中一人啧啧称奇道:“这陆大人果然是不同凡响啊,这玩的东西都和我们不一样。” 那林姓百户瞪了他一眼道:“玩?!你个没见识的,你没看出来大人这摆弄的是八卦奇术。” “小人眼拙,眼拙......”那人讪讪一笑,又问道:“只是,林爷,那八卦不是排桌子上一熘的吗,这陆大人怎么还望高了搭,我瞅着好像就是那小孩儿玩的积木......” 林百户嗤笑一声,不屑道:“你懂什么,这八卦奇术威力非凡,要放到军阵上那可是杀敌百万的神仙手段,三国时候,就有位厉害人物,布了个什么八阵图,好家伙,那可厉害了!” 另一人眼前一亮,说道:“哎,这我知道,听街头那刘瞎子说起过,叫什么如来佛祖风雪山神庙,一杆方天画戟打翻了十万天兵天将!” “好小子,你这书读得不少啊,出息了。”林百户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此子恐怖如斯。 陆寒江是不知道自己掉进了什么文化沙漠的包围圈,他正满心欢喜地拼接着自己制作的陆人甲一号,在院子里堆雪人的商萝却忽然把手里的雪球往边上一丢,蹬蹬蹬地跑过来—— “小陆,不然你教我武功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绝世武功 “小陆,不然你教我武功吧。” 这一句话差点没让陆寒江把陆人甲一号的胳膊肘甩飞,好一会才确信这丫头是在跟自己说话,他静了静心神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商萝啪地一下两只手拍在桌子上,向前探出身子,一双眼睛和陆寒江距离不到十公分,只听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了很久,发现闯荡江湖还是要有一身高强武功才能万无一失。” “嗯,这不一定吧。” 陆寒江神色古怪地看着她说道:“也有那种武功盖世还死于非命的倒霉蛋啊。” 商萝撇撇嘴,满不在乎地道:“有吗,谁啊?” 陆寒江眨了眨眼:“你爹。” “......” 商萝脸色一僵,沉默了半秒钟之后突然张口咬了过来,还好陆寒江眼疾手快用陆人甲一号挡住了。 小丫头恶狠狠地盯着陆寒江,两排牙齿上下一碰就把陆人甲一号的手臂给咬了下来。 “呸呸呸,”商萝把嘴里的积木吐了出来,神情郁郁地道:“我爹倒霉那是因为仇人太多,大不了本姑娘以后胸襟宽广些,少和人结仇就是了。” 陆寒江看着刚刚成型不到一刻钟就断了胳膊的机关人,心下五味杂陈,想当初偃师的机关怪物,一胳膊就打飞了皇甫小媛,再看看他的陆人甲一号,一胳膊被人家小丫头当场咬成残废......唉,机关一途,任重道远啊。 多愁善感只是一瞬,为自己的第一个作品默哀了三秒钟之后,陆寒江抬起头扫了眼商萝那一马平川的胸襟,发出了颇为不屑的讥笑,他道:“先不提你这逻辑有没有问题,你现在仇人就不少,总不能两眼一蒙视而不见吧?” “是吗?”商萝一挑眉头,问道:“比如?” “比如皇甫家。” 陆寒江两手交叉,换个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说道:“你再宽宏大量,人家逼死了你爹,这个仇总不能就算了吧。” “唔——”商萝点了头,说道:“好吧,那算他一个。” “不是一个,有仨呢,皇甫家的势力虽然在江南损失殆尽,但除了他们的三小姐皇甫小媛死得早,剩下的三个皇甫家人可一个都没事。” 陆寒江一一掰开指头算道:“皇甫家家主皇甫玉书,他一身武功和你爹在伯仲之间,皇甫家二小姐现如今是当朝太子妃,手中虽无权,但想动她,你连路子都没有,至于最后剩下的皇甫凌云,这小子还在南少林里关着呢,你难道也想去听灵空方丈念经?” 商萝凶巴巴地道:“照你这么说,本姑娘这仇是报不了了?” 陆寒江耸耸肩,很是委婉地说道:“总体而言,希望不大。” 这实在是往好了说的,反正以陆寒江的眼力,他是没有从这丫头身上看出什么武学奇才的天赋,练一辈子武功充其量也就是平平,对付个小蟊贼绝对不在话下,但要想和皇甫玉书这种真正的高手过招......那还是想太多了。 听罢陆寒江的话,商萝鼓着脸赌气一样地不说话了。 陆寒江无奈地道:“而且有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皇甫凌云在南少林的时候把你的事情抖出来了,现在别说是你去报仇他们报仇,你要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想找你报仇的人可一点不少,你爹当年满江湖的得罪人,这倒霉债落你头上,也不能说是无妄之灾吧?” 听到这,原本一直是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商萝,突然罕见地沉默了下来,她用一种陆寒江从未听过的冷漠语调开口问道:“为何,他们不是和我爹约定过,要为此事保密吗?” 陆寒江的眼中一道精芒闪过,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微微笑道:“皇甫家的鬼话,怎么能作数,皇甫玉书还是江南正道魁首,他那一夜亲手杀的正道江湖人,难道少了?” “也对。” 商萝蓦然一笑,那金鱼草一样的姑娘好似又回来了,只是那一闪而过醉心花的味道,却是让陆寒江难以忘怀,镜湖表面的倒影,虽看似平静,但落下的石子早已掀起了涟漪,将那试图重新变得完整的美好,给击地粉碎。 “所以说——” 拉扯嗓子试图引起注意的商萝,一把扯住了陆寒江的手臂,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之中:“小陆,你还是教我武功吧。” 陆寒江无语道:“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还不都是你说的,本姑娘的仇人那么多那么厉害,要是不练好武功,难不成你还能护着我一辈子啊。”说完之后,商萝双眼里闪着期待的星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陆寒江。 陆寒江一拍大腿说道:“嗯,说得有理,那我明天起就教你武功好了。” “......” 商萝期待的表情一垮,张牙舞爪的丫头作势就要扑上来咬人,却被陆寒江一只手摁住额头,顶出老远。 “你——哼!” 商萝哒哒哒地把地板踩得响声大作,她刚走出没有多远又返过来,瞅着陆寒江问道:“小陆,你来教我武功的话,要多久我才能打赢皇甫玉书?” “......” 陆寒江用看神仙的眼神看着她,好半天才说道:“要不你换个人比比?比如你讨厌的那个副千户?” 商萝一扭头,赌气地道:“不行,就是他。” “啧,”陆寒江无可奈何地在心底里算了下,然后含湖地说道:“几十年吧。” “这么久?!”商萝瞪大了眼。 “几十年后皇甫玉书要是还没死,那也应该老的不成样了,气血衰败之下,说不定你就能赢。”陆寒江这一句话杀伤力十足,几乎就要打消了商萝学武的心思了。 “那不就是一辈子都赢不了嘛。”商萝委屈巴巴地抄起了缺胳膊的陆人甲一号,啪地就丢到院子里堆好的雪人头顶,机关人的一只脚就这样被甩掉了。 陆寒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和商萝在这一刻的悲伤终于共通了。 再度三秒钟的默哀之后,陆寒江却认真地给商萝指了一条明路:“其实吧,你要想在武功上胜过这几人,根本不可能,别说这辈子了,算上下辈子你也赢不了。” “那你说怎么办。”商萝眼巴巴地看着陆寒江问道。 “谁也没说过,江湖恩怨一定要用武功才能消除吧?” 陆寒江勾起了商萝的兴趣,只听他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合适的价码,情义仁善,贵贱正邪,都不是绝对的,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商萝似乎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但心底的良知和善良还是让她不愿意将情义二字放在天平上衡量,于是她一口否决了陆寒江的话。 “我不信。”商萝如此说道。 陆寒江却是毫不在意地道:“别着急,我们一路上的时间足够多,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这才是真正的‘绝世武功’,你要是学会了,那可就真的天下无敌了,什么皇甫家之流,根本不在话下。”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贼劫道 “所以小陆你打算怎么教会我这门,武功?” “什么嘛,你这不是挺期待的吗,哈哈。” “才没有!” 陆寒江和商萝两人在城里卫所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继续启程往南边去,大概是一路上都没怎么提及这件事,所以反倒是这丫头先一步着急起来。 两人此刻都坐在暖意十足的车厢里,由一个旗官负责驾车,陆寒江终于可以惬意舒适地享受这一次的旅行。 他靠在软垫上,从边上的纸袋里拿出了一叠的文书,递给那商萝问道:“你可认识这是何物?” 商萝粗粗看了几眼,虽不明了上面所书的意思,但这个文书的格式她却是司空见惯了。 “朝廷签发的通缉令?” 作为一个江湖人,商萝自然不陌生这些,旁的不提,以前在江南之时,每日在城门口总能看见几张画着不同人像标明赏金的通缉。 “没错,”陆寒江从通缉令里翻找出一份来,指着上边画着的大胡子说道:“此人姓马,纠集了一伙人盘踞青柑山一带,专门做拦路打劫的行当,道上称一句马大头领。” “拦路打劫......这不就是山贼吗?”这听上去就是山贼,商萝并未觉察出任何不妥。 陆寒江也是颔首道:“确实如此,他是典型的山贼代表。” “典型......啥意思?”商萝疑惑地问道。 “热爱金钱,喜欢美女,崇尚武力,讨厌朝廷,害怕锦衣卫。”陆寒江如是说道。 “那还挺简单易懂的,嗯,”商萝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嗯了声后又问道:“小陆,你要去对付山贼吗?” “当然不是,”陆寒江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都是由当地县官来负责的,怎么也不可能让我来。” “既然如此,那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商萝不太明白陆寒江突然提一嘴这山贼的意图。 “别着急。” 陆寒江将那马大头领的通缉令放在一叠文书的最上面,不徐不疾地道:“此人在当地已经逍遥了多年,可是县里却并未派出人马对付他。” “为什么?”商萝眼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嗯,简单来说,就是不合算。” 陆寒江把手一摊,很无奈地道:“这伙山贼既没有弱到可以轻松除去,也没有强大到需要朝廷派重兵围剿的程度,他们的势力刚好卡在一个让县令大人十分为难的程度。” “这是......什么意思?”商萝茫然地看着陆寒江问道。 陆寒江解释道:“对付山贼,一般而言要么县里自己出人,要么向上求助,当地这位马县令——嗯,别误会,他只是刚好也姓马而已,这位马老爷能够驱使的差役官兵,恰好和这伙山贼半斤八两,加之他胆子也不大,所以一直没敢自己动手。” 商萝的眉头挤在一块,说道:“那他直接向上头求助不就好了?” “本该是如此,但你要知道,在自己管辖的地域内,出现了山贼势大还无法轻易剿除这种事,本身就是为官无能的表现。” 陆寒江两手垫在脑后,舒服向后一靠,说道:“而我们这位马老爷又是个极懂得讨好上官的马屁精,这上报的文书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也就让这伙山贼一直逍遥到今天,都成了绿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原来是这样。” 商萝了然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小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锦衣卫查到了,”说到这里,陆寒江颇为好笑地道:“起初衙门里的人还以为是这马县令勾结山贼,养寇自重,没想到竟是他自己懦弱无能,白白养大了这山贼。” “所以说,结果还是要小陆你来对付这伙山贼?”商萝很是郁闷地道,这不绕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吗,她刚刚哪里说错了。 “不对,”陆寒江还是摇头,他道:“这县令如何愚蠢,该怎么责罚他是朝廷里的老爷关心的事情,这山贼怎么势大,要剿除他们也是朝廷里的那些老爷去操心,我要做的只是顺手拿他们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你不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一个价码吗,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陆寒江屈指在那张马大头领的通缉令啪地弹了一下,说道:“我们先去见识一下这位马大头领的风采,然后看看出个什么价能够买下他一些东西,如何?” “人家是山贼,要什么东西不会自己抢吗,还是说小陆你要给钱?”商萝并不看好陆寒江的想法。 陆寒江耸了耸肩,说道:“当然不是给钱了,那可是几十号山贼,你看我像有钱人,能够一口气把他们都喂饱吗?” “嗯,不像,小陆你平时挺抠门的。”商萝很是认真地分析道。 如此答话的后果自然是收获陆寒江一记手刀敲在脑门上,他拉着个脸道:“多嘴。” “明明是你让我说的......”商萝委屈地都囔着。 ...... 一行人继续进行,前方就入了青柑山的地界,这里山高林密,最是适合山贼下手的地方,而他们也不知是走的好运还是遭的霉运,正好撞见了一伙劫道的。 吁—— 驾车的旗官勒住马绳停下了车子,商萝迫不及待地从窗口探出脑袋来向外勐瞧,陆寒江也透过那车帘的一角,观察着外边的情形。 要说这不好的是,他们撞见山贼劫道,但要说这好的是,被劫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伙人。 约有七八个手持铁棍,统一着装的汉子守卫在两辆马车外围,他们面对的是数倍于他们的山贼。 头辆马车之前,一国字脸两撇胡的中年男子轻喝一声,握着那手中铁棍奋力往地上一砸,这铁棍的一端顿时没入地下三四寸,这一手看得周遭几个山贼面露犹豫。 那男子遥遥看向了正前方,一穿着大黑棉坎肩的大胡子道:“马大头领,你青柑山虽声名在外,但我振威镖局也不是好惹的,不若你卖个人情与我,就此罢手,你我两家交个朋友,如何?” “哈哈哈,”那精壮的汉子粗犷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他以手中朴刀指着那人道:“陈镖头此话有理,那就请你们留下马车财货速速离去,马某绝不为难你们。” “既然如此,那就在下就斗胆来领教一下马大头领的武功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江湖道义 说时迟那时快,那陈镖头脚下踩得步步惊雷,冲至近处,他两脚并起奋力一跃,大喝一声扬起手中铁棍就打。 那一拥而上的山贼被夺了气势,个个犹豫不决驻足不前,那陈镖头一棍砸倒了其中一人,又将那铁棍大风车一样地舞了两圈,将其他几人也击倒在地。 马大头领见状提刀就上,声若虎啸:“都闪开,让某来会会他!” 说话间,马大头领手中的朴刀就勐地向陈镖头砍去,一式力噼华山朴实无华,力道却极为刚勐。 陈镖头将铁棍一横挡住那朴刀,相交之处火星飞溅,这势大力沉一刀逼着他连退了三四步,手臂隐隐有些发麻的感觉。 “有两下子,再接某一刀!” 马大头领先声夺人,手中朴刀紧跟而上,见他两手握着刀柄,将一口刀舞地难辨轻重,缭乱异常。 陈镖头被那一声喝地分了心神,手中铁棍匆忙应战,被那一手无有章法的乱刀砍得连连败退。 “陈镖头,小心了!” 马大头领占了优势便得意起来,手中刀力却一下重过一下,而陈镖头也不是第一天与人动手,稳住心神之后,他沉住气,一记秋风扫落叶攻向对方下路。 马大头领仓惶收刀挡下,陈镖头凝神一棍卡在那朴刀一侧,奋力一挑竟是将那刀挑飞了出去。 如此优势,他自然要乘胜追击,他抬起铁棍与肩膀持平,深吸一口气就是连连戳出,一时间棍如雨点,那马大头领失了兵器,用拳头胳膊勉强抵挡,胸口被戳中好几下,疼得他直呲牙。 “老大!接刀!” 情急之时,边上与其他镖师混战的山贼高呼一声,旋即朝这抛来一把刀来,马大头领眼疾手快立刻伸出去接,陈镖头虽然也抡起一棍噼下想要阻止他,但对方却横过身子,硬生生用后背受了他一棍,把那刀抢在了手中。 这下子两人的战局又一次焦灼起来。 不远处的马车上,商萝探出身子看得正起劲,一边盯着那陈镖头和马大头领的比斗,一边还不忘问问陆寒江这行家:“小陆你快看看快看看,这两人都是什么功夫。” 陆寒江只是扫了一眼便没了兴趣,他道:“此二人用的都是外家功夫,那镖头使的是太祖棍法,稀疏平常无甚特点,那个山贼是个野路子,刀法里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不过多是华而不实,单凭一身蛮力逞凶罢了。” “那他们在江湖上算是厉害吗?”商萝兴致勃勃地问道。 陆寒江挑了挑眉头道:“那要看跟谁比了,要说在这荒山野岭的,跟过路的普通人逞逞威风,那应该是够了。” “那不就三流功夫嘛。”商萝看上去有些失望。 “不过那山贼头子的刀法虽是四不像,但里边一两式看起来有些奔雷刀法的影子。”陆寒江又说道。 “什么是奔雷刀法?”商萝又来了兴致,这名字听上去似乎很厉害。 “一门靠扯着嗓子嚎人的功夫,打起来吵死人了,你的性子练练这门武功还挺合适,但你的嗓子肯定不合适。” 陆寒江三两句就打发了商萝追问的心思,他看着那战局,过了一会便道:“该结束了。” “结束?”商萝也看了过去,只是在她看来,这明明还是交战正酣,哪里有要结束的样子,于是她道:“他们不是还没打赢吗,那些拿棍子的镖师一个个还挺厉害的嘛。” “打不赢的,就凭一手普普通通太祖棍法,打成这样基本上算是极限了,山贼人多势众,他们累也能把这群镖师累死。” 陆寒江的眼光极准,那边陈镖头见自己的弟兄们节节败退,虽也击退了许多山贼,但身上多是负了伤,有甚者已经退到马车边上了。 于是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对那马大头领说道:“大头领好本事,在下服了,且让诸位好汉住手吧,我等让出这车马财货便是。” “哈哈哈,陈镖头爽快,弟兄们,都停手!” 马大头领一声令下,大伙都停了手。 对于这陈镖头的服软,马大头领也是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场赢得可是险之又险,别看他现在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实际上他这身上早已经青紫一片,那陈镖头一手太祖棍法没少给他身上留印。 真要打下去,谁胜谁负还不好说,马大头领也知道,陈镖头认输不是因为他认为战不过自己,而是因为手下镖师敌不过他的弟兄人多势众。 “镖头......”几个镖师神色暗然地走上前来。 “把东西都搬下来吧。”陈镖头长叹一声,又看向那马大头领说道:“青柑山各位绿林好汉的本事在下领教了,只是还有一请,望大当家成全。” “陈镖头尽可说来。”马大头领作为胜者,又被对方如此恭维自然是还以笑脸。 “车上财货大头领尽可拿去,但还请留一架马车与我等主家代步所用,”犹豫了片刻,陈镖头还是开口说道:“车上尚有女卷,还请大头领行个方便。” “有女人?” 听到陈镖头,一众山贼不少都是眼露精光,有几个人已经不怀好意地向着马车靠近了。 2k “马大头领!” 陈镖头低喝一声,目光肃然地一扫众山贼,沉声道:“还请诸位绿林好汉给某个面子,莫要做的太过分,否则在下即便拼出这条命不要,也要拉几个朋友到下边去聚聚......” 陈镖头的底线很明确,丢了车马财货,还能说是实力不济不得已如此,可若是把主家女卷都丢了,那才是真正让振威镖局丢尽颜面,今后再无立足之地。 “都给某退下!” 马大头领一声喝退那些不规矩的山贼,他朝着陈镖头抱拳道:“镖头放心,我等此行只为劫财,绝不为难你们。” “谢过大头领。” 陈镖头还了一礼,让镖师们将财货卸下,然后护着剩下的一辆马车默默离去了。 有马大头领压着,没有人敢在这时候乱来,正当他招呼弟兄们搬运财货之时,一声嬉笑从前边传来:“嘿,大块头,你们这山贼当的还挺有原则的嘛。” “谁......?” 马大头领循声望去,又是一辆马车驶来,只是这车后头没有拉着多少财货,除了一个赶车的男子,就只有那探出一个脑袋,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老大,这又来一辆,我们要不要......”其中一人靠近了马大头领说道。 对方谈论的声音不小,商萝也听见了,她笑嘻嘻地道:“大块头,你们想抢我啊?” 许是这商萝年纪小,不怕生,又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那马大头领见了也是心生好感,他哈哈一笑道:“丫头,马某人做事最讲原则,只劫那为富不仁的财货,况且一天不劫两回道,你们走吧。” “真的呀?那谢谢啦。” 商萝把脑袋缩回了车里,马车有惊无险地在山贼的注视下通过了,她坐在车里对陆寒江道:“这大块头还挺有意思的,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嘛。” “都做山贼了,哪里还有好坏之分.....不过也罢,既然你这样觉得,那便算他是个好人吧,”陆寒江笑着反问道:“人,我们已经见过了,那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会不会出卖跟自己一起刀头舔血的兄弟?” 商萝一愣,然后垂着脑袋冥思苦想了一阵,抬起头说道:“不会,咱们江湖人最讲义气,那个大块头看起来没有什么坏脑筋,就算你们把他抓起来关进牢里,他也不会出卖弟兄......应该。” “那好,”陆寒江一拍手,说道:“这一次我们就试试看,这位马大头领的兄弟情义,值多高的价。” 第一百七十八章 贵客上门 “大头领回山寨了!” “大头领威武!” 山贼们的高呼好似凯旋的礼乐,马大头领走在最前,身后是载满财货的马车,金银财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惹得大伙狼叫一样地高举着手臂兵器起哄。 马大头领非常享受这样众星捧月的感觉,凡是上前来讨彩头的,只要说两句好听的,他都随手打赏下去一点财物,引得众人更是卖力地讨好。 但一众山贼的文化水准能有多高,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么两句,从那贵乏辞藻里翻出点东西重新排列组合一下便是新鲜了。 被众兄弟簇拥着回到了堂上,马大头领吩咐下去让众兄弟准备酒肉,要好生庆祝一番,他自己则是一屁股坐在那虎皮椅子上,暗自搓揉着身上青紫的伤口。 “大哥。” 一个身形结实的汉子走上前来,担忧地看着马大头领说道:“你这伤,要不去山下请个大夫来?” “老三你疯了,咱们做什么行当的?你敢去请大夫,人家有胆子来吗。” 这一刻的马大头领收敛了山贼头子的锋芒,他轻轻按压这身上的伤势,边呲牙边压低了声道:“拿点药敷一下就是了,对了老三,明日你回一趟县里,注意些,别惊动人。” 老三警惕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应下道:“知道了大哥,我去给你拿点药。” ...... 那一边的青柑山寨子里正大酒大肉的庆祝呢,这一边被人劫了镖的振威镖局却是一口气憋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县里的消息传得极快,几日的时间过去,好似人人都知道他们镖局在青柑山栽了跟头,一时间振威镖局的名声大受打击。 砰! 上了年纪的总镖头洪五爷巴掌在桌子上拍的响,茶杯一个震颤不慎摔在地上变得四分五裂,在座的两位镖头都是眉头一皱,其中一人便是此次失了镖的陈镖头,他叹了声道:“此次错在我,请五爷责罚。” “老陈,你这话不对,明明是那青柑山的欺人太甚,怎生成了你的不是。”另一尖脸鹰眼的中年镖头说道。 “可是——” “好了。” 陈镖头还想说话,却被洪五爷抬手打断,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过两人,铿锵有力地道:“此事老于说得不错,错不在你,是姓马的太猖狂!” 于镖头迟疑了下,说道:“青柑山肆无忌惮,前年便与我等交了恶,今年又是一回,再这样下去,振威镖局必定沦为笑柄,可他们人多势众,若是我等上门讨说法,只怕胜负难料,不如......不如将此事报与县里?” “不可。” 陈镖头当即否了于镖头的话,他说道:“江湖事江湖了,此番寻了朝廷助力,只怕我等日后再难在这江湖上抬起头来。” 洪五爷沉吟了片刻后,也是说道:“老于此话欠妥当了,别忘了那姓马的混蛋能够逍遥到今天,还不是全因为咱这县老爷不敢下手收拾,若是将此事报上去了,只怕县里也是做做表面功夫,咱们这么做是自取其辱。” 于镖头脸色难看地低下了头:“是我草率了。” 就在三人一肚子火,却对此一筹莫展时,一人进来禀报道:“总镖头,两位镖头,有客上门。” 三人对视了一眼,洪五爷起身说道:“知道了。” 接着他又对另外两人说道:“此事稍后再议,先把手头上的事办了。” “是。” “明白。” 三人一道出来院里,只见一位公子当面,锦衣玉冠,白狐裘衣,手里捧着朱漆描金勾莲暖炉,身旁跟着的小姑娘皓齿红唇,一身飞蝶白袄裙,显得富贵非常。 在这偏远的小县里,如此一对华服美衣的男女,自然是吸引了诸多不明就里之人的围观惊叹。 洪五爷直觉得一股贵气扑面而来,他悄然与另外两个镖头互换了眼神,各自心里都有了数。 虽说振威镖局只在自家一亩三分地有点名声,但洪五爷这么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也不少,观此二人的穿着打扮,若是兄妹,则必然出自上流世家,若是主仆.....那只能说新年的香火钱没白给,佛祖显灵了,送来这一笔大买卖。 “两位,请里边说话。” 洪五爷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他将陆寒江和商萝两人请到了厅上,安排人奉上茶水之后,开口道:“鄙舍简陋,怠慢二位了。” 陆寒江端起那茶水闻了闻,却没有饮下而是放回了远处,这番失礼之举虽是让陈,于二位镖头眉头紧皱,但也让洪五爷更加确信此二人来历非凡。 “我等远道而来,听到这振威镖局的威名赫赫,旗下镖师个个武功高强,不知是否确是如此?” 陆寒江这一开口就像是找茬了,两个镖头已经是面有不虞,尤其是他们刚刚失了一镖的情况下,这话更像是在伤口撒盐,讽刺他们。 但洪五爷资历到底老点,他从这话中品出了些不对来,笑呵呵地道:“公子若有事相托,尽可开口无妨,我振威镖局在这百里方圆也算是老字号了,些许宵小,不足为虑。” “洪镖头爽快。” 陆寒江微微一笑,道:“青柑山那一带有伙山贼,你该听说过吧?” “......” 洪五爷眯了眼,他此刻也有些摸不清这陆寒江的来意,只得先顺着他的话说到:“却有一伙山贼,那头领姓马,使得一手好刀法,武功只怕还在老夫之上。” 噗——那边的商萝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得洪五爷眉头紧锁,陆寒江却毫不在意地说道:“既然如此,本公子这笔买卖,不知洪镖头敢不敢接。” “请公子直言。”洪五爷沉下气问道,他此刻已经多少猜到陆寒江要提的事情了。 陆寒江摩挲着手里暖炉,澹澹地道:“那伙山贼碍眼了些,本公子看不惯,但却不好亲自出手除掉,所以想请洪镖头出一回力,你们如今的处境也是尴尬,如此也算是为‘名’除害了。”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此话一出,陈,于二人脸色各不相同,前者似有心动,后者则是略显担忧,但下决定却是洪五爷,他思虑再三后,却是婉拒道:“公子请回吧,振威镖局不做杀人的营生。” “价钱都没谈,镖头就要赶人,不妥吧。” 说着,陆寒江从怀里拿出一道令牌拍在桌子上,对那愣了神的洪五爷说道:“金银财宝,镖头此时应该不缺,只是这名声不知你们要是不要?本公子恰好与县令老爷有几分交情,若是你们接下这趟活,到时暗中自有人助你们剿贼。” 洪五爷虽不说话,但他的眼神却已经出现了动摇,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语道破 出了镖局,陆寒江和商萝上了马车,一路往客栈去了,这边边角角的地方,离卫所远着呢,只能先将就着。 路上,商萝终是忍不住问道:“小陆,你是什么时候和县太爷勾上的?” “你这都是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黑话,”陆寒江有些无语地看着她,说道:“一路上我们都在一块,我又不是神仙,还能分个身怎滴。” “那你这个令牌?” “你说这个?”陆寒江随手又从怀中拿了两个出来,丢了个给商萝,笑道:“当然是假的。” “假——”商萝瞪大了眼,吃惊道:“小陆,你这样伪造县......等会。” 回过了神的商萝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问道:“小陆你是锦衣卫镇抚吧,去县里要个令牌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为什么非要做个假的?” “当然是为了教会你啊。” 陆寒江把玩着那他自己凋刻出来的令牌,说道:“我是镇抚使,你又不是,这不得保证你能学会这本事,我才专门做个假的来对付那振威镖局。” “不就是扯谎忽悠人嘛,本姑娘当年还冒过华山大小姐呢......” 商萝才滴咕了一句,陆寒江脸一黑,伸出手就扯着她的小脸疼得她直求饶。 “就你?当初是谁被戚礼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还不是你害的。” 商萝捂着被捏红的小脸,不服气地道:“再说了,我看那个老镖头好像也不是很动心的样子。” “他动心了,”陆寒江笃定地说道:“振威镖局在青柑山失了镖,现在名声大损,很需要做下些大事来挽回声誉,我又暗示他县令也有暗中助力的意思,所以我估摸着......八成吧。” “那万一人家就是那剩下的两成呢。” “......你这丫头很不会说话啊。” 陆寒江没好气地瞥了这丫头一眼,才一抬胳膊就见她一双手把自己的脸挡得严实,只得暂且放过她。 陆寒江道:“剩下两成也无妨,振威镖局的意思本就是可有可无,充其量少一分筹码罢了,无伤大雅。” 商萝一点点地将手放下,好奇道:“小陆,那你打算怎么试那个大块头的情义啊?” 陆寒江又拿出一封信给她,商萝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表情数变,最后嘿嘿地笑起来:“小陆你的心眼还真多,居然还替人人家写好了挑战书。” 这封信是一封挑战书,是陆寒江写给青柑山马大头领的,不过落款却是振威镖局。 到了客栈之后,他召来那负责驾车的总旗,吩咐道:“你将此信送到青柑山去,注意不要露了马脚,还有,到时候你去一趟青柑山——” 陆寒江暗示他附耳过来,又悄悄吩咐了他一些事,商萝想凑过来一起听听,却被他一只手挡在了外边。 总旗听完便应了声是然后退下,商萝气鼓鼓地道:“小陆小气鬼,让我听听会怎么样嘛。” “秘密嘛,这玩意的人多了就不灵了。” 这种的理由没有半点说服力,骗小孩都不好使,商萝根本不买账:“骗人,这又不是去庙里许愿,小陆你肯定还有别的想法!” 于是陆寒江只好无奈道:“好吧,理由有真的假的,你要听哪个?” 商萝眼珠一转,说道:“真的。” “真的就是,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到了最后揭晓才最有意思。”陆寒江脸上的笑,要多应付有多应付。 “那假的呢?”商萝撇撇嘴道。 “假的就是,万一这事没成,又被你知道了个清楚,岂不是要笑话我一路。”说着,陆寒江摊了摊手。 “呃——哈哈哈哈。” 商萝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在床上来回打滚,陆寒江见状也是无奈,接着他忽然变了脸色:“等会,这是我的床,你回去自己那边滚,喂喂,笑归笑,口水擦一下啊你......!” ...... 短短两日之后,不知是哪的风刮来了消息,整个小县城都知道了振威镖局和青柑山那伙山贼杠上了。 对于这效率,陆寒江还是很满意的,现如今不单是振威镖局觉得骑虎难下,连青柑山马大头领也是有苦难言。 平心而论,马大头领之所以敢劫振威镖局的镖,赌的就是对方不敢鱼死网破,前年他就试探过一次,要说这事不过三,怎么才第二次对方就翻脸了。 振威镖局的果断让他有些后悔,虽说在硬实力上,青柑山的山贼自然是更胜一筹,但振威镖局若是真的不顾一切,崩掉他们几颗牙还是做得到的。 夜已经深了,马大头领睡不着觉,一个人在院子里喝着闷酒,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青柑山有他定下的规矩,只劫财不动人,所以山上只有他们兄弟,一个女人都没有。 三两坛酒下肚,马大头领抬头忽感到一阵风袭来,眨眼间,那石桌对面就多了一个黑衣人。 这深更半夜陡然闪出这么个人来,一下子就把他的醉意惊掉了大半,他桌下的拳头暗自攥紧,故作冷静地问道:“你是何人?” “来救你的人。” 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只听他说道:“大头领可知道,为何振威镖局突然敢对你宣战。” 马大头领一愣,接着怒道:“难不成,是你在从中作梗?!” “呵呵。”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此话对,但也不对,的确是我等暗中令那振威镖局对你们动手,毕竟你们在青柑山为恶多年,大人对此很不为难。” “大人?” 这两个字让马大头领一惊,他道:“难道你是县令派来的?!” 黑衣人没有说话,直接丢下一道令牌,见状马大头领怒上心头,勾结朝廷对付江湖势力,这振威镖局实在不要脸,他悍然起身挥拳就要打。 不过黑衣人只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怒意,他道:“青柑山的山贼,大人实在厌恶地紧,不过大头领却是难得的一员勐士,大人还时常提起你。” 沙包一样的拳头在黑衣人的面前停下了,马大头领保持着出拳的动作,问道:“此话何意。” “大头领何必装傻,多年来县令大人对你等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可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青柑山还是这么几十号人马,不多不少的,你这存着什么心思,还用在下说吗?” 黑衣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接着按下那马大头领的拳头,道:“在下知道大头领心中对青柑山上下几十个弟兄有情义,不过如今青柑山危在旦夕,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可是大头领说过的话。” “不必说了。” 马大头领喝断黑衣人的话,直截了当地道:“某乃江湖中人,一个义字当头,断不会行这等无耻之事。” “好汉子,不过——” 黑衣人竖起大拇指赞了声,然后近前来低声道:“大头领义薄云天,这份情义对得起诸位兄弟,但,大头领可考虑过家中妻小?” “你,你说什么......!” 这一刻马大头领终于慌了神,那黑衣人轻笑一声道:“大头领还想藏什么?你在此地隐姓埋名落草多年,查起底细来虽要比旁人麻烦些,但也并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每次劫了财你那兄弟都悄悄往山下送,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马大头领坚硬如铁的拳头这一刻也软了下去,他被那黑衣人轻轻一推就坐回了椅子上,回过神来直觉得背后早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那石桌上的令牌拿起,塞入了马大头领的怀中,同时放下了一包药粉,他说道:“五日之后,振威镖局上山,该怎么做,大头领自个好好想想,也为家中妻儿想想。” 第一百八十章 情义何价 “五爷,找遍了,没有放哨的,也没有巡逻的,山道上静悄悄的,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于镖头喘着气回来了,他费了点功夫将青柑山周围的山路都寻了个遍,愣是没有找到山贼的踪迹。 “看来,只能是在山顶大寨了,五爷,咱们怎么办?”陈镖头看向了洪五爷问道。 燃文 如今振威镖局一众镖师都悄悄汇集到了青柑山脚下,就等洪五爷一声令下,大家就冲上山去和这伙山贼一决生死。 “这事情透着古怪,大家悄摸地上山,老于你这次再靠近探探,”洪五爷说完又嘱咐了句:“小心别被逮住了,万一露了馅,就放示警烟花。” “我明白。”应了声后,于镖头便猫着身子又潜入了那山林之中。 洪五爷带着众人继续悄悄上山,路上大伙都不说话,陈镖头看表情似有犹豫,但却终究没有开口。 从那天那富家公子上门,到后来他们要对付青柑山的消息传出来,一切都是那么刻意,可又偏偏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上。 振威镖局本就因为失了镖而名声受损,这时候又被人放出假消息要与青柑山一战,大家都信以为真,若是再退,只怕这十多年攒下的声望,便要一朝散尽了。 可是即便如此,洪五爷也不至于拿所有人的命开玩笑,毕竟名声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没了,那就真的没法子东山再起了。 所以来这青柑山之前,洪五爷就做好了打算,这虽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上了山该怎么打,却是他们说了算。 带着众人来到近山顶一处隐蔽的地方藏下,洪五爷等着于镖头带消息回来,同时也对陈镖头吩咐道:“老陈,我们这些人里数你武功最高,这帮山贼里,就那姓马本事厉害,你千万要拦住他,我和老于趁机将那些喽啰杀得溃败,如此才有胜机。” “我明白。” 陈镖头郑重应下,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五爷,咱们真的要打吗?” 洪五爷叹了声,说道:“不能不打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振威镖局沦为笑柄吧。” 话虽是如此,但洪五爷也有自己的坚持,他道:“不过这还要看县令老爷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来,若他们就想着借刀杀人,那咱们也不能白白送死。” “五爷说的在理。” 这一边振威镖局的人已经埋伏在侧,而青柑山一众山贼们却还在大寨里大酒大肉。 “来,弟兄们,干!” 马大头领举着大碗,招呼兄弟们一口一口地往下灌酒,大家伙都在兴头上,即便早知道振威镖局今日会上山,但老大既然觉得不用在意,他们自然没有必要着急了。 虽也有对此表示忧心的,比如老三,他就忍不住劝道:“大哥,振威镖局虽然不是我对手,但如此草率应敌,是不是太......” “三哥怎么说起丧气话来了,这也太抬举那般软蛋了吧。” 那打着酒嗝的醉汉哈哈笑着,上来就勾着老三的脖子,显然是喝上头了,他拍着胸脯道:“振威镖局是什么货色,也敢招惹我们,咱老大武功盖世,收拾那几个镖师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是就是。” “大头领武功天下第一!” 起哄的众人这是越说越离谱了,但马大头领却乐呵地通通受下,他对那老三的劝戒充耳不闻,依旧领着大伙喝酒,一副忘乎所以的样子。 悄悄摸到了山寨前的于镖头都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是又惊又怒,这群山贼也太瞧不起人了! 可他心思多些,转念一想,又担心这伙人是故意示敌以骄,想用计策赚他们一把。 于镖头冥思苦想没有结论,只得先原路返回去寻洪五爷商讨对策,不料刚一转身就撞见一个解完手回来的山贼。 对方是醉眼迷湖,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于镖头则是严阵以待,事情不对就放烟花叫人。 好在对方已经喝的大醉,一边傻呵呵地笑着,一边上来拉住于镖头就是断断续续地道:“来......兄弟......我,我们再去.......喝一碗。” 于镖头见对方醉的已经理不清事情,松了口气之后也假意和他推搡起来:“不了不了,兄弟还是自己去吧,我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休息了。” “嘿......你这个......家伙,说话咋还......文绉绉的。” 那山贼似乎来了劲,死拽着那于镖头不肯放:“不行,你一定......得陪我......再去喝点。” “不了不了,兄弟你自便。” 于镖头掰开了山贼的手,可对方早已经醉地彻底,这一推便将他撂倒在地,这一幕引来不少人注意,但大家也就是哈哈一笑,当乐子看了。 可是好巧不巧的,这群人有那么一个酒量过人的主,十几碗下肚还能认得清人,他一瞅那于镖头穿着振威镖局的衣服,纳罕地道:“兄弟,你怎么这身打扮......不对!” 很快这山贼就回过神来,醉意瞬间被惊掉了大半,他指着那脸色大变的于镖头大喊道:“振威镖局的人摸上来了!” 这一嗓子可惊到了不少人,大家虽然喝的不少,但脑子清醒的也有那么几个,比如老三就如此,他当即抄起家伙就要上来砍人,可刚抬腿却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寨子里已有大半此事喝到拎不清事了,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另一半则是惊恐于自己居然浑身无力,拎刀都费劲了。 其中一人慌忙地对马大头领道:“不好了老大!这酒,这酒里指定有问题啊!” 可是出乎大家意料的,马大头领却是一言不发地继续一口一口地喝酒,对旁人的惊慌失措视若无睹。 这诡异的一幕让众山贼实在想不通,也让于镖头转惊为喜,他虽不知道这群山贼是如何被人下了药的,但机不可失,他立刻放出烟花。 埋伏在侧的振威镖局众人喊杀声震天,一拥围上,见到躺了一地的醉鬼和那还有三分清醒的软脚虾,也都是惊喜大过惊讶。 “五爷,快看那姓马的!”陈镖头还是眼尖心细,他一眼就瞅见了最上边还在自顾自饮酒的马大头领。 几个人也是回过神,绷紧了神经靠向那马大头领,刚要开口放些狠话,却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一道令牌。 洪五爷见过一愣,也赶忙从怀里掏出个一样的来,两相比对之下是一模一样,他大为惊讶,万分不解地看向马大头领道:“是你?为何?” 马大头领没有说话,只是默落地低着头喝酒,旁的那些山贼这时候也终于理清了混沌的现状,那老三更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两眼睛,直把大头领看的羞愧难当。 第一百八十一章 侠之乐者 青柑山的山贼落网了,这翻年没两日就有这么一条激动人心的好消息,那可真是皆大欢喜,在得知了是振威镖局擒住了那贼酋之后,百姓们一度将他们奉为了英雄。 虽说马大头领一伙山贼从不对普通的百姓的出手,是他们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也好,是看不上那点钱财也罢,但这终究改变不了他们山贼的本质。 对普通的百姓来说,他们就是同蛇鼠虎狼一样的灾厄,如今有人替天行道,自然是要大大的称赞才好。 莫名其妙成了大英雄的洪五爷其实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当县令马老爷派人把山贼们都押回来之后,在堂上,马大头领第一句话就是—— “大人,某已经都按您吩咐地做了,还请大人不要食言。” 一听这话,几个一同被押上来的小头目都是对她怒目而视,其中一人当即啐了他一口,骂道:“老子真是瞎了眼,错信了你这么个出卖兄弟的杂碎!” 剩下几人也是脏话满天飞,有甚者还试图扑上来,恨不得当场从他身上咬下块肉来,却被差役们制止了。 马大头领闭上了眼,对这些污言秽语统统倘然受下。 啪啪——惊堂木被拍得响,坐在上边的县令马老爷今天的身子格外挺拔,他生的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两只小眼睛里透着商人似的精明。 “都给本官住口,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放肆。” 马县令先一指那些小头目,令道:“将这些个贼人都押进牢里,验明正身之后,即刻正法。” 这一道令下去,外边看热闹的百姓是人人叫好,谁管你是绿林好汉还是霸道恶贼,山贼这一行当在普世价值观里就是害群之马。 马大头领听着那些叫骂声渐渐远去,心情十分之复杂,似是了却一事,又好似多出了许多包袱,好在此事已经了了,他下半辈子也有了着落,尽管兄弟都被砍了脑袋,他好歹还可以和妻小一道安稳度日。 在这公堂之上,马大头领已经开始憧憬着将来的生活了,可马县令却当场给了他一道晴天霹雳。 “来人,带冯氏及其二子。” 马大头领连忙回头,在一阵哭爹喊娘的叫喊中,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被拖到了堂上,跟在后面的是他们的母亲,即便镣铐加身,依然面不改色,神色澹澹如常。 一见到那妇人,马大头领的眼眶便是红了,那妇人看了他一眼,却未说话,只是哀声一叹。 马县令对这人间百态并不在意,他只是指着那马大头领,对冯氏问道:“冯氏,本官问你,此人可是你的丈夫?” 冯氏垂首答道:“回大人言,正是。” “好,”马县令满意地点头,然后又问道:“本官再问你,你家中钱财,可是此人行山贼之事,强取豪夺而来。” “是。”冯氏依然直言不讳。 “很好。” 啪——马县令一声惊堂木打断了围观人群的惊叹和声讨,他判道:“朝廷法令,山匪之罪本该是乱棍打死,但本官念你在本县也是多行善事,便做主给你个痛快,来人,将他们一家拖下斩首。” “大人,大人,我冤枉啊!这贼人怎么可能是我爹!” “大人明察啊!草民,草民定是被人陷害啊.......娘亲你快说句话啊!” 两个冯家少爷哭嚎着被拖出去了,冯氏倒是有几分骨气,不必那差役拖拽,自己走了出去。 “狗官!你居然使这奸计欺骗与某!” 马大头领在沉默中陡然爆发,瞪着血红的眼睛就要冲向那马县令,将他都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幸好差役们担心他武功高强,给他身上套上了好几根锁链,四人合力才将他勉强拖回了原地。 马县令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涨红着脸从桌子下爬出来,怒而骂道:“胡搅蛮缠!本官乃是堂堂朝廷县令,怎么会和你这山野逆贼有什么勾连,带下去带下去!” 一众差役生扒硬拽地把马大头领给拖了出去,他一路上狗官狗官喊个不听,让那马县令很是气恼。 本还想着留下来对这为民除害的振威镖局客套两句,但那马大头领一番话实在气人,马县令一时气愤便将此事给忘了。 堂下那三人此时便有些尴尬,陈镖头欲言又止,于镖头则是不满这县令的态度,还是洪五爷慢慢地回过味来,他赶忙拉着两人告辞了。 “五爷,你这是咋了?”于镖头一头雾水,语气里甚是委屈:“咱们舍了命去替他朝廷剿了这姓马的一伙山贼,不说赏赐吧,怎么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此事古怪,我瞅那姓马的话里透着不对,这里边定是有鬼,咱们快走,不可再趟这浑水!” 要说这洪五爷的直觉确实挺准,马县令在后堂刚刚生了没一会的气,就赶紧收拾了脸色,讨好地碎步上前朝另一人行礼:“下官见过总旗大人。” 朝廷的县分三六九等,县令自然分三等,如马县令这样管辖偏远小县的县令,官职不过从七品,锦衣卫总旗为正七品,称一声下官自无不可。 雅文吧 也莫说是总旗了,便是来一个小旗,他该放低姿态还是要放,毕竟这可是锦衣卫。 “马大人。” 这位总旗大人一点不客气,受了他的礼之后只是冷笑着看着他道:“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滋润,事情都让我们替你办了,好生快活啊。” 马大人心下恼怒这锦衣卫的无礼,面上却是愈发讨好:“让大人费心了,是下官的过错。” 这位总旗对他不屑一顾,澹澹地道:“行了,你也不必在这卖乖了,本官劝你啊,趁着时间还早,自己主动些向上头提辞呈吧。” 马县令大吃一惊,赶忙拽着总旗的衣袖问道:“这,这是为何啊?可是下官有什么做得不对的?” 总旗一把将他甩到地上去,目光冷澹地看着他道:“马大人也不是第一天做官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对朝廷而言,贪官该死,庸官该死,如你这般无能的官,更加该死。” “这,这......” “念你好歹没让这群贼人闹出大事来,大人对你网开一面,留你条狗命回乡养老,不知谢恩就罢了,还敢问为什么,呵。” 总旗一甩衣袖,大步离去,只留下马县令脸色苍白地留在原地,惶惶不知所措。 青柑山的山贼都被砍了脑袋,几日之后,马县令终于受不了这悬在脖子上的利刃,递了辞呈回乡去了。 而这时候,陆寒江和商萝早已经坐着马车离开了此地。 路上,陆寒江问商萝:“如何,这兄弟情义确实不值钱吧?” “小陆,你这是耍赖!”商萝气呼呼地道:“你用亲情威胁他,虽说江湖人重朋友情义,但,但是也不能这么换吧。” 陆寒江却不在意,他道:“我也不止拿他家人当筹码,这不是还许了他将来安稳的生活和地位吗?” “你,你这还不是靠着地位来收买他!” 陆寒江笑道:“你这话就不对了,东西给到手了,那才叫做收买,我现在不过是用一堆空头话赚他一把而已,算不得靠地位,你只要有胆子冒充,给他开价当玄天教主都可以,就看他想不想要了。” “这,我......” 商萝虽然找不出什么漏洞来,但还是很不服气,她道:“不行,这不算。” “那好吧,”陆寒江也不坚持,他随意道:“反正这路上还有的时间,下回我再挑另一个就是。”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商萝迟疑了良久,终是开口问道:“小陆,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好,虽然这些人都是坏人啦,可......” “你怎么会这样想?”陆寒江故作惊讶地看着她,然后语重心长地道:“傻丫头,你不要在意过程,想想结果,恶人们受到了惩罚,我们收获了快乐,嗯......寓教于乐嘛,你看,这不是双赢吗。” 如此歪理被陆寒江一本正经地说出,商萝起初确实觉着有些不对,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陆寒江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脑袋,温声道:“不用担心,我们是制裁了恶人,给了他们应有的惩罚,只不过是在他们的结局上点缀些别的颜色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真的吗?那要是,”商萝咬着嘴唇,问道:“要是那不是恶人,或者,是罪不至死的.....” “你想太多了,你要知道,你是在替天行道,做的是江湖上的大侠人人都在做的事情,你看他们那个不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说一句贪官就拔剑,骂一句恶贼就杀人?所以你大可安心,不要说如今这结果没问题,便是有那么些偏差......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是,这样啊......” 商萝试着去接受这样的说法,她抬起头,恍忽间似乎在陆寒江的脸上看到些异样的笑容,她轻咦了一声,再眨眨眼,却发觉对方澹澹的笑容一如平常。 或许,是她看错了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练武之柴 “面向迎风,自然站立,凝神静心,归气丹田,念通任督小周天,真气旋转贯其中。” “静心~呼~静心,归气丹田,丹田......丹田在哪?” “......” 无语半晌之后,陆寒江把手里的秘籍放下,颇为无奈地看着商萝问道:“喂,你爹好说歹说也是魔道刀王,你怎么连个丹田在哪都不知道?” “呜......” 商萝委屈巴巴地都着嘴道:“我哪里知道那个不靠谱的老头子有那么厉害嘛,他成天就是让我扎马步,也没正经教过我武功啊。” “......那我也没看出来你基本功有多扎实。” 商萝这丫头第一次让陆寒江感受到了挫败感,看来这个世界上确实还是有些事情是他无能为力的,比如教人武功。 按理说从小被李鬼手教导,怎么着也不该是这么个扶不上墙的样子,这丫头好似避开了所有正确的道路,一身武功练得简直一塌湖涂。 练外功,这丫头的体魄软绵地不像话,练内功,她连丹田在哪都找不到。 本来被商萝烦的没法子的陆寒江,好不容易提起精神打算教她一手逍遥派的功夫,现在都不能说是功亏一篑,这简直就是一事无成。 “要不还是算了吧。” 陆寒江很真诚地对她劝戒道:“你可能真的不适合练功,要不为啥你爹不教你武功?我估摸着,可能他也看出来你不是这块料。” “呜呜......” 商萝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一副惹人心疼的样子,陆寒江却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将秘籍卷起轻轻敲在这丫头脑袋上。 “起来吧,到了云汐城里,今天请你吃顿好的。”陆寒江说道。 “真的啊?” 商萝的不开心一下子都不见了,她从地上直接蹦起来满怀期待地看着陆寒江说道:“那我要吃糯米团子!云汐城的糯米团子可有名了!” “随便,你想吃啥吃啥。” “嘿嘿,小陆,谢啦,这次很大方嘛。” “我向来如此,反正今天有你周大哥买单。” “......臭小陆!把本姑娘的谢谢还来!” 两人兄妹一样的打闹,虽是牵扯到了自己,但这位总旗也只是笑一笑,没有敢插话说点什么,虽然今年他已三十有五,这丫头怎么看都没长开的样子,叫他一声大哥实在勉强,不过既然陆大人说是大哥,那就是大哥了。 他姓周,名远山,入锦衣卫十多年了,如今官至总旗,因平日里人缘好些,所以当时要安排个人给北镇抚司陆大人驾车,衙门里便安排他来了。 莫要觉得这种给人打杂跑腿的活计没人愿意来,这种事情是分人的,锦衣卫里谁人不知这位陆镇抚前途不可限量,这是多厉害的人物,给他打下手这种事情,旁人抢还来不及呢。 若是能得大人看重,调到身边关照一二,那他周远山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三人稍作休息之后,再度启程,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就进了云汐城。 云汐城不大,但却热闹非常,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这里歇脚,街道上叫卖的玩意也是天南地北的花样都有些。 连陆寒江都偶尔能看见一两稀奇的物件,就更别提商萝了,这丫头基本上是把遇见的能吃的玩意都往嘴里塞。 一身华服非富即贵,但却一副饿死鬼投胎的表现,着实是让路人议论频频。 周远山此刻就成了这丫头的移动钱袋子,倒不是心疼那些小钱,只是时不时被旁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视,实在有些令人尴尬。 但奈何陆寒江和商萝都是泰然自若,对那些视线毫不在意,他周远山何德何能,只好是老实跟上。 这边商萝又看上了一个糖人,周远山无奈笑了笑便与那小贩说要买下,不过几文钱的零食,这丫头也是讨人喜欢,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切,他也乐得掏这份钱。 只是他这边才从小贩手里接过糖人,忽听得耳边一阵吵闹声传来。 “表妹,你走慢些,等等我啊!” “烦死了!都说了你不要跟着我啦!” 小两口子吵闹一样的对话后,紧接着便是一道鞭影袭来,周远山脚下一踏就闪身到了商萝前边,反手一掌拍出,掌风轻易挡下了鞭子,连那鞭子的主人都一起被掀翻在地。 “呜啊!” “表妹!” 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商萝被周远山护在身后,嘴里叼着险些掉在地上的零食,仓鼠一样地探出脑袋,含湖不清地道:“怎么了?” 陆寒江也是抬眼看了过来,周远山一掌掀翻的是一个姑娘家,穿着一身猎装,模样比起普通人家的女儿多几分英气,她身旁还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脸着急地想要去扶起她。 “嘶......” 那女子没有接受书生的搀扶,而是自己站了起来,陆寒江大致扫了一眼,约莫这姑娘也有几分武功在身,否则周远山那一掌就可以让她直接喊大夫了。 要知道周远山可是锦衣卫总旗,有人偷袭上官,甭管是巧合还是故意,他动起手来可不会留情。 “表妹你没事吧?” 那书生紧张兮兮地在一旁干着急,一双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这左右不知所措,便一转注意力,将矛头对准了周远山,开口就责难:“这位前辈,你怎么能对女子下如此重手。” “公子说的什么笑话,”周远山冷笑一声,道:“明明是你们胡乱攻击,险些伤到我家小姐,如今还想要倒打一耙吗。” “明明就......” “好了,表哥你别添乱了!” 那书生还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那女子打断了,她上前来抱拳一礼,歉意地说道:“对不住,刚刚是小女子动手失了分寸,本是和我这表哥打闹,不想却差点牵连了姑娘,还请见谅。” “你知道便好。”对于这种无妄之灾,周远山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那书生瞪着眼,似乎很是不甘。 倒是那姑娘落落大方,对自己失手的过错也倘然认下,她道:“是小女子不对,不知这位姑娘可有伤到?” 商萝把嘴里塞的零食吞下后,说道:“我是没什么问题啦,不过姐姐你没事吧?” 刚刚周远山那一掌力道不轻,起码比起前阵子看到山贼大战要高出一大截水平,商萝反倒是担心别给这姑娘打出内伤来。 “谢过姑娘关怀,不过小女子也是练武之人,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那女子说罢,打量了一番面前这几人后,很是热切地向他们发出了邀请:“看几位也是江湖中人,不如就请来家中一坐,也好让小女子略表歉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云汐丁家 虽然最后陆寒江几人也没有接受对方的邀请到她家里去坐坐,不过商萝对于这个大方的姐姐倒是很有几分好感。 英姿飒爽,光明磊落,处事大方,很有几分商萝心目中那种女中豪杰的样子。 尽管没有接受邀请,但是对方还是自报了家门,云汐城丁家,最后也许是为了表达歉意,也许是客套,也可能只是单纯看商萝这丫头顺眼,对方还说若有难处可上门寻她。 “云汐城丁家......你们知道吗?” 陆寒江看向两人,结果自然和他猜的一样,商萝和周远山都是摇头,他们一个是江南的小飞贼,一个是外地的锦衣卫,怎么可能对这云汐城里的人家有什么印象。 所以这个时候,茶馆小二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和客人唠嗑永远是他们必备的技能,这不,一听到陆寒江几人说起这个,这伶俐的小子立刻就凑了上来。 “客官您是外来的所以不清楚,这丁家啊,来头可大了。” 小二先是吊足了胃口,然后在商萝一脸的好奇中,周远山无奈又开口要了两壶好茶之后,他才乐呵呵地为他们讲解起来。 “要说这丁家啊,发迹也就这么两三代人,那丁家老太爷啊,原本是少林寺的外门弟子,后来还俗了,凭着一身武功,打下了这丁家基业,丁家老爷师从南山剑侠,学艺归来过更是让这丁家的声望,再上一层楼啊。” 商萝听得津津有味,连问道:“这么说来,我们刚刚遇到的那位丁姑娘,就是丁家老爷的女儿咯?” “正是,这丁女侠的武功虽不及父祖,但也是咱们这响当当的高手。”小二说起这个,面上显露些自豪之色,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 “不对吧小二哥,丁姑娘的祖父是少林弟子,丁姑娘的父亲师从剑客,既然如此,为什么丁姑娘是使鞭的啊?”商萝这一问不奇怪,毕竟刚刚他们就是因为那稀里湖涂的一鞭子,才和对方结识。 “姑娘,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江湖上有规矩,这武功啊,没有师门首肯,是不能够轻易传授的,便是自家子女都不行,要是被人发现了,哎哟,那可是和欺师灭祖一样的罪过。”小二说着还缩了缩脖子,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商萝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那丁姑娘的武功......?” “听闻丁老爷曾邀请过一位大侠,传授了丁女侠这套鞭法。” 小二对此似乎也是一知半解,见商萝也没有要问的了,陆寒江便插了句:“小二,不知那跟在丁姑娘身边的男子,是否也是丁家之人。” “男子......啊,客官说的是郑公子吧,他不是丁家之人,而是丁家的表亲。” 讲起这丁公子,那小二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他说道:“要说这郑公子啊,也是个可怜人,他本是富贵出身,前些年家里横遭劫难,老小死绝只剩下他一人,这才来云汐城投奔丁家。” “原来如此。” 陆寒江了然,小二见他们没有其他想问的了,于是也就退下准备茶水去了。 陆寒江抿了口茶水,看向周远山道:“此事,你如何看。” 周远山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便压低了声道:“大人,属下以为并无不妥,丁家之事并非隐秘,些许真伪一查便知,至于丁家女刚才那番表现,若是没猜错,应该是看上了属下这身武功。” 听着这话,商萝也是回过了味,她说道:“周大哥说得没错,刚才那个姐姐看着周大哥的眼神确实很不一样,如果不是一见钟情,那就是看上周大哥的武功了。” 陆寒江嗯了一声,然后觉着哪里不对,他先是看了眼周远山,然后又瞥了眼商萝,明悟地点点头,接着屈指在商萝额头上弹了一下,说道:“你跟着掺和什么。” “呜~别打我的头!变笨了怎么办!”商萝捂着额头,瞪着陆寒江用眼神表示抗议。 “难不成,你还以为你这脑瓜还有什么下降的空间?” 陆寒江的嘲笑直接点燃了小丫头的怒火,扑上来就要打闹,两人这副样子周远山都见怪不怪了,这种时候他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石头人。 闹腾够了,商萝才喘着气回到位子上,她道:“小陆,你就不能学学那个郑公子,看人家对女孩子多关心,你这样,将来肯定没人喜欢。” “我有没有人喜欢就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这个性子将来能不能嫁的出去吧。” 陆寒江耸了耸肩,又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你觉得那个郑公子为人不错?” “当然啦,”商萝不假思索地道:“你没看见刚刚丁姑娘摔倒了,那个郑公子马上就跑过去帮忙吗,还站出来帮她说话,虽然是胡搅蛮缠,但也是因关心人家吧。” 陆寒江挑了挑眉头,问道:“这么说,你觉得那个郑公子喜欢丁姑娘?” “大家都看得出来吧?”商萝不觉有他,理所当然地道:“他那么关心这个表妹,为了她都是非不分了,肯定是心里都装着她啦。” 听完,陆寒江又问道:“那你觉得,这郑公子有多喜欢那丁姑娘?” “有多喜欢......” 商萝仰着头开始想,这一刻小时候听过的江湖侠侣的故事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呈现,还有那对于江湖儿女至死不渝的美好恋情的概念。 “肯定是非她不娶。”商萝说得笃定,这瞬间,她连郑公子历尽艰辛通过老丈人考验,突破万难夺得女儿芳心的故事都设想好了。 “我觉得不一定。” 陆寒江一句话就动摇了商萝的幻想,他说道:“我觉得在郑公子心目中,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重要到,或许能够让他用对丁姑娘的这份‘喜欢’来换,如何,要试试看吗?” “试试?”商萝一愣,然后戒备地看着陆寒江道:“小陆你不会又想耍赖吧?” “怎么会。” 陆寒江很无辜地一摊手,他道:“那小二也说了,郑家除了他全部死绝,那自然也没有什么亲情人伦可以束缚他。” 经过上一次的青柑山,商萝这一回就算心中笃定,也没有立刻下决心,而是迟疑了片刻之后,才点了头道:“小陆,我不信,郑公子就算真的有其他想法,但他肯定不会伤害丁姑娘,他对丁姑娘是真心关怀的。” “嗯,这点我也认,所以——” 陆寒江眯了眼,看着商萝说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价格’能够让郑公子出卖这份感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下无敌 “听说了吗,城外来了一头蛇妖,专挑那年轻貌美的女子下口。” “......” 一大早起来就听见这么劲爆的消息,陆寒江再三确认了自己是练功而不是修仙后,断定了此事必然有鬼。 虽然这个时候他很想来一句“你怎么看”,可惜周远山被派去收集情报了,坐在陆寒江对面的只有一个商萝。 尽管对方眼神里期待满满,但陆寒江还是一声叹息之后,自己思索起来。 于是小丫头不满了,她放下了手里的早餐包子,道:“小陆!你干嘛不问问我怎么看!” “有啥好问的,商女侠你还想去降妖咋滴?” 陆寒江掰开了手里的包子一看,砸了咂嘴:“怎么都是肉馅的,我喜欢菜的。” “嗯,我也不想吃肉馅的,我喜欢香孤馅的......不对!”商萝夺过陆寒江手里的包子,一把塞进自己的嘴里,含湖不清地道:“小陆,你难道一点兴趣都没有吗!那可是蛇妖诶!你在京城里肯定没见过吧!” “啊,那倒是,毕竟京城里不让成精,被人端上桌可比它们吃人的概率大得多。” 陆寒江有些提不起兴趣,他看着商萝道:“你说你也是老大不小了......嗯,好吧,小是小了点,不过现在牛鼻子卖符水都不拿妖怪说事了,你怎么还信这个?” “谁说的!去年小陆你没来江南的时候,我还去邻居家看她们请来一个道士收妖呢!”商萝信誓旦旦地道。 “哦?”陆寒江笑了笑,道:“那他是做法啊,还是贴符啊?” “嗯——都有,不过主要还是靠吐水,大家伙都觉着挺厉害的,不过我看着有些恶心就是......”商萝说着脸色有些不自然,似是有点感到恶心。 “既然这样,那你还说什么。”陆寒江不解,明明这丫头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笨,怎么会相信这种东西。 “哎呀,我是不相信那些靠吐口水的能收妖,但是不代表没有妖怪啊。”商萝掰着手指头道。 “你不信道士能收妖,哪找谁?和尚?”陆寒江奇怪地看着她问道。 “当然是靠本姑娘的盖世武功啦。”商萝这话说得,一点没有自己是个武学废柴的自觉。 陆寒江给她鼓了掌:“佩服佩服,那就请商女侠收妖去吧。” “客气客气,”商萝大大咧咧地受了,然后把桌上剩下的吃食都清空,咽下之后说道:“我们走吧。” “走?”陆寒江左右看看没发现这里有别人,指着自己道:“你意思我也要去?” “不然本姑娘被蛇妖吃了怎么办!” 商萝说得理直气壮,愣是让陆寒江没有半点脾气,他无奈道:“敢问女侠,您的盖世武功呢?” “暂时还没练成,不过问题不大。” 商萝起身,笑嘻嘻地对陆寒江道:“小陆你去不去?你要不去,那我们今天就只能继续上街找找有没有新零食了。” “啧,”陆寒江砸了砸舌,道:“那还是去看看蛇妖吧,你周大哥办事去了没回来,等他回来了咱们再上街。” “小陆小气鬼!” 左右也是闲来打发时间,陆寒江就顺着这丫头的意思,跟她去瞅瞅那“蛇妖”的真面目,这也是巧了,他们刚出客栈不远,就碰上了丁姑娘。 “两位,你们这是,去城外?” 丁姑娘见两人的行进方向,再联想了对方的“江湖中人”的身份,大致便猜测了对方应该也是去见识那所谓的“蛇妖”。 “没错,丁姐姐这,莫非是去降妖的?”商萝的性子便是自来熟,和丁姑娘聊起来丝毫不费劲。 “并非是妖,谣传罢了。” 丁姑娘见了这丫头也是心生欢喜,她微笑着道:“城里百姓都忧心那此事,我去一趟也好安定人心,毕竟此事说来和我还有些关系。” “和丁姐姐有关?” 商萝眨了眨眼,但却很懂事地没有追问,而是看了看孤身一人的丁姑娘,好奇道:“丁姐姐,昨天那位郑公子,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来?” 即便两人昨天在街头闹出那样的事情来,今天说起这郑公子,丁姑娘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她道:“此事听着凶险,表哥他不会武功,我爹担心他的安全,便让他留在家里了。” “原来如此啊。” 本来这种事情言及于此,不该再深究什么,毕竟再问下去就是别人的家事,可商萝一想到前几日陆寒江所说之事,心头便有些按奈不住。 等到三人出了城,商萝终于是忍不住问道:“丁姐姐你,觉得郑公子人怎么样?” 这无疑是极其失礼且露骨的提问,就差问她是不是喜欢郑公子了,但对上商萝那天真无邪的眼神,丁姑娘却出奇地并不生气。 她只是笑笑,说道:“感情一事是勉强不来的。” 商萝略感可惜地点了点头:“看来郑公子是单相思了,既然如此,姐姐为何不直接跟他明说,看他一往情深的样子,总纠缠着姐姐也不是事情吧。” 丁姑娘忍不住摸了摸商萝的脑袋,说道:“妹妹年岁还小,再大些便会知道的......终究是有些对不住他。” 见小丫头还有问题,丁姑娘主动挑起了话题,她问道:“今日怎么只有你们两位前来,那位前辈......没有同行吗?” 说到前辈之时,丁姑娘的语气有些变化,显然还把周远山的武功记在心上呢。 陆寒江则是接过话头说道:“周大哥他有事要办,我与小妹不过是听说了这蛇妖的趣事,来看看热闹罢了。” 丁姑娘了然点头,将目光转向了陆寒江:“如此说来,还未曾问起过,公子师承何方?” 陆寒江呵呵一笑,抱拳道:“丁姑娘误会,在下不过区区一个普通人罢了,半点武功都是不会的。” “这......”丁姑娘闻言一愣,看着他们的眼神有些迟疑,终是忍不住劝道:“虽说这那谣传的‘蛇妖’与我而言并非威胁,可此事透着古怪,若是遇到个万一,公子与令妹的安危岂不是......” “丁姑娘放心。” 陆寒江大手一挥,将捂着嘴偷笑的商萝推了出来,说道:“我二弟——呃,不是,我小妹天下无敌,一身武功已经臻于化境,若是有谁敢欺负到我头上,我.....的小妹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 这一番说得商萝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也说得丁姑娘是目瞪口呆,看着陆寒江的眼神诡异无比,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般没脸没皮的话,您是这么能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第一百八十五章 苗疆女子 尽管丁姑娘怎么都无法从商萝身上看出武林高手的痕迹来,但既然对方坚持,她也不好继续劝阻,三人就这样一路到了城外。 路上问了些行人,大致知晓了那“蛇妖”出没的地点之后,几人便顺着指引赶了过去。 走着走着,前方来到一处树林,光秃秃的枝干隐约留下了打斗过的痕迹,地面上的积雪也是留下了大蛇行进的压纹。 陆寒江俯下身观察了一番那痕迹,难怪说是妖,按照这痕迹的轮廓判断,这大蛇的身子应该有脸盆粗细,估摸得有十数丈的长短,莫说是普通人见了以为是妖怪,便是一般江湖人见了,恐怕也拿它没办法。 这下陆寒江倒是奇了,这丁姑娘不像是练过什么高深武功的样子,哪来的自信说这大蛇不足为虑。 “这,小陆.....不会真的有妖怪吧。” 商萝有些害怕地上来救揪住了陆寒江的衣角,她瞅着地上那大蛇留下的痕迹打了个冷颤,这么大的蛇,怕是一口酒能把她吞了吧...... 陆寒江弯下腰在她耳边道:“悠着点,你可是神功盖世的女侠,别慌,到时候让丁姑娘看出马脚来。” “呜呜呜,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小陆你还开玩笑......小陆,一会如果真的有妖怪,跑的时候你千万要带上我啊,我肉很少的,喂给妖怪怕是也喂不饱它,你千万别把我丢在这啊......” 商萝可怜兮兮的目光虽然没有打动陆寒江,但是这丫头离谱的直觉居然真的猜中了他的心思,有么一瞬间,他确实考虑过如果真有妖怪,那就立马投个人喂食然后跑路的想法。 结果没想到,这边商萝刚被痕迹下了个半死,那边正主就现身了,通体雪白的大蟒伴着“嘶嘶”的声音,从三人的后方摸了出来。 “真的有妖怪啊!还是白的!该不会是白娘子逃出来了吧!” 商萝失措地惊叫起来,嘴里都开始胡言乱语了,正想要蒙了眼睛往后跑,却被陆寒江摁在了原地。 “女侠放心,白素贞还在你家边雷峰塔下压着呢。” 这玩闹的话语奇迹般地安定了商萝慌乱的心,她努力克制住对大蛇的恐惧睁开了双眼,电光火石间,一颗石子休地一下从她脚边飞射出去,接着那大蛇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哦?” 陆寒江眯了眼,刚刚那一下他本是打算直接断了那蛇头的,谁知这大蛇竟在最后的时候险险地避开了他踢出的石子,只在它庞大的身躯上划出了一道寸余的伤口。 闪电般的出手旁人根本察觉不出问题来,那丁姑娘见了大蛇出现并未惊慌,反倒是这大蛇伤着了,她才一脸的着急。 “两位,且慢动手——” “住手!” 丁姑娘才站出来,那大蛇的后方又有另一女子的声音传出,旋即一奇装异服的姑娘踏着飘逸的轻功,落在了大蛇之前。 只见它的穿着与中原之地差异甚大,暗色的黑布尖帽上有零星的珠玉点缀,紫黑色的衣裙更衬托那纤腰楚楚如回风舞雪,一道轻纱遮住了容颜,只留下一双墨玉似的眼眸,晶晶动人。 这女子一登场便惊艳了众人,那丁姑娘更是连忙屈膝下拜:“丁瑶见过前辈。” 那女子本还诧异这丁姑娘为何行此大礼,听其自报姓名之后才明悟地颔首:“原来是你,几年未见倒是有些认不出了。” “晚辈蒙受前辈传授鞭法,此情此恩,不敢相忘。” 丁瑶这一句话算是解了陆寒江的疑惑,原来这奇装异服的女子就是当初传授她武功的人,如此想来,这条大蛇恐怕也是她的...... 见到丁瑶,那女子眼中的敌意散去了些,但是那大蛇呜咽的痛苦声还是让她皱紧了眉头。 这个时候还是丁瑶出来解围,她起身来说道:“前辈,这二位是晚辈的朋友,因是受了惊吓才还手,晚辈这就回城去取来纱布伤药,还请前辈不要怪罪。” “......既然是误会,那便算了吧。” 要说这奇装女子其实见到自己心爱的宠物被打成重伤,其实内心愤怒不已,之所以愿意放下这一茬,一是因为有丁瑶这故人说情,二也是因为她着实看不透这两人的深浅。 丁瑶见对方愿意松口,这才告了罪,快步回城取药去了,此时只剩下陆寒江两人和那女子。 只见那女子先是轻抚大蛇的脑袋,将它的情绪稳住,然后才对两人道:“在下采薇,刚刚追杀一魔道之人至此,不知二位......?” 听她未报山门,可能是散人,也或许是为了保密,陆寒江略微记下后便笑道:“哦,在下陆......十一,这是家妹,听闻传言说城外有蛇妖出没,所以便来瞧瞧。” 听到蛇妖二字,那采薇叹了声道:“此事是我冒失了,一心想着追到那魔道之人,却忘了它在旁人眼中是如妖魔一样可怕,不小心竟弄出这等流言来。” 此事商萝早已经缓过了神,其实在见到陆寒江踢个石子就把大蛇打得鲜血淋漓之后,她心中对这“妖怪”的惧怕就消失地一干二净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采薇瞧着,好奇道:“姐姐这衣服好漂亮,我以前都没见过。” “我来自苗疆,同族平日里少有离乡,陆姑娘想必自小长在中原之地,没见过也属常事。” 到底也只是个误会,既然把话都说开了,大蛇伤的重些好歹没有性命之危,那采薇也不是小肚鸡肠的女子,便不在计较过去的事情。 一来二去,她反倒好奇起来对方的跟脚:“小白自小通灵性,如今个头长到这般大,平日里便是四五个贼人也难伤到它分毫,公子一出手便有如此威力,武功实在不凡,不知师出何处?” 陆寒江笑着道:“采薇姑娘误会了,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倒是我家小妹武功过人,哦对了,小妹下手没轻没重,在下给姑娘赔礼。” 这话说得,商萝隐晦地瞪了他好几眼,臭小陆,骗人还总不忘拿她当挡箭牌。 “原来刚刚出手竟是这位陆姑娘?” 采薇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她感慨道:“是我以貌取人了,陆姑娘见谅。” “采薇姐姐客气了。”锅都背了,这点赞誉商萝自然是不客气地都收下了。 陆寒江适时地插嘴问道:“对了,刚刚采薇姑娘说在追杀魔道之人,不知是哪的恶人来到了云汐城?” 采薇倒也没有隐瞒,她道:“是一雪华宫弟子,名为玲珑。” 第一百八十六章 圣灵蛊虫 玲珑,这人陆寒江熟啊,当初在南少林的时候虽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但是玩还是玩得很开心的。 不过转念一想,这玲珑不是被皇甫玉书抓走了吗,按理说以这位的实力,不至于连个丫头都看不住吧。 虽然心里清楚,但面上还是要装一下的,毕竟他现在不是月离风,而是陆十一。 “雪华宫弟子?”陆寒江羊装惊讶地道:“我听闻数月前,南少林那场屠魔大会上,就有雪华宫弟子现身,怎么,采薇姑娘和她们也有过节?” 采薇稍稍迟疑了片刻,说道:“此事说来也是我族的一件丑事,那雪华宫曾派遣弟子盗走了我族一件至宝,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寻她们的踪迹,希望追回这宝物。” “原来是这样。” 听着这采薇的话,陆寒江忽然想起了那个被玲珑杀掉的雪华宫弟子阿晴,虽说从实际来看,玲珑到南少林是为了商萝的线索,可是那雪华宫弟子曾提过一嘴舍利子的事情,他也没忘记。 再联想起他问起玲珑时,对方说这商萝之事和舍利子,两者都是真,如今看来,恐怕不是搪塞他的借口。 “不知采薇姑娘可否详细说说这被盗之物?” 见采薇面露疑惑,陆寒江解释道:“在下因缘际会在南少林也与雪华宫弟子有所交集,当时从她口中得知,她们想谋夺南少林留存的舍利子。” “舍利子?竟有此事?”采薇看起来十分惊讶。 陆寒江沉声道:“此乃大事,在下不敢胡说,若姑娘不介意可否将详细经过告之,或许在下能够推测出一二那雪华宫的意图。” 采薇想了想,终于是松口了,她说道:“还望两位听后,莫要将此事外传。” “请姑娘放心。” 轻叹了一声后,采薇将一切娓娓道来:“我族世代居于苗疆,以擅蛊术着称。” 蛊术,即是饲养蛊虫,商萝最是害怕这虫蛇妖怪,当即把身子向后缩了缩,采薇倒是十分理解她的心情,她解释道:“虽是世代专研蛊术,但我族向来不愿与人争强斗狠,数百年来都是居于山中,所制的蛊也多是为了这技艺不至失传。” 陆寒江颔首:“姑娘菩萨心肠,令人敬佩。” 面对如此客套,采薇倒并未顺口自夸,她笑了笑道:“虽说不主动与人争斗,但若是被人欺上门来,我族也是以牙还牙,论起狠辣来,恐怕要比公子所见的一些魔道还要厉害。” 如此直白的说法听来倒是有些新鲜,陆寒江笑道:“采薇姑娘还真是快人快语。” “你们中原之人对我等苗疆裔民不都是如此看得吗?”虽是自嘲,但采薇说来却有几分洒脱的意味。 陆寒江却摇了摇头,道:“也并非人人都是如此,不过是江湖莽汉人云亦云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苗人,中原人,何必分得那般清楚。” 采薇愣了一下,然后道:“陆公子此话,倒不是像是江湖之人。” 陆寒江哈哈一笑,说道:“虽是江湖中人,但因在下不习武,所以少时家里请来了夫子教学,可不就学来了这文人之言,姑娘见谅。” 采薇也是一笑置之,扯了些有的没有,总算是要说到正题了,她神色肃然地道:“在我族传承的秘术之中,多有失传,或是因为前人记载晦涩难懂,或是因为蛊术需材太过珍贵,那些蛊术如今已无人能够重现,而这其中便有一门名为‘圣灵蛊虫’。” 商萝听来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对,反倒因提及了许多中原并未流传的隐秘而激动,而陆寒江则是目光微微凝重起来。 要说这苗疆多部族,一个个分散开来就和这中原江湖门派似的,但之所以锦衣卫对中原武林来硬的,而对那苗疆各宅子却网开一面,一是因为朝廷法令,二则是因为,苗疆众多部族之上,设有一个“大长老”的位子。 就好似那武林盟主一般,这苗疆大长老,虽不至于能够管辖到整个苗疆的方方面面,但在当地却有超乎寻常的权威和影响力。 而这一代的苗疆大长老,所属的部族颇有些特别,其中一样便是这采薇姑娘所说的圣灵蛊虫,若是陆寒江没记错的话,她们应是—— “敢问采薇姑娘,可是灵月族出身。” 这一问让采薇面露惊讶,但却很快释然,她道:“初见陆姑娘身手不凡,便知道两位必不是寻常人物,没曾想竟然连这‘圣灵蛊虫’都知晓。” 她此前并未露出什么破绽来,能够通过这门蛊术猜出她的出身,这陆家二人必不是那普通江湖人,少说也该是高门大派的核心弟子。 “姑娘过誉了,不过是读的书多了些罢了。” 陆寒江和善地笑着,能够知晓这灵月族和圣灵蛊虫,并非是他真的博学多才,而是凑巧罢了。 当初忽悠皇甫玉书去死别谷寻百毒翁的时候,陆寒江找的借口的是,皇甫小媛身中天下奇毒。 而那之后,他一时兴起也去查了这方面的书籍,在一份颇有年代的记载上,查到了苗疆灵月族,传闻那圣灵蛊虫虽是天下一等一的毒蛊,但也有可解世间百毒的用法。 “舍利子和圣灵蛊虫......” 雪华宫想要盗走前者,陆寒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可若再加上后者的话,似乎能够看出点端倪了。 于是他道:“这舍利子有何功效,我等都不是佛门之人自然无从知晓,可那圣灵蛊虫除了杀人,用来救人也是万中无一的至宝,莫非这雪华宫,是为了救什么人?” “若是如此的话,那更要早些夺回圣灵蛊虫。” 采薇忧心忡忡地道:“按照先人记载,这圣灵蛊虫确有解百毒的功效,但并非是毫无代价.....” 陆寒江来了兴趣,她问道:“敢问,是何代价?” 采薇摇头,她道:“我亦不知,先人记载之中语焉不详,但却再三告戒我等后人,不可擅自使用此蛊。” 商萝对此大为不解,她直言道:“既然你们不能用,别人用了又有诸多麻烦,那干嘛不直接毁了它?” 采薇为难地道:“虽是不祥之物,但终究是我族蛊术的一门传承,族中长老也曾有人提议过将其毁去,可最后还是将其保留了下来。” 言及于此,采薇对两人请求道:“我已将这诸多隐秘相告,还望陆公子,陆姑娘不吝出手相助,我观两位也是江湖正派之人,此番正好与我一同捉住那魔道之人。” “......”陆寒江表情有些怪怪的,什么道德绑架这是,听你说个故事就要给你打工。 但商萝倒是兴致勃勃,她满口就答应了:“采薇姐姐放心,除魔卫道我等义不容辞。”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故人相见 说归说,至于怎么去做,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和采薇客套完,等丁瑶送来了伤药绷带,陆寒江和商萝就先一步告辞了。 可让陆寒江意外的是,刚刚和采薇姐妹相称就差当场烧黄纸的商萝,此时也对这雪华宫弟子一事态度平平。 于是他好奇地问道:“你刚刚不是信誓旦旦要帮你的采薇姐姐追杀魔道吗,现在怎么趴在这动也不动?” “我当然想要帮采薇姐姐啊,可是谁让我武功不行呢。” 这话说得商萝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她坦然地道:“除魔卫道的这份心,本姑娘肯定是时常挂着,可惜武功不够,小陆你这懒虫也不想动,总不能真的让本姑娘挨家挨户翻窗户帮她找人吧?” “嘿,你这丫头,占了人家便宜,还要人家念你好。” 陆寒江拿手指轻轻戳了戳商萝的脑袋,道:“这都是跟谁学的。” “跟小陆你啊。” 商萝不假思索地回答,于是便收获了陆寒江关切的脑瓜崩,然后这丫头捂着额头气冲冲地跑了。 陆寒江失笑摇头,却是独自思索起那玲珑之事,他不和采薇同行,只是不想被她没头没脑地带着在这城里转圈,这人,姑且他还是想要找到的。 首先他排除了玲珑从皇甫玉书手上逃出来的可能,毕竟这种事情,容错率低得出奇。 那么按照这个思路考虑,要么是皇甫玉书已经找到了百毒翁,那玲珑没有用处所以就放了,要么就是两人达成了别的交易。 就陆寒江来说,他更倾向于后者。 蹬蹬蹬——原路返回的商萝打断了陆寒江的思绪,她还用两手捂着额头,绷着一张生气的脸道:“丁姐姐上门来了。” “她来干嘛?” 陆寒江心里犯滴咕,不至于他还没开始动手,对面就觉察出他的想法不同路吧。 好在这一回是他想多了,这丁瑶确实是对武学痴迷,这来一趟也是因为两人答应帮主采薇追捕魔道之人,所以她来邀请两人住到丁家去。 这种要求当然被陆寒江回绝了,丁瑶虽有些失望,但却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反而是商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向来是今天这丫头的“盖世神功”,给了这姑娘极大的惊讶。 见她们两个聊得欢快,陆寒江便主动离去了。 回到房间之后,门外传来动静,是周远山回来了:“公子,小人有事禀告。” “进来。” 得到回应后,周远山推门进入房中,陆寒江示意他坐下说话,他谢过之后压低了声道:“大人,丁家之事大致已经查明。” “说来听听。” “与那店小二说得不差,丁家确实发迹于父祖两代,如今家主丁牧膝下只有一女丁瑶,本想令其拜入江湖大派山门,可其母溺爱此女至极,不忍她远游,故而那丁牧只得四处寻找有武功在身的江湖散人,寄望于能够传授其女一二。” 说完了丁家之事,周远山顿了顿,又说起了另一个被陆寒江重点交代的人物:“至于那郑明之事,也是大差不差,他是丁家表亲,郑家一家死绝,他无路可去,只能来投丁家。” 说罢,周远山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卑职查到,四年前灭了郑家满门的,其实是丁家的仇人。” “哦,这么说来,那郑家其实是替人受过啊。” 陆寒江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道:“既然如此,那郑明......丁家老爷子是否有招他为婿的打算?” “目前看来,那丁牧似乎有此打算,”周远山分析道:“他为人正直,常因郑家之事自责,恐怕也是因此才放任郑明对丁瑶的那般死缠烂打的追求,虽没有主动撮合他们,但却并不反对。” “这么看来,丁家之中有人反对?”陆寒江此问不无道理,既然老丈人都默许了,这丁瑶还能如此坚决地反抗,丁家不至于一个支持她的人都找不出吧。 “大人猜的不错,丁牧的夫人就反对此事,她以为既然遍寻不到合适的人教那丁瑶武功,不如直接招个武功高强的女婿。”周远山道。 “嘿,这老夫人倒是想得好。” 陆寒江倒没有嘲讽她的意思,既然找不到武功高强的师父,那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夫婿也差不多,总而言之,为的都是安全二字。 周远山说完之后就在等陆寒江的吩咐,却见他并不出声,而是拿出了随身的小弩,对准了头顶扣动扳机。 正当周远山疑惑之时,他听到头顶屋檐上传来了翻滚的声音,顿时就变了脸色。 “卑职该死!”周远山跪下请罪,这打探个消息却把贼人引到头顶上来了,这可不是一句失误就能揭过的。 不过陆寒江却并未责罚他什么,而是推开窗户脚步一点,身子轻盈如风,眨眼就上到了屋顶。 他将那弩箭对准那人背后,澹澹地道:“你若是再跑一步,箭失可不长眼。” 那人停下了脚步,默默地转过身来,一个白衣绿裙的姑娘家,普普通通的面上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裂痕,但却诡异地没有一丝血迹,陆寒江一眼认出,那是易容用的面具。 几个线索连在了一块,他心下暗自感叹运气这种东西确实不好说的,于是他便一边举着弩箭,一边说道:“姑娘跟踪我的人,鬼鬼祟祟地在房顶偷听,所为何事?” 那姑娘眼眸微动,她轻声笑道:“陆公子此话好没道理,难道就许你私下打探我家主人之事,不让我也来听听你们所谋为何吗?” “哦?如此说来,你是丁家之人?” 陆寒江挑了挑眉头,笑道:“姑娘,丁家若是有你这般身手的下人,何愁那丁姑娘练不好一身武功,既然你我各有所求,不如下到房中谈谈,如何?” “公子如此盛情,小女子若是推辞,反倒显得小气了。” 这女子倒也真的有几分胆气,她先一步从屋顶上下来,进了房中不顾那周远山戒备的目光,自顾自地做到了椅子上,为自己满上一杯热茶。 陆寒江下来后,挥挥手让周远山退下,自己则坐在她对面,开门见山地道:“如今在下的把柄握在姑娘手上,何不坦诚相见?”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那姑娘也知道自己的易容面具已毁,干脆利落地将它取了下来,那娇媚的身段,祸水的容颜,正是玲珑。 陆寒江笑而不语,真巧,又见面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教人行恶 “公子倒是实诚,不怕小女子转头就去丁家告上一状吗?” 玲珑笑得娇艳,这些时日的东躲XZ竟没让她失了风采,勾人心魄的目光倒是比起以往更胜了几分。 “姑娘既然肯坐下一谈,自然不会去做那等有失风度的事情。”陆寒江泰然自若地说道,那颇为自信的表现让人看不清深浅。 “公子真是个妙人。” 玲珑弯了眼眸,轻轻一笑:“即是如此,那小女子便直言了,公子调查丁家一事所为何,小女子便装作不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小女子可以为公子分担一二。” “姑娘如此大方,不知在下何以为报呢?”陆寒江眼中笑意愈深,似是对这条件十分满意。 “一件小事罢了,”玲珑挽起鬓发,目光微冷地道:“近日有一烦人的家伙追着小女子不肯放,恳请公子出手,帮忙料理了她。” 陆寒江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说道:“以姑娘易容术上的本事,扮做个普通人离开此地便可,山高水远,她哪里还寻得到你。” 闻言,玲珑半垂了眼帘,脸上笑意淡了些:“那女子是苗疆之人,擅长蛊术,小女子失手被她算计,身上被她下了一道蛊术,虽无法精准追到小女子所在,却能大致知晓范围。” “原来如此。” 陆寒江恍然地点头,他就说凭玲珑的易容本事,人海茫茫想要逃走还不是动动手指头就行了,怎么可能被采薇一路追杀,原来是中了带着追踪的蛊术。 “若是此事,在下恐怕无能为力。” 陆寒江似是可惜地叹了声,道:“姑娘所说那苗疆女子名为采薇,在下不久前还与她见过一面,且不提她本人擅长各种奇怪的蛊术,单是那大蛇就很难对付,在下武功平平,如何谈得上‘料理’二字。” “陆公子此话言不由衷,”玲珑盯着陆寒江的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刚刚公子对小女子出手的时候,可不像是武功平平之人。” “姑娘难道不知虚张声势的道理。” 陆寒江微微一笑,坦然道:“在下武功确实一般,只不过凭着气势震慑人罢了,能够唬住姑娘也是巧合而已。” 玲珑面上笑意渐渐收敛:“如此说来,公子不愿出手相帮?” “当然不是。” 陆寒江矢口否认,他道:“姑娘如今正攥着在下的秘密,便是要在下去摘天上的星星,那只怕也得是硬着头皮上了,如何敢说一个不字。” “油嘴滑舌,公子这话还是留着讨旁的姑娘家的欢心吧。” 玲珑似水的眼波涟漪淡淡,她莞尔一笑:“看来公子已想到了法子,只不过需要小女子相帮,对否?”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陆寒江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先前听姑娘说话,在下猜测姑娘如今是假扮侍女,藏身丁家,是也不是?” “如公子所言。” “那么,姑娘肯定见过那位郑公子了。” “丁家表亲,小女子自然是见过。” 说起此人,玲珑目光一闪:“莫非陆公子的想法是让小女子从这郑家公子身上下手?可他一介落魄之人,又无有武功在身,能够帮小女子什么?” “自然帮你把那苗疆之人拿下。” 陆寒江言简意赅地道:“那采薇与丁家小姐算半个师徒,而那郑公子又对丁家小姐心生爱慕,你要是能想法子将她们串联一二,到时候暗中下手岂不是轻而易举。” 听完这话之后,玲珑沉下心思虑一二,又道:“陆公子说得轻巧,那郑公子对丁小姐一心一意,如何是小女子三言两语能够挑拨的。” “心意?呵,”陆寒江发出一声莫名的轻笑:“姑娘身在魔道,难道还相信这种东西?这天下间哪有不为美人动心的男子,姑娘生得如此绝色,若以真面目示人,不消半日就能够让郑公子拜于裙下,听从差遣。” 玲珑面露嘲讽,讥笑着瞥了陆寒江道:“若真如公子所说,为何小女子如今坐于此,公子却不为所动呢?” 陆寒江端起茶杯,淡淡笑道:“我是极少数,不为美人心动的男子。” “呵。” 玲珑似笑非笑地扫了陆寒江一眼说道:“也罢,陆公子此法确实可行,只不过事情都让小女子做了,公子倒是清闲。” “姑娘这话就见外了,”陆寒江送上茶水,好心提醒道:“在下这不是替姑娘出谋划策吗,姑娘若是不愿牺牲美色,那郑公子对于武功应该也是感兴趣,不妨都试试看,自然了,倒是若是动起手来,在下也会暗中相帮一二。” “如此,倒是要多谢公子提点了。” 玲珑起身走到窗边,陆寒江微笑着目送她离去,却不料这姑娘刚走,商萝就推门进来了。 陆寒江微微一怔,按理说他的感知力应该没有差到连个丫头都发现不了吧,本以为是个意外,谁知道商萝进来就拿起杯子,粗着声线模仿起来:“我是极少数,不为美人心动的男子.....噗哈哈哈。” 多少年没有脸红过的陆寒江,今天总算回味了一把年少轻狂的羞耻感,他一把捏住商萝的脸往两边扯,黑着脸道:“臭丫头,说,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唔唔唔,我错了啦,小陆快放手,疼疼......” 小丫头百般求饶,陆寒江这才松了手,她泪汪汪地控诉道:“明明就是你自己没发现,怎么能算我偷听!” “哟,这还怪到我头上了。” 陆寒江都给整地没脾气了,不过闹过之后,他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看陆寒江正经了起来,商萝也是缩了缩脖子,老实地说道:“从,从小陆开始教那个人挖丁姐姐墙角那,再往前一点吧......” “......” 这四舍五入一下,岂不是说这丫头基本上听了整个过程吗。 陆寒江没有犹豫,一把抓住商萝的手腕,真气顺着经脉就探入了她的体内,这丫头刚开始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瞪着一双不明所以的大眼睛看着他。 虽然还是无有任何异常的样子,但是就是这份太过于合理的“正常”,反倒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这下子陆寒江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了,这感觉就好像他当初靠着小无相功模仿出来的天道三剑一样,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剑招,可偏偏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就如同商萝这丫头给人的感觉一样,明明就是不上不下的废材体质,可偏偏在某些地方诡异地让人无法理解。 “小陆,你干嘛啊?”商萝奇怪地看着他问道。 陆寒江沉吟片刻,松开了商萝的手:“我改主意了,从明天起我会继续教你武功。” “真的啊?!”商萝喜出望外。 相处了大半年时光,陆寒江终于是发现了这丫头身上的诡异之处,如今想来,最初那一次发觉这丫头躲在客栈房顶,也是她自己先失手弄出的动静。 论武功,玲珑一掌可以拍死十个商萝,可当玲珑跟着周远山来到这家客栈的时候,陆寒江连她在房顶上用什么姿势偷听都感知得八九不离十,可商萝这丫头堂而皇之地趴在门口听,他居然半点没觉察到。 这不是一句偶然能够解释得了,这丫头身上绝对有古怪。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反被算计 接下来的日子,丁瑶来客栈里找商萝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加之陆寒江暗示周远山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用若有若无的希望吊着这姑娘。 至于这么做的目的嘛,自然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得到丁家那边的消息。 果然,在等待了几日之后,丁瑶就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这一次来的不只是丁瑶,连带着采薇,甚至还有郑明都一块来了。 这姑娘一来就热切地和他们说道:“陆公子,陆妹妹,周大哥,我们找到那雪华宫玲珑的踪迹了。” “哦?” 陆寒江面露惊喜,实际也确实挺惊喜的,他看向那丁瑶问道:“丁姑娘说来听听。” “此事,还是让表哥来说吧。” 丁瑶并未自己解释,而是将她的表哥推了出来,这一屋子的江湖人,只有他郑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种时候似乎也只能看看同样不会武功的陆寒江来给自己增加一点自信了。 “……”对郑明投来的目光,陆寒江稍稍移开了视线。 那郑明好不尴尬,还是在丁瑶的催促下,他终于静下心来,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前两日,我发现身边服侍的丫鬟有些不对劲,那天,她突然对我说……” 郑明说的事情总结起来很简单,就是有一神秘女子易容成了府里的丫鬟接近他,希望通过他和丁瑶的关系,从而将采薇引出来杀害。 如此的手段,如此的目的,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雪华宫玲珑无疑了。 陆寒江面上没有表现,心里却乐了,哦嚯,不怪这姑娘两次都被自己耍着玩,看样子原本的底子就不怎么样,让她去套路郑明,结果反过来被人家套路了。 堂堂雪华宫大弟子,被一个落魄公子哥算计了,当真是给魔道长脸。 “既然她想算计我,不如我们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采薇想用的将计就计的打法,她对郑明交代:“郑公子,等她再找你的时候,你就答应她。” “我明白。”郑明用力地点头,身在江湖这么久,他第一次有了参与大事的感觉,而且他自己还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这当上主角的滋味,果然十分不错。 这边刚交代完,当天夜里玲珑就找到了郑明,许是因为陆寒江那刻薄的话语,这时候的玲珑还是以假的容貌示人,她展现给这位公子哥的,只有一手武功。 这一次的交谈十分顺利,郑明很爽快地答应了玲珑的要求,这反倒让她起了些疑心,不过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她只当自己是多虑了。 两人很快就制定了计划,为了削弱采薇的战力,玲珑将埋伏的地点设在了城内,这样一来那条大蛇就无法参与战斗。 郑明自然是满口答应,两人又商谈了一些细节之后,玲珑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郑明这一夜都紧绷着神经,险些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就将此事告诉了丁瑶,一行人立刻就照计划行动了起来。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是对付魔道妖女,丁瑶和采薇自然是想办法集中尽可能多的力量,为了不让在丁家藏身过的玲珑察觉,他们这一次没有召集家中的人手,而是通知了陆寒江一行。 至于这,陆寒江也不意外,对方当初找他们商谈此事,恐怕就有着拉他们一块除魔的打算。 对于丁瑶和采薇的请求,陆寒江自然是满口答应,毕竟埋伏的地点是一处酒楼,旁的不提混一顿饭总是能的。 不过那地方人多眼杂,想来玲珑也计划了事情不成该如何脱身。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入夜之后,几人如约来到了酒楼之上,陆寒江他们来得晚一些,采薇和丁瑶已经入座有一会了。 人都到齐了,郑明自然是按照计划,做一些场面功夫,几人开始动筷用餐,商萝则是趁此机会靠到陆寒江边上,低声道:“小陆,这一次是你输了吧。” 陆寒江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话,商萝接着道:“你看,我都说了郑公子对丁姐姐是真心,那个妖女根本没办法让他变心,这一次是本姑娘赢了哦。” “先别急,一切才刚刚开始。” 仿佛是为了印证陆寒江这句话,自纱门之后突然飞入了一柄短刀,只取那采薇的人头。 采薇向后弯下了身子躲过这短刀,屈指弹出了两枚球状的暗器,纱门之后传来金石相交的声音,接着便是玲珑诧异的声音—— “你怎么还能动用内力?” 玲珑既然打算利用这郑明,自然好人做到底,命他暗中将限制内力的药粉下在菜肴之中,好让她能够顺利拿下采薇。 可惜郑明早已经跳反,玲珑这一手棋自然是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雕虫小技,还不乖乖受擒!” 采薇的双手翻花似的结出复杂的掌印,旋即一掌拍出,那纱门顿时被打得四分五裂,在那后方的玲珑见势不对立刻转身逃遁。 “妖女休走!” 采薇一个箭步就追了上去,两人隔空对了几掌,玲珑很快就落了下风,她恨恨地回头瞪了对方一眼,一转身冲入了人群之中,引得阵阵惊呼。 这里多是普通人,采薇的手段根本施展不开,反观那玲珑则是如鱼得水,伤及无辜对她而言就如吃饭喝水。 采薇处处受制,外边的丁瑶更是因为武功不高,根本参与不进这样的打斗中,于是她只得回身向陆寒江三人求援。 她这一回头望去,陆寒江正在桌前大快朵颐,周远山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商萝则是趴在栏杆上连声叫好。 不是,你们这群人是看戏来了啊——险些将心里话说出口的丁瑶,好不容易才忍住,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干着急上火。 “还请陆妹妹快些出手相助前辈!”丁瑶正了神色对商萝说道。 “啊?我?” 商萝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眼陆寒江,对方这时候终于放下了碗筷,擦了擦手走上前来对她说道:“没事的,小妹,出手吧。” 陆寒江接着又递给她一小节纱门上捡来的断木片,弯了身子在商萝耳边轻声道:“就像我教你的那样,用暗器扔她。” “好。”出于对陆寒江的信任,商萝立刻答应了,然后按照这几日陆寒江教导她的运功法诀,奋力将那断木掷出。 那断木出手的那一刻,陆寒江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暗器使得简直没法看,于是他只得自己出手,将脚边另一截断木踢出,直接撞碎了商萝扔出的暗器,然后如飞火流星一般,轰塌了酒楼正门。 碎石砖瓦一哄落下,将下边的玲珑砸了个正着,可激荡的烟尘也将人群向两侧驱散,采薇被挤在了外边,进退不得。 等她好不容易从人海中开出一条路来,烟尘散尽,玲珑早就不知去向了。 第一百九十章 求之无门 “妖女狡猾,让她给逃了。” 事到如今,采薇除了暗道一声可惜之外,似乎也别无它法,人海茫茫,时机错过就再难找到她了。 “对不起……” 这一次的商萝没有搞怪,而是选择了老老实实地道歉,她是真心认为事情变成这样是自己帮了倒忙。 这丫头对自己武功的差劲程度缺乏基本的认知,再加上陆寒江的武功已经高到了一个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程度,所以直到此刻,商萝还以为刚刚轰塌了半拉大门的暗器是自己扔出去的。 “没事。”采薇倒是没有苛责商萝,在她看来只是这丫头出手着急了些,这才给了玲珑机会,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犯错也是可以原谅的。 许是为了不让这丫头太过于自责,采薇主动挑起了别的话题:“不过陆姑娘刚刚那一手确实厉害,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嘿嘿嘿......”商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其实她对于武功的强弱根本没有正确的概念,好与坏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这对她将来的成长显然是不利的。 陆寒江本想着寻个时机和她说道说道此事,不过转念一想,这丫头性子大大咧咧的,恐怕这点事情说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倒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会有奇效。 这边采薇和商萝正聊着那,郑明神色匆匆地凑了上来,他左右看不见那魔道妖女的影子,有些紧张地问道:“前,前辈,这是被那妖女逃走了吗?” 其实这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再说一遍就属于很没有眼力见儿的表现了。 采薇倒也不恼,只是平静地说道:“此次运道差了些,没能抓住她。” 此话不差,若非是刚刚那一击太过突然,太过猛烈,玲珑未必有机会逃走,只是这话听在郑明耳中,却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惴惴不安。 “这,这要是那女子又来寻我,该当如何?”郑明这苦着一张脸,简直哭还难看。 郑明的担心不无道理,玲珑又不傻,她安排的手段被人反过来利用,必然是这个中间人出了问题,她收拾不了采薇,难道还收拾不了自己吗。 “表哥放心,家中有我爹爹呢,定不会让那妖女有可乘之机。” “多,多谢表妹......” 丁瑶的话并未给郑明带来多大的安心,虽说丁家老爷武功高强,但这一家之主总不可能天天跟着他身边护着他吧?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况且,那玲珑数次潜入丁家之中,丁家之中竟无人觉察半分,郑明很难相信他们能够护得住自己。 说到底,靠别人总是有靠不上的时候,人在江湖,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郑明瞥了一眼商萝,犹豫再三之后,还是一咬牙屈膝就向采薇跪下了。 “前辈!” 几人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丁瑶更是赶忙过去要将他扶起:“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不料郑明这一次却挣开了表妹的手,认认真真地给采薇磕了头:“求前辈收我为徒吧!” “......” 这一请求确实超乎了采薇的意料,让她小小地惊讶了一番,不过她很快平静了脸色,摇头表示了拒绝:“灵月规矩,不能收外族人为弟子,公子请起来吧。” 郑明面上失望之色难掩,但他还是不肯放弃:“前辈,今日所为皆是应前辈所请,我不会武功,如今又恶了那魔道女子,难保哪一日被她上门寻仇,若是不慎伤了性命,岂非成了前辈的过错。” “表哥!”丁瑶羞红了脸,她用力将郑明从地上拉了起来,羞愤地指责道:“我辈除魔卫道乃是应尽之责,舍生取义,可杀不可辱,侠之所重者,名节也,你怎可如此说话!” 可惜丁瑶的话虽然慷慨激昂,却难以说服郑明,毕竟他本来就不是江湖人,如今无故沾染了因果,自然要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若是前辈碍于规矩没法收在下入门,那就请传在下几门防身的武功,好歹不让那魔道妖女害了我性命。” 说完,郑明似乎还想跪下,却被丁瑶拉住动弹不得,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比力气哪里是自小习武的表妹的对手。 他那眼神满怀期待地望着采薇,可对方在沉默片刻之后,还是拒绝了他。 “郑公子,我所练的武功,并不适合你,还是莫要强求了。” 接连两次被拒绝,便是郑明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然是感到头晕目眩,他一张嘴,心里话便不假思索地说出口了:“为何!你既然可以传表妹武功,为何不能传我!就因为我不是丁家之人?!没有一个会武功的爹?!” “表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丁瑶被他这话气得直跺脚。 这话只是一时气愤,说出口之后郑明其实就后悔了,可没想到的是,对于他不过脑子的发言,采薇竟是一本正经地回复了他。 “郑公子若是要如此认为,也自无不可,丁先生曾出手相帮与我,为偿还恩情,这才教导了丁瑶姑娘一手鞭法,恩义两结,我问心无愧。” 采薇这么说,倒是让丁瑶有些自愧难当,她连忙说道:“前辈教学之恩,晚辈没齿难忘,若有差遣必全力以赴,还请前辈莫要再说‘偿还’一事,晚辈实当不起。” “......丁姑娘言重了。” 采薇一声轻叹,扶起了正要下拜的丁瑶,那郑明终是受不了这种被轻视的屈辱,正好表妹松了手,于是他话也不多说便掉头离去。 丁瑶几欲开口拦下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是转向了陆寒江等人,歉意地道:“让各位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郑公子毕竟不是江湖中人,丁姑娘不必介怀,想必采薇姑娘也不会放在心上。” 陆寒江望了一眼郑明离去的方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倒是可惜了。” 确实是可惜了,这郑明尽管已经看破了表象,不再盲目于他人的相帮,而是尽力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强大,奈何因为一些无用的矜持,没法直接拉下脸来,故而错失良机。 仅从表面上看,商萝的“武功”不比那采薇要差,而且性子也更好接触些,他郑明要是肯拉下脸拜这丫头为师,保准一个敢拜一个敢收。 虽说这丫头也教不了他什么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非正非魔 虽然没能擒住那玲珑,甚至还倒添了麻烦,但是分别时,采薇和丁瑶还是向陆寒江几人道了谢,毕竟江湖侠义,有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在酒楼造成的损失,那自然由丁家来负责,人家好歹也是云汐城大大人物,不差这点钱。 天色不早了,陆寒江一行回到了客栈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陆寒江来到房门之前,开门前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才推开门进去。 待他回身关上房门之后,一抹寒光就在眼前乍现,那泛着青色的短刃就驾到了他的脖子上,陆寒江不为所动,他点起了手边的一盏灯,轻声笑道:“姑娘,夜深了,有事不如我们明日再谈?” “月色难得,陆公子不想与小女子共饮几杯吗?” 那暧昧的话语好似那带了醉意的暖风,自那檀口吐出,拂过他的耳畔,落在了冰冷的剑刃上,玲珑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腰间,女子面容上绽放的笑容好似盛开的荼蘼,绝美的温柔下,暗藏着无尽的杀意。 “月色常有,佳人难得,姑娘盛情,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说着,陆寒江捉起那环在腰间的柔荑,放到唇边轻轻一碰,那玲珑像浑身触电了似的飞速地收回了手,连退出好几步的她,以剑相指,面上余怒未消。 陆寒江挑起眉头不屑一笑,还以为是什么情场老手,闹半天也是装熟的丫头片子,怪不得会被郑明反套路了。 “行了,省省吧。” 对那指着他的短刃视若无物,陆寒江抖了抖衣袍坐下后,只分了些心神稍稍注意了下,便觉察出来玲珑身上的气息比起上次还要更乱了,这旧伤未愈又添新痕,难免如此。 看那玲珑面上还是一副还是惊怒起伏的表现,陆寒江无奈道:“天色不早了,莫非你想在这站一宿?” 玲珑深呼吸几次,坐在了陆寒江的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还以为公子是个正经人,没想到竟也这般无礼。” “姑娘自己送上门来,若是在下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辱没了姑娘这副美貌?” 这才刚刚回了客栈,屋里自然没有现成的茶水可用,加之玲珑在此也不好叫小二进来,于是陆寒江就从柜子取来一壶酒为她满上一杯。 玲珑眉头一皱:“这是何意?” “习惯了,”陆寒江倒完一杯之后就将酒壶放到一侧,道:“不给你上点什么喝的,总觉得不够周到。” “......” 玲珑哼了一声,将短剑砰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端起那杯子就一饮而尽,也不怕陆寒江在里边给她下药。 烈酒入喉,玲珑心中的郁气似乎散去了些,她冷眼看着陆寒江道:“陆公子今日看戏看得可尽兴?” “姑娘这么说就有些昧良心了吧,”陆寒江拿起酒壶又为她满上一杯,说道:“若不是在下......的小妹今日出手及时,你早被那采薇逮住了。” 玲珑冷笑一声,讥讽地看着他道:“我如何知道不是公子将计划泄露出去的?” “姑娘还是在说气话,你先前既然并未动手,就说明你知道不是在下出卖了你。” 四目相对,陆寒江淡淡地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况且我还暗地里算计着丁家,有何必要去坑害你。” “玩笑而已,陆公子不必在意......呵,今日是我失了算,没想到那姓郑的竟然敢耍我。”说起此事,玲珑又有些恼了,又一次满饮杯中酒。 “酒有的是,你不必急。” 陆寒江晃了晃那酒壶听着响,给玲珑满上之后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什么意思,”玲珑眯了眼,盯着陆寒江道:“莫非公子早就料到那郑明会反水?” “非亲非故的,人家为什么要帮你,不提那正魔有别,就是你许给他的东西,也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陆寒江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早已经料到玲珑今日的失败。 不论是神机妙算也好,马后炮也罢,玲珑没工夫思考那些别的,她直言道:“既然公子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小女子去以武功相诱?” “上一次确实不值得,不过现在嘛,就有些说不准了。” 陆寒江故作神秘地说道:“不如姑娘再去试上一试?相信这一次,郑公子应该会明白这份交易的‘价值’。” “莫非公子私下里又悄悄做了什么?” “姑娘且再信在下一次,如今你已经别无选择,即便那郑明不识好歹,你也不过是白跑一趟,反正没什么损失。” 陆寒江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轻摇晃酒壶,偏斜着脑袋看着那玲珑:“生意嘛,最重要的是有来有往,在下又是替姑娘出谋划策,又是帮着姑娘脱身,这忙里忙外的,姑娘总不能看着在下血本无归吧?” 玲珑轻轻一弹,指力吹灭了灯火推开了窗,月光洒到桌上,杯中月牙被她拨动的涟漪搅散,半掩的黑暗之中,那双如星的眼眸清澈似明镜一般。 “陆公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一刹那的空灵,是玲珑想要在气势上试探这个男人的底线,只是陆寒江好似完美融入那月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一般,对她的作为无动于衷。 “姑娘不必如此,在下只是想让姑娘做些魔道之人该做的事情罢了。” 陆寒江的目光平淡如水,他探出一只手来,借着月光玩起了手影:“姑娘以为,丁家家主,丁牧的武功如何?” 虽不清楚陆寒江此问的含义,不过玲珑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了,她不屑一顾地道:“那丁牧的师父,南山剑侠也不过尔尔,我杀此人不比踩死一只蚂蚁难上多少,至于他自己,呵,那更是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辛苦一趟,将那丁牧提去郑明面前,然后告诉那郑公子,只要肯相帮,就传他武功。” 毫无温度的话语从陆寒江的嘴里说出是那样的自然,他笑着道:“此事对姑娘而言易如反掌,做与不做,你定。” 缄默许久之后,玲珑抬起头紧盯着陆寒江的双眼,问道:“敢问一句......公子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看不过眼?私仇?还是受人所托?” “都不是——只不过是有人觉得郑公子对丁姑娘一心一意,在下就想试试他的真心值多少价钱。” 陆寒江眨了眨眼,很是真诚地道:“我就玩玩而已,没别的想法。” 恍惚之中,玲珑似乎看见那陆寒江背后的阴影化作了一张血盆大口,一点点地将那纯洁的月光染上扭曲的颜色。 刹那间,玲珑下意识地起身退了好一步,月色如常,酒香依旧,陆寒江还是坐在位子上玩着没名堂的手影,一切只是错觉罢了。 玲珑稳下了心神,半晌的凝神之后,忽然开口道:“听公子自称来自陆家,不知是哪里的陆家,小女子观公子所言所行,不似正道。” “哦?这么说,姑娘觉得在下是魔道一脉?”陆寒江眉头一挑,似是觉得在意。 “非也。” 玲珑望着陆寒江,认真地说道:“比起那些所谓正道,我等魔道中人,更是少有如此人心算计,公子行事要比正道更加虚伪,比我等魔道更加无情,比起江湖人,倒更像是朝廷的锦衣卫。” 陆寒江一愣,然后哈哈一笑:“谢过姑娘赞誉,这个评价,嗯,我很满意。” 第一百九十二章 若为命顾 “该死!该死!” 摔了一地的茶器之后,仍觉得心头怒火难消的郑明又将桌案上的书通通扫到了地上去,院外不时有下人停下脚步向院中张望,他只觉得那都是来看他笑话的,大声地将其骂走了。 “可恶啊!” 郑明不甘地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手上传来的痛感让他的面部一点点地狰狞了起来。 就在刚刚,郑明几乎舍了一张面皮不要,死乞白赖地跑去恳求丁牧,希望他出面替自己和采薇前辈说道说道这武功的事情,可没想对方一口就回绝了自己,还让自己好自为之,不要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呸! “老东西,就是因为我不姓丁......!” 郑明不甘地低嚎着,他虽不在江湖,但听过的传闻却不少,魔道之人向来心狠手辣,他如今骗了那妖女,对方来报复是必然的。 恐惧和愤怒一起折磨着他的内心,以至于他的眼前仿佛都出现了幻觉,刚刚才折辱过自己的丁牧居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愣神片刻之后,郑明惊叫一声向后摔在地上:“这,这......” 这不是幻觉,丁牧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只不过是被人想提着一条狗一样给丢了过来。 扑通,丁牧瞪着一双惊怒交加的眼神,直愣愣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一缕幽香在空气里绽放,郑明呆滞地转过头去,那天仙似的姑娘双腿交叠坐在书案上,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满是戏谑的味道。 “公子刚刚在背后骂得痛快,如今这人到眼前了,怎么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你,你是......魔道的......” 郑明的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见到玲珑真面目的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轻蔑的目光地扫过他惹人笑话的丑态,玲珑随意从案桌上取来一杆毛笔甩出,那笔杆像是一只钉子,瞬间将郑明的手掌钉在了地面上。 那痛感仿佛延迟了一般,郑明机械般地低下头,看到自己渗出血来的手掌,这才无法自抑地叫喊出声—— “啊啊啊——!!” “闭嘴。” 那难听的叫声刺得玲珑耳朵生疼,她从桌案上跳下,一指点了郑明的哑穴,又一指让他动弹不得,这下子对方只能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那涕泗横流的丢人模样,实在是令人没兴趣多看一眼,若不是和陆寒江约言在先,玲珑早削了他的脑袋走人了。 “明明有胆子戏耍本姑娘,现如今却是这副窝囊样子,晦气。” 玲珑从地上又捡来一支毛笔,抵住那郑明的喉头,轻声细语地说道:“郑公子,别嚎了,整个丁家上下也找不出一个能救你的人,现在本姑娘解开你的穴道,记得要安静些,懂了就眨眨眼。” 郑明的眼中尽是哀求之色,他使劲地眨眼,玲珑这边解了他的穴道,他立刻像是脱水的海鱼一样,趴在地上大喘气,却还是死死地捂着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这就对了,乖嘛。” 玲珑满意地看着现在的郑明,她把玩着手里的毛笔,边踱步边打量起房间里的摆设:“郑公子今天好大的本事,竟敢联合那个贱人算计本姑娘,该让本姑娘如何料理你才好呢,直接杀了太便宜你了,不如拿你点个天灯吧。” “求求你,求求你!不,不要杀我啊,我什么都愿意做!不要,不要杀我......” 郑明捂着流血不止的手掌,几次努力却根本无法将插在手上的笔杆拔出来,只得就地对着空空的桌案连连磕头颤声哀求,在生死边缘经历过一遭的他,那些个尊严矜持通通都丢到了一边去,现在他只想活着。 “什么都愿意做?真的?”玲珑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 “真的真的!请姑娘随意吩咐!”拼了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郑明磕头如捣蒜,卑微至极。 “那好。” 玲珑三两步上前,一脚踢断了那插入地上的笔杆,将郑明的手掌给解救了出来,疼得后者面孔扭曲地可怖,险些又要叫出声来。 再不想去看郑明这副丑陋的模样,玲珑从地上的丁牧腰间取来一柄剑,丢给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把剑捧在怀中的郑明微微一怔,这里没有第三个人,玲珑要他杀的人只能是地上的丁牧。 虽说就在不久前对方还狠狠地羞辱过他,但这丁牧毕竟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这,这如何能够下手...... “姑娘,他,他是我的......” 似乎还在挣扎一二的郑明,只听得玲珑轻声道:“上次你说过想学武功来着,呵,你若是肯下手杀了他,本姑娘便教你最上乘的武功。” 郑明的手突然不抖了,似乎就连那痛感都一并远去,这一刻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玲珑只看到片刻之后,那原本连剑都拿不稳的公子哥,发了狠地将剑一下又一下地刺入了丁牧的身体。 可怜这丁牧大小也算个人物,最后竟死得这般憋屈。 “我,我已经杀了他!”郑明变了声调的叫喊声比之那痛呼哀嚎更加不堪入耳,面对那邀功一样眼神,玲珑只觉得厌烦。 她虽是魔道,但是这等为了活命为了武功,连血亲都能下杀手的畜生,她也是看不上的。 “竟都叫他料到了吗......” 这一切都是陆寒江的安排,玲珑不过是按照对方的意图行事罢了,面对这等结果......她头一次萌生了退意。 她甚至开始思考起是不是该继续和对方合作下去,江湖上人的武功再高,技不如人不过一个死字罢了,可面对这等以玩弄他人情爱人生取乐的家伙,她除了浑身冰凉再无第二种感受。 不过这种逃避是怯懦表现,只是一瞬就被玲珑抛开,郑明杀了丁牧再无退路可言,此刻已经可以为她所用,如此良机不可错过,这次定要让那采薇有来无回! “公子做得不错,本姑娘这就将武功口诀传授与你,不过在此之前......” ...... 第二天,整个云汐城都被一则消息震惊了,丁家上下百余人竟全部被魔道妖人杀害,只有丁瑶姑娘因不在家中而躲过一劫。 丁家白帆缟素,在郑明的奔走下很快支起了灵堂,陆寒江几人登门的时候,不过半日光景,那丁瑶的模样便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 丁瑶如今就是如木人一样呆坐着,多亏了采薇和郑明帮衬,这才不至于弄得一团糟。 因此噩耗来得太突然,第一日上门来的人不多,几人忙到了入夜,总算是有片刻的闲暇,郑明端来了熬好的白粥,一一分发给众人。 待他将白粥送到自己面前时,两人对视了一眼,但郑明很快避开了目光,这一刻,陆寒江似乎明白了什么。 “咦?小陆,你不吃吗?”商萝刚刚帮了不少的忙,这时候正饿着呢,到手的白粥几下就进了肚子,她此刻望着陆寒江手里的粥都是眼里发光的。 “你要是喜欢,我这碗你也拿去吃吧。” 陆寒江笑着把粥递给了商萝,这丫头道了声谢就大快朵颐起来,一碗粥吃出了满汉全席的快乐。 第一百九十三章 峰回路转 “表妹,多少吃一些,否则身子会撑不住的。”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怀疑郑明不是个好男人,他亲手熬的粥,亲自端到丁瑶的面前,亲口劝着她多少吃一些。 旁人例如商萝,这时候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虽然可能也有嘴里塞满了粥的缘故。 丁瑶还是木木的,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没有反应,郑明叹了口气,轻声地道:“表妹你的心情我明白,当初郑家被灭门的时候,我也是如你这般,可不论是想退隐江湖,还是想要报仇,总不能垮了身子。” 那报仇二字就像是抛给深渊中的丁瑶的一条长绳,她终于是有了反应,望向那郑明的眼中,泛着泪光。 郑明如此做法,别说是商萝看得感动,就连昨日和他有些不愉快采薇,这时候也对他大为改观。 “小陆,其实郑公子这人挺不错的。” 商萝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粥咽下了,她笃定地道:“虽然性格上有些毛病,但是人家对丁姐姐是真的好,你看他一个公子哥平日里肯定没下过厨,这为了熬粥,把手都伤了。” 如商萝所说,那郑明的一只手上确实缠着绷带。 “丫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是什么吗?”陆寒江突然没由来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是什么?”商萝愣愣地眨了眨眼,一脸的疑惑。 “是‘亲眼所见’。” 陆寒江意味深长地说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因为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所以很多时候,其实眼睛看到的和实际上存在的,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东西也说不定。” “小陆,这什么意思啊?听不懂。”商萝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简单来说,”陆寒江指了指商萝手里的空碗:“这粥有问题。” “......” 商萝的身子僵住了,不只是她,那边周远山也伸长耳朵听着呢,陆寒江这话刚说完,才扒了两口粥的他突然就入定了一样,尬住了。 “唉。” 陆寒江无语地发出一声叹息,以前他想着让商萝跟着锦衣卫的人多待一会,好歹能够学些东西,现在嘛......只要这丫头别把他手底下的人都传染成一个德行,那就谢天谢地了。 叹息之间,忽听得一阵俏皮的声音在堂上响起。 “本姑娘为你熬的粥,滋味如何?” 啪啦——盛着白粥的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但失手的却不是他们,陆寒江抬头望去,采薇被突然闪出的玲珑一掌派中了胸口,整个身子撞在墙壁上,噗的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眼里才刚刚有了神采的丁瑶根本反应不及,玲珑踏着莲步掠上前来,一指点住她的穴道,封住了她的行动能力。 “玲珑......!” 采薇咬着牙从地上勉强爬起,此刻的她才惊觉自己内力尽失,想起了对方出手前的那番话,她的目光一扫灵堂上的众人,最后落在了郑明的身上。 “是你?为何要帮她!” 这一切太荒唐,明明刚刚才是一副好男人的郑明,竟一下子成了这魔道妖女的帮凶,采薇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 郑明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避开了那目光,低着头地跟在了玲珑的身后,妖女笑得开怀,她道:“不必担心,这药只是让你暂时失了一身功力,杀你,还得本姑娘亲自动手才解气。” “你这妖女!” 采薇冷声道:“既是你我之间的仇怨,为何要牵连旁人,丁家上下百余人死于你手,何其无辜!” “喂,你这苗人臭婆娘别血口喷人,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什么事都往本姑娘头上推。” 玲珑从地上拉过一个蒲团抱膝坐下:“本姑娘从来只想对付你而已,至于丁家人怎么死的,你怎么不问问这位公子?” 采薇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郑明:“莫非不是她,而是你......?” 郑明慌乱地躲避着那目光,紧张地对玲珑道:“姑,姑娘,这些人留着都是祸患,还是快些除了才好。” “闭嘴,轮得到你来教本姑娘做事。” 玲珑斜眼斥责了郑明了一句,继续对那采薇说道:“说来,咱们也算是老相识呢,这些年为了那只破蛊,你可没少追着本姑娘,如今死到临头,可有什么遗言?” 只是采薇却并不理会她,而是冷眼注视着郑明质问道:“若无丁家,你早已落难街头乞食,丁先生待你如亲子,你为何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本来唯唯诺诺的郑明,却被这一问给训地面红耳赤,郑明红着眼道:“若无丁家,若无丁家何来我郑家的劫难!若不是丁牧与人结怨,那些人又怎会拿我郑家出气!这都是丁家欠我的!” 卸下全部伪装之后,郑明眼中的怨毒再不掩饰:“待我如亲子?可笑!我豁出命去替你们办事,可得来却是你们的折辱!什么规矩什么恩情,他丁牧能为表妹求来你教导武功,怎么就不能为我也说一句话!你们视我如草芥,丁家也只当我是丧家之犬,给口饭就打发了,如今我为自己的前程谋算一番,还有错了不成!” “......” 这一番颠倒黑白可谓是让采薇目瞪口呆,她叹息一声不愿再说什么。 玲珑倒是笑得前仰后翻,她起身来到采薇面前问道:“喂,你总说魔道行事天理难容,如今你们正道自己做的事情,也不遑多让呢。” 采薇神色淡漠地望着她,并不说话。 “说起来,这么久了,本姑娘还没见过你长什么模样呢。” 玲珑说着就伸手一把扯掉了采薇的面纱,那下方容颜初现如春梅绽雪,颊如桃瓣似皎花月放。 绝美的容颜令人惊艳,那空谷幽兰的气质让人难免心猿意马,玲珑也是眼前一亮,然后反手在那如玉的面庞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姐姐既然生得如此貌美,何必这般遮遮掩掩的。” 采薇并未因对方的折辱的动怒,而是淡淡地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姐姐这是在教我应该速速杀掉你?”玲珑翻转手腕,一柄短剑就被她握在了手中。 “是,”采薇昂起头来:“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话音落下,玲珑的心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给攥住了,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只见巨大的白蛇已经直起了半身,长大了血口向自己扑来。 仓皇之间,玲珑只能以短刃迎上那利齿,白蛇庞大的身躯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她被推出了殿外,即便将真气化作寒冰掌力打出也是收效甚微。 “一条臭长虫,今日便拿了你做蛇羹!” 玲珑冷笑一声,双掌之上的寒冰气息瞬息之间被炽热的焰光代替,一掌拍出,掀起的热浪竟将那院中树上的积雪都融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这一刻,围观看戏的陆寒江终于打起了精神,这个招式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应是雪罗刹的苍炎九霄。 第一百九十四章 蛊术显威 雪罗刹落在锦衣卫手里有一段时间了,陆寒江本来以为这美人的价值最多就是用来对付燕风云,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有些别的作用。 南少林屠魔大会上,这玲珑替雪罗刹挡剑的那一幕他还记得清楚,本还有些困惑的他,如今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他从玲珑的武功路数里找了雪罗刹的影子。 再回想起了大雄宝殿中,雪罗刹最后暗算灵正老和尚那一掌,似乎也有和玲珑的掌法也是大同小异。 有那么一种猜想在陆寒江心头浮现,莫非那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雪华宫宫主,就是雪罗刹顾紫荆? 按说这两人,一个是生人勿近的冰山美人,一个是人尽可夫的欲海罗刹,说她们竟是同一个人,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可这想法一旦冒出来,陆寒江就越发觉得这里两个身份的背后,就是同一个人。 玲珑可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师父早已经落到了锦衣卫的手里,这时候她正打出一掌燃焰逼退了白蛇,又劈下一掌断分意要将这畜生斩成两段。 可白蛇却异常灵活,那采薇眼见这玲珑竟换上了一手至阳之力的武功,当机立断地出声:“小白!回来!” 白蛇灵智不凡,听到采薇的互换,当即甩动尾巴掀起了院中几棵树拦下了玲珑,接着掉头将采薇驮起就逃。 “别想逃!” 被一只大蛇给戏弄了,玲珑脸色十分难看,采薇没了武功护身,如此良机再难寻得,她顾不上灵堂内的陆寒江几人,立刻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这下子,郑明却愣住了,他昨日担心事情败露被采薇提起得知了消息,发狠杀了丁家上下所有能喘气的,如今就心心念念跟着玲珑学武功,结果人家根本没空搭理他,追着那苗女就不见了。 好在这灵堂里的几人都被玲珑下了药,此刻不仅内力全失而且浑身无力,对他应该不成威胁。 这才刚刚松了口气,就见商萝活蹦乱跳地朝着丁瑶跑过去,嘴里还念叨着:“丁姐姐,我来帮你解开穴道。” 她这撒丫子跑起来了,郑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不仅是他,就连陆寒江也是无语望天,这雪华宫原来这么不靠谱吗,下药还带缺斤少两的不成,就这居然还能在魔道上排上号。 不过很快陆寒江就释然了,因为他看见自己边上坐着的周远山这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 扒了两口的周远山动一下都费劲,吃了两大碗的商萝半点事情没有,除非药也看颜值,那不然就是这丫头自己的问题。 陆寒江暂且将心中的想法摁下,他起身对边上的周远山吩咐道:“此地事了,我们不必再逗留,等药效过了你就带那丫头回客栈。” 要说这几日,陆寒江在教导商萝武功上有什么突破,那似乎也只是教会了她基本的点穴手段,玲珑没点什么复杂的穴道,这丫头解开应该不成问题......大概。 “卑职明白了。” 交代完周远山之后,陆寒江就出去寻玲珑和采薇了,至于说商萝的安全问题?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丫头武功再烂,那也是能在江南飞檐走壁大半年都没人逮得住的堂堂“盗圣”,对付一个成天掉书袋的普通人,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事实也和陆寒江预料的大差不差,商萝虽然指力太差劲根本解不开丁瑶的穴道,但是郑明更差劲,他费劲抡着剑,半天没砍中人家一下。 反倒是商萝被他整地不耐烦了,索性一个扫堂腿撂倒了他,然后抄起丁瑶的鞭子将他给捆了。 ...... 采薇的大白蛇实在太吓人,陆寒江要追到她们并不困难,一路上多的是人可以为他指明方向。 不紧不慢地追到了城外,陆寒江在途中看到了不少被烧焦的枯枝,再顺着这痕迹往前走了段路程,就听见了打斗声。 “这是你修炼的武功?还是你们苗疆的蛊术?居然能够压制住雪华宫的子夜散,本姑娘倒是小瞧你了。” 玲珑的声音远远传来,陆寒江隐了声息靠近了些,见到却并非意料中的一面倒,相反,采薇竟然和玲珑打得你来我往,甚至还隐隐占了上风。 “大言不惭,你已经错过杀我的最好时机。” 采薇左手捏个古怪的指诀,右手化掌遥遥拍出一道碧绿的掌罡,将玲珑周身飞旋的焰光震散,连带着对方的身子都被逼退了五六步。 “束手就擒吧,说出圣灵蛊虫的下落,我可以做主放你一马。”采薇一掌得手便不再追击,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 只是这姿态在玲珑却只换来不屑的嘲笑:“少逞强了,便是够压制住子夜散的功效,你又能支持多久。” “冥顽不灵,那就莫怪我手下无情了。” 采薇双掌交织,露出了手腕上的铃铛,一道道碧绿色的光芒自她掌心向外逸散,如绸缎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上,她的右手探出,在空中轻轻一握,那光芒便在她手中凝聚成了一柄碧绿的长剑。 这几近神仙弄法的一幕,让那玲珑一阵愣神,暗处的陆寒江先是微微一怔,旋即立刻从那绿光之中发觉了奥秘,他眯了眼仔细瞧瞧便不难看出,那并非真气凝聚,而是某种虫子。 只见采薇一步踏出,身子如风般向前飘去,那剑脱手而出,在半空之中瞬息增长了五六寸,玲珑大吃一惊,慌忙用短剑一挡,却见那“长剑”扭曲了剑身,如同蛇一样缠上了她的剑刃。 没有犹豫的,玲珑立刻弃了剑,身子一转向后退去,同时双掌凝聚焰光连连拍出拍,火焰形成了屏障挡下了那飞扑而来的碧绿怪蛇。 可那采薇又捏着一个古怪的指诀,另一只手轻轻摇动起那铃铛,那怪蛇撞在玲珑的屏障上,立刻又分作左右两柄碧绿长剑,绕开了正面的防守,自两侧袭向玲珑。 “装神弄鬼!” 玲珑气恼地凝聚真气于掌上,收了那焰光,取而代之的是深蓝的极寒之力,两掌一齐推出,掌风卷起漫天飞雪,白茫茫一道狂浪直将那荧荧绿点通通湮灭。 自头顶飘落的雪花被采薇轻轻拨开,她淡淡地望着玲珑道:“霜雪天心诀不愧是雪华宫的至高武学,你这幽云掌若是全力使将出来,便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恐怕都不敢言胜。” “废什么话,本姑娘......嗯?” 话音陡然一滞,玲珑猛然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掌,在那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圈碧绿的圆环,像是镣铐一般将她的双掌锁住。 采薇又一次摇动起那铃铛,本该被大雪湮灭的绿色光点再度浮现,在空中凝成了一道锁链,接连起那圆环,死死地锁住了玲珑的双手。 第一百九十五章 阴差阳错 玲珑输了,输得非常彻底,在用了子夜散暗算对方的前提下,仍然被对方拿下了,简直是一败涂地。 要说起来的话,她对于败北一事,其实早有自知之明,苗疆的规矩她也了解过,各个部族之间还算融洽,但却对中原人极为排斥,极少有,或者说几乎没有苗疆族人会在中原之地生活。 可为了应付各种必要的情况,就比如被她们雪华宫盗走的圣灵蛊虫,这等宝物必然是要拿回来的,这种时候,各个部族会聚在一块,由大长老亲自指定一个人,负责追回宝物。 而采薇就是那个被选出来的人,从偌大苗疆之地,无数族人之中选出的,能是好应付的角色吗。 所以败给对方,玲珑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败得这么彻底,这么丢人,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圣灵蛊虫被你们藏在何处了。” 制住了玲珑的第一时间,采薇就封住了她的穴道,并且开始盘问圣灵蛊虫的下落。 “就为了一只虫子,你追了雪华宫这么多年?” 即便被拿住了,玲珑仍然不肯屈服,她嗤笑一声道:“果然是偏蛮小民,区区一只虫子而已,你们要是心疼,大不了本姑娘付点银子就是咯。” “休要胡搅蛮缠,圣灵蛊虫便是让你们得了,也不知其用法,拿来有何益处.....罢了。” 采薇放弃了说服玲珑的想法,她捏住了对方的下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拔掉盖子之后,一只长相怪异,约有指甲大小的虫子从里边探出了脑袋。 玲珑瞬间变了脸色:“喂,你想干嘛!” 采薇没有和她废话,一只手掐住对方的双颊,逼着她张开了嘴,然后将那瓶口对准了她的唇口靠下。 “不要......!” 玲珑终于慌了神,她试图挣扎,可惜穴道被封的她哪里能够挣脱采薇的控制,眼看那恐怖的虫子就要进到自己的嘴里,她吓得闭上了眼。 就在这关键时候,空寂的旷野上空,突然一阵龙吟声响起,采薇心头警铃大作,她立刻收了手,撤步向后退去。 一条金龙伴着狂吟之声轰然落下,仅是这余波震颤就差让采薇脚下不稳,她定了心神,如临大敌地看着前方。 这金龙落地激起了飞雪漫天,一片苍茫色中,只听得一阵豪迈的声音传来。 “好个丫头,生得貌美如花,下手竟如此狠毒。” 待那飞雪散去,玲珑死里逃生的喘着气,她面前的地上,插着一根通体翠绿色的棍子,其首凋着莲花图桉,其身刻着飞爪龙纹。 采薇面露惊讶之色,这棍子她虽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但是关于它的传闻却早已经是如雷贯耳。 怒扫千里平天下,一掌破敌定乾坤,天下风云出我辈,笑问江湖谁为雄,此乃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 “......” 采薇望着那斜依在树梢上豪饮不止的白发老者,好半晌才想明白,她这是被当成魔道了? 玲珑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这种转机,逢场作戏本就是她的拿手绝活,这难得的大腿给她遇上了,自然要抱紧了才好。 “前辈救命!这怪女人要害小女子性命!” 污人名声玲珑是张口就来,事实上,一个是楚楚可怜被封了穴道的待宰鱼肉,另一个是蛊术在手逼人就范,举手投足都不似江湖正派的苗疆女子。 这该出手相帮,几乎是不必考虑的。 这白发老者就是当代丐帮帮主梁奔浪,他摇摇晃晃地从树上下来,通红的鼻头一看就没少喝酒,粗糙的胡茬颇有几分不羁的味道。 这梁奔浪刚一落地就打了个酒嗝,浑身的酒气让玲珑眉头大皱,虽知晓这帮主老爷子好美酒,平日里装酒的葫芦都是不离身,可他这副样子哪里是爱酒,分明是想醉死在酒池里。 “见过梁前辈。” 采薇行了中原的礼,她道:“莫要听这女子胡说,她乃是雪华宫弟子,数年前盗走了我族至宝,如今由我来追回,敢请前辈莫要插手此事。” “前辈别信她!”玲珑强忍着那刺鼻的酒气说道:“小女子根本不认识这怪女人,她上来就说小女子是什么雪华宫弟子,见面就打,根本就是个疯子。” “你!”采薇不善言辞,被对方这样胡乱攀诬,她这处世心境便是修炼的再平和,心头也难免升起火气来。 “好了好了,你们吵得老头子头都要晕了。” 梁奔浪大手一摆:“天下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拿了别人的东西自然该还,可是你这讨要东西,也不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这样吧,你们俩丫头就当是给老头子一个面子,将此事揭过了吧。” 丐帮帮主出面说和,虽是因那玲珑胡搅蛮缠,但终究怕是再难下手逼问,采薇倒是看得开,她直言道:“若是她肯将我族圣物还来,此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过玲珑就不是很配合了,梁奔浪顺手解了她的穴道之后,她却失口否认偷过东西:“你空口白牙,一点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说是我拿的。” “你一身雪华宫的武功,难道还能有假?” “本姑娘运道通天,多学几门武功怎么了!” “你!” 不论采薇怎么说,玲珑总有借口可找,比嘴上功夫,她根本不是对手。 梁奔浪顽童似的拿手堵住了耳朵,不去听两人的争论,待她们争得无话可说,各自都闭了嘴,他才满不在乎地道:“两个丫头这是给老头子出难题啊,既然你们都分不出个对错来,不如请那边的朋友出来评评理吧。” 说到最后,这老头醉意醺醺的眼中,陡然闪过了一道精芒。 玲珑和采薇都是顺着梁奔浪问话的方向看去,陆寒江澹澹一声笑,慢悠悠地从那藏身处出来。 “老前辈好厉害的眼力。” “陆公子?”采薇眼前一亮,惊喜道:“你没中子夜散?” “说来也是好运,我家小妹喜欢那白粥,于是在下便将自己那份让与她了。” 说着,陆寒江隐晦地扫了一眼那玲珑,对方暗道一声糟糕,运起功力转身就跑,丝毫不带犹豫的。 既然没有选择告诉陆寒江这粥里有子夜散,玲珑自是早就做好了翻脸的打算,没想到对方竟没有中招,此刻不能再留,否则就算有这拎不清的丐帮老头说和,只怕他也讨不了好。 “休走!” 采薇脸色一变就要追上,可偏偏这个时候,她以蛊术强压下的子夜散药效发作了,瞬间内力全失的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好陆寒江扶得及时。 她来不及道谢,一眼望去已经遍寻不到玲珑的踪迹,采薇只能叹一声天意如此。 第一百九十六章 顽固老儿 第一眼见到梁奔浪这个老头,陆寒江就在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难怪燕风云当了这么多年的丐帮豪侠,到头来还是个副帮主。 有他燕风云在,可保丐帮威名长盛不衰,可有这老儿在,绝对能保丐帮横行江湖,百无忌惮。 虽说在江湖混了也有近十年了,但陆寒江真正见过的顶尖高手却非常稀少,粗略算来,似乎也只有孟渊,灵空,还有就是面前这梁奔浪。 孟老爷子一天到晚就是坐衙门里喝茶,相处久了,陆寒江根本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什么高手的气息,最多也就是听听他随口一提当年的故事。 而灵空方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出家人的缘故,在南少林之时,陆寒江从他身上也未曾感到什么强者的气势。 可这位梁帮主,该说不愧是降龙十八掌造就的江湖高手吗,这老头看上去一副醉醺醺,没睡醒的样子,实则却是浑身都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威势。 那惊鸿一现的出手,让陆寒江感觉这就是一柄时刻都保持锋利的宝剑,武功越是高深,就越能感觉到这老头的强悍。 在这年轻人暗自打量着梁奔浪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对方,以他数十年的老辣眼光,竟是看不出这人的深浅,如同一团迷雾,让人捉摸不透。 要知道上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人,还是玄天教教主......这就非常可怕了。 “后生可畏啊,”梁奔浪感慨道,他的目光微凝,身上的醉意散了些:“是老头子孤陋寡闻了,竟不知江湖上何时出了你这等人物。” “前辈谬赞了。” 陆寒江说得含糊,见采薇面露疑惑,他解释道:“在下为人谨慎了些,又和姑娘初次相识,所以隐瞒了会些武功的事,还望莫要怪罪才好。” 采薇摇摇头,理解地道:“江湖险恶,陆公子所为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在下也就在身法上小有成就罢了,若是与人拳脚相搏反而占不到什么便宜。” 随口提了句后,陆寒江看向那梁奔浪道:“那位玲珑姑娘轻功一般,前辈为何不追?” “为何要追?” 梁奔浪咕嘟咕嘟地豪饮一口,抹了把嘴道:“老头子既然来说和,把她捉回来岂不是有失偏颇。” 陆寒江一挑眉头,问道:“前辈不信她是魔道之人?” “老头子年纪虽大,但眼神还算不错,雪华宫的霜雪天心诀哪里认不出来。”梁奔浪道。 “既然前辈知道她是魔道妖女,为何还放她离开,竟不知丐帮何时改换了门庭,要和魔道做邻居了不成?”陆寒江的话中似有几分讥讽。 “小子,莫要用话来激老头子,这招不好使。” 梁奔浪软硬不吃,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谁说魔道上就没有好人了,谁又说正道就没有坏人了,老头子看那姑娘就不是无药可救嘛,小子,江湖正魔不是嘴上说的,是正是魔,看的是这里。” 说着,老头子拿拳头轻轻砸了砸自己的胸口。 陆寒江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敢问前辈,偷盗他人之物是否为恶?又算不算得魔呢?” “偷盗自然是恶。” 梁奔浪先是点头,然后又反问道:“但以左道邪术逼迫他人就范,难道就是善?难道就是正道所为?” 陆寒江感到有些好笑,他道:“前辈这是想要和在下论一论何为善恶吗?没想到帮主大人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份闲心。” “少拿你那酸语挖苦老头子,既然看见了,老头子自然不能不管。” 梁奔浪一点没有前辈的架子,耍起无赖来是一点不输那些地头泼皮:“那魔道丫头不是这苗疆姑娘的对手,若是留下来恐她性命难保,刚刚老头子若是拦了,岂不是害了她一条性命。” 陆寒江听得是一阵无语,这都什么歪理,简直比他胡诌出来忽悠商萝那丫头的都离谱。 单从这些话里,陆寒江就大概明白了这丐帮帮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和他教给商萝不在乎手段,只看重结果的做法完全相反,这老儿对过程和手段极为看重,反倒一厢情愿地去认为结果就是善有善报。 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屡见不鲜,但想要靠这些说服这老头显然不可能,他对善恶对错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简而言之,这是个活在自己的侠义的老顽固。 “罢了,您老开心就好了,在下不奉陪了。” 陆寒江扶起采薇就要走,和这老头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虽然没法认同对方的行事原则,但客观上来说,他并不讨厌梁奔浪。 比起那些成天琢磨着和朝廷较劲的江湖人不同,这梁老帮主浪客的一样生活方式,反倒不会给锦衣卫添多少麻烦,偶尔还会抓个小偷小摸,山贼强盗的,也算是给地方衙门减负了。 “哎,慢着。” 陆寒江扶起采薇头也不回地走了,梁奔浪倒也拉得下面子,厚着脸皮就跟上来了:“老头子的酒不够,正好随你们一道去城里打点。” 这一次陆寒江倒是不介意,反倒是采薇开口道:“我劝前辈还是莫要进城得好,您可知那魔道妖女刚刚害得一可怜的姑娘家破人亡。” 梁奔浪收了几分不修边幅的样子,他道:“即使如此,老头子更该去看看。” ...... 说回这城中丁家,雪华宫的子夜散还是下够了分量的,陆寒江出去了那么久的时间,灵堂上的几个人还是提不起半分内力。 即便是其中武功最高的周远山,也只是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至于内力还是死气沉沉地提不动半点。 好在商萝这丫头根本不受影响,轻松制服了那郑明,几个人才能安稳地在这等着药效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那郑明自知无力回天,便一刻不停地求饶起来,先前是怎样的理直气壮,这时候就是怎样的卑微可怜。 只是不论他怎么求,那丁瑶看着他的目光都是冰冷如寒冬飞霜,商萝也对他的喋喋不休很是不耐,干脆拿抹布把他的嘴也堵上了。 不过,即便是堵上了嘴,郑明仍然不肯放弃,直到陆寒江他们回来的时候,这小子还在伸长了脖子试图求得丁瑶饶过他一命。 这下子,商萝算是彻底对他失望了,和陆寒江的对赌又是她输了,为了武功,为了活命,郑明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丁瑶,而且还下狠手杀了她全家。 此等禽兽不如的家伙,在人前却还时常披着一副好人的皮囊,甚至在他动手前,商萝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不由得,这丫头的心中对善恶的概念开始变得模糊,她有些害怕地抓住了陆寒江的衣角:“小陆,以后我要是分不清好人坏人该怎么办。” 商萝的话音带着几分哭腔,那份似是对未来的恐惧被陆寒江仔细地捕捉到了,他摸着丫头的脑袋,安慰道:“这不是还有我吗,你不用担心,都听我的就是了。” 这一次商萝没有犹豫,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 棋子就位 陆寒江虽然是武道高手,但除了拳脚功夫,也就对机关秘术左道阵法擅长一些。 而那梁奔浪尽管称得上是江湖一柱,但这老头除了在品酒这一点上可算得是登堂入室,其他方面都是平平。 很显然,这两人各有长短,但在医术上都是一知半解,所以对于雪华宫的子夜散,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解决办法。 好在这药只是封人内力,倒也不用太担心,几人商量之后,只能是老实等到第二天,药效过了再说。 今夜情况特殊,陆寒江和商萝便不回客栈了,打算在丁家将就一晚,本要去收拾行李的周远山,因子夜散药力太强,只得暂时作罢,也在这歇下。 第二天,商萝是起得最早的那个,她打着哈欠走到了院子,就看见一个人影被挂在树上晃来晃去,是那郑明,这时候正两腿疯狂蹬着,一张酱紫色的脸上白眼翻个不停,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拼命挣扎却也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调。 把他吊起来的就是丁瑶,她面无表情,漠然的目光中只有仇恨。 这一幕把商萝吓了个够呛,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陆寒江小憩的那间厢房。 睡梦中的陆寒江正躺在一只小舟上,在漫无边际的海上飘荡着,忽然间天地失色,他的小舟也被拖入了海水之中,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卧槽?!” 陆寒江醒了,本以为鬼压床,没想到是这丫头扑在自己的被子上打滚。 “你搞什么?” 揉着沉重的眼皮,陆寒江扫了眼天色,单手提着商萝的后脖领子给她揪了起来,没好气地道:“臭丫头,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唔唔——小陆,我看见丁姐姐要杀郑公子!”商萝勉强把一句话说完了。 “......哦,然后呢。”陆寒江稍微清醒了一些。 “没了,就和你说一声。” 挣脱了陆寒江的魔爪之后,商萝那本来不定的心神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她跳下床,风一样呼啦啦地就跑了出去。 “......” 被这丫头莫名其妙一顿闹腾,陆寒江的美梦算是给搅和没了,他不情愿地起床,昨夜是和衣而眠,简单地洗漱一番便好,不过等他走到院子里,郑明已经凉了。 丁瑶弄出来的动静不小,陆寒江出来的时候,梁奔浪和采薇已经在院子里了。 他走过去看着大清早就醉眼蒙眬的梁奔浪道:“老前辈,您不是一向侠义为怀吗,怎么见到别人下杀手也不出手拦一拦。” 显然陆寒江就是变着法在挤兑那梁奔浪,这老儿满口不在乎:“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拦什么拦。” “哦?”陆寒江笑道:“貌似这欠债还钱也是理所当然,您老说呢?” “去去,边儿去,”梁奔浪嫌弃地对他摆摆手:“老头子我昨天喝上头了行不?” “呵呵。” 笑了两声,陆寒江走到了采薇的身边,道:“采薇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采薇抬头看着郑明已经没气的尸首,轻声道:“丁家与我有恩,帮着丁瑶姑娘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我会继续去追玲珑。” 陆寒江似是无意地问道:“江湖茫茫,姑娘可有寻人的手段?” 采薇神色沉重地摇摇头:“之前我在那玲珑身上下了蛊术,不过这时候多半已经失了效力,怕是只能从头开始。” “这样啊。” 陆寒江沉吟半晌,忽然开口说道:“或许在下能给姑娘提供一点线索。” 采薇眼前一亮,忙道:“还请陆公子直言相告。” “说来还有些惭愧,其实之前那玲珑私下里去客栈找过在下,所说的便是希望在下做她帮手一同对付姑娘,因在下武功平平,小妹也不在身边,所以没能擒住她......唉,若早知道她会教唆郑公子做下这等恶事,在下定是会全力拦住她。” 陆寒江顿了顿,问道:“此事,姑娘可介意?” 采薇摇头道:“谁也不能够未卜先知,玲珑狡猾,郑明自误,我不是那是非不分之人,丁瑶姑娘也不是,陆公子放心。” “谢过姑娘谅解。” 轻轻抱拳一礼,陆寒江含笑道:“那玲珑无意间说起过,雪华宫宫主下落不明,她也是来寻人的。” 采薇惊讶道:“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陆寒江用笃定的口吻说道:“而且在下恰好知道那雪华宫的宫主,现如今就在苗疆之地。” “如此甚好,既是在苗疆,那便再不怕她们能走脱......” 采薇眼中异彩连连,她抱拳郑重道:“多谢公子告知,将来若是有何处需要帮手的,我必不会推辞。” “如此说来,现下正好就有一件。” 陆寒江坦言道:“在下此行的目的地恰好也是苗疆之地,但姑娘也知道,苗地族民向来对我等中原之人不甚友好,所以想请姑娘出面,替在下打点一二。” “此事容易。” 说着,采薇从撸起了袖子,从手腕上卸下了一条挂着荧色石头的彩绳,将其交到了陆寒江手中说道:“公子到了苗疆,只需将此物展示,寨子里的人自然会明白你是不能慢待的客人。” “多谢采薇姑娘。” 拿到了信物就足够了,陆寒江很是满意,他是刻意在问出了采薇有意在丁家停留,这才出言相求,毕竟若是让她同行,反倒多有不便。 得到了重要情报的采薇心头压力大减,她随口问道:“雪华宫行事向来隐蔽,公子如何探知她们的行踪,莫非也与她们有过节?” “算是有些吧,毕竟正魔不两立,”陆寒江说得含糊不清,倒是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梁奔浪:“不过在下听闻年前南少林屠魔大会上,丐帮副帮主燕大侠公然袒护一个雪华宫弟子,似乎还和魔道雪罗刹有些不清不楚的,采薇姑娘若是想查下去,还是要多小心一些丐帮的人才好。” “咳咳咳。” 梁奔浪似乎是被酒水呛到了,他使劲咳了几下:“臭小子,少在背后埋汰我丐帮弟子,此事老头子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是吗?” 陆寒江笑得莫名,心下已经打算起来了,梁奔浪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恐怕他也是往苗疆去的,那八成就是为了燕风云一事,至于说是帮衬还是问责,那就不需要他这外人操心了。 不过如此一来,丐帮的事情反而好办多了,毕竟,天无二日嘛...... 第一百九十八章 红尘剑法 “好无聊......小陆,还有多久才到苗疆啊?” 这已经商萝今天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了,陆寒江这一次甚至都懒得去回答,他倚在车厢的一角,半垂着眼眸打哈欠。 苗疆之人不愿多与中原之地交流,自古以来都是各过各的,所以这路越是走到后边,就是越是百里不见人烟的荒凉地。 二月天的春色没见到,一路行来都是白茫茫的苍凉,不怪商萝觉得无聊,就连陆寒江都提不起兴趣。 本来还能靠着路上遇到的江湖客打发打发时间,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回遭了玲珑的算计,痛定思痛的周远山现在已经是草木皆兵。 根本轮不到陆寒江他们出来找乐子,劫财的拦路的,通通一掌拍过去了事,就连那礼数周全上前来问路的,周远山也会赏一掌下去,告诉别人自己没那个好心。 话说回来,他们这一路虽然走走停停浪费了不少时日,但也差不多该到苗疆境内了。 正想着你,驾车的周远山忽然吁得一声拉住了马绳,陆寒江还没开口,商萝就等不及把车帘一掀问道:“周大哥,怎么了?” 看得出这丫头憋坏了,寒风钻入了暖和的车厢,让陆寒江打了个冷战,他紧了紧身上的衣物,问道:“发生何事?” “回大人,姑娘,前边好像有些不对,待卑职去查探一二。” 说罢,周远山就跳下了车,商萝急忙把披风往肩上一套,咋咋呼呼地跟了上去:“周大哥等等我!” 陆寒江不愿动弹,懒懒的往前挪了些身位,坐在车辕上看着两人朝前方那片白色的旷野走去。 周远山的眼神还算得力,刚走了不远就发现了一处打斗的痕迹,再往前些,一根根断裂的竹棍,还有十来具被大雪覆盖了大半的尸首就出现在眼前。 他们一个个都穿着破旧的衣衫,周远山上前查探了几人的身体状况,多有练武的特征,再看看他们以统一都以竹棍作为兵器,看来是丐帮弟子。 查探完后,周远山就带着好奇难耐的商萝回到了马车上。 “大人,”周远山沉声道:“曾有一伙江湖客在此地拼杀,一方是丐帮,至于对手暂且不明身份,但应该是用剑的高手,那些尸首上留下的全都是剑伤。” “剑伤......” 陆寒江沉吟片刻,又问道:“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卑职看下来,剑伤虽基本一致,但细节上仍有差异,恐怕杀人者不止一人,抑或者,有人同时用两种不同的剑法杀人。”周远山道。 “......嗯,我知道了,不必理会,继续赶路吧。” “卑职领命。” 周远山继续驾车前行,商萝虽然一箩筐的疑惑,但陆寒江这时候也给不了她什么答桉,线索太少了。 只知道被杀的都是丐帮弟子,杀人者用的兵器是剑,说实话,陆寒江本来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皇甫玉书,可周远山又说剑伤有异,那么是他的可能性就不高了。 马车往前又走了一段,路上偶尔能够看见暴尸荒野,被大雪掩埋的丐帮弟子,零零散散算下来又是十多人了。 看这样子他们是被人追杀,从尸首上的积雪厚度判断,这起码是半日前的厮杀了。 又看见了一具惨死的丐帮弟子尸首,周远山边驾车边说道:“大人,依卑职来看,这些丐帮弟子应该是落单了才被杀害,据苗疆的兄弟们发来的信,此地已经汇聚了近千的丐帮弟子,若他们合于一处,又有燕风云这样的高手,只怕旁人也不易得手。” 陆寒江略微一思索便有了论断:“看来燕风云还没找到人,下手的应该也不是那个人,除了我们,应还有第四方在浑水摸鱼......” “小陆你在说谁啊?”商萝急不可耐地问道。 “嗯,没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陆寒江拍拍商萝的脑袋,三两句就敷衍过去了,没有和她细说其中的渊源。 三人坐在马车上又往前走了几里路,又在地面上发现了十多具尸首,周远山下车打算查探,仍是剑伤致命。 就在他打算进一步看看尸首还有什么线索的时候,忽然间从两侧的灌木中跳出了二三十个衣着破烂,手提竹棍的丐帮弟子。 周远山快步退到了马车边上,神色凝重地看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丐帮弟子道:“我等不过途经此处,不知诸位这是何意?” 其中一位领头的丐帮弟子站出来抱拳道:“这位兄台,对不住了,近日有一恶贼不断袭杀我帮中弟子,还请兄台将马车上的客人请下,让我等检查一番。” “无礼!丐帮这是想要以多欺少吗?”周远山摆好了拳脚架势,态度上分毫不让。 那领头的弟子也不多说,一声令下,一众丐帮弟子也是纷纷提着棍子开始绕着马车转圈,看样子是要结阵了。 商萝有些紧张地待在马车里,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观察着外边的丐帮弟子,她小声地道:“小陆,他们人好多啊,我们怎么办,要出去吗?” 丐帮作为江湖上声名远播的大门派,商萝自然从小就不陌生,降龙十八掌的威名她从说书人的口中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这时候感到担忧也是情理之中。 陆寒江则是澹然地说道:“死人的话,听过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商萝先是一愣,然后请掩着嘴惊道:“不是吧小陆,你要把他们都杀了吗?” “不是我。” 陆寒江话音刚落,忽然外围一丐帮弟子就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背上插着一柄青蓝色的长剑。 “小心偷袭!” 那领头的弟子童孔骤缩,话才刚刚喊出口,喉咙上便多出了一道血痕。 众多丐帮弟子惊恐地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女子,只见她乌黑的长发用一条红绳系成了马尾,脸庞如瓷娃娃一般精致,额头上一点丹朱,手握一把赤红长剑,步如惊鸿,错身从三名丐帮弟子之间穿过,转身这三人各自握着血涌如注的脖颈倒下。 “就是她!快结打狗阵!” 剩下的丐帮弟子着急忙慌地结阵想要将那女子围住,可对方却踩着其中一个弟子的脑袋,飞燕一般从他们头顶掠过,顺手将另一把青色的长剑也握在了手中。 这女子手持双剑,一青一红,杀入那还未结成的阵中就如同一团炫彩的暴风,那一众丐帮弟子毫无反抗之力,被她砍瓜切菜似的通通送上了西天。 这一幕不仅是那商萝看得瞠目结舌眼中精光闪烁不断,便是周远山都感到一阵目瞪口呆,那好似翩翩起舞的女子所使的剑法,他似乎见过。 “你认得那女子?”陆寒江注意到了周远山的异样,开口问道。 “这,并不是,”周远山的语气里有些拿不准,他道:“卑职不认得这女子,但她所使得的,似乎是红尘剑法。”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世事无常 红尘剑法,红尘客,这个人陆寒江不陌生,但让他疑惑的是—— “我若是没记错,红尘客十多年前就死了吧?”陆寒江问道。 红尘客是江湖公认的剑道高手,单人独剑的名声不比那些老牌的门派要差,不过传闻他一生只收过三名弟子,就是陆寒江曾经在江南之地遇到过的魔道三刘剑。 这三人的故事不是秘密,他们三个亲手挑断了红尘客的手脚筋,把他丢到了大街上去,那之后不久红尘客就死了才对,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会用红尘剑法的女子。 “大人说的是,”周远山顿了顿,道:“红尘客十多年前便死在了江南,当年他被三刘剑所废,是皇甫家救了他,后来也是皇甫家替他料理的后事。” “既然如此,这女子又是什么来路?” 两人正说着呢,那边手持双剑的女子已经将一众丐帮弟子都杀干净了,她一甩那剑身的血迹,收剑入鞘,大步朝着马车走来。 周远山浑身紧绷,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紧了那女子。 看着周远山如临大敌的模样,那女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我说,好歹我也算替你们解了围,不至于这么快就恩将仇报吧?” “姑娘此话的意思,是想把丐帮弟子的血仇匀一半给我们吗?”周远山目光不善地看着她道。 “也不能这么说吧,不管怎么样,我替你们解决了麻烦,不想说声谢谢的话,那就付钱吧。”女子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到了周远山面前,搞得对方好一阵无语。 “姑娘此话就见外了,” 说话间,陆寒江掀开了车帘,看着那女子笑道:“钱嘛,我们是一分没有,说一句谢谢还是使得,此去前方,冰天雪地的多有不便,不如让我们载姑娘一程如何?” “还是你家主人好说话。” 那女子绕过了神色僵硬的周远山,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车辕上,对陆寒江抱拳道:“公子叫我阿岚就好。” “在下陆十一,这是家妹。” 陆寒江还以一礼,商萝松鼠一样攀在他的肩膀上,对着那名为阿岚的女子点点头。 既然陆寒江都发话了,周远山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也回到了马车上,对阿岚低沉地自报了家门:“我姓周。” 阿岚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对他微微颔首便是认识了。 马车再一次开动起来,阿岚将两把剑都背在了身后,笑道:“此去苗地还有半日路程,请几位多多指教了。” “阿岚姑娘客气了。” 陆寒江瞥了一眼她背上的两把剑,问道:“方才见姑娘下手毫不留情,不知是和丐帮有何仇怨?” “咦,听陆公子此话,莫非还要为丐帮寻回公道?”阿岚目光狡黠地问道。 “阿岚姑娘误会了,丐帮高手无数,哪里需要我等外人出头,况且姑娘武功高强,我们也不是对手。”陆寒江耸了耸肩道。 “公子倒是直言直语。” 阿岚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我与丐帮是私仇,他们既然自认是正道门派,便不会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理由迁怒公子。” “如此甚好。” 陆寒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反倒是那阿岚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不想问问是何私仇吗?” “我们此前素未谋面,要说这恩怨情仇的事情,不合适吧?” 尽管陆寒江看似想要保持足够的距离,但阿岚还是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的想法:“公子愿意让我上车,定是看出了我剑招里的路数,想要一探究竟吧,既是如此,何须这般遮遮掩掩。” 被点破了心思,陆寒江也不恼,干脆直言道:“那在下就失礼了,敢问阿岚姑娘可是红尘客前辈的弟子?” “不是。” 阿岚毫不犹豫地摇头,接着便是语出惊人:“红尘客是我爹。” “......” 这确实是出乎意料了,陆寒江没想到这阿岚竟不是红尘客私下收的弟子,而是他的女儿。 “公子何必如此惊讶。” 阿岚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惊的,她接着道:“我一手红尘剑法尽得我爹真传,当今天下除了我那几个倒霉的师兄,也就只有我能够使出。” “没想到红尘客前辈还有一个女儿在世。”陆寒江似是在感慨世间无奇不有。 对此,阿岚则是再次语出惊人地道:“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觊觎我爹的剑法,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是我那三位师兄刻意隐瞒了我的存在。” 车厢里一阵沉默,商萝纳闷的开口;“这......你的师兄,那不就是魔道三刘剑吗?” 就连商萝都知道红尘客都三位弟子废去手脚的事情,为何这红尘客的女儿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 阿岚毫不避讳,坦然地承认了:“三刘剑就是我师兄,这些年还是他们教会了全部的红尘剑法,毕竟我爹死得太早了。” 商萝眉头挤在了一块,万分疑惑地问道:“阿岚姐姐,你爹爹红尘客不就是被他们杀死的吗?” “陆妹妹,不对哦。” 阿岚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一本正经地说道:“三位师兄只是废掉了我爹的武功而已,杀害我爹的是皇甫家。” “什么叫只是.....” 商萝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一点都不记恨魔道三刘,不过就算这句话略过先不提,后面那句话也是令人费劲,尽管她和皇甫家也有仇怨,但就事论事,她道:“明明是皇甫家救了你爹爹,为何你却说是他们杀了你爹爹?” “那你是不了解我爹,”阿岚两手托着腮,淡淡地说道:“我爹是天下最惜命的人,绝对不可能因为什么受不了屈辱就自尽了,所以皇甫家放出了消息之后,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们杀害了爹。” “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你爹爹?” “这你就得去问皇甫家的人咯,可能是我爹手里头有什么宝贝?呵,谁知道呢。” 阿岚望着白茫茫的远方,轻声道:“反正皇甫家十多年前杀了我爹,半年前多前又杀了我二师兄,这个仇我是记下了。” 闻言,陆寒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杀丐帮弟子?” “因为燕风云杀了我大师兄和三师兄。” 阿岚的话让陆寒江一愣,燕风云杀了刘大和刘三,这么说,三刘剑全死了? 只听她接着说道:“本来听说皇甫玉书在苗疆一带出没,我和两个师兄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找他报仇,谁想到燕风云那个家伙,不由分说就跟我们动手,还跟我们问雪罗刹的下落,简直是莫名其妙,两位师兄不是他对手,都被打死了。” 陆寒江听完了之后,仔细一算发现,刘二虽然是他杀的,但是他的血仇却被算在了皇甫玉书的头上,顾紫荆虽然是他抓的,但是燕风云却找上了刘大刘三,这还是真是—— “......世事无常啊,”陆寒江颇为感叹地道:“阿岚姑娘节哀。” 第两百章 骧云商号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当前方隐隐可以看见升起的炊烟时,阿岚主动提出了下车,陆寒江没有挽留,只是在道别时说了句:“红尘剑法精妙绝伦,如今只剩你一个传人在世......姑娘多保重。” 阿岚跳下了车,背起了两把剑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行到一半忽然回头说道:“若是我能活着回来,就把这剑法教给公子吧。” “那就静候姑娘佳音了。” 双方就此分别,阿岚消失在了远方,陆寒江一行则是顺着大陆继续往前,达到了苗疆之地的入口处,碧水城。 此城是苗地的入口,亦是连通中原的重要节点,苗人不在中原之地定居,但苗疆的各类特色物件,如药材,工艺品等在中原之地却颇受欢迎。 这也就导致了,许多的中原商人会不远万里入苗地经商,因苗人各自以部族群居,很少接纳外族人入内,所以大批经商的中原人只能在这苗地的入口处停留。 数百年下来,原本只是用以交换货物的小驿站,慢慢地发展成了如今的大镇大城,这也就是碧水城的历史。 同时,这里也是天下唯一一处中原之人与苗疆族民一同生活的城市,此地的构成极为复杂,苗疆各个部族都在城中有一席之地,而中原人更是以朝廷江湖两方为首,下边无数势力盘根错节。 碧水城明面上是设有朝廷的官衙,但负责管辖的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驻守此地的锦衣卫,也不过是个百户。 因朝廷对苗人的态度是以安抚为主,锦衣卫此前并未在地布下多强大的人手,官衙的人手也多是摆设,在碧水城,讲理不如拳头好使,所以这也导致了碧水城的江湖势力极为强大。 进了城,商萝便被眼前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给惊呆了,各种从未见过的苗疆珍奇物件,以及五湖四海来的中原玩意,全都汇集在一座城市里,琳琅满目直叫人目不暇接。 “天色不早了,先到落脚处歇下,明日你再出来逛逛。” 说着,陆寒江在商萝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让这丫头收了心,惹得她嘟着嘴好一顿抱怨。 到了碧水城就不必再费心去找客栈了,此地有更好的住处。 周远山驾车来到了一家金碧辉煌的商号之前,一众锦罗玉衣的商人面对面排成两列,在陆寒江掀开车帘之后,齐齐行礼:“见过少当家。” “哇哦。” 商萝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她跟着陆寒江下了车,好不惊讶地道:“小陆这是你家的店铺啊?看起来好大啊。” “算是吧。” 陆寒江领着商萝往里走,过往的行人都是忍不住停下围观这难得的一幕,这家骧云商号成立已有数十年,实力雄厚手段霸道,在碧水城乃是无人敢惹的庞然大物。 不过骧云号的东家身份一直是个谜,数十年来人们只见过这里的掌柜,却从未见过背后之人,如今这位被称之为少当家的年轻人,刚刚一露面就已经让不知多少人上了心。 从云汐到碧水一路辛苦,陆寒江挥手屏退了各个来问安的掌柜,先一步回房换了身行头。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大氅换成了白银狐裘,白玉素冠换作了鎏金紫冠,便于出行的大黑马靴改换了青缎朝靴,上边还有惟妙惟肖的金线纹路和翡翠点缀。 这一身装扮都快把商萝的眼睛亮瞎了,如果说陆寒江之前那身打扮好歹还有些实际作用的话,那么现在这一身,除了看起来更像是败家子之外,似乎毫无用途。 “小陆,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 商萝的目光看起来十分幽怨,至今她还记得陆寒江为了那七两银子跟她计较半天的事情。 要是陆寒江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那肯定会十分委屈,这能一样吗,那七两银子可是他自己亲手辛辛苦苦摸鱼摸来的,现在这一身那都是骧云商号的。 他拍拍这丫头的脑袋,轻声提醒道:“记好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是骧云号的二小姐了,可别露馅了。” “安心啦,一路上本姑娘的演技你还不放心吗。” 对这丫头的自卖自夸,陆寒江不置可否,毕竟骧云号都成立数十年了,容错率大得很,就算这丫头出了什么纰漏,也影响不到大局。 前边说了碧水城明面上的朝廷势力就那么一点,但此等咽喉重地,锦衣卫要是不多安排些人手,孟老爷子哪里能睡安稳了。 既然不能够从官面上加派人手,那就只能在暗地来了,这家骧云商号就是这么来的。 这里边从掌柜到账房,从看门人到喂马仆,每一个都是在册的锦衣卫,和其他人比起来,他们的着重点不在武功,而在商业上。 因为碧水城本就是因商业而繁荣,所以想要完美地融入其中,锦衣卫用来掩盖真实的身份,就是商人。 陆寒江一开始下令从抽调的人手,大部分也都是从骧云商号里走过场,虽不见得都要用这里边的人,但是从外地调来的锦衣卫,都得披着骧云号这一层皮。 这商号的东家自然就是孟老爷子了,所以他陆寒江便是理所当然的少当家。 陆寒江先打发商萝回房去,众位掌柜这时候又重新过来拜见他,不过这时候他们都统一换上了另一种称谓。 “卑职等见过陆大人。” “起来吧。” 陆寒江一坐下,马上有一人上前奉茶,他端着杯子品了品茶香,却不着急喝:“事情办得如何了?” 其中一人回话道:“禀大人,三位副千户大人各自带了人手在外搜寻,两日前刘大人传信来,已经发现了玄天教的踪迹。” “嗯,做得不错。” 陆寒江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让刘副千户继续追查下去,还有,丐帮那边如何了?” 那人道:“丐帮近日不知招惹上了哪路狠人,帮中弟子被杀了不少,燕风云此刻已经派出了两位长老去应对。” “他自己不去?” “燕风云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现在就带了几个人在苗地深处,弟兄们担心打草惊蛇,没敢跟得太近。” “嗯......” 听完之后,陆寒江静下心思考了起来,雪罗刹就在自己手上,燕风云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么他此刻最有可能就是在和皇甫玉书交手。 沉吟片刻后,他道:“此事你们务必小心应对,决不可走漏了风声,还有一事,此物你可认得?” 陆寒江拿出从采薇那拿到的手绳,那人接过仔细看了看,惊奇道:“大人,观其制艺,应该是苗人之物,此乃梦影玉,是苗地独产的珍宝,依卑职所知,只有身份贵重的苗人才有资格佩戴。” “原来如此,”陆寒江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道:“你替我备上一些礼物,明日我要去拜访灵月族。” “卑职遵命。” 第两百零一章 相谈甚欢 “骧云少当家大驾光临,真是让在下这陋室蓬荜生辉啊。” “白先生客气了。” 陆寒江面前这位身形修长的中年男子名为白陌,他就是碧水城里灵月族商号的管事,除却容貌服饰上还能看出苗人的影子,他的举止已经完全和中原的商人无异了。 “不知少当家今日来,是有何事?”白陌微笑着问道。 骧云少当家昨日来碧水城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这家数十年的老字号商行究竟有怎样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 这位少当家的性子如何不得而知,但为了能够攀上骧云这庞然大物,大家伙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前挤,就想着要和这位年轻人见上一面。 可骧云商号昨日却谢绝了一切宴请,直到今日早晨才放出消息,要来和灵月族的朋友见面。 不知有多少人满心羡慕这白陌,莫说要谈成什么大生意,只要是和这位少当家打好关系,这份功劳就少不了。 不过羡慕归羡慕,大家伙也只能老实点看着,毕竟以灵月族在苗疆的地位,他们便是有怨言也不敢说出来。 “来这里自然是想要和白先生谈笔生意。”说罢,陆寒江用目光随意地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那白陌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等待着。 好一会后,陆寒江收回了视线,他道:“近日有些江湖人在苗疆之地甚是活跃,不知白先生可有耳闻?” “少当家说的是丐帮吧,我与燕大侠见过一面,他们来苗地似乎是为了寻人。”白陌道。 陆寒江又问道:“白先生可知他们所寻何人?” “这,”白陌略微迟疑了片刻,道:“燕大侠并未详说,在下也不便多问。” 看着白陌,陆寒江冷不丁地说道:“先生可知,燕大侠与魔道雪华宫关系非同寻常。” 白陌脸色微微一变,他顶着有些尴尬的笑容道:“少当家此话,是否有些过了,谁人不知道燕大侠正道豪侠的名声,他怎么会和雪华宫有关系。” “白先生不信?也罢。” 陆寒江笑了笑,从怀中拿出采薇交给他的手绳,道:“险些忘了,今日还有一事要请教,此物白先生可认得?” 白陌一见那手绳顿时神色大变,他匆忙起身单膝跪下:“还请少当家恕罪,白陌不知原来您是圣女的客人,刚刚多有冒犯,万望海涵。” 陆寒江眉眼微微弯起,采薇在苗疆的地位还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圣女——这么说来,她就是下一任的苗疆大长老?有趣。 “白先生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陆寒江虚扶了他一把。 那白陌惶恐地起身,垂着头瓮声道:“不知少当家是在何地遇见了圣女?” “云汐城,”陆寒江带着几分怀念的口吻说道:“采薇姑娘追杀雪华宫弟子的时候遭了算计,我正巧路过就帮了她一手,她听说我要前来苗地,便将此物交予我,说是通行方便些。” “这......”白陌的神色有些紧张,他忙问道:“少当家,不知圣女可有受伤?” “一些小伤,不碍大事。” 陆寒江说得轻松,他道:“不日她就会返回苗疆,你不必担心。” “如此便好,”白陌心中稍安,接着郑重地对陆寒江一拜到底:“多谢少当家出手相助,此恩情我灵月族必定铭记于心。” “白先生客气了,江湖中人侠义为怀,都是应当的。” 陆寒江摆摆手,笑过之后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采薇姑娘说过,灵月族之人皆是可信,即使如此,我也就不瞒先生了,方才所说丐帮之事,句句属实。” 说着,陆寒江又加了一剂猛料:“白先生还不知吧,采薇姑娘虽然遭了算计,但她武功高强,又有奇术在身,本是有机会拿下那雪华宫妖女,可关键时候却被人坏事了,这插手之人,正是来自丐帮。” 听罢此话,白陌神色几度变幻,终是重重地点了头:“在下明白了,少当家请直言。” “丐帮勾结雪华宫,意图在苗疆之地行些鬼祟之事,我等江湖正道之人决不能坐视不理。” 陆寒江说得豪气干云,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骧云号已经暗中探查到消息,三日后便有一雪华宫弟子要来此地与丐帮接头,还请白先生与我一同前往将他们拿下,如此一来证据确凿,也好向天下人交代。” “少当家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白陌暗自松口气,虽然他信得过圣女的眼光,但他与这少当家却是初次见面,对方看着年纪不大,此事听着又不合常理,万一不小心误会了什么,岂不是白白搭上了灵月族的名声。 对方没有提出直接上门去兴师问罪,而是暗中寻时机抓对方一个现行,这让白陌压力顿时大减,毕竟若是真有其事,他们也算不虚此行,若是误会,那一点小摩擦解释起来也容易。 白陌当即应下:“少当家放心,在下这就去召集人手,三日后与少当家同往。” 陆寒江见事情谈好了,便起身要告辞,临行前他提醒白陌:“此事隐秘,还望先生小心保密。” “少当家放心,”白陌将他礼送到门外,低声道:“在下会告诉其他人,骧云号与灵月族有笔大生意要谈,需得面见长老相商,如此,便以护送的名义,与少当家一同前往。” “劳烦白先生了。”陆寒江抱拳一礼。 “少当家客气了。”白陌还了一礼,目送着陆寒江上了马车。 马车没有拐去其他地方,径直回到了骧云商号,一位掌柜见到陆寒江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口呼少当家,在众人的注视中,谦卑地将他迎上楼。 陆寒江招手示意他靠近些,然后低了声问道:“丐帮两位长老的消息查清楚了没有?” 掌柜低着头,一一答道:“回大人,已经查明,都是习得了混天功的高手,一人擅使拳,一人擅使腿。” “很好,”陆寒江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白陌上钩了,马上令应无殇前往布置......灵月的人一个不留,记着,不能让大家明了地看出是丐帮下手的痕迹,不过该留下的破绽一定要留,你懂了吗?” “卑职明白,一定做得漂亮。” 掌柜的嘴角露出了森然的笑容,他恭送陆寒江上了楼,转过身的时候,毫无破绽地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继续招呼商号里的客人。 第二百零二章 惊天凶案 接下来的两日,白陌都亲自前往骧云商号和陆寒江见面,每次见面都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很快城里就传出了两家要一块做大生意的消息。 吃惊还在其次,最近因攀上骧云号的难度太大,不少人退而求其次,打算和灵月族搞好关系,再进而去和骧云号搭上边。 第三日黄昏,白陌着急了城中灵月商行旗下百名得力的族人,与陆寒江几人汇合一处后,便大张旗鼓地出了城。 这几乎是灵月族在碧水城四分之三的人手,考虑到可能要和丐帮交手,白陌几乎把能叫上的人都叫上了。 因提前放出过消息,人人都知道骧云号的少当家要去面见灵月的长老,众人对这一支出城的队伍,除了羡慕那就是嫉妒了。 “此行,还请白先生与诸位多多关照了。”马车上,陆寒江掀开了车帘,对白陌笑道。 “少当家客气了,您是圣女请来的客人,那就是我灵月的第一贵客,还请到时在族中多待些时日,也好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白陌对陆寒江非常热情,与他同行的族人对骧云号也是郑重以待,毕竟这两日他们已经知晓了对方是圣女的朋友,那可绝对不能怠慢。 陆寒江这一行来的人很少,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一个驾车的马夫,两个随行的护卫,明面上这次出行是为了和灵月长老相商生意,要去的苗疆深处的灵月族地,若他带上一大批人手,反倒显得有些小气了。 一行人出了城沿着大道,很快就要进山了,月上枝头,白陌命队伍停下修整,很多人不明所以,毕竟他们黄昏出城,看这样子是要连夜赶路,怎么却在这里停下来了。 因为有陆寒江的提醒,白陌非常小心,即便是相处了多年的族人他也没有提前说出此行的目的,直到此时,他才召集众人,简单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丐帮通魔,勾结雪华宫,圣女遭人暗算。 白陌很快就将众人的不知所措的愕然转化成了愤怒的战意,这一件件事情哪个不是在打他们灵月的脸。 先是这雪华宫盗走他们族中的至宝,然后又是玲珑这个妖女打伤了他们的圣女,如今这丐帮居然勾结魔道,还敢在他们的地盘上搅弄风云,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众人在白陌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来到了约定的地点等待,陆寒江也跟着他们一块,一群人在道路旁的灌木后躲藏了起来。 白陌耐心地等待着,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丐帮弟子的踪迹倒是没有发现,反倒是他自己因为腹痛难忍,冷汗不断自额头上流下。 几乎同一时间,哀嚎之声此起彼伏,白陌大吃一惊转过身去,只见他带来的百余名的族人全都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这......” 呆愣住的白陌抬起头看向了那唯二毫发无损站着的人,分别是陆寒江和负责给他驾车的马夫。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陆寒江面上的友善仍然不减,他歉意地对白陌道:“对不住了白先生,我只让应副千户负责安排,没想到他选择的是下毒,倒是让弟兄们受苦了。” “让大人久候了,实在是卑职的疏忽,”那“马夫”摘掉了头顶的斗笠,正是锦衣卫副千户应无殇,他笑着说道:“上回听大人吩咐,说是需要一枚可用的棋子,卑职便想着把那个人也利用起来,总不好浪费了。” “做的不错,”陆寒江夸赞了一句,吩咐道:“边广那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一会你去将那个人带来,本官要见见他。” “卑职领命。”应无殇连忙应下。 “你,你们是锦衣卫......!” 听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白陌恨自己真是瞎了眼,他挣扎着要起来,但腹中的痛苦却让他努力了半天,只能趴在那大喘气。 此刻白陌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若此人是锦衣卫,那他为何有着圣女的信物。 可惜他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心采薇了,从暗处窸窸窣窣走出了许多黑衣人,他们黑布遮面,手里提着各式兵器,齐齐朝着陆寒江拜下。 “见过陆大人。” 陆寒江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往马车上走去:“动手吧。” “卑职领命。” 一众锦衣卫将十多个灵月的族人围了,陆寒江回到了马车闭目养神,不一会后外头叫喊声逐渐平息,应无殇来到马车前躬身道:“大人,处理干净了,现场也布置好了。” “那就派人回城去求援吧。” “卑职明白。” 应无殇立刻让众人散去,点了刚刚同行的一个护卫的名字,让他将自己的模样打扮得狼狈些回碧水城去。 今夜注定要是个不眠之夜,当满身伤痕的护卫逃回了碧水城之后,整个城市都炸锅了,居然还有人敢在灵月族和骧云号的头上动土。 一众骧云号的掌柜着急忙慌地组织人手去救援,城中灵月族又咬着牙抽调了十多人,也跟着去了。 结果到了地方,大家都惊呆了,百余名灵月族人的尸首倒在了雪地之中,现场除了一架损毁了大半的马车,也找不到骧云号少当家的身影。 众人提着火把漫山遍野的寻人,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身受重伤”的骧云号少当家,还有另一个护卫和马夫的“尸首”,据说找到人的时候,少当家已经因失血过去昏厥了,骧云号赶忙用马车将人送回了城。 而就在大家伙都对这起惨案心有余悸的时候,被无数人记挂着伤势的骧云号少当家,正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他面前哆哆嗦嗦地跪着一个瘦弱的灵月族人。 “听说你在灵月的商号待了十多年,和白陌是一个时期的老伙计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摇曳的火光让人看不清陆寒江的容貌,那轻飘飘的声音在房间回荡,看似闲聊一样的问话,却仿佛有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这人也不敢抬头,他颤抖着道:“回禀大人,小人,小人名叫青佑,确是当年和白陌大掌柜一道来碧水城的......” “白陌已死,你如今也算是灵月族里说得上话的人了,对了,你的武功如何?” “小人,小人的武功一般。” 青佑斟酌着用词,见对方无有回应,连忙又补充道:“大人,灵月族并不擅长拳脚功夫,小人拿手的是蛊术。” “哦,这么说来,你会用蛊?” 听着那声音的主人似有意动,青佑连忙趁热打铁:“正是,回禀大人,灵月族以蛊术闻名,小人在蛊术一道上也略有小成,那白陌会使的,小人通通都会。” “很不错。” 轻描淡写的一句赞赏之后就没有下文,青佑跪在地上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没忍住,他咬着牙问道:“大人,我已经全部按照您吩咐的做了......” “你放心,锦衣卫向来说到做到,许给你的好处一点都不会少。” 陆寒江说完之后,应无殇抬手就熄灭了屋中的灯火,顿时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青佑慌忙地跪伏在地,等过了好一会,他颤颤地抬起头来,面前早已经空无一人。 第二百零三章 留你不得 福寿楼,这是碧水城里中原人开得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那些个足以影响苗疆中原的生意,不知有多少都是在这座楼里谈成的。 而今天,往日车水马龙的福寿楼却是一反常态地冷清,有人包下了整座楼办了酒席,却只有一张桌子坐了客人。 那团名为骧云商号的雷云盘踞在整个碧水城的上空,轰鸣不断地咆哮是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的宣告。 多年来,在碧水城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有头有脸的势力,若是想要对另一个势力进行不死不休地打击报复,就会摆上一场酒席,但却不宴请客人,因为这些酒菜都是提前给死人定的,这是一种商人之间体面的宣战方式,名为丧魂宴。 而今天骧云号不但摆下了丧魂宴,还请来了碧水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势力代表。 昨夜一伙贼人居然丧心病狂地攻袭了灵月族的队伍,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有着骧云号少当家这样的人物,凶手至今还没能确定,但是骧云号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死不休。 被请来的大家伙也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出来讨不自在,虽然他们都确定不是自己干得这疯狂事,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在座的另一个人干的,所以都很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主持这一场丧魂宴的是骧云号大掌柜顾旭,平日里大伙都恭敬称呼他一声顾先生。 顾旭一扫在座的众人,举起了一杯茶:“昨夜之事骧云号必会追查到底,顾某今日请诸位来还有一事相求,贼人在城中应有所布置,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此话说得霸道,就差直接说贼人内应可能躲在城里,万一我们搜到你的地盘上,你掂掂自己的分量和骧云号多少差距,捏着鼻子就忍了吧。 不过因为骧云号的实力大家心知肚明,即便心里早就骂开了,嘴上还是说着“一定一定”“客气客气”。 当然单凭骧云号一家,想要让碧水城所有人都矮上一头是不可能的,众人答应得如此爽快,主要还是因为灵月族也牵扯其中。 甚至骧云号好歹保住了人,灵月百余族人无一幸免,大掌柜白陌也是身死当场。 今日灵月族来的是管事青佑,全程一言不发,只在最后表示了灵月会与骧云一同追查凶手。 丧魂宴向来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大家伙都是如坐针毡,恨不得赶紧散了,所以在顾旭和青佑离席之后,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告辞了。 青佑和顾旭同行到了楼外,分别时他说道:“在下如今人手不够,顾先生,若有什么发现,还请差人也来告知我们一声,拜托了。” 顾旭满口答应:“青佑管事放心,此事关乎你我两家,顾某定当全力追查。” “多谢顾先生。” “青佑管事客气了。” 目送那顾旭离开了,青佑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旋即招来了负责给他驾车的族人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们都小心些。” “青佑大哥,你一个人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那年轻人担忧地道。 “放心,我心中有数,”青佑毫不在意地说道,接着他又小声嘱咐那人道:“你记着,若在城中发现了丐帮弟子,一定要盯紧了。” 那年轻人吃惊地道:“青佑大哥,你是说,这一次的凶手其实是......” “小点声。” 青佑瞪了他一眼,然后故作神秘地道:“我已经发现了重要线索,很快就能抓住他们的破绽,你们切记不能走漏了风声,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他便不再和这年轻人废话,独自一人离去了。 这青佑自然不可能发现什么所谓的“线索”,毕竟作为暗中负责策应的人,他一早知道就是锦衣卫动的手,只不过他们想要把杀人的罪过甩给丐帮。 大人物是如何想的,青佑不必考虑,他如今攀上了锦衣卫的高枝,替他们除了白陌和他的一干拥趸,掌控灵月商行只是时间问题,有朝廷的助力,便是那长老之位也非是遥不可及。 带着这对未来的憧憬,青佑很快来到了城外约定的地点,两位锦衣卫的大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他连忙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上前躬身行礼:“见过二位大人。” “嗯,你来了。” “哼,磨磨蹭蹭的。” 其中一位的声音让青佑有些陌生,青佑惶恐地说道:“今日骧云号的顾旭摆下丧魂宴,小人也在邀请之列,故而来迟了些,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这两名锦衣卫正是边广和应无殇,听到骧云号的名字,他们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然后应无殇说道:“这次就饶过你,跟我们来。” “是,多谢大人。”青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忙不迭地跟上了应无殇。 三人一路疾驰,到了一处荒野,边广寻了一隐蔽处藏下,应无殇带着青佑在另一处隐蔽身形。 就在青佑一头雾水的时候,不远处来了一行人,观其穿着打扮,似乎是丐帮之人,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边广就从暗处杀出。 “长老小心!” 一丐帮弟子眼尖瞧见了提剑杀来的边广,赶忙出声提醒道。 那为首丐帮长老有两人,其中一人目光一凝,回身一拳迎上,铜锤一样的拳头砸在那剑身之上,不但没有留下半分血迹,还将边广顶出数丈。 “使剑的?哼,看来就是你了,就凭这点本事也敢招惹我丐帮,受死吧!”这长老扫了那边广手中剑一眼,大喝一声就挥拳打去。 此时另一名长老却不着急动手,因为他见那边广似乎并未占得上风。 “大言不惭。”边广冷笑一声,耍了个剑花再度攻上。 两人打在一块,仗着武器锋利,边广连连抢攻,只可惜他并不擅用剑,那丐帮长老拳脚并用,一通乱舞打得虎虎生风,很快就反过来压制住了他。 这便是混天功,丐帮的武学多是讲究一个“由外而内”,弟子练的武功也都是以外功为主,这长老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拳脚上的功夫极为强悍。 边广此刻已经有些左支右绌了,应无殇看着便知道该出手了,再打下去这剑法上的破绽就藏不住了。 他对身旁的青佑说道:“一会我拦下那另一个丐帮长老,你就趁机用蛊术偷袭,知道了吗?” “小人明白。” 青佑连连点头,应无殇找准时机忽然杀出,提剑就刺向那和边广混战在一起的丐帮长老。 “吴长老小心!”另一位丐帮全长老神色一变,飞起一腿踢开应无殇刺来的剑。 应无殇也顺势而为,假意退让一步,和这全长老战到了一起。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三两劈斩而下带着无穷力道,全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怎么觉得这人是在将剑当作刀来使。 不过临阵对敌,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思考这些有的没有,这全长老同样是使出混天功,拳脚相加和应无殇打在一块也算是互有高低。 这时候青佑终于找到了时机一个箭步窜出,手里捏着一个指诀,迅速一掌拍向吴长老的背后。 青绿色的光点伴着一道猛烈的掌风轰出,吴长老恰好被边广正面拖住,这一掌直接命中了他。 “吴长老!” “贼子休要背后伤人!” 那边全长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使出浑身解数打退了应无殇,后者见好就收,直接借力向后退去。 “我们走!” 见青佑得手了,边广也不再演戏,他架着剑用力顶飞了面色青黑的吴长老,和应无殇一道运起轻功退走。 一众丐帮弟子气急,刚要追赶却被全长老喝住:“都别追了!小心调虎离山!先带吴长老回去疗伤!” 眼看吴长老的状况迅速恶化,几人不敢耽搁,立马架起他朝着碧水城内撤去。 另一边,成功逃脱的边广和应无殇并未直接绕路退回碧水城,而是来到了官道旁停下。 青佑神色紧张地跟上前,忧心忡忡地问道:“大人,小人已用追命蛊暗算了他,为何不趁机取那丐帮长老性命?” “没有必要。” 边广和应无殇暗中交换了眼神,后者忽然运起八成功力,一掌轰在毫无防备的青佑身上,当即震断了对方半身经脉。 青佑的身子断线风筝一样倒飞出去,摔在官道上染红了一地白雪,他惊恐地抬头:“大人,为何?!那位大人答应过我的——!” “灵月族待你不薄,你却为背主求荣,今日你能为权势地位出卖灵月族,明日就能为身家性命背叛我锦衣卫,如今你已没了利用价值,大人何须留你。” 边广冷笑一声,对那青佑补上了一脚,断了他的生机,见他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两人这才迅速离开。 第二百零四章 惊闻死讯 在以前,锦衣卫还不至于这般声名狼藉,作为合法性最高的暴力机构,当年其实有不少身在江湖心向朝廷的人。 但大致从孟渊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后,锦衣卫作风大变,坑蒙拐骗是无恶不作,食言而肥假途灭虢的例子比比皆是,不知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倒在这位老爷子的算计之中。 不过虽然锦衣卫的名声和信誉彻底在江湖上败光了,但却仍然不缺少愿意合作的人。 究其原因,第一无非利益太重,看不上荣华富贵的人,不一定看不上权利地位,看不上权利地位人,不一定看不上神功秘籍,这个江湖没有圣人,所有人都有弱点。 而第二嘛,自然就是自信太过,江湖高手向来自负,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会是下一个被锦衣卫戏耍的倒霉蛋的时候,孟老爷子早就把他们的名字划在灭口名单上了。 而继承了孟渊指挥使所有良好的品格的陆寒江,自然也将这类行事原则完美贯彻,杀青佑是预计中的计划,这种知道了秘密用处也不大的人,留着过年吗? 当然了,陆寒江也并非无的放矢,他做这些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挑起丐帮和灵月的矛盾,如今证据要多少有多少,即便双方忍得下这口气,也不愁他们不交恶。 其次就是他算了算时间,估摸着采薇也差不多该回到苗疆了,为保他扯的谎不至于露馅,这两个人也是决计留不得。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全都处理好了。” 边广在来见陆寒江之前就把剑换回了刀,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实在让他有些不适应,但好在任务圆满完成了。 “现在丐帮应该很头疼吧,用剑的凶徒突然使出了一手蛊术。” 说着,陆寒江将手里的棋子填在了棋盘上,五颗黑子连成了一线,边广虽然没见过这种下法,但心中却倍觉钦佩,不愧是大人,连下棋都如此独具一格。 “大人说是,即便苗地会蛊术的族群颇多,但追命蛊却是灵月族独有的,相信两位长老很快就会怀疑到他们头上。”边广笑得奸诈。 “这样还不够。” 陆寒江注视着棋盘上的五子连珠,淡淡地道:“你们再挑几个落单的丐帮弟子小心处理掉,伤口上可以留下一二破绽,做出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来,要让丐帮觉得,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神秘剑客,凶手就是苗人。” “属下明白!”边广应声道。 暗中行事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猜透意图,所以水越浑,锦衣卫就越好做事,即便最后身份暴露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得了指示,边广正要退下之时,外边有人通报:“大人,崔百户回来了。” 崔一笑是最先被派来苗疆的人,如今他归来应当是带着不少的情报,陆寒江闻讯便放下了手中棋子:“让他进来。” 崔一笑一身风尘仆仆,进来后连忙高声一拜:“卑职见过大人。” “起来说话。” 陆寒江稍稍坐正了身子,问道:“你此去除了寻到了死别谷,可还有什么收获?” “死别谷里出了几件事,卑职遇见了季百户,也见过了百毒翁,还有......” 崔一笑深吸了口气,神情中带着七分疑惑三分恐惧,一字一顿地道:“皇甫玉书,死了。” 此话一出,顿时空气一片死寂,边广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陆寒江的脸上依次闪过惊讶,不解,犹豫,最终归于了平静。 “......你刚刚说什么?” 陆寒江眯起了眼眸,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崔一笑道:“梁奔浪还在来这儿的路上,除非丐帮里除了燕风云之外还藏着其他不弱于他的高手......莫非是玄天教下的手?” “都不是。” 崔一笑被那双目光注视着背后发寒,赶忙低下了头,忍不住咽了唾沫,惶恐地说道:“并非大人所想,那皇甫玉书......是自尽。” 陆寒江稍稍抬高了些眉头:“详细说来。” “是,卑职奉了大人之令找寻死别谷所在,刚进谷没几日,那皇甫玉书就到了,之后卑职小心隐藏不被他发现,而后丐帮和季百户都到了,然后皇甫玉书就发现了季百户其实就是......” 说到这里,崔一笑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眼陆寒江,见对方无有责难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皇甫玉书发现了季百户就是他的胞妹,两人与丐帮交了手,玄天教也在暗中动手了。” “玄天教......呵,他们是冲皇甫玉书来的吧。”陆寒江微微一笑,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崔一笑不着痕迹地拍了马屁,接着道:“玄天教的目标就是皇甫玉书,只是他们所用的毒箭却不小心伤到了季百户。” 陆寒江嗯了声,淡淡地问道:“然后呢?” 见陆大人并未多关注皇甫小媛的事,崔一笑虽心中纳罕,但也不敢多加揣测,忙回了话:“接下来的事情,卑职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季百户被皇甫玉书带去寻了百毒翁,再之后他便不知为何自尽了。” 陆寒江听完之后也不继续问话,向后往那椅背上一靠,静静思索起来,崔一笑小心翼翼地道:“季百户如今正在替皇甫玉书守墓,也不知她与百毒翁达成了什么交易,竟让那老儿出面开启了谷中迷阵,让丐帮几人进不得,恐怕也难出。” 陆寒江没有说话,边广则是开口问道:“既然死别谷被迷阵封锁,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回大人话,卑职是主动现身去寻了季百户......” 见边广神色有异,他连忙解释道:“大人放心,季宁百户的身份死别谷中只有皇甫玉书知晓,现下他已死,在下也没有泄露身份。” 陆寒江沉吟片刻,问道:“以你的判断,燕风云需要几日才能破除谷中迷阵?” 崔一笑思索了一会,答道:“谷中迷阵并不复杂,多是障眼法,若他们一心想走,卑职估计......至多五日。” 陆寒江起身,深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够,我要你至少拖住燕风云十日,可有办法做到?” 崔一笑脸色数次变幻,他单膝跪下郑重地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此事若办得好,回京之后本官便升你做副千户。” 挥手让狂喜的崔一笑退下,陆寒江对边广吩咐道:“你去告诉刘一手,我再给他五日时间,必须找到玄天教的分坛所在,如今燕风云困在死别谷,其他丐帮弟子自顾不暇,灵月苗疆的注意力也会慢慢转移到他们身上,城中的商会自有骧云号去钳制,这是解决玄天教最好的机会。” “卑职领命!” 第二百零五章 玄天分坛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清晨天刚蒙蒙亮便有数名玄天教徒开始打扫,几人穿着勉强御寒的衣物,初晨的寒风中,一张脸冻得发红。 摸着梆硬冰冷的鼻头,其中一人抱怨道:“为何要我们起得这般早,往日不都是巳时打扫的吗,就因为来了位护法大人?” 另一人赶紧过来捂住他的嘴,呵斥道:“嘘!小点声儿!活腻味了你,敢在背后编排护法大人!” “呸呸,本来就是嘛。”被抹了一嘴冰冷的那人有些不忿地道。 “我说你怎么......” 另一人话音未落便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身子颤抖了几番,连忙拉过同伴,朝着来者大礼参拜:“见过护法大人!见过使者大人!” 那为首的护法大人走来目不斜视,而另一落了半个身位的使者却略微放慢的脚步,轻飘飘地扫了这两名负责打扫的仆从,此二人当即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直到对方走远了都没敢起身。 “唉。” 轻叹一声,那使者用有些尖细的嗓子说道:“家里头的小子没有调教好,让护法看笑话了。” 那人却不在意,他坚毅的脸庞上有着受过黥刑的痕迹,正是莫护法,他笑呵呵道:“老黄你啊,这都离开京城多少年了,说话怎么还是这个调调。” “早习惯了,这辈子怕是改不过来咯。” 那黄使者唏嘘地摇摇头,接着面上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到底发生何事,为何教主会派你前来?” “一言难尽啊。” 莫护法长叹一声,停着在廊道上望着升起的日头,语气怅然地道:“如今大事进行到紧要关头,各地的人手都紧张,偏偏这时候阿华阿明双双折了,连带着老何都没能回来。” “老何是可惜了。” 黄使者看了一眼莫护法,问道:“那陆寒江,真的就如此可怕?” 莫护法的目光逐渐飘远,他伸手从旁的树枝上捻起一点雪团,看着它在手中化开。 “很强,”半晌之后,莫护法说道:“其武功在我之上,恐怕已经达到了两位法王的境界。” “竟然如此恐怖?”黄使者眼中闪过一抹惊骇之色:“你可知道幽云王已经把照影功练到了第九重,距离十重大圆满只有一线之隔?” “知道。” 莫护法心有余悸地开口:“那陆寒江的真正实力,恐怕和幽云王不相上下,若两人生死相搏,只怕最好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当真是让人想不到......那孟渊好深的心思,竟暗中藏了这么一个高手。”黄使者有些后怕地道。 玄天教能有今天的强盛,阴谋诡计固然起了作用,但更多的还是他们本身的实力足够强大,教主之下便是两位护教法王,他们在玄天教崛起的过程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以说,若是没有两位武功高强的法王斩去了那些麻烦的阻碍,玄天教根本达不到今天的高度。 要知道那陆寒江前阵子还是个不声不响的千户,这升了官,突然就达到了玄天教护教法王的水平,如何让人不吃惊。 莫护法见他神色几变,不由得笑了声安慰道:“不过老黄你也不必多虑,好在老何那一身块头没白练,前阵子京城里回消息了,如今这位镇抚使大人重伤难愈,听说出入都是用的替身,外强中干,强撑着保一张脸面罢了。” “如此便好,只是,唉......” 黄使者长吁短叹的时候,忽然听到外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他皱起眉头向后边看去:“去死别谷的人回来了?” “是陈明那小子带的队吧,说来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嗯?” 莫护法话音刚落,就有一教徒着急忙慌地跑到跟前来,惊慌失措地指着大门的方向说道:“不,不好了大人!有人打上门来了!” “你说什么?” 黄使者只感到一阵恍惚,甚至有些荒谬的感觉,什么时候他们玄天教也沦落到被人欺上门的地步了。 莫护法摁住了那教徒的肩膀,冷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那人面露惊恐之色,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知——道!” 原本胆怯的小子突然换上了一副凶狠的脸色,掏出一把短刀来就刺向了莫护法,却不料对方技高一筹,早就看穿他的伪装。 莫护法冷喝一声,周身的真气凝聚在手上,赤手空拳抓住了那刀刃,用力一扭便轻而易举地缴走对方的武器,反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刺入了这人的胸口。 那人带着一阵不甘,倒在血泊之中。 黄使者已经从最开始的惊愕恢复了过来,他面沉如水:“会使这种手段的,来者不善啊。” “甭猜了,八成就是锦衣卫到了,他们最是喜欢这些阴谋手段。” 莫护法一脚将脚下的尸体踢开,大步朝着外边走去:“老黄快去把人都召集起来,陈明那小子恐怕凶多吉少,这里就只能靠我们了!” “放心吧。” 黄使者刚一转身,又回头来对莫护法说道:“若事不可为,你一定要走掉,教主他还需要你的扶持。” “老黄......我知道了。” 锦衣卫来势汹汹,莫护法没有多愁善感的时间,他对着黄使者郑重地应下之后,运起轻功一跃上了外墙。 这一放眼看去,莫护法的心直接凉了半截,锦衣卫的人数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恐怕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杀贼,而是早有预谋的围剿。 黑色的潮流之中,有一个人和他对上了眼,观其服饰是一位副千户,恐怕就是这次围攻他们分坛的领头人物。 莫护法没有废话,借着高地优势一步踏出,大鹏展翅一样掠下,拔出腰间的龙纹长刀居高劈下。 刘一手以绣春刀迎上,真气浇灌之后,两道璀璨的刀罡撞在了一块,爆发的气浪替他们清理出了一处合适的战场。 两人见面一句话不说就是一顿刀光乱闪,刘一手使得的是中规中矩的边军刀法,他一刀斩下,以势压人,占得先机便得寸进尺,一刀快过一刀,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但莫护法却冷静应对,他不出一刀,步步退守,气势上被完全压制,直到刘一手聚力一刀劈下,他才横起刀身一挡,借力向后滑去,同时握住手中刀柄用力一拽,瞬息之间这刀把便长了六尺有余,这长刀一下变关刀了。 刘一手见状不对立刻后撤,但莫护法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出月牙状的刀罡,地面上震出的龟裂呈扇形向外扩散。 刘一手连忙以刀相抵,却被震得虎口开裂,他不得已退了两步,撕开一条衣角缠上了受伤的手掌,吃惊地盯着那莫护法:“破阵刀?好你个玄天教的贼子,什么时候偷学了我朝廷的武功!” 第二百零六章 深藏不露 破阵刀,这是一种军阵上的刀法,不过大多时候需得配合马匹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可莫护法即便只身单刀,仍然不可小觑。 刘一手一连斩出九道刀罡,连珠一般的刀影几乎封住了莫护法所有的退路,只见他将手中关刀舞得密不透风,叮叮叮——一连串打铁似的响声之后,他不但毫发无损,还借此机会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一个十分的危险地步。 莫护法将关刀负在身后,双手握着在腰上转了两圈,横劈出一刀饱满如圆月,刘一手倒竖起绣春刀以内力抗住这一击。 “好个贼子,来试试本官这破阵刀如何!” 大喝一声,刘一手自下而上发出了一道獠牙般斩击,撞在那莫护法的关刀上迸出了危险的火花,他三步并作两步,双手握着绣春刀左右连斩,缭乱的刀光熠熠生辉。 莫护法也不甘示弱,他极有章法地将刘一手劈出的每一刀都接下,寻到了他的破绽之后,果断出手。 只见他一步踏出,手中关刀居高临下劈来,两刀相扣,他聚力刀上架住了刘一手逼得他连连后退,一连退了十多步,他压低了肩膀奋力使出一记铁山靠,直将刘一手撞在了背后的树上。 树梢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刘一手趁着这时机掏出腰间弩箭便是二连发,只听又是叮叮两声,莫护法轻而易举地就挡开了那暗箭。 接着,莫护法以刀为撑杆,飞身跃起一刀凌空劈下,正是一招力劈千钧,刘一手忙往边上翻滚一圈躲开了这霸道的一刀,他原本待着的那处大树直接被劈开,左右两半树干开花似的向两边倒下。 莫护法一刀不中又劈出一刀,月牙状的刀罡冲破了漫天雪幕,这回直接磕飞了刘一手的绣春刀,并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没曾想,居然还是个家贼。” 刘一手冷笑着擦去脸上滑落的血迹,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莫护法的刀法里大大小小都有着边军功夫的影子,这绝对不可能是江湖上的野路子,唯一可能的,就是这人本就出身军旅。 莫护法没有说话,但他却慢慢地向前挪动脚步,暴露自己的武功路数也是迫不得已,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这领头之人,如此他们才有胜机可言。 绣春刀在距离刘一手五步远的地方,两人几乎是在一瞬间都动了起来,一寸长一寸强,莫护法的刀快过了刘一手的步伐,先一秒够到他的必经之路之上。 “呵。” 眼见那关刀落在了自己的跟前,拦住了自己的前行之路,刘一手不怒反笑,他忽然回身一拳轰出,真气覆盖他的拳头上凝成了盔甲的形状。 莫护法瞳孔一缩,连忙运起一掌对上,刘一手拳头上传到的力道让他手骨上即刻传来了清脆的断裂之声。 当即弃了关刀,莫护法一个后跳躲开了刘一手的第二拳,将那负了伤的左手藏在袖套之下,目光凝重地盯着面前的刘一手:“镇岳定风功......原来你是练拳脚的。” 镇岳定风功,这也是边军功夫的一种,其门道乃是以真气缠绕拳脚,使四肢短时间内坚硬如铁,打出的攻击刚猛霸道,是修炼难度极高的一门武功。 此门武功是启发自少林的金刚不坏神功,由一位军中老将创造,经过无数后人改良,这才成了如今的镇岳定风功,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据说修炼到极致能够以真气覆盖全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听得那莫护法的话,刘一手哈哈一笑,自丹田爆发的内力化作了真气缠绕在他的身上,不一会便在他的四肢和胸前都凝成了半透明的铠甲。 “自本官第一日练功起,就有人教过,不论做什么事都别忘了要藏一手,哈哈——破阵刀重力,如今你缺了左手,拿什么和本官打!” 刘一手一脚踏碎脚下地面,身子如利箭一样弹射出去,右手化拳为爪,只取那莫护法面门。 “井底之蛙!” 莫护法冷笑一声,迎着那刘一手而上,在那缠绕着真气的拳头快够到他面门之时,他忽然错身闪过,用完好的右手抓住了对方的腰,一阵发力竟将对方抡起投了出去。 摔在地上的刘一手刚刚从那天旋地转的感觉回过味来,整个人都懵了:“你到底什么来路?怎么连草原蛮子那套都会?” 莫护法没有回答,再把刘一手甩出去的时候,他就开始调动体内的真气凝聚于掌心,等对起身的,猛地一掌拍去。 巨大的掌印撕裂了风雪朝着刘一手飞来,他不敢大意,立刻将真气汇集在手臂上,交叉抵在身前,以身体为箭,直直地撞了上去。 缠绕在手臂上的真气凝成了锥子的形状,一点点地破开了那掌罡,可莫护法已经借着这机会欺到了身前,两人拳掌相交你来我往地互斗了好几回合,没想到反倒是只有一只手的莫护法占了上风。 虽然靠着出其不意暗算了对方一次,但刘一手对付这家伙的时候总有种憋屈的感觉,对方似乎总能够猜出他的招式,仿佛对他的武功十分熟悉。 明明占着优势却没法拿下,刘一手有些着急了,可比斗之时心境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心乱了招式就有了破绽,莫护法眼中精芒一闪,抓住了对方招式里的疏漏,反过来慢慢压制住了对手。 “该死的。” 刘一手懊恼地骂了一声,竟是打算用以伤换伤的法子,拼着受下对方一掌也要抓住对方的手。 莫护法心下一沉,连忙变了招式,他半途收了掌反过来抓住了刘一手的胳膊。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各自变了招数,最终莫护法受了一招黑虎掏心闷哼一声嘴角漫出一丝血迹来,而刘一手则是被折了胳膊,他的右臂此刻正不自然地扭曲着。 此时两人已经斗了有一会,前边两方人马的还在厮杀中,但局势已经明朗,锦衣卫已经胜券在握了。 这刘一手虽然武功上不如他,但如今这个战况,若是对方全力施为,拖住他一会绝对是没问题的,若是等到其他锦衣卫回援......莫护法也没有把握在一众配备了弩箭的锦衣卫手上安然遁走。 他知道再拖下去就真的无力回天了,于是他忽然一改此前的严肃,玩味地笑道:“大人,你我打到这个份上,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不如各自罢手,作为诚意,今日就算是大人胜了,如何?” 第二百零七章 护法真容 刘一手确实没有料到莫护法居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但他很快就感到了一种被羞辱的愤怒。 “混账,你是以为本官输定了吗?!” “大人何必动怒,事实就是如此。” 尽管因为算计只剩下一只手对敌,但是莫护法的自信来源于他自身绝对的实力,他不觉得面前这位副千户能够胜过自己。 “那就来试试看......嗯?” 说话间,两人脸色同时一变,他们都听到了后方传来的马蹄声,在这纷乱的战场上,显得那样的突兀又诡异。 刘一手当即屏气凝神,盯紧了面前的敌人,而莫护法则是严阵以待,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 “竟然是你......?” 当穿着一身镇抚使官服的陆寒江慢悠悠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时,莫护法大为吃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明明应该在京城里养伤的家伙,怎么就来了苗疆。 虽没有证据,但只从感觉上去判断,莫护法便认定了此人绝不是替身,而是陆寒江本人到了。 该死的,我们都被他耍了吗!一想到自己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陆寒江已是重伤难愈,莫护法心头就一阵阵的羞恼。 “大人恕罪,贼人狡猾,卑职这就拿下他。”刘一手先是请罪,然后运起内力就要冲上去再与对方战上一轮。 “你不是他对手。” 陆寒江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刘一手停下动手的意思,他瞥了眼对手扭曲的手臂:“伤势如何?” 刘一手受宠若惊,忙道:“烦劳大人关心,回去后养上一阵便好,并无大碍。” 听着那陆寒江并无杀意的话语,莫护法似乎觉得此人可以谈谈,便试着开口道:“江南一别,大人风采依旧啊。” “护法不在北地逍遥,来这苗疆所为何事呢?”陆寒江勒住了马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曾经从自己手上逃走的玄天教护法。 “一点小事罢了,经不起大人操心。” 莫护法乖觉地低下了头:“在下与大人也算是旧识,今日之事全是我玄天教咎由自取,合该有此一难,在下如此说,大人便抬手放过一马,可好?” “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大人放过?”刘一手对莫护法怒目而视,语含轻蔑。 陆寒江挥挥手示意刘一手退下,他对那莫护法道:“本官已经饶过你一回,本来再放过你一次也没什么,只是......” 话锋一转,陆寒江淡淡地道:“年前在京城里刺杀本官的那几个人你认得吧?你们玄天教的,有个老家伙,会一手边军功夫。” 莫护法脸色微变,他直起了身子,轻笑一声道:“看来大人这次不想放在下走了。” “护法不必担心,本官只是想请你回牢里问几句话而已。”陆寒江骑着马,慢慢地朝着莫护法行去。 “恕在下当不起,山野之人,恐怕难合大人心意。” 莫护法盯着陆寒江道:“大人武功虽高,但在下逃跑的功夫也是拿手的,恐怕这次,大人又要无功而返了。” 陆寒江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失笑,片刻后才略微正了些脸色道:“虽然可笑,但运气这东西确实说不准,护法想试试?” 在陆寒江话音落下的时候,莫护法右手上忽然多出了两颗鸡蛋大小的黑球,刘一手当即感到不好,常与江湖人打交道的他一眼认出了那是用以脱身的烟幕弹。 正想要冲上去阻拦对方的时候,刘一手忽见得眼前闪过一道璀璨的刀光,以他的眼力,只能看见最后陆寒江的星玄刀回鞘的画面。 时间的流动像是卡壳了,莫护法上一秒才拿出了逃生的道具,下一秒那烟幕弹连同他的右手,顺着他的目光一齐缓缓向上飘起。 仿佛是有人从时间的流动中偷走了一段,那迅捷如鬼魅一样地出手,没有人能看清,但能够明白的是,莫护法绝对逃不掉了。 刘一手虽然慢了半拍,但还是冲了上去锁住了莫护法仅剩的一只左手,将他制服在了地上。 呆滞地望着那只落在眼前的断臂,就连痛感都好似被延迟了一样,莫护法好半晌才颤抖着嘴唇发出了崩溃的呢喃: “怎么,可能......” “看来这次你的运气不怎么样嘛。” 此时陆寒江骑在马上早已经走远了,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命令留下。 “把他带回去。” “卑职领命。” ...... 玄天教的分坛设在了山林深处,居高临下本不好攻破,但一则锦衣卫派出的人马数倍于他们,二则,此处分坛有实力的教众早已经提前被他们在死别谷外埋伏了。 故而攻下这座分坛并没有多少的损耗,此次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不仅是抓到了莫护法这样重要的人物,还抓到了另一个在某种意义更加重要的家伙。 陆寒江来到了骧云号里关押这位黄姓使者的地牢,另一名负责审问的百户便上前躬身道:“大人,此人是残缺之身。” 陆寒江一愣,旋即扫了一眼那黄使者完好的四肢五官,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微妙的地方,他指了指那使者的胯下问道:“他是刑余之人?” “正是。”那百户答道。 沉默了许久之后,陆寒江又问道:“是他自己割的吗?” “啊?这?大人何意啊?”百户两眼一瞪,有些不明白陆寒江的意思。 陆寒江拿手比画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用词:“本官听说有一类武功,要心无杂念才能练,所以有的人为了练功就自己割了。” 那百户直愣愣地看着陆寒江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地道:“大人博学。” 没理会这百户的奉承,陆寒江问道:“所以,他是自己割的吗?” “不太像,”那百户目光凝重,严谨地说道:“利落整齐,这应该是宫里的手法。” “原来如此......等会儿,你还懂这个?”陆寒江突然反应了过来。 “卑职当初因好奇所以经常偷偷去看。”那百户有些腼腆地道。 陆寒江看着他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在诏狱待久了连看守的锦衣卫都会受影响吗,兄弟你这性癖是真的独树一帜啊。 他拍了拍那百户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去了另一间牢房,里面关着莫护法,而负责审问他的则是崔一笑。 见崔一笑柱子似的杵在门外,陆寒江皱了眉头走过去问道:“可问出什么来了?” “大人.......” 崔一笑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死死地盯着牢里莫护法脸上的刺青,无法移开视线:“他,他是莫将军......”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勉强用不再结巴的语气说完了这句话:“大人,他是当年的策风军统帅,莫天阳将军。”